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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业障病因果病对照表25

25

        我一直不喜欢所谓的自助早餐,以及各种自助餐,不管是中式、印式,还是美国酒店的。但圣玛丽旅馆的自助餐中等偏上,我给自己拿了像样的一餐:华夫饼、水果和咖啡。仁波切只吃了一个苹果,他用旅馆的一把塑料餐刀熟练地切片,然后用两杯水冲了下去。

        “重大演讲前,你不想多吃点吗?”我问他,“难道你不想先加满油箱,燃料充足地跑吗?”

        “昨晚加了燃料,”仁波切说,“波零(保龄)。”

        早餐和演讲前的时间里,我们散步去了附近一个玛利亚的圣祠,四周被修饰美丽的草坪环绕。我猜我不该大惊小怪的,但当我看到仁波切双膝跪在圣母玛利亚的陶瓷塑像面前,腰弯得很低,前额都触到草地,而且以那个姿势停留了好一会儿时,我还是吃了一惊。玛利亚——其实任何圣女——在我的个性形成期里,在路德教会的万神殿里都无足轻重。我已经形成这种印象,即尽管天主教徒固执地抵制女牧师,他们让女性形象如此贴近崇拜核心的这件事却没有得到充分的肯定。圣祠是为纪念名叫“拉萨莱奇迹”的一个事件,根据祠前的牌匾,这事指的是玛利亚于1947年在法国西部向三个小学生现身。这是个宁静的地方。

        欧马里礼堂也是,尽管我们在10:45到达时,那里已经有150人了。玛丽·德雅尔丹,一个有着悦耳的牙买加口音的老年妇女,热情地迎接我们,然后用简单的几句话介绍了仁波切,没有夸大其词。她告诉与会的听众,包括大量牧师和几个修女,他将整个教导生涯致力于打破所有传统中信徒之间的隔阂。接着,她把讲台让给他,他站在那里,看起来十分放松,但在木饰的房间里格格不入,他的光头、红袍与牧师们整洁的发型、黑色套装和修女的黑白衣着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又坐在靠后的地方,但这次没有逃跑的冲动。

        仁波切以相当笼统、不得罪人的讲话开始陈述,关于《圣经》,关于耶稣,关于一个把所有宗教节日都用于祈祷和斋戒的拉比朋友。从那里,话题转向印度教中的宇宙大我,或者灵魂的概念,以及注入其中的力量,或者说梵;然后讲到一个苏菲大师,他建议采取一种稳健、耐心的方式进行精神实修,而非一种“唯物主义”方式,以为需要追逐或抓住什么;又讲到一个吠檀多学派的瑜伽士,他的主旨就是,思想的不纯洁性欺骗我们相信,我们只是肉体,不是更大的东西:神圣整体的基本部分。快结束时,他提及了一点佛教,说佛教强调的是个人责任,他还说了我从没听过的东西——佛陀对门徒的临终遗言是:“你们要精进地自我救赎。”

        在我看来,他提出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论点,即尽管这些信仰体系并非完全相同,却有很大的重叠区域,一片巨大的临时停战区,可以说,善意的人可以在互相尊敬的氛围中会面、交谈。我也说了,这场演讲不得罪人,无疑也是那样设计的。但在问答环节里,他被抨击了——我找不到一个更准确的词——来自坐在第二排的一个修女。她走向一个麦克风。礼堂中有六个地方设有麦克风,供那些想提问的人使用。

        “仁波切先生,”她以一种地方检察官的语气开始,“在你的传统,或者在你了解的任何其他传统中,除了基督教,还有没有哪个你所谓的圣人起死回生的例子?”

        “有啊,在我的传统里就有。”他从容而高兴地说。

        地方检察官可没预料到这个。“有吗?”

        “有啊。在古代,我们就有这类报告,有人表面上死了,又起死回生了。也有人在死的一刻身体化作虹光。这些故事对我很有启发。启发,对吧?是这个词吧?”

        到处都有牧师、尼姑和编辑在点头。

        “但是,就我个人而言,”他继续说,“不需要某个造物主、某个至高无上者的证据,不需要他们起死回生,创造奇迹。要证据的话,我就看着你,看着你们这里所有人,我想:当我们坐在这里思考、谈话、互相提问时,你们的心脏在怦怦跳动,血液在流。外面,树木在吸收阳光,在生长。更远处,星球在转动。这些是事实,没有人有争议——争议,对吧?——这些事情。更多上帝的证据,或者某个更大存在的证据,有什么必要呢?”

        修女没有息怒。“那么,你说耶稣基督是谁?”

        “非常、非常、非常伟大的灵魂!”仁波切答道,连珠炮似的。他哈哈大笑,高声地咯咯起来。我笑了。房间里的其他人似乎不为所动。

        “就这样?”

        “就这样?那很了不起啊,不是吗?”

        修女皱起眉头。“他不是上帝?”

        “是,是,当然是。上帝。对,他是。你也是上帝。我想,耶稣基督说过你们都是上帝。他说,他的天父也是你的父亲,对吧?那你就是他的妹妹嘛,对吧?我想,耶稣基督不怎么想让你崇拜他,而是想让你像他那样行事,内在像他。我觉得他来到这里,是想通过展示我们的内在可以变成怎样以拯救我们。他说,‘天国在你心里’,所以我们应该自问,这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有几个人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但那个修女坚持立场,反对这一异端邪说的柔弱打击。“还有一个问题,”她说,“你在演讲中用到了开悟这个词。我个人不喜欢这个词。你用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一种假定的人间天堂吗?一种空无的还是世俗的极乐?请帮我们理解一下。”

        “我会帮你的。”仁波切说,然后再次大笑,就好像她已经无药可救,或者他不是这项工作的合适人选。“我会尝试一下。谢谢你的问题。我喜欢这些问题……我觉得,你不喜欢这个词或许是对的。我觉得它可能不是一个很好的词,因为它暗示着……暗示,对吧?”他现在看着我,我勐力点头。“暗示着,你是怎么叫它的,空无。”他哈哈大笑。“我不知道这个空无到底是什么,但或许它意味着不变。终结。我不认为天堂意味着终结。我不相信开悟意味着终结。怎么会存在这种终结?终结会什么样?终结过后上帝做什么,他会无聊的,对吧?他得从头再来,再次创造世界。不,没有终结,我认为。终结就是不再有心跳。好吧,也许如此。但是不再有太阳?不再有生长的树木?好吧。但是不再有宇宙?不再有尘埃,不再有光,不再有原子粒子?这怎么可能?这才是空无,我觉得。对吧?”

        “我们是人类,有人类的思想,我们试图用那种思想来理解远远超出我们的东西。就像试图像鱼一样在水下不呼吸地游泳,试图用我们的手臂像鸟一样飞翔。或者试图不用电筒在黑暗里观看。或者……”

        我看到他的挣扎。在我看来,比喻不是他的强项。

        “或者就像用一个小弹珠撞倒保龄球瓶。不,对我来说,开悟是你眼睛内部的巨大转变,换一种思维,这样你就能理解上帝一点,理解耶稣一点。但也许不是一个转变,而是许多小的转变。你改变你的灵性状态——通过祈祷,通过冥想,通过你的生活方式,通过你决定的思考方式,通过你带着良好意图在这一世学到的教训——然后,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或者片刻,当它发生时,你看世界的方式变了。从生理上变了。我觉得,如果你是个坏人,或许是个小偷,那么你看世界的方式就是,我能偷什么?你看到所有能被偷的东西。那改变了你头脑的运作方式,让你对真正存在的东西,所有你偷不了的好东西,太阳,人心,等等,视而不见。”他停下来大笑,就好像准备开一个小玩笑。“如果你是个超级喜欢性爱的人,那么你在哪里都看到性,一直看着身体,想着性爱。这个城市靠近波零(保龄)房的地方有家商店,卖性用品、性爱图片。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就会知道这家店在哪里。你看……我就知道它在哪里!”

        几个人大笑,但不是很多,修女继续戒备地站在麦克风前,用一种能把普通人片成两半的眼神盯着来客。

        “如果你是个倒霉透顶的人,你很生气,”仁波切继续说,同时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么你就一直能看到世上让你生气的理由。你明白吗?就算没有,你也会因为自己不够完美而生自己的气。”

        “但如果你能把这个从你的头脑中清出去一点——你想偷东西,一直想着性,一直想大吃大喝,想睡很多个小时,太想要钱,想跟某人赢得辩论,来表示你是对的,或者你生某人的气,因为你知道他们是错的,或者你是个坏人,因为你不完美——那么你的头脑就会像干干净净的水一样清澈。当它发生时,你就有了小小的觉醒。你开始看到世界真实的样子。在很多小小的觉醒之后,我们开始看到一小点世界,看到几分耶稣眼中世界的模样。你明白吗?那就是天国。你明白吗?我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以及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星球找到我们,教我们这个。”

        他在用这个修女的灵性语言对她讲话,一对一的,私人化的,甚至是亲密的,她的眼睛眯得更细,看起来就像准备要尖叫。有几秒,就是这种可怕的僵持:仁波切用耐心的表情看着她,等待她有一点小小的觉醒,而修女则嘴唇紧闭,准备爆发。但就在她迸出下一个字之前,玛丽·德雅尔丹站起来,带着优雅的力道说,仁波切还可以接受一个没有提问过的人的问题,之后在隔壁房间会有个招待会。

        结果最后一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而是组织整场会议的一位年长牧师的评论,他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后排座位上。我猜,这个人将近80岁了,但身材匀称,思维敏锐。在我看来,形容他的最好的一个词就是快乐。他是个快乐的人,怡然自得,心态平和,脸上有某种稍被逗乐的表情,那种表情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妒忌的种子。老牧师感谢仁波切的到来,说他显然是个圣徒。仁波切也回报他的谢意,两手合十鞠躬,然后响起了礼貌的掌声。

        我谢绝了甜食和咖啡,走到外面站着,站在中西部的炎热中,环视四周的草坪和楼房,云层滚滚,零星几个在小路上散步的人,教授,年轻情侣,其他与会者,其他跳动的心脏。我发现自己回忆起老牧师脸上的表情,然后,出于某种原因,想起了吉妮生娜塔莎的那一天。那是漫长而艰难的分娩,中间有一度,胎心监护器突然起了变化。当时它已经持续了10到12个小时,始终如一的“哔-哔-哔-哔”,显示在数字监控器上的是每分钟的心跳次数:168,181,176,177。然后出事了,“哔哔”声不再这么紧密,监控器上的数字悄悄滑落:183,159,140,122,107,88,71,51。不夸张地说,护士们马上跳起来采取行动,冲向我妻子的床位,把她翻到另一种姿势,给她戴上氧气面罩,叫来医生,让手术室待命。我当时想把医院扛到肩膀上,晃动整栋大楼让那个“哔哔”声回到它原来的频率,让那些数字——49,41——改变。

        但之后心跳开始稳步爬升,回到了合理水平。护士们松了口气。我坐下,握住吉妮的手,但在她剩下的分娩过程中——又是八个小时——即使我走到过道里上个厕所,都觉得自己能听到那个“哔哔”声,就好像它测量的是宇宙的脉搏,像一根细线一样脆弱。我们后来得悉,娜塔莎的脐带缠住了她自己的脖子,差点把她活活勒死。

        我已经忘记那一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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