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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异邦人之刃第一节

第一节

        “父亲的遗体是在海滨上被发现的。”

        “海滨?”

        看到月镇季里子歪着头,我意识到“海滨”是后宫町当地的叫法。外处市并没有住宅街附近几步远就是海岸的地方。

        我洗完澡,前天晚上起积累的污垢都清理掉了。我舀起一勺季里子做给我的炒饭,拼了命才压抑住想两三口全扒进嘴里的冲动,慢慢地一口一口品尝,美味得想流泪。可能实在太饿了吧。

        “没煮新饭,只有冷的剩饭,没什么好做的,不好意思。”

        我心想,把冷饭热一下不就得了。但四下一看,姐姐的房间里没有微波炉。这个时代,老家应该有微波炉了。对一个人住的女性,微波炉还是奢侈品吧?也许姐姐在经济上很节俭?

        房里没看到电话机,如果工作的地方有急事找她,就打另一栋楼管理室的电话。报纸好像也没订。临时事务员的工资似乎并不高,姐姐在家里还做批改补习学校试卷的副业。

        “真笼庄”房子虽新,房租却便宜得出奇。我以为姐姐选择这里是因为离季里子家近的地理优势,其实经济方面的原因也很重要。有认识的人介绍这里真是太幸运了。就这样,姐姐拼命节省开支,过着极其简朴而充实的每一天。

        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姐姐如此勤俭节约,难道是想攒钱?《茴香果实之酒》中,扶美在敦子成为大学生时和她一起去东京。难道那并非只是作者的愿望,而是“可能存在的过去”?

        假如真是这样,敦子的原型季里子去东京是在作为应届考生考上大学时,也就是距现在四年后。那之前,姐姐为了准备和她一起在东京的新生活,一直在拼命存钱。

        我的左手一下变得沉甸甸的。那么,这块手表……

        这个寄到老家时,姐姐还是学生。考虑到去东京的长期计划,姐姐应该从住宿舍的时代起就过着节俭的生活吧。她那时已经拒绝了家里的经济支援,明明维持生活就如此紧张,还节衣缩食为我买了这款手表邮寄过来。

        影二那家伙连这些都不懂,只顾悠闲地活着。不,那家伙就是我。到这把年纪之前,我竟全然不知姐姐那份情谊的分量。

        如此愚笨的我因为时间滑动回到过去,这果然是命运的安排。我开始确信,必须重新来过,为了姐姐,无论如何都要救父亲。只要避免父亲的死,姐姐就能走自己想走的人生。虽然尚不能下定论,但至少有这个可能性。

        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我训斥自己。刚洗了澡,又吃了像样的一餐,身体舒服了,心情也变得慵懒起来,感觉快睡着了。

        “父亲的遗体是在我老家后宫町的海滨上被发现的。在十二日,这周五早上,遛狗的居民在沙滩上看到仰面倒地的父亲。”

        饭后,我将三天后会发生的永广启介被害事件详细告诉了季里子。说是告诉她,其实更像是在脑中反刍、整理事实关系。

        而且,我对季里子一律用敬语。我四十岁,面对十四岁的少女,这样做似乎有点滑稽。但对我而言,首先,她是“和姐姐对等”的人。对季里子表现出轻薄的态度就等于对姐姐不敬,于是我不自觉地从语言到态度都表现得恭敬起来。

        其次,月镇季里子的气质也是很大的原因。她小小年纪,全身散发出的气息会令我不自觉地开始正襟危坐。仅凭她是姐姐的恋人这一点,还不足以让我如此谦逊。

        “早上……也就是说,您父亲不是在周五被杀的?”

        季里子的口气依然礼貌稳重,却似乎放松了警惕。也许就没有任何警惕吧。她套在牛仔裤里的腿不再盘着,而是放在一边。

        另一方面,我被她指出的内容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起来。没错,父亲被杀应该是在前一天,十一日,周四。在我心里,他的忌日是十二日的印象太过强烈。重新想来又觉得奇怪,一整晚没回家的父亲被发现时已经变成了冰冷尸体的日子,或许比实际被害日更让人印象深刻吧。

        总之,父亲被杀不是三天后,而是两天后。不就是后天吗?

        “警察说,父亲的死亡估计时间是十一日,周四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之间。”

        我对于从自己嘴里流畅吐出的情报有些迷惑。这毕竟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回忆细节应很难。可一旦谈及,反应倒如此迅速。莫非我平时虽然毫无意识,其实已将一切深刻心底?

        “是白天被杀的?”

        “那只是验尸官的看法。其实那天早上十点半时,我和母亲都看到了在店里打电话的父亲,而且十一点时,津门他……”

        “津门是?”

        “在我们店里工作的年轻厨师。”我还想继续说下去,又不觉支支吾吾起来。不过季里子似乎从姐姐那儿听说了事情的大概,并没在意我流露出的怯弱神色,反而轻松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就是那个人。美保后年的结婚对象。”

        和季里子的态度相比,我对坦然肯定这件事始终抱有抵抗情绪,只能暧昧地收紧下巴。

        “父亲十一点时对津门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出门了。”

        “出去一下……目的地是?”

        “没说,这只是津门的证言。‘最迟开店时会回来,店里的清洁和准备工作交给你了。’父亲对津门下完指示就出门了。”

        “原来如此,如果他的证言是真的,您父亲在上午十一点时还活着。也就是说,死亡时间估计在十一点到下午三点的四小时内,范围又缩小了。”

        “没错。到了下午五点的开店时间,父亲没回来,甚至到了关店时间都没回。结果那天就靠津门和母亲应付过去了。谁也没想到,那之后竟再也见不到父亲拿菜刀的身影了。”

        “关店时间是几点?”

        “一般是十一点,根据客人的情况,有时会延长到十二点。”

        “您父亲生前经常那样吗?突然出门,很长时间不回来。”

        “绝无此事。父亲的优点就在于个性严谨耿直。不要说营业时间,就连准备工作的时间,他也很少不在店里。”

        “那晚您父亲没有回家。家人作何反应?没联系警察吗?”

        “那时母亲还没那么担心。最多只是猜想谈话不顺吧。”

        “呃,谈话?那是什么?”

        “啊,我忘了说,那天早上十点半有电话打来家里,电话里……”

        “那不是您父亲打过去的电话,而是对方打来的?”

        “啊,是的,没错。”

        刚才似乎不小心用了让人误以为是父亲打去电话的说法。顺便说一下,我们家和店里的号码是一样的。

        “不知是谁打来的,在场的母亲和我都觉得是姐姐……”

        “美保?为什么?”

        “接电话的是父亲本人,他只说了句‘是’以后,就一言不发地听对方讲话了。”

        “就那样一直沉默到最后?”

        “最后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那等会儿见’,就挂了。”

        “等会儿见……吗?”

        “母亲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是谁打的’,父亲没回答。我之后问母亲,她说肯定是美保打来的。看到父亲一言不发、愣愣的样子,我也觉得肯定是姐姐。大学毕业后瞒着家人去向不明的姐姐有事要和父亲谈,才往家里打了电话。”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不太明白,所谓的‘谈话’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想相互试探,看可不可能和解?”

        “和解,指的是什么?”

        “呃,就是试图解除彼此的价值观差异引起的长期对立。”

        “价值观差异,是说关于同性恋的是非问题吗?”

        “说白了……就是这样。”

        “那种事,有可能和解吗?”

        这种说法真够直截了当的,不过她说得没错。

        “难说,不过说不定多少能相互妥协点。”

        “比如?”

        “姐姐回到老家,相应的,父亲不再干涉姐姐的性取向。”

        “如果真是这样,电话是对方打来的,那提出谈话的就变成美保了。可她为什么不得不作出让步呢?您看……”她张开双臂,“美保为了不依赖家人活下去,明明如此拼命努力,为什么要做那种事?至少我无法相信。”

        “现在想来,确实如你所说,姐姐不可能作出妥协。但那时我们都抱着期盼她回来的愿望,因而认定那通电话是姐姐打来的。而且能让父亲作出如此复杂的反应的人,只能想到姐姐。”

        “这番话之后也告诉警察了吗?”

        “是的。父亲的遗体被发现,据说八成是杀人事件,所以不能不说。”

        “难道说,美保被怀疑过是杀死父亲的犯人?”

        “好像是的。关于父亲和姐姐的争执,不光是家人,连津门和店内其他工作人员都知晓。警察推测,姐姐和父亲围绕一家的未来进行谈话,讨论的过程中突然情绪失控,一下子就……不过这个嫌疑最后洗清了。”

        “有什么证据呢?”

        “好像有不在场证明。姐姐为主持父亲的葬礼回到老家,被警察盘问了许久。我不知道证言的具体内容,不过感觉嫌疑一下子就洗清了,应该是相当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吧。”

        “那当然。周四的白天,美保肯定还在短大上班。虽然现在学生正放暑假,职员可是有一堆要处理的事务。她本来打算调班,换到盂兰盆节休息的。”

        原来如此,是短大的事务员同事证明了姐姐不在犯罪现场。在估计的作案时间里,姐姐虽不可能一直跟某人在一起,但抽空往返于单位和犯罪现场是不可能的。光是往返外处市和后宫町,飙车也得两小时。

        “警察一开始就认为犯人不是女性,而是男人。应该说,可能有女性协助,但至少主犯是男性,是起多人犯罪。”

        “多人犯罪……为什么又出现了这种假设?”

        “因为父亲的遗体被发现时,状况有点特殊。我刚才说了,父亲是在海滨被发现的,他是怎么被拖到那里的呢?”

        “被拖过去。难道他是在别的地方被杀的?”

        “嗯,杀人现场应该是海岸堤坝出入口的背阴处。父亲死后,在沙滩上被拖了一百米左右,丢弃到海岸边。当时遗体要是离海再近一丁点,可能就被海浪卷走了,位置很微妙。”

        “沙滩上。那么,应该留有父亲身体被拖动的痕迹吧。”

        “是的。其实前一天周三的晚上到周四的早上下过雨。”为什么要用过去式呢,准确说是“会下雨”吧,“沙滩是湿的,父亲的身体被拖过的痕迹清楚地留下来了。”

        “原来如此,之所以判断犯人是男人,是因为父亲被拖过的痕迹旁边留有犯人的足迹吧。判断那是男性的……”

        “不,不是的。”

        “不是?”

        “其实……没留下足迹。”

        “没留下?”

        “一个足迹都没有。犯人把父亲拖到海边的足迹,以及之后离开的足迹,看着稍微像痕迹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那就……”

        即使是季里子,也觉得很困惑吧。她轻轻搔了搔头。这个动作倒是让人感到了几分和她年纪相称的性情。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不过,有种看法是,会不会用了船?”

        “船?”

        “用渔船之类。犯人一直在海上待机,从那里向海岸上的同伙抛出绳子之类的东西。而那个同伙是杀害父亲的凶犯。接到绳子的凶犯将父亲捆起来,向海上的同伙打信号。看到信号的同伙发动引擎,把父亲的遗体拖向海边。”

        “我不太明白,犯人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犯人可能想把父亲的遗体沉到海里。如果直接扔到海里,遗体会产生气体,还是会浮上来,所以想加上些重量。”

        “请等等,我还是无法赞同。影二您不是说了吗?遗体从堤坝出入口荫处的犯罪现场起,被拖了一百米左右。那么,从父亲被发现的海岸边到堤坝,至少有这个距离吧。如果同伙的船在海上待机,那里离犯人的距离就更长了。把绳子扔过去,说得简单。请问父亲的体格怎样?”

        “大概和现在的我差不多吧。我身高一百七十五厘米,体重六十三公斤。”

        “要拖动父亲的遗体,绳子也得够粗够结实。扔过去,可不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还得不在沙滩上留下痕迹,一百米以上的距离,太不现实了。”

        “警察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于是有人提出了别的想法,绳子会不会是前一天就准备好的。”

        “前一天就准备好,什么意思?”

        “船从前一天晚上就在海上待机,从那里把绳子拉过来,一直拉到堤坝出入口的位置,事前就做好了准备。”

        “前一天晚上是指周三晚上?犯人就在雨中做这么麻烦的准备工作了。”

        “嗯,但这样一来,准备工作的痕迹就能被雨水冲走,彻底消失。”

        “不过花这么大工夫,把父亲的遗体从堤坝拖到海边的理由是什么?您刚才说是为了把遗体沉进海里,但如果那是真正的目的,一开始就把父亲骗上船,在海上杀掉,不就得了?”

        “没错,我听说那些假设全被否定了。如果用绳子绑着拖行,父亲的遗体上应该会有勒痕,但调查后并没有发现类似的痕迹。”

        “那么,果然还是被谁用手拖过去的。”

        “那不可能不留下足迹。还是说,用了别的什么方法?”

        “别的方法是指?”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管用什么方法,犯人把父亲的尸体搬到海岸,放那儿不管了,真叫人费解。为何中途放弃?出了什么让他放弃的事?”

        “可能吧。比如有人来到海边,目击了这一幕。”

        “或者不是中断,而是一开始就出于其他目的才搬到海边。说起来,我忘了问,您父亲的死因是什么?”

        “脑挫伤。”

        “被打了吗,头部?”

        “在堤坝的出入口附近有块空地,在那里找到了血迹,与父亲的血型一致。从头部的伤口形状判断,是被巨大的石头砸到了脑袋。其实,在现场找到了块直径三十厘米左右、粘着血迹和毛发的石头。基本可以断定那是凶器,但没有采集到指纹。”

        季里子立起膝盖,手撑在榻榻米上,突然缩起脚尖,双脚晃来晃去。她一边看着自己的动作,一边专心地思考着什么。她脚上的袜子是深灰色的,上面是男式的花纹。

        “我们先回到刚开始的话题吧,犯人既然有力气把您父亲的遗体拖一百米左右,恐怕是个男人吧。具体方法暂且不论,没有留下足迹就能轻松完成这项工作,比起一人犯案,多人犯案的可能性比较大,警察大概是这么考虑的吧。”

        “似乎是这样。另外,凶器是又大又重的石头,能把它举起来砸头的,不太可能是女性,一般想来应该是男人。”

        “我想问一下,犯人把您父亲从杀害现场拖到海滨这一点,可以确定?”

        “百分之百确定。就如我刚才说的,被认为是犯罪现场的地方留有血迹,而且湿漉漉的沙滩上有拖过的痕迹。”

        “关于拖行的痕迹,会不会是父亲自己爬过去的呢?”

        “哎?”我吓了一跳,“那怎么可能!尸体哪会动啊……”

        “不、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父亲头部被击,或许那时还没断气,为了从犯人手中逃走,自己爬到了海边。”

        “但沙滩上留下的痕迹是背部和臀部的,要爬的话,应该是趴着的姿势吧。”

        “那可不一定,父亲可能想警戒犯人的下一次攻击,保持正面朝上的姿势逃走。”

        “如果是这样,应该会留有手撑在地面的痕迹,因为要支撑自己的体重啊。但现场没有那种痕迹。”

        “那么,父亲毫无疑问是被拖到海岸边的?”

        “基本没错。就警察的调查来看,海滨上没有发现任何一处争斗过的痕迹。身体遭受拖拽时,父亲已经断气了,至少是已经无力抵抗、任人宰割的状态了。”

        季里子的视线时不时停在空中,坐姿却不断变换,大概是她深思熟虑时的习惯吧。细长的腿摆成形,屁股直接坐在坐垫上;有时又像做腹肌运动一样,坐着把脚绷直抬起保持平衡;有时又像忘记自己穿了什么,扯起t恤的布料,低头仔细观看。

        这一连串会被视为不安分的动作,却保持着奇妙的秩序,并未给人焦躁的感觉。季里子即使孩子气地做出空挥球棒的动作,也丝毫无损她独特的老成气质,甚至会让人觉得她更神秘。真不可思议。

        “其他,”季里子盘起腿,把手放在膝盖上,歪着头问道,“还有什么吗?”

        “你是说?”

        “警察对此事件的意见。比如,犯罪是有计划的吗?”

        “这种可能性肯定也讨论过吧,因为父亲可能是被犯罪嫌疑人的电话叫出去的。”

        “真的吗?”

        “哎?”

        “我觉得犯罪只是偶然发生的。”

        “偶然发生的?”

        “换而言之,犯人一开始并没打算杀害您父亲。”

        “为什么你这么觉得?”

        “因为犯人打电话到家里——准确说是店里,当时接电话的恰好是您父亲而已,也可能是您母亲或影二接到电话啊。”

        我之前完全没想过这一点,一旦被指出,立刻恍然大悟。的确如她所说。

        “这样啊……”

        “那样的话,搞不好会让被害者以外的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准备行凶的人会冒这种风险吗?”

        “可是……”她说的确实有点道理。

        “也不能断定吧。就算父亲以外的人接了电话,犯人可以用假声让对方把电话转给父亲,或者马上挂掉。”

        “那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如果犯人当初没打算杀父亲,有些事情就说得通了。”

        “呃,哪些事?”

        “假设犯人有事想商量,打电话叫父亲出去。我不是说美保是犯人,请不要误会。”

        “我明白。”

        “谈话中发生了感情冲突,结果犯人并非出于本意地杀死了您父亲。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犯人事先没准备凶器,而是选择用现场的石头砸头这种杀人方法了。估计两人的争执升级成肢体冲突,一时激动就……或者父亲不是被什么东西砸到,而是不小心滑倒,头撞上了地上的石头。”

        “那之后犯人为什么要把父亲搬到海岸边?只是单纯的事故的话,把遗体放在现场不管也没关系吧。”

        “犯人一开始可能想处理遗体,隐藏过失致死的证据。他本想把遗体沉进海里,中途却放弃了。当时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准备沉尸体用的重物。另外,搬运人类的尸体是件很麻烦的事。要是因为尸体太重,搬的时候拖拖拉拉,搞不好会撞上来海边散步的人。碰到重重困难的犯人最后放弃处理遗体,早早逃走。”

        的确,比起有人对父亲怀有强烈的杀机,甚至不惜拟定计划杀害他的可能性,单纯是场事故的解释看起来更有说服力。

        “原来如此。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到底是谁想和父亲谈什么吧。犯人把父亲叫出去的目的如果是谈话……”

        “这就不知道了。说不定犯人就是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

        “换言之就是亲人。”季里子说得很暧昧,“这样想的话就能解释刚才的疑问,为什么犯人特地冒那么大危险打电话叫父亲出去了。这名犯人或许是想借此暗暗表明自己是外部人员,因为自己的立场不便直接口头叫父亲出去。如果杀人不是最初目的,犯人隐藏身份,是不想被相关人员知道自己要和父亲谈话。”

        “你的意思是,其实犯人是能口头说服父亲出门的亲人?”

        “案发当日,你们各位的不在场证明,”季里子一下子变得直截了当,“能具体告诉我吗?”

        “母亲和津门应该一直在家,他们要在店里做准备工作。开店后又得忙着接待常客。”

        “影二您呢?”

        “我白天在朋友家,晚上回家的。”

        “那天晚上您父亲不在家,店里要比往常忙很多吧,为什么影二不帮忙呢?”

        “那方面我完全不行。我从小就比较愚笨,或者说迟钝。父母早就放弃我了,特意不让我在店里帮忙。他们说,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学习,考大学。这就是双亲的教育方针。”

        “真干脆。您的父母虽然傲慢,却很了不起。他们看穿了儿子没有天分,不用家业问题去烦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父母能做到的。”

        “结果,他们就对姐姐抱有过剩的期待了……”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要是父亲还活着,姐姐就能继续维持现状,绝不回家。她就能选择忠于内心的人生,你们的关系也不会破坏,总有一天两人会一起在东京生活吧。”

        “哎?”季里子歪过头,“那个……难道我已经跟您说了?我上大学后,美保会和我一起去东京的计划。”

        “还没,不过我读了小说。”

        “小说?什么意思?”

        “啊,这个……”我犹豫该不该告诉她《茴香果实之酒》的内容。

        反正都跟她说了一堆关于父亲被杀的事了。如果谈论未来真的不被允许,那就应该像圆珠笔、记事本突然消失那样,我自己开不了口,或是季里子会忘记。我如此乐观地猜想着。

        “其实,月镇,距今十年后,你会成为小说家。”

        “小说家?我吗?”

        我简单地告诉了她《茴香果实之酒》的内容。

        “前半部分恐怕是以姐姐为原型的。”

        “应该是,嗯,肯定是。因为是我先表白,诱惑美保,和她结合的。毕竟美保是大人,比较谨慎,我必须表现得积极些。”

        她的话简直是赤裸裸的淫言秽语。可她淡淡的口吻飘荡着某种奇妙而高雅的诱惑,听着令人舒畅。《茴香果实之酒》中,女主角木行敦子也给人这种感觉。

        “话说……唔,也好。”

        “哈?”

        “小说家的人生啊。”她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像说给自己听似的,自顾自点了好几次头,“贯彻女同性恋主题的作家吗?不错,我会写女人间的性爱的,花上一生去写。”

        她的宣言中蕴涵的并非决意,而像是在肯定某种必然。在我看来,季里子并非被我告知了具体的未来,而是本来就对执笔有兴趣。她这么早熟,已经开始练习写作也不奇怪。

        “话说回来,公证书这种方法让人很有兴趣。我和那个女主角一样是双性恋,男性女性都喜欢,却完全没有结婚的愿望,也没那个打算,或许一生都不会。”

        “这是你的原则吗?”

        “我预感自己永远不会生孩子。不是说不会和男人做爱。”

        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出吓我一大跳的话,但看上去绝不是在故意自我暴露。那果然还是因为她的人品吧。

        “做爱可以,生孩子还是放了我吧。我不讨厌小孩,只是喜欢二个人待着,所以不想结婚。我想过,不依赖婚姻系统,而是通过一种方式,为开拓和某人的共同生活而献上自己的智慧和时间,这也是一种人生。”

        “你以后会变成那样的。即使没能实际生活在一起,也应该很认真地讨论过。因为现在月镇以那种形式……”

        我本想说“创作了小说”,突然又混乱了。我告诉季里子公证书的事是因为读了《茴香果实之酒》,但写下那部作品,或者说以后会写那部作品的不是别人,正是季里子自己。

        她是因为从我的话中得到了提示写成了作品,还是因为我读了作品告诉了她……到底哪个才是原因,哪个才是结果?就像鸡和鸡蛋的矛盾一样。

        因为透露发生在未来世界的事,干涉了过去,我就会转移到无限延伸的平行世界中的某一个中去……是这样吗?照刚才季里子的假设,事态就会如此演变。从过去来到未来,从未来回到过去。我们无尽反复,描绘出螺旋。

        “当然,前提是,对方值得我们一起吃苦。”

        “比如说?”对季里子的话,我似乎迟疑了很久。

        “比如,对方是姐姐那样的人?”

        “准确地说……”少女明言了,干脆到让我觉得害怕,“这个世上对我而言,只有美保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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