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铎尔曼太太酒馆里的一间厅堂。正门在后面,两旁各有一小门。右边有一扇窗,窗前有张桌子,桌上摆着文具。屋子中央,靠后另有一张桌子。
喂,叫他们走!告诉他们,他们是来投票的,不是来喝酒的。要是不愿意等,尽管走他们的!
你早!唔,唔,伦铎尔曼太太不在这儿!你早,伦铎尔曼太太!
喔!谁啊?
是我——史丹斯戈。我可以进来吗?
不行,不行!我还没穿好衣服呢。
怎么?你今天这么晚?
我起来好几个钟头了,可是一个人总得打扮得整齐点儿啊。(头上蒙着块头巾,探头向外张望)啊,什么事?你别瞧我,史丹斯戈先生。喔,有人来了!(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就不见了)
(手里拿着一卷报纸,从后面进来)你早,史丹斯戈先生!
印好了吗?
印好了,这就是。请看:“独立日庆祝大会——本报特约记者”。反面是青年同盟成立纪事,上头是你的演说词。我把骂人的地方都用黑线画出来了。
看上去好像都是黑线。
差不多都是。
号外昨天都发出去了吧?
那还用说,各处都发了,订报的和不订报的都发到了。你要不要瞧瞧?
“可敬的国会议员伦德斯达先生准备辞职……长久而忠实的服务……诗人说得好:‘休息吧,爱国志士,这是你应享的权利!’”嗯!“青年同盟于独立日成立……史丹斯戈先生,青年同盟的主脑人物……及时的改革,低利的信用贷款。”嗯,很好。投票开始没有?
正是热闹的时候。青年同盟全部人马都到了——投票的和不投票的都在场。
哼,那些不投票的人真可恶——这话可别说出去。你去跟那些动摇分子谈一谈。
好吧。
你告诉他们,我跟伦德斯达意见很一致。
你放心。本地老一套的情况我很清楚。
还有一件事,阿斯拉克森,今天你千万别喝酒。
哦,你说这话干什么?
事情完了咱们痛痛快快乐一夜。可是你要记着,你,还有我,担着多大的风险。你的报纸——喂,朋友,你得好好儿——
够了,别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不用别人操心。
(穿着华丽服装,从左边进来)史丹斯戈先生,现在我有工夫了,你有要紧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我不过想跟你打听一声孟森先生什么时候来。
他今天不来。
今天不来?
不来。今天清早四点钟他坐车路过这儿,这些日子,他老是跑来跑去。这还不算,他还进来把我从床上叫起来——他要跟我借钱。
孟森要借钱?
要借钱。孟森花钱可厉害哪。我希望他事情顺手。我也希望你顺手,因为我听说你快当国会议员了。
我?没有的话。谁告诉你的?
伦德斯达那帮人说的。
嘻嘻!你们早!我打搅你们了吧?
哪儿的话!
可了不得,真漂亮!你这么打扮是不是为我?
那还用说。我们这么打扮就为你们这些单身汉。
不错,为了想结婚的男人,伦铎尔曼太太!为了我们!可惜我忙着打官司,没工夫——
胡说,你要结婚,有的是工夫。
没有。我要有工夫才怪呢。结婚这件事要用全副精神去对付。好吧——要是你不能嫁我,就另找个人吧。反正你应该再嫁人。
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也这么想。
当然。一个人尝过了结婚的好滋味儿——不用说,去世的伦铎尔曼真是个千中挑一的好男人——
我不愿意说得这么过分,他脾气有点粗暴,并且还贪杯。可丈夫嘛总是丈夫。
这话很对,伦铎尔曼太太。丈夫总是丈夫,寡妇总是寡妇——
买卖也总是买卖。喔,我一想起有那么些事要料理,马上就头晕眼花,不知该怎么下手才好。东西人人要买,可是到了收账的时候,我就得仗着法院给我传人、扣押,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瞧着吧,不久我就得请个律师专给我办事了。
我告诉你,伦铎尔曼太太,你应该就请史丹斯戈先生,他是个单身汉。
嘿,你说的不像话!我不想再听了。
这女人挺受用!日子过得舒服,样子不见老,目前还没生孩子,产业很稳当。她也受过教育,书念得不少。
哦,书念得不少?
嘻嘻!她在阿姆流动图书馆管过两年事,书应该念得很不少。可是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一肚子别的事。
一点儿都没有。我连自己投票不投票都还说不定。海瑞先生,你打算投谁的票?
我没有选举票。市场上只有一个窝儿够得上行市,可是让你买到手了。
要是你找不着地盘,我可以让给你。
嘻嘻,你说笑话。啊,青年,青年,你们这班人真有趣!可是我要去看动物展览会了。听说青年同盟全体出动了。费尔博大夫也来了!你上这儿来大概有科学任务吧?
科学任务?
是啊,研究流行病,你大概听说外头发现了很厉害的疯狗症了吧?亲爱的年轻朋友们,上帝保佑你们!
赶紧告诉我——今天你看见过侍从官没有?
看见过。
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是啊,你知道,我给他写了封信。
是吗?你信里说些什么?
我说,我对他女儿的态度还是照旧,我想跟他仔细谈谈这件事,我想明天到他家去。
我要是你的话,我至少要迟一两天再去。明天侍从官过生日,客人一定很多——
没关系,人越多越好。不瞒你说,我手里有大牌,一定输不了。
也许你有点儿虚张声势,想用大牌吓唬人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在谈情说爱的时候也许点缀了一两句威胁的话吧?
费尔博,你一定看见我那封信了!
没看见。
既然如此,老实告诉你吧——我那封信威胁他的。
哦!既然如此,我手里这张东西可以算是侍从官给你的答复。
答复?什么答复?快说!
你看——这是侍从官的代理投票委任状。
他选的是谁?
反正不是你。
不是我是谁?
他选的是州官和本区牧师。
什么!他连伦德斯达都不选?
不选。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伦德斯达要推荐你做他的后任。
他敢这么做!
不错,他敢这么做。并且他还跟我说:“要是你看见史丹斯戈,你可以告诉他我选的是谁。他听了就明白我对他的态度了。”
好,他一定要这么做也没办法!
你要小心,使劲儿拉一座旧塔是很危险的事情——它也许会倒下来压在你头上。
这两天我学乖了。
当真?你乖得还是得让伦德斯达牵着鼻子走。
你当我没看透伦德斯达吗?你当我不知道他跟我亲热,是因为他以为我已经把侍从官拉过来了,并且因为他打算破坏青年同盟,把孟森挤出去?
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你没把侍从官拉过来——
他已经来不及改变态度了。我利用时间四处散发宣言。支持他的人大部分都没来投票,支持我的人可都到场了。
从初选到复选是很长一段路呢。
伦德斯达心里明白,要是初选他不让我当选,我就要鼓动大家把他赶出市议会。
这个计策真不错。你是不是觉得,一定得在这儿把根子扎得比现在更结实才能达到你的目的?
是的,这批人老是要求物质保证和共同利益——
一点不错,所以你就不能不牺牲布拉茨柏小姐了?
牺牲?要是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简直是个下流东西了。可是我确实相信我是为她的幸福打算。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费尔博,你的气色不正常,究竟为什么?你肚子里一定藏着坏主意。
我?
不错,正是你!你在暗地里跟我捣乱。究竟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有话老实说——好不好?
我不愿意跟你说实话。你这人居心险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说得客气点,你是个做事不顾前后的人——所以谁都不敢跟你说实话。无论什么事一到你耳朵里,你马上就拿它做本钱。可是我有一句做朋友的话劝告你,你趁早儿别在布拉茨柏小姐身上打主意。
办不到。我一定要摆脱目前这种下贱环境。我不能老过这种不上不下的日子。照我现在的生活,我不能不跟不三不四的人称兄道弟,我不能不背着人跟他们交头接耳,喝酒打闹,听他们喝醉酒以后胡说八道,给他们赔笑捧场,跟一群傻瓜、笨蛋、毛头小伙子亲热要好。请问在这种环境里,我怎么能保持我的爱国爱民的纯洁心情?我觉得好像我的话里喷出一股热气。现在我没有活动的地方,没有新鲜空气可以呼吸。喔,有时候我真想漂亮的女人!我需要美丽的东西!我现在是钻在一个浑浊的漩涡里,外头却有一股碧绿澄清的泉水从我旁边流过去——可是这些事你怎么懂得!
哦,你们两位在这儿!你们早!
伦德斯达先生,我有件新闻告诉你!你知道不知道侍从官投谁的票?
住嘴!你太对不起朋友了。
我不在乎!伦德斯达先生,侍从官选举的是州官和本区牧师。
嗯,这是早就料得到的事。你跟他的关系搞坏了——虽然我劝过你要好好儿搞。
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儿搞。
你要小心——你会搞,别人也会搞。
那家伙心里藏着坏主意。你猜是什么坏主意?
我不知道。喔,我看见你今天在报上发表了一篇大文章。
我?
可不是吗!你还给我来了一段很妙的短评。
不用说,准是阿斯拉克森那畜生干的事——
你骂侍从官的文章也登出来了。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要是侍从官跟我开火的话,我手里的武器比他的厉害。
是吗!
你看见过这张借据没有?你看。大概靠得住吧?
什么,你说这张借据靠得住?
你再仔细看一看。
唔,这是怎么回事?嘿,真有意思!你们两位别动!你们可知道,看见你们俩在一块儿我想起了什么?我想起了极北地带的夏天晚上。
这个比喻古怪得很。
这个比喻的意思很明显:落山的太阳和出山的太阳碰在一块儿了。有趣,有趣!提起这件事,我不明白外头那些人在乱搞些什么?你那班朋友像吓傻了的鸡鸭似的,叽叽呱呱,乱钻乱叫,不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落脚。
这是一桩关系重大的事情。
就着你说,当然是重要事情!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我的好朋友!外头纷纷传说出了一桩大倒账的事情。一桩大破产的事情——不是政治上的破产,伦德斯达先生,我不是说那个。
破产的事情?
嘻嘻!一听见破产,我们这位律师朋友的兴致马上就来了。不错,正是破产的事情,有个人快完蛋了,斧子已经架在树根上了——我不多说了!刚才有人看见两位生客坐车从这儿过去,究竟是上哪儿去的?上谁家去的?伦德斯达先生,你知道什么消息没有?
海瑞先生,我只知道不多说话。
当然。你是个政治家,你是个外交家。可是我得出去打听个仔细。这些大财阀真有意思,他们像串在线儿上的一串珠子似的,只要一颗滑下来,其余那些也就滴溜溜儿地跟着滑下来了。
这消息靠得住吗?
刚才你给我看过一张借据,我好像看见上头有小布拉茨柏先生的名字?
还有侍从官的名字呢。
你是不是问过我那张借据靠得住靠不住?
我问过,你再看看吧。
也许不怎么太靠得住。
这么说,你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签字是假的。
假的?伪造签名的借据往往最靠得住,人家常常先归还这种借款。
可是你的看法怎么样?这张借据的签字是不是假的?
我觉得这张借据没什么了不起。
为什么?
像这样的借据恐怕外头多得很,史丹斯戈先生。
什么!难道说——?
要是小布拉茨柏先生从线儿上滑下来,跟他最亲近的那些人免不了都得跟着滑下来。
你说的跟他最亲近的人是谁?
谁还能比父亲跟儿子再亲近?
嗳呀,天啊!
记着,我没说什么!刚才是丹尼尔·海瑞说的什么倒账啦,破产啦,还有——
这好像是在我头顶上打了个晴天霹雳。
从前有好些人外头看起来家道很殷实,可是后来都破产了。也许侍从官太忠厚,随便给别人作保,有时候现钱不凑手,只好把产业像白送似的卖出去。
不用说,这一定会连累——连累他的子女。
是啊,所以我十分替布拉茨柏小姐难受。她母亲没给她留下多少钱,现在连她手里有的那点钱还不知保得住保不住。
哦,现在我才明白费尔博劝我的话!他究竟是个好朋友。
费尔博大夫跟你说的是什么?
他这人对侍从官很忠心,不肯多说话,可是我还是了解他的意思。伦德斯达先生,现在我也了解你的意思了。
从前你不了解我吗?
不太清楚。那时候我忘了快要沉下去的船和一群耗子的俗话了。伦德斯达 这个说法不大好听。哦,你怎么啦?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天啊,是不是我说话扫了你的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定是,一定是——现在我都明白了。我真是个老糊涂!史丹斯戈先生,要是你真心爱那女孩子,她有钱没钱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喔,当然没关系。
谁都知道,幸福不是金钱问题。
当然不是。
只要能刻苦,有决心,不久你还能爬起来。千万别人穷志短。恋爱的滋味儿我尝过,那种日子我年轻时候都经历过。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忠实的老婆——!年轻朋友,千万小心,别干叫自己一辈子后悔的事情。
那么你那些计划怎么办呢?
喔,那只好听其自然了。我绝不能要求你为我的事牺牲爱情!
可是我愿意牺牲。我要让你看看我有这种魄力。你想想外头那些伸着脖子盼望的人,他们嘴里不说,心里怀着一片深情,要我给他们出力。我不能,我也不敢辜负他们的好意。
不错,可是本地的前途——?
伦德斯达先生,在这个问题上,我会想法子满足市民的要求。我有个办法,我有个新办法,我要照着它去做。从前,我一直在暗地里甘心为我心爱的女人出力,现在我情愿放弃这种快乐。我要告诉我的同胞:“我在这儿——任凭你们差遣!”
(瞧着他,心里暗暗佩服,使劲握他的手)史丹斯戈先生,你真是个才干出众的人!史丹斯戈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有时候在窗口站一站,有时候抓抓头发。不多会儿,巴斯丁·孟森从后面进来。
喂,老朋友,我来了。
你从哪儿来?
从“国民”那儿来。
什么叫“国民”?
你不懂得什么叫“国民”?“国民”就是“人民”,就是普通人,就是那些没有财产、没有地位的人,也就是那些被人家用链子锁着的人——
我倒要问问你搞的是些什么鬼把戏?
鬼把戏?
我近来觉得你处处在学我的样子,你甚至于还学我怎么穿衣服,怎么写字。请你以后别再学我。
这话我不明白。难道咱们不是一党的人吗?
不错,咱们是一党的人,可是我看不惯你这样子——你的一举一动叫人好笑——
因为像你,所以好笑?
因为摹仿我,所以好笑。别胡闹了,巴斯丁,以后别再学我了。这样子叫人讨厌。喂——你知道不知道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大概是上克立斯替阿尼遏去了。一两个星期里头不见得能回来。
是吗?真不凑巧。我听说他手里有宗大买卖。
我手里也有宗大买卖。喂,史丹斯戈,你一定得帮我一把忙。
好极了。帮什么忙?
我觉得我精神饱满。这件事要谢谢你,因为是你把我鼓舞起来的。史丹斯戈,我觉得我一定得做点什么:我想结婚。
想结婚?跟谁结婚?
嘘,声音小点!那个人就在这儿。
是不是伦铎尔曼太太?
声音小点!不错,正是她。千万给我说句好话!这门亲事对我最合适。你要知道,她是个近水楼台,自从她姐姐在侍从官家里做了管家之后,她跟侍从官一家子都很亲密。要是我能把她弄到手,说不定那些市政工程合同也能弄到手。总而言之——他妈的,我真爱她!
喔,爱,爱!别再这么假仁假义,叫人恶心啦。
假仁假义!
是的。至少你是在对自己撒谎。你把市政工程合同和恋爱连在一起说。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有一句说一句?你这种举动有点下流,我不愿意管你的事儿。
别忙,听我说——!
你爱干下流事,自己去干!喂,选举的事儿怎么样了?
看样子对你很有利。我刚碰见伦德斯达,他说所有的选票都是你得的。
真有这事吗?
可是你得了那些选票有什么好处?你又不是个财主——
真该死!
你不能同时做两件事。一方面赢了,另一方面你就得甘心认输。再见吧!
他说什么赢啊输啊的?
以后我再告诉你。我的好巴斯丁,现在咱们还是回到刚才谈的事情上头吧——我已经答应帮你说好话了。
你答应了吗?刚才听你的口气,我还以为你不肯——
喔,没有的事。刚才你没让我来得及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无非是说,把恋爱和工程合同搅在一块儿,有点儿庸俗,损伤了你的高贵品质。所以我说,你要是真心爱那女孩子——
爱那寡妇——
不错,不错,其实是一样。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是真爱上了一个女人,别的都不成问题。
对,我正是这意思。那么,你答应给我帮忙了,是不是?
是,我愿意帮忙——可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巴斯丁,咱们有来有往,公平交易——你也得替我说句好话。
我?在谁面前替你说好话?
你当真没看出来吗?那人就在你眼前。
你莫非是说——?
你妹妹瑞娜?不错,正是她。喔,看了她那种一心一意、牺牲自己、埋头家务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动。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你这双眼睛那么厉害,难道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不错,有一阵子我也觉得——可是现在人家都说你老在侍从官家里打转——
哦,侍从官家里!嗯,巴斯丁,跟你老实说吧,有一段时候我是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可是,幸而还好,那种情形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已经把我的路子看得清清楚楚了。
好,既然如此,我答应你。我一定帮忙,你放心就是。至于瑞娜嘛——嗯,什么问题都没有,爸爸和我叫她干什么,她不敢不答应。
不错,可是你父亲那一面——刚才我想说的正是这件事——
别做声!嘿——我听见伦铎尔曼太太来了。要是她不太忙的话,现在你替我说话的机会到了,太忙的时候她容易发脾气。好朋友,你只要尽力替我说好话,其余的事儿有我自己呢。你刚才看见阿斯拉克森没有?
他大概是在投票站。
巴斯丁刚从后面出去,伦铎尔曼太太就从右边进来。
事情顺利极了,史丹斯戈先生,人人都投你的票。
这事很怪。
谁知道斯通里的孟森将来会说什么话。
伦铎尔曼太太,我想跟你说句话。
什么话?
你愿意不愿意听?
嗳呀,怎么会不愿意!
那么,我就说了。刚才你不是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喔,那是海瑞那老家伙——
你还说,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过日子怎么不容易——
这话可不假。你尝尝那滋味儿就知道了,史丹斯戈先生!
现在要是有个漂亮小伙子——
漂亮小伙子?
那小伙子一直在暗地里爱你——
喔,算了吧,史丹斯戈先生,我不听你胡说八道。
不行,你得听下去!这个小伙子,也跟你一样,觉得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
不容易又怎么样?你说话这么没头没脑的。
伦铎尔曼太太,要是你肯成全两个人的幸福——一个是你自己,一个是——
一个漂亮小伙子?
一点不错。现在你答复我吧。
史丹斯戈先生,你嘴里怎么老没正经话?
难道这种事我还开玩笑?要是你愿意——
喔,那还用说,我愿意!喔,我的亲宝贝——
这是怎么回事?
讨厌,有人来了。
瑞娜急急忙忙从后面进来,一副心慌意乱的样子。
对不起——我父亲不在这儿吗?
你父亲?在这儿。哦,不在!我——我——不知道——对不起——
他在什么地方?
你父亲?哦,今天早晨他路过这儿——
上克立斯替阿尼遏去了。
喔,没有的事!
我确实知道他坐车顺着公路过去了。喔,亲爱的孟森小姐,你不知道我心里多快活!别走——让我上地窖里拿瓶好酒来。
孟森小姐——你真是找你父亲吗?
那还用说。
你不知道他出门了?
喔,我怎么会知道?他们什么事都瞒着我。要说是上克立斯替阿尼遏——?决没有的事。要是真有这事的话,他们会碰见他。再见吧!
瑞娜!说实话!为什么你近来对我这么冷淡?
我对你冷淡?别拦着我!让我过去!
不行,我不让你走!这时候你来得凑巧,真是上帝照应我。喔,你为什么躲着我?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谢天谢地,那段事儿总算过去了!
为什么要谢天谢地?
我把你看透了。幸亏我明白得早。
哦,原来为的是这个?有人造我的谣言吧?也许我自己也有不是,我自己迷迷糊糊,找不着方向。可是这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谈。现在我一看见你,心里就清醒过来了。我真心爱的是你。瑞娜,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别人!
让我过去!我怕你——
瑞娜,那么明天怎么样?明天我能不能来找你说话?
好,好,你一定要来就来。只有今天不行。
只有今天不行!哈哈!我胜利了!现在我可快活了!
来,咱们得喝杯酒祝贺祝贺。
祝贺恋爱成功!为恋爱和幸福干杯!明天万岁!
你找着他没有?
没有,他不在这儿。走吧!
嗳呀,什么事?
没什么,只不过斯通里到了几个客人——
谢谢你,伦铎尔曼太太。
哦,你们家又到了客人了?
是的,是的。对不起,我要回家了。再见!
再见!明天见!
哈哈!外头真热闹!他们嘴里叽叽呱呱,都在叫唤:“史丹斯戈,史丹斯戈,史丹斯戈!”他们都给你一个人捧场!伦铎尔曼太太,你也该给他捧捧场啊!
嘿,这话说得对!是不是大家都投他的票?
一致投他的票——史丹斯戈先生得到了选民的信任。伦德斯达那老家伙的脸气得像酱黄瓜似的。瞧着这些人真有趣儿。
大家投他的票将来绝不会后悔!虽然我不能投票,我可会做东道。
啊,史丹斯戈先生,你这人正合寡妇的脾胃!我告诉你——只要能把她弄到手,你就发财了!
把伦铎尔曼太太弄到手?
可不是吗!从哪方面说,她都是个很受用的女人。等到斯通里的纸房子一垮,她就可以算是首屈一指了。
斯通里出了乱子了,不见得吧?
不见得?老兄,你的记性可真坏。我不是告诉过你外头有谣言,说有人倒账、破产,还有——
哦,不错,后来怎么样?
后来怎么样?我们正要打听后来怎么样。大家一齐喊叫要捉拿孟森。有两个人已经到斯通里去了——
不错,我知道——有两位客人——
老兄,这两位客人不是请来的。外头还谣传着,警察和火星直冒的债主都去了——你知道,账目里头也有不清不白的地方!说起账目,昨天孟森给你一张什么东西?
没什么,就是一张纸——你刚才说账目不清不白?喂!侍从官的签字你该认识吧?
嘻嘻!我想我大概认识。
你看,这是什么。
让我拿过来仔细瞧瞧——你知道我眼睛有点近视。哦,这个啊?这不是侍从官的亲笔。
不是他的亲笔?那么是——?
这张借据是不是孟森出的?
不是,是侍从官的儿子出的。
胡说!让我再仔细瞧瞧。这张东西你留着点雪茄烟吧。
什么!出借据人的名字也是——?
也是假的。确实是假的,好比我的名字确实叫丹尼尔一样。你只要带着怀疑态度看这张东西就明白了。
可是怎么会有这种事儿?孟森事先会不知道——
孟森?哼,别人的借据,自己的借据,他一概不知道。幸而现在事情揭穿了,史丹斯戈先生!这是一种良心上的痛快。喔,有时候我白瞪着眼看他们胡闹,心里真可以说是满腔义愤——我不多说了!最妙的是现在孟森自己垮台了,也把小布拉茨柏先生拖倒了;将来儿子还要把父亲拖倒呢。
不错,伦德斯达就是这么说的。
可是,就是破产,也得有个办法。你瞧着吧,不是我夸口,我这人料事如神。孟森得坐监牢;小布拉茨柏得向债主清理债务;侍从官的财产要被托管,那就是说,债权人每年给他两千块钱。事情准是这样,史丹斯戈先生。我心里有数,我心里有数!古书上怎么说的?Fiat justitia,pereat mundus.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个万恶世界的所谓公道是狗屁!
一桩跟着一桩!两条路都走不通!
你说什么——?
偏偏是现在!偏偏赶在这当口!
恭喜,恭喜,人民的特选人物!
我当选了吗?
你一百十七票当选,伦德斯达只有五十三票。其余的人一票都没有。
这是你得意高升的第一步,史丹斯戈先生。
少不得要破费你一杯喜酒了。
常言说得好,事情的第一步都是要破费的。
拿喷奇酒来,伦铎尔曼太太!大碗的喷奇酒!人民的特选人物做东道!
伦德斯达从右边进来,后面跟着几个选举人。
五十三票!这是白头爱国志士得到的酬劳!
你的主意是不是拿定了?
现在事情搞得乱七八糟,没头没脑,拿主意还不是白搭?
你是不是觉得事情没希望了?
伦铎尔曼太太自己请客。她说她最有资格做东道。
伦铎尔曼太太!——她最有资格——!
什么?
伦德斯达先生,事情还有希望!
阿斯拉克森——在下一期报纸上你能不能给我登点东西?
当然可以。是不是骂人的文章?
不是,不是!
是也没关系,我照样儿给你登!
这是我政治生活的临终遗嘱。今晚我就写。
喷奇酒来了,伦铎尔曼太太孝敬大家的。
哈哈!现在本地老一套的情况变得有点生气了。
他把酒碗搁在当中桌子上,给别人斟过之后自己就一个劲儿开怀畅饮。这时巴斯丁已经从右边走进屋来。
你没忘了我那封信吧?
放心。在这儿呢。
你越早交出去越好——看她没事的时候交给她,你明白吗?
我明白。喂,喂,酒都斟满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出力。
是啦,是啦。克兰,来个柠檬——越快越好!
我跟你说句话,阿斯拉克森。明天晚上你要路过这儿吗?
明天晚上?你要我来,我可以来。
那么,你进来一趟,把这封信交给伦铎尔曼太太。
是你给她的?
你把信搁在衣袋里。好了。那么,明天晚上见吧?
好。你尽管放心。
女用人送柠檬进来。史丹斯戈走向窗口。
怎么样?你跟伦铎尔曼太太说过没有?
说过没有?哦,说过了。我说了一两句——
你看她怎么样?
啊——嗯——后来有人来把我们的话打断了。我不敢说一定怎么样。
反正我得碰碰运气,她老抱怨一个人过日子寂寞。再过一个钟头我的命运就决定了。
一个钟头?
(看见伦铎尔曼太太从左边进来)嘘!别人面前一字别提!
把那封信还我。
你要把信拿回去?
是的,马上给我。我自己去交。
好吧。拿去。
史丹斯戈把信往衣袋里一掖,走过去跟大家混在一块儿。
你看这次选举怎么样,巴斯丁先生?
我很满意。你知道,史丹斯戈跟我是知心朋友。他当国会议员是我早就料到的。
可是你父亲不见得高兴吧。
喔,我父亲手里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再说,要是史丹斯戈当选了,国会议员还是在我们家里。
这话怎么讲?
他想娶——
天啊!他说过什么没有?
他说了,我还答应给他添好话呢。这门亲事管保没问题。我知道瑞娜爱他。
瑞娜!
什么事叫你这么关心,伦铎尔曼太太?
你猜巴斯丁先生说什么?他说史丹斯戈先生正在追求——
不错,可是恐怕他不容易对付侍从官。
对付侍从官?
也许侍从官觉得她嫁给一个律师太可惜了。
谁?谁嫁给他?
那还用问?当然是他女儿布拉茨柏小姐喽。
他不见得在追求布拉茨柏小姐吧?
他是在追求。
你拿得稳吗?
可是他亲口告诉过我——!哦,我跟你说句话!
伦德斯达和巴斯丁朝后面走去。
你得小心防着点儿,史丹斯戈先生。
防谁?
防着那批造你谣言的坏人。
没关系,让他们去造——只要不信那些谣言就行了。
这人是谁?
拿着。没人的时候再看。
啊,我早就知道!
我听说你打了个大胜仗,史丹斯戈先生。
是的,凌达尔先生,尽管你贵东家费了那么些力气。
费了力气?为什么?
为了把我挤出去。
他跟别人一样,有权利爱选谁就选谁。
可惜他那种权利恐怕长不了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他的事情看样子有点不妙——
他的事情?什么事情?你听见什么消息了?
喔,你不用装糊涂。难道你不知道风暴就要来了——眼看着就要出大娄子了?
不错,我听各方面都这么说。
侍从官爷儿俩不也得跟着垮台?
老兄,你疯了吧?
当然这种消息你不愿意说出来。
不说有什么用?这种事瞒不了人。
这么说,这消息靠不住?
关于侍从官的话,一句都靠不住。你怎么会信这种无稽之谈。谁在糊弄你?
这会儿我不愿意告诉你。
你不用告诉我。可是不管那人是谁,他心里一定有打算。
有打算!
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人存心想离间你跟侍从官?
不错,确有这么个人。
其实侍从官很瞧得起你。
是吗?
是,所以人家要在你们俩中间挑拨是非。他们就是欺你对这里的情形不熟,性子急躁,容易听信别人的话——
喔,这些可恶东西!可是我的信已经到了伦铎尔曼太太手里!
什么信?
喔,没什么。可是还来得及!凌达尔先生,今天晚上你见得着侍从官吗?
大概见得着。
那么,请你告诉他,别把那些恐吓的话放在心上——你这么说,他自然明白。再告诉他,明天我去拜望他,一切事情当面解释。
你要去看他?
是的,我要向他当面证明——啊,我有真凭实据!你瞧,凌达尔先生。你肯不肯替我把这张借据交给侍从官?
这张借据?
正是。这件事的底细我不便告诉你。你只要交给他就行了。
你放心,史丹斯戈先生。
再请你给我在他面前转达一句话:我就是这么报答投票反对我的人!
我一定忘不了。
我说,海瑞先生——你怎么编了侍从官那么一套话糊弄我?
我糊弄你——?
可不是吗!你那套话全是假的。
假的!是吗?你说得真妙!伦德斯达先生,你听见没有?关于侍从官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别做声!咱们认错人了,这件事眼看着就要爆发。
怎么眼看着就要爆发?
我没有确实消息,可是人家说伦铎尔曼太太——
什么?
我不是早就料到了吗!她跟咱们这位斯通里的朋友太亲热了——
今儿早晨天还没亮他就坐着车跑了。
现在他家里的人正在四处找他。
他儿子巴斯丁想尽方法要把妹妹安顿下来。
安顿下来!他妹妹答应“明天再说”;可是她挂念父亲的事情!
嘻嘻!你瞧着吧,她父亲准是上吊了!
有人上吊了吗?
海瑞先生说,斯通里的孟森——
来一打香槟酒!
孟森!
正是孟森!香槟孟森!财主孟森!管他妈的,咱们喝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老兄,我做了一宗买卖!赚了十万!嗨!明天我在斯通里大请客。请你们诸位都赏光。喂,香槟酒!我给你道喜,史丹斯戈先生!我听说你当选了。
不错。我得对你解释一下——
呸!跟我什么相干?喂,快拿酒来!伦铎尔曼太太上哪儿去了?
(恰好从外边进来,把他拦住)老板娘这时候不见客。她刚收到一封信——
咳,他妈的!
她是不是正在看信?
是。她看了信好像心里很乱。
再见,孟森先生。你明天是不是在斯通里请客?
不错,明天。再见!
海瑞先生,你肯不肯帮个忙?
可以,可以。
你赶紧在伦铎尔曼太太面前说我一两句坏话,隐隐约约糟蹋我两句。这种事你最擅长。
怪啦,这算怎么回事啊?
我自有道理。这是我跟一个和你有仇的人开玩笑赌的东道。
哈哈!我明白了。我不多说了!
可别把我糟蹋得太厉害了。你要把我这人说得闪闪烁烁——让她一时捉摸不透。
放心。我很愿意效劳。
好,我先道个谢。伦德斯达先生,明天上午咱们在侍从官家见面。
你有希望没有?
我有三重希望。
三重?这话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从今以后我自己拿主意了。
再来一杯,阿斯拉克森!巴斯丁哪儿去了?
他刚出去。我要替他交一封信。
交一封信?
交给伦铎尔曼太太。
哦,他到底走上这一步了!
可是他叫我明天晚上送去,也别太早,也别太晚。敬你一杯!
史丹斯戈跟伦铎尔曼太太鬼鬼祟祟搞些什么事?
他在向她求婚。
我早就猜着了!可是他又叫我在伦铎尔曼太太面前说他的坏话——糟蹋他——
你答应了吗?
那还用说!
我记得他说过,你这人说到哪儿准做到哪儿——也不过火。
嘻嘻,这家伙!这回他该上当了。
(手里拿着一封拆开的信,站在左边门口)史丹斯戈先生哪儿去了?
他搂着你的女用人亲了个嘴跑了,伦铎尔曼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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