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讲究的起居室,通外面的门在后方。左边是通侍从官书房的门,往后去,还有一扇门通客厅。右边一扇门通到凌达尔的办公室,再往前来,有一扇窗。
托拉坐在左边沙发上哭。侍从官怒气冲冲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对,伤心、落泪——这是咱们的下场白——
嗳,咱们认识那家伙真倒霉!
哪个家伙?
当然是史丹斯戈那坏家伙。
你还不如说:“嗳,咱们认识那坏家伙大夫真倒霉。”
你说的是费尔博大夫吗?
当然,费尔博,费尔博!对我撒一套谎话的还不就是他?
不,爸爸,撒谎的是我。
你?这么说,你们两个人都有份儿。你帮着他在我背后捣鬼。干得好事情!
喔,爸爸,要是你知道——
喔,我知道的事儿够多了,嫌多了,太多了!
你好,侍从官!你好,布拉茨柏小姐!
你来了吗——你这不吉利的倒霉鬼!
不错,那件事闹得很别扭。
喔,你也觉得别扭?
你一定看见昨天晚上我一直没放松史丹斯戈。可是倒霉的是,我一听说大家要玩“罚东西”的游戏,我就以为不要紧了——
让这么个吹牛家伙拿我开玩笑!昨晚那些客人不知把我当作什么人!他们以为我卑鄙得想收买这个——这个——伦德斯达说的什么家伙!
不错,可是——
别说话!
费尔博大夫,老实告诉我,难道我真比一般人都笨吗?
侍从官,你怎么问这么一句话?
要不然,怎么别人都知道那篇倒霉演说是骂我,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呢?
要不要我把原因告诉你?
当然要。
因为你对自己在本地的身份的看法,跟别人对你的看法不一样。
我对我自己身份的看法,跟我父亲从前对他的身份的看法没有两样。可是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待他。
你父亲是一八三〇年左右去世的。
嗯,不错,这些年来社会上许多界限已经消灭了。可是归根结底,还是怪我自己不好。我跟这些大人物太接近了,所以现在我只好任凭别人把我的名字跟伦德斯达的名字连在一起说!
说老实话,这也算不上丢脸。
喔,你一定很明白我的意思。我当然不是拿地位、头衔这一类东西夸耀自己。可是我自己看重并且希望别人也看重的是,我家历代相传的清白家风。我的意思是,像伦德斯达那种人一入政界,要他规规矩矩、清清白白,是做不到的事。到了大家胡乱攻击的时候,他一定会挨骂。可是他们何必把我牵扯在里头。我又没有党派。
不见得吧,侍从官,至少在你觉得挨骂的是孟森的时候,你心里挺舒服。
再别提那家伙!败坏本地风气的就是他。现在他把我儿子也勾引坏了,这家伙真该死!
把埃吕克勾引坏了?
把你儿子勾引坏了?
可不是吗!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做买卖?做买卖不会有好结果。
侍从官,你别埋怨他,他总得过日子——
只要他肯省俭,他母亲留给他的那点钱足够他过日子。
那点钱也许够他过日子,可是他总得有点事情做,你叫他做什么好?
做什么好?嗯,要是他一定要做点事,他不是有资格当律师吗?他可以拿这个当职业。
不行,他不能当律师。当律师跟他性格不合。他没有做官的希望。你的产业都是自己管,不让他插手。他也没有儿女可教育。照这种情形,他看见周围那些叫人眼红的榜样——看见那些白手起家,挣到五十万家私的人——
五十万!喔,范围缩小点,咱们单说十万的吧。五十万也好,十万也好,要是手不脏,一定捞不着。我并不是说公然做坏事,谁都知道,不犯法并不是难事。我说的是良心问题。不用说,我儿子决不肯做不名誉的事,所以你瞧着吧,埃吕克·布拉茨柏做买卖一定挣不了五十万家私。
赛尔玛穿着出门衣服从后面进来。
你早!埃吕克不在这儿吗?
你早,孩子!你是不是找你丈夫?
是,他说要上这儿来。今天一清早孟森先生来找他,后来——
孟森?孟森常上你们那儿去吗?
有时候去,去的时候大概都有事。嗳呀,我的亲托拉,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刚哭过?
喔,没什么。
没什么!在家里,埃吕克发脾气,在这儿——我从你脸上看得出一定出了事。到底是什么事?
反正是不用你操心的事。你太娇嫩,肩膀上挑不起重担子,我的小赛尔玛。先上客厅去坐坐吧。要是埃吕克说过要上这儿来,他一定就会来。
走吧,托拉——别让我坐在风口里!喔,我的好托拉,我恨不能把你爱死!
哼,原来两个投机分子勾搭得这么紧!他们合伙做买卖。孟森和布拉茨柏——这两个名字连起来多好听!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侍从官,是我,我又来了!
我知道。
你疯了吧,史丹斯戈?
侍从官,昨天晚上你走得很早。等到费尔博把事情对我解释明白,你已经——
对不起,一切解释都是废话——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来解释的。
真的吗?
我知道我把你得罪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趁我还没把你撵出去,你不妨说说今天你来干什么。
侍从官,因为我爱你女儿。
你真是——!
他说什么,费尔博大夫?
啊,侍从官,你没法子了解这意思。你年纪大了,没有什么必须争取的事了——
你竟敢——?
侍从官,我现在是来向你女儿求婚的。
你——你——?你坐下。
谢谢,我愿意站着。
费尔博大夫,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哦,费尔博是帮我的。他是我朋友,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喂,别胡说!我绝不是你的朋友,要是你——
莫非费尔博大夫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才想法子把他的朋友引到我家里来?
侍从官,你只知道我昨天和前天干的那些事。这是不够的。再说,我今天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自从我跟你和你府上的人有了来往之后,我精神上好像洒了一场春雨,一夜工夫开了好些新鲜花朵儿!你千万别把我踢出去,叫我重新再过从前那种肮脏日子。以前,我从来没贴近过人生的美丽的东西,我老是摸不到手——
可是我女儿——?
喔,我有法子叫她爱我。
真的?哼!
真的,因为我的意志很坚决。别忘了你昨天告诉我的话。当初你反对你儿子那门亲事——可是后来怎么样!费尔博说得好,你一定得戴上经验眼镜——
哦,原来你是这意思?
不是,不是!侍从官,让我跟他单独谈一谈。
胡说!我跟没什么可谈的。侍从官,我劝你别固执!像你们这种老世家需要结几门新亲事,要不然你们的脑筋就迟钝了——
喔,这话太岂有此理了!
喂,喂,别生气!你别这么拿架子,摆身份——当然你也知道这些东西根本就无聊。你瞧着吧,将来你跟我混熟了,你会看重我。没问题,你们父女俩都会看重我!我能叫你女儿——
费尔博大夫,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这是发疯。
在你也许是发疯,可是在我就不一样,在这美丽的世界上,我有个重要使命。我不容许无聊的偏见阻挡我完成这使命。
史丹斯戈先生,请你出去。
你轰我——?
出去!
别轰我出去!
滚出去!你是个投机分子,你还是个——还是个什么?唉,我的记性坏透了!你还是个——
我还是个什么?
你还是——那个东西——这名字就在我嘴边,怎么想不起来了——
你要小心,别阻碍我的前程!
小心?小心什么?
小心我在报纸上攻击你,跟你过不去,造你的谣言,用尽方法破坏你的名誉。我的鞭子抽在你身上,你会疼得哇哇叫。我会让你觉得,好像半空中有一群鬼拿着鞭子像雨点儿似的在你身上抽。你会害怕得缩成一团蹲下来,双手抱着脑袋躲鞭子——你会爬到僻静地方藏起来——
你自己快爬到疯人院里躲起来吧!你这人只配进疯人院!
哈哈!这种反骂真无聊!可是,布拉茨柏先生,量你也说不出更高明的话!我告诉你,你得罪我,就是触犯了天怒。你反对我,就是反对上帝的意志。上帝派定我走光明的道路——你偏要给我蒙上个黑影子!看样子今天我跟你谈不下去了,不过也没关系。我只要你告诉你女儿——叫她心里有准备——给她个选择的机会!仔细想一想,睁开眼睛四面瞧一瞧!在这些蠢家伙里头你能找着个好女婿吗?费尔博说你女儿又幽静又稳重又端正。现在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侍从官,再见!要我做你的朋友,还是要我做你的敌人,你自己拿主意吧。再见!
事情闹到了这步田地!他们竟敢在我自己家里这么侮辱我!
史丹斯戈敢这么做,别人不敢。
今天是他,明天就许是别人。
让他们来吧。我会把他们轰出去。我愿意为你舍命出力——
你就是这件事的祸根子!哼,这个史丹斯戈是个最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真岂有此理,他还有些叫我喜欢的地方。
他这人有前途——
费尔博大夫,他性格很直爽。他不像有些人只会在背后捣鬼。他——他——!
这值不得讨论。侍从官,只要你拿定主意对待史丹斯戈,给他一个不答应,两个不答应!
不用你给我出主意!你放心,我不会答应他,也不会答应别人——
侍从官,对不起。有句话——
什么?在你屋子里?
他从后门进来的,想见你。
嗯。喂,费尔博大夫,你上客厅坐会儿,我有个客——你千万别跟赛尔玛提起史丹斯戈和他刚上这儿来的事情。这些事都别叫她知道。至于我女儿嘛,我想最好你也别跟她说什么。可是——唉,其实有什么用——?你走吧。
费尔博走进客厅。凌达尔已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不久孟森从办公室走出来。
万分对不起——
进来,进来!
府上大概都好吧?
谢谢。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帮忙?
这话不一定是这么说。谢谢老天,我是个差不多什么东西都不缺的人。
哦,是吗?能说这句话可不容易。
可是那些东西不是白来的,是我辛辛苦苦用力气挣来的。我知道我做的事你不怎么太赞成。
我想,我赞成不赞成对你的事业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谁知道?反正我现在正打算一步一步把身子抽出来,不干这买卖了。
真的吗?
不瞒你说,我运气一直都很好,我想做的事都做成了,所以现在该是松一把手的时候了——
我恭喜你——还恭喜别人。
可是要是同时我能帮你一点忙的话,侍从官——
帮我?
五年前拍卖郎吉鲁森林的时候,你出过价钱——
不错,可是你出的价钱比我大,让你买到手了。
现在你可以买回去,连森林、锯木厂带全部设备,一齐买回去。
经过了你那伤天害理的一阵子乱砍乱伐——
喔,那些树林子还很值钱,并且要是按照你的办法去经营,要不了几年工夫——
谢谢,可惜我不能跟你做这宗买卖。
侍从官,这里头你可以发一笔大财。我自己呢,不瞒你说,正在做一宗大投机生意,数目很可观,可以捞一大把——大概有十万左右——
十万?这可不是小数目。
哈哈!好比锦上添花。可是,常言说得好,大战的时候需要后备军。我手里现款不太多,可以用来抵押的户头都用出去了——
不错,有些人在这上头抓得很紧。
这种事反正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侍从官,这个买卖你做不做?我把森林卖给你,价钱由你说——
孟森先生,怎么便宜我都不愿意买。
行了好心可有好报啊!侍从官,你肯不肯帮我一把忙?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用说,我有可靠的抵押品。我的产业多得很。你看——这些契券——让我把我的情形讲给你听。
你是不是想跟我借钱?
不是现款。不是,不是!可是我要你支持我,侍从官。当然我不叫你白帮忙——我有东西作抵押——还有——
你就为这件事找我?
不错,正是找你。我知道你碰见人家真有急难的时候,往往不计较过去的事情。
也许我应该谢谢你这么夸奖——特别是在目前这时候,可是——
侍从官,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恨我?
说了有什么好处?
说了也许咱们彼此可以多了解一点。我从来没成心跟你作过对。
是吗?好,那么让我告诉你一桩你跟我作对的事儿。从前我为铁厂职工和别的人创办了那个铁厂储蓄银行,你偏偏跟我作对,也办银行,大家把款子都存到你那儿——
那是当然的道理,侍从官,我的存款利息大。
不错,可是你放款的利息也大。
可是我不大计较抵押品和其他的条件。
这正是你可恶的地方,因为现在的人一借债动不动就是一两万块钱,其实呢,放债的主儿和借债的主儿都是两手空空,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孟森先生,我恨你就为这个。另外还有一桩更叫我痛心的事儿。你以为我眼睁睁瞧着我儿子乱搞这些危险的投机生意,心里高兴吗?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他跟别人一样,学你的坏榜样。你为什么不守着你的老本行?
像我父亲似的做个木材商人?
他在我手下做事能算丢脸吗?当年你父亲做事规规矩矩,同行的人都敬重他。
不错,他一直做到差不多筋疲力尽,最后连人带木筏子一齐翻到瀑布里去了。侍从官,你知道不知道干这一行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舒舒服服坐在家里发财享福,你知道不知道那些在森林里、在河湾里为你工作的人吃的是什么苦,受的是什么罪?你能埋怨吃这碗饭的人想往上爬吗?我受的教育比我父亲多点儿,也许我比他聪明点儿——
大概是吧。可是你是怎么爬上去的?最初你卖酒。后来你收买来历不明的债券,不顾死活地逼着债主还钱。你就这么一步一步爬上去了。为了自己发财,你手里不知害过多少人!
做买卖就是这样,一个上来,一个下去。
可是买卖有各种各样的做法。我知道有几个体面人家被你害得进了贫民院。
丹尼尔·海瑞离进贫民院的日子也不远了。
我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我做的事对天对人都无愧!当初咱们国家跟丹麦分开之后,光景非常艰难,我父亲不惜一切牺牲,报效国家,因此我家一部分产业就到了海瑞家里。结果怎么样?因为丹尼尔·海瑞不会经营,靠着他那份产业过日子的人都很吃苦。他把树林子一顿乱砍乱伐,当地的人不但吃了大亏,并且,我简直可以说,被他害得倾家荡产。要是我有力量的话,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出来干涉?事情凑巧,那时候我正好有这份力量。法律支持我的立场,我就正正当当地又把祖产买回来了。
法律也一直支持我。
要是你有良心的话,你的行为在良心上说得过去吗?你破坏了社会秩序!你损伤了大众对于财富的尊敬!如今,大家谈话的时候,决不问某家的钱是怎么来的,某家的钱传了几辈子,他们只打听,某人手里现在有多少钱。他们就按照钱的多少对待那个人。我就吃了这种亏,人家把我当作跟你是一伙的人,人家把你我连在一块儿说,因为咱们俩是本地两个最大的财主。这种情形我受不了!我干脆告诉你吧,这就是我恨你的原因。
这种情形快改变了,侍从官。我愿意把买卖收起来,什么事都让你干,可是我求你帮我一把忙!
做不到。
你要什么价钱我都肯出——
出价钱!你敢——
你不替我打算,也应该替你儿子打算打算!
替我儿子打算!
不错,你儿子也有份儿。我估计他准可以赚两万来块钱。
准可以赚?
不错。
那么,天啊,蚀本的会是谁呢?
你这话怎么讲?
我儿子赚钱,一定有人蚀本啊。
这是一宗好买卖,其余的话我就不便多说了。可是我必须借重一个殷实可靠的户头,我只要你在借据后头签个字——
签字!要我在这么一张借据上——?
数目不大,一万或是一万五千块钱。
难道你以为我肯——?用我的名字!干这种事情!不用说,你一定是想拿我的名字作担保,是不是?
这不过是一种形式——
这简直是个骗局!要我签字!绝对办不到。我从来没给别人签过字。
从来没有?侍从官,你这句话可是言过其实了。
这是实实在在的情形。
不见得吧,我就亲眼看见过。
你看见过什么?
看见过你的签字——至少看见过借据上有你的签字。
简直胡说!没有的事!
我真看见过!是一张两千块的借据。你再仔细想一想!
两千的也没有,一万的也没有!我敢赌咒,从来没有!
这么说,那个签字是假的。
假的?
不错,一定是假的——因为我看见过。
假的?假的!你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在谁手里看见的?
这我不能告诉你。
哈哈!反正不久就会查出来。
听我说!
住嘴!事情竟然闹到这步田地了!伪造签名!他们干这些丑事,一定要把我拉进去!难怪人家把我和你们这伙人看作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可是现在是该我算账的时候了!
侍从官——你要替自己打算,也要替别人打算——
滚出去!快滚!这些事都坏在你身上!祸根子就是你!作恶的人该遭殃!你的家庭生活丑得很。你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无非是从京城里和别处来的一群混账东西,他们交朋友不管是什么人,只知道吃,只知道喝。你少说话!我亲眼见过你那些高宾贵客在圣诞节像一群狼似的在路上乱嚷乱闯。这还不算,还有更丑的事呢。你在家里跟自己的女用人干的那些下流事!你那么荒唐,还虐待你老婆,把她气疯了。
嘿,这可太不像话了!你骂我这些话,我不能白饶你!
你这些话只有鬼听了才害怕!我怕你什么?我?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恨你。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你总明白了,为什么我一直不让你混进上等社会来。
不错,你一向排挤我,现在我要搞垮你们这个上等社会——
滚出去!
我走就是了,侍从官!
凌达尔,凌达尔——上这儿来!
什么事?
费尔博大夫,进来吧!凌达尔,你瞧我的预言果然应验了。
侍从官,你叫我有什么事?
你说什么预言?
费尔博大夫,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从前我说本地的风气让孟森搞坏了,你老埋怨我说的太过火。
不错,我说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咱们这儿的事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猜怎么样?外头发现伪造签名的事情了。
伪造签名?
一点不错,伪造签名!你猜他们签的是谁的名字?哼,签的是我的名字!
谁敢干这种事?
那我怎么知道?本地的坏蛋我不能一个个都认识。反正不久就会查出来。费尔博大夫,劳驾帮我一点忙。这些借据反正不是在储蓄银行就是在铁厂银行。赶紧去找伦德斯达,他是银行经理,事情最熟悉。你叫他查一查有没有这么一张伪造签名的借据。
好,我马上就去。
伦德斯达今天在厂里;学校董事会要开会。
那更好了。赶紧去找他,把他叫来。
我马上就去。
凌达尔,你上铁厂去调查。事情一弄清楚,咱们马上就起诉。咱们不能放松这批坏家伙!
好,我就去。天啊,谁想得到会有这种事!侍从官在屋里来回走了一两趟,正要走进自己书房,埃吕克从后面进来。
爸爸!
哦,是你?
爸爸,我急于要跟你说句话。
嗯,这时候我跟谁都不愿意说话。你来干什么?
爸爸,你是知道的,我做买卖从来没牵扯过你。
这番好意我实在不敢当。
可是现在我不能不——
不能不什么?
爸爸,你一定得帮我一把忙!
帮你一笔钱!哼,老实告诉你——
只这一回!我赌咒下回再不——!不瞒你说,我跟斯通里的孟森有几宗款子来往的事情——
我知道。你们正在干一宗发财的投机生意。
投机生意?我们?没有的事!谁告诉你的?
孟森自己告诉我的。
他来过了吗?
他刚走。是我把他轰出去的。
爸爸,要是你不帮忙,我就完了。
你?
嗯,我就完了。我借过孟森的钱,利息重得要命,现在那些借款都到期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从前我怎么跟你说的?
不错,不错,可是现在来不及了——
都完了!只有两年工夫!照你的做法,怎么会有别的下场?你跟这些嘴里说得天花乱坠、手里一个钱都没有的骗子搅在一块儿干什么?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跟那些人打交道,你一定得一拳来一脚去才行,不然你准倒霉,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爸爸,你到底愿意救我,还是不愿意救我?
不,我不救你,这是我最后一句话。
我的名誉恐怕保不住了——
喔,咱们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这年头儿做买卖发财跟名誉不相干,我看,反过来说倒还正确些。回去把账算出来,欠人家的债都还清,赶紧把事情弄清楚,越快越好。
喔,爸爸,你不知道——
是不是埃吕克说话的声音?天啊,怎么回事?
没什么。你们还是上客厅去吧。
不,我不去。你们得告诉我。埃吕克,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
没什么别的,我完蛋了!
你完蛋了!
你看,就是这么回事!
你什么完蛋了?
全都完蛋了。
你是不是说做买卖蚀了本了?
本钱、房子、祖产——全部都完了。
你说的“全部”就是这些东西吗?
赛尔玛,咱们走吧。我只剩下你了,别的什么都没有了。这场灾难咱们必须一块儿担当。
这场灾难?一块儿担当?你看我现在配不配?
怎么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喔,赛尔玛,小心!
我用不着小心!我不能老是藏头露尾,撒谎骗人!我一定要说实话。我什么都愿意“担当”!
赛尔玛!
孩子,你说什么?
喔,你们待我真狠心!真岂有此理——你们这些人!我总是拿别人的东西——从来不把东西给别人。我跟你们过日子像个要饭的。你们从来不要求我牺牲点什么,因为你们觉得我没这能力。我恨你们!我讨厌你们!
这是怎么回事?
她有病,她精神错乱了!
我一向苦苦地盼望能给你们代一点劳,分一点忧。可是每逢我提起这话的时候,你们总是一笑了事。你们把我打扮得像泥娃娃似的。你们像逗小孩子似的逗我玩儿。喔,要是我能给你们分担点责任,那多快活!我从前一心想过广大崇高、奋发有为的日子!埃吕克,现在你别的东西都没有了才来找我。可是我不愿意让你把我当最后一着棋子儿使用。现在你的患难跟我毫不相干。我不跟你过日子了!我宁可上大街去卖唱!让我走!让我走!
托拉,是不是这里头有文章,还是——?
嗯,不错,这里头有文章,可惜我从前没看出来。
不行。别的我都舍得,只有她我舍不得!赛尔玛!赛尔玛!
侍从官!
什么事?
我上银行去过了——
银行?哦,不错,为那张借据的事——
没问题。银行里没有你签字的借据——
费尔博和伦德斯达从后面进来。
一场虚惊,侍从官!
当真?储蓄银行也没有?
当然没有。我当了这些年经理,从来没见过你签字的借据。不过你在你儿子的借据上签的字当然不算。
我儿子的借据?
不错,就是今年初春你给他签字的那张。
什么?我儿子的借据?你敢当着我的面撒谎?
喔,别着急,仔细想想,是你儿子出的一张两千块钱的借据。
喔,天啊——!
嗳呀!
不会有这种事吧!
别慌!别慌!伦德斯达,你刚才说,那张借据是我儿子出的?是我签的字?数目是两千块?
这张借据在储蓄银行?
现在不在银行里了,上星期被孟森赎出去了。
被孟森赎出去了?
孟森也许还在厂里没走呢,我去——
别忙!
诸位先生早!侍从官早!昨天晚上真痛快,谢谢!你们猜我刚听见什么新闻?
对不起,我们忙得很——
你们忙,人家也忙,就拿咱们斯通里的那位朋友说吧——
你是不是说孟森?
嘻嘻!是桩有趣的事儿!外头选举的花招儿搞得正热闹!你猜他们出的是什么新鲜主意?侍从官,他们打算用钱收买你!
收买——?
他们是凭着果子估计树。
简直没听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事!刚才我上伦铎尔曼太太铺子里喝苦啤酒,看见孟森和史丹斯戈坐着喝红葡萄酒——我可不喝那脏东西,可是他们也应该让我一让才对呀。孟森倒转过脸来冲着我说:“你敢不敢赌东道,说明天初选时候布拉茨柏侍从官不跟我们投一样的票?”我说:“真的吗?你们有什么把握?”他说:“嗯,我们手里这张借据能叫他——”
借据?
在选举时候?
啊?有借据又怎么样?
喔,别的我不知道了。我只听见他们说什么两千块钱。他们估计着,用这个数目就能收买一个上等人的良心。哼,真不像话!
一张两千块钱的借据?
借据在孟森手里?
不,他把借据交给史丹斯戈了。
有这种事!
他交给史丹斯戈了?
你没听错吧?
我听得清清楚楚。孟森跟史丹斯戈说:“这张借据你爱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可是我不明白——
海瑞先生,我要跟你说句话——凌达尔,你也过来。
侍从官!
什么事?
你儿子那张借据一定是真的了?
大概是吧。
一定是。可是要是这张伪造签名的借据出现的话——?
我不起诉了。
当然不起诉。可是单是不起诉还不够,你还得做一件事。
别的事我不能做。
你能做,并且非做不可。你一定得救你儿子。
怎么救他?
简单得很,只要承认那个伪造的签名是你的亲笔就行了。
费尔博大夫,照你看起来,是不是我们家的人什么事都肯干?
侍从官,我是从最稳当的方面着想。
难道我能撒谎?难道我能钻那伪造签名的人的圈套?
可是你要是不承认,你有没有想到结果会怎么样?
犯罪的人自有法律处置。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66xs.com。966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66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