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官家大客厅。大门在后边。左右各有几扇门。凌达尔站在一张桌子旁边看文件。有人敲门。
请进。
你早。
你早,费尔博大夫。
没出什么事吗?
喔,没有。可是——
可是什么?
不用说,那件大新闻你一定听见了吧?
没听见。什么新闻?
难道你没听见斯通里出了事儿?
没有。
孟森跑了。
孟森跑了?
跑了。
真想不到——!
昨天外头就有不好听的谣言,可是后来孟森又露了露面,他想迷惑别人的眼睛——
为什么?怎么回事?
据说是因为木料生意大亏本。克立斯替阿尼遏好几家木料行都不肯付款了,因此——
因此他就跑了!
大概是跑到瑞典去了。今天早晨官府派人接管了斯通里,现在正在把他的产业一件一件查抄登账——
他那些可怜的儿女呢?
他儿子好像跟这事没关系。至少我听说他装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么他女儿呢?
嘘!他女儿在这儿。
在这儿?
今天早晨,他们家的老师赫黎带着她和两个小的躲到这儿来了。现在布拉茨柏小姐正在张罗他们,你知道,这件事是瞒人的。
出了这件事,孟森女儿心里受得了吗?
喔,大概还受得了。你想,她在家里过惯了那种日子——再说,你要知道,她——喔,侍从官来了。
你来了吗,费尔博大夫?
是,我出来得很早。恭喜,恭喜,侍从官。
喔,说什么恭喜!反正我得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
侍从官,我要请问——?
我插一句话,往后请你别再这么称呼我。
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个铁厂老板,别的什么都不是。
这话真怪!
我已经放弃了我的官衔。今天我就要把辞呈递上去。
你先别忙。
当初蒙国王加恩,赐了我一个官衔,那是因为我家好几代的名声都是清清白白的。
现在怎么样?
现在我家出丑丢脸,像孟森先生一样。不用说,你一定听见孟森的事儿了吧?
不错,我听见了。
还有他别的消息没有?
没什么别的,无非是他还连累了一大批年轻人。
我儿子怎么样?
你儿子已经把结清的账目交给我了。他的欠款可以全部付清,可是没东西剩下了。
唔。那么你把我的辞呈誊清一遍,好不好?
好吧。
放弃官衔的事你仔细想过没有?这档子事只要悄悄地安排一下就行了。
当真!外头出的事情我能假装不知道吗?
喔,说了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不是已经写信给你,认错赔罪,求你饶恕他吗?这是他头一回干那种事。想个办法一遮盖不就完了吗?
你肯干我儿子干的那种事吗?
他下回不会再犯了,这是主要的一点。
你怎么知道他下回不会再犯了?
不说别的,单说你自己告诉我的他们小夫妻吵架的事情,就知道他以后不会再犯了。不管别的怎么样,这回吵过架,下回他就不敢胡来了。
可怜的赛尔玛!我们不能再过太平幸福的日子了!
世界上还有比太平幸福的日子更有价值的东西。你的幸福一向是一种幻象。老实告诉你,你的幸福和你其他许多东西都是建筑在空心基础上的。侍从官,你眼光太近,并且自以为了不起!
我?
不错,是你!你一向以为自己家世光荣,门第清白,瞧不起人,可是这件事经过考验没有?你敢担保它经得起考验?
费尔博大夫,你不必教训我了。你以为经过了最近这些事情我还没得到教训吗?
我想你是得到了教训,可是你应该用事实证明:你应该把度量放宽一点,把眼光看远一点。你只知道责备你儿子,可是你一向是怎么教育他的?你一心只顾培养他的才干,可是忘了培养他的品格。你只知道教导他怎么爱惜家世门第的荣誉,可是没在他性格里把荣誉观念培养成为一股子坚强的力量。
你觉得是这样?
我不但觉得,并且确实知道。不但你是这样,这儿一般人都是这样:大家都看重学问,不着重做人。结果怎么样?你看,许多有天才的人都变成了半生不熟的货色,他们的思想感情是一回事,他们的习惯行动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只要瞧瞧史丹斯戈——
哦,不错,史丹斯戈!你看他这人怎么样?
他这人是一件各种材料杂凑起来的货色。打小时候起,我就认识他。他父亲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是个脓包,是块废料。他父亲开小杂货铺,还带做点典押生意,凑合着过日子,其实都是他老婆一手替他经管。他老婆脾气坏透了,我没见过像她那么不守妇道的娘们儿。她搞得她丈夫被法院剥夺公权。她一点儿心肝都没有。史丹斯戈小时候就在这么个家庭过日子。后来他进了小学。他母亲说:“我得让孩子上大学。我得让我儿子当个出色的律师。”他在家里过的是邋遢日子,在学校过的是紧张生活,他的精神、气质、意志、才干,各奔各的路——结果不是人格的分裂是什么?
你觉得不会有别的结果?我倒想听听什么才合你的意。在史丹斯戈身上我们没有指望了,在我儿子身上也没有指望了,可是我们也许可以指望你——?
不错,一点都不错,可以指望我。喔,你别笑。我不是表扬自己,我一生的经历和处境都有条件使我养成平稳坚定的性格。我是在一个中等人家安静和谐的日子里长大的。我母亲是个最有德行的女人。我家的人从来没有非分的欲望,没有因为贪求什么而遭过祸殃,也没有因为亲近的人死了使我们感觉空虚寂寞。我们是在爱美的环境中长大的,爱美的心理已经融化在我们的整个人生观里,而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兴趣。大人教导我们:无论在理智或是感情方面,都要避免过火的举动——
嗳呀!所以你就成了十全十美的人了,是不是?
不,我绝不是这意思。我不过说,上天待我不薄,我觉得上天给我恩惠,我就有责任。
好。可是要是史丹斯戈没有这种责任,他这人岂不越发可敬了?
什么事使他越发可敬了?
费尔博大夫,你把他看错了。你瞧,这是什么?
这是你儿子的借据!
不错,他给我送回来了。
他是出于自愿的吗?
是出于自愿的,不带任何条件。做得真漂亮,做得真大方。所以从今以后我许他随便来往。
你再仔细想想!替你自己想想,替你女儿想想!
喔,别啰嗦了!他好些地方都比你强。不管怎么样,他性格直爽,你做事可是鬼鬼祟祟的。
我?
不是你是谁!你毫不客气地把我的家当作你自己的家,来去自由。我什么事都跟你商量——可是——
唔?可是怎么样?
可是你老是藏头露尾,并且还有点大模大样,实在叫我受不了。
请你把话解释清楚点!
我?你才应该把话解释清楚呢!不必多说了,现在你自作自受,别埋怨我。
咱们彼此不了解,侍从官。我固然没有借据可交,可是你准知道我不能为你出一把更大的力吗?
嗄!怎么出力?
替你守秘密。
守秘密,嘿嘿!要不要我告诉你,你过去做下圈套要我搞什么?你要我不顾自己的身份,信口骂人,加入青年同盟。费尔博大夫,像你这么个顽固的假道学,在我们的自由社会不时兴了。你看看史丹斯戈,他不像你,所以我许他在我家自由来往,我许他——我许他——!喔,跟你说也是白搭!反正你自作自受,自己倒霉。
恭喜恭喜,侍从官!祝你永远受人尊敬——
喔,我忍不住要说——去你的吧。我的好伦德斯达,这都是骗人的玩意儿。这个世界上除了骗人的玩意儿没别的。
孟森先生的债主就这么说。
哦,提起孟森——他的事儿你是不是觉得完全出乎意外?
喔,侍从官,你不是早就料到了吗?
唔,唔——不错,不错,我早就料到了。前天我还这么说呢。他来找我通融款子——
要是你答应了,也许能救他。
不行,救不了啦,他的事儿没法收拾了。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这是你的看法?那么,昨天你选举失败也是最好的结局?
我并没失败。事情都是照着我的意思做的。史丹斯戈这个人犯不上得罪,咱们不想要的东西他都有。
我不十分明白你的意思。
他有迷惑人的能力。他占便宜的地方,是不受人格、信仰或是社会地位的牵制,所以自由主义对他最方便。
啊,咱们不都是自由党吗!
不错,咱们当然是自由党,这毫无问题。可是里头有这么个分别:咱们的自由主义只限于自己,可是史丹斯戈的自由主义还应用到别人身上。新鲜事就在这儿。
现在你是不是相信这些荒谬思想?
从前我在旧小说里看见有一等人只会呼魔唤鬼,可是不会祛魔送鬼。
嗳呀,伦德斯达,像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
侍从官,我知道这不过是天主教的迷信说法。可是新思想很像魔鬼,进了门就不容易送出去了。最好的办法是竭力跟它们妥协。
可是现在孟森已经垮台了,他手下那批捣乱分子一定——
要是孟森早两三天垮台,情势就大不相同了。
是啊,事情不凑巧。也怪你太性急了。
我性急,一半也是为你,侍从官。
为我?
咱们的党在群众中间一定得保持它的威信。咱们这批人代表挪威民族年代久远的光荣传统。要是在那时候我不跟史丹斯戈合作,你要知道他手里拿着一张东西——
那张东西现在不在他手里了。
什么?
那张东西在我这儿。
他交还你了?
交还了。就私人方面说,他是个正人君子,我不能抹煞他这点长处。
史丹斯戈先生的才干真是少有。
我能不能进来?
欢迎,欢迎。
我想跟你道喜,行不行?
我诚心诚意感谢你。
那么,我诚心诚意祝你幸福!我写的那些无聊文章请你千万别挂在心上。
我看人根据事实,不根据言论,史丹斯戈先生。
这话说得真大方!
从今以后,既然你愿意来,在我这儿尽管随便,不要客气。
当真?使得吗?
进来。
本地几个领袖人物、市参议员和其他的人走进屋来,侍从官起身迎接。大家向他道喜,他客气了几句,跟他们随意谈话。
(这时已经从左边第二道门进来)史丹斯戈先生,我得跟你道谢。
你跟我道谢,布拉茨柏小姐!
爸爸告诉我了,你的举动真是慷慨大方。
可是——?
我们从前把你看错了!
史斯戈 你们从前——?
那要埋怨你自己——不对,不对,还是得埋怨我们。喔,为了向你赔礼认罪,你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是吗?你自己愿意?你真的——?
我们一家子都愿意,只要我们知道——
孩子,给客人预备茶点。
茶点马上就来。
她转身走向左边第二道门,一个用人恰好从门外走进来,端着酒和点心,分敬客人。
喔,伦德斯达!我觉得我好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天神。
大概昨天你也有这种感觉。
呸!今天的事儿完全不一样。这是最后的胜利!成功的顶点!我的生命上头罩着一片金光,一道光轮。
嘿嘿,恋爱的迷梦!
不是梦!是现实,是光明灿烂的现实!
这么说,她哥哥巴斯丁已经把回信带给你了?
巴斯丁?
正是,昨天他在我面前露了点口风,他说他答应过替你在一位姑娘面前说好话。
喔,胡说。
为什么要瞒人?要是你还没知道这消息,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事儿成了,史丹斯戈先生。这是凌达尔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什么?
他说孟森小姐已经答应你了。
什么?
答应了你的亲事。
答应了我的亲事!可是她父亲溜之大吉了!
女儿可没溜呀!
她答应了我的亲事!家里正在乱糟糟的当口!好不懂道理!稍微有点情义的男人都讨厌这种女人!其实这件事完全是误会。我并没委托巴斯丁——这个糊涂东西怎么——?不过好在跟我不相干。他自己干的糊涂事让他自己担当。
嘻嘻!好热闹,真是济济一堂!这也难怪!像老话说的,大家都是来向贵人致敬请罪的。我也——
多谢多谢,老朋友!
喔,老先生,这可使不得!你太屈尊了。啊,衙役公差都来了——长官——。我不多说了。哦,走运的年轻人,你也在这儿?来,来,老头子给你至至诚诚道个喜。
道什么喜?
昨天你叫我在她面前说你几句坏话。
不错,不错,后来怎么样?
我甘心情愿给你效劳。
唔——后来怎么样?她的态度怎么样?
那还用说,真像个多情女子,听完了我的话,她就哇的一声哭起来了,躲到自己屋里,也不答话,也不露面——
啊,惭愧!
用这样手段考验寡妇的心肠,看着她伤心,自己心里痛快,真是太狠了!可是情人的眼睛像猫眼睛一样尖利——我不多说了。因为今天我经过那儿的时候,看见伦铎尔曼太太靠着敞开的窗口,高高兴兴,活活泼泼,正在梳头。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她的样子活像条美人鱼。她真是个出色的女子!
后来又怎么样?
她在窗口一看见我,好像着魔的人似的放声大笑,拿着一封信在空中晃摇,嘴里嚷着:“求婚的信,海瑞先生!我订婚了。”
什么!她订婚了?
恭喜恭喜,年轻朋友!我心里说不出的快活,我是头一个报喜的人。
简直无聊!真是胡闹!
怎么是胡闹?
你误会了伦铎尔曼太太的意思。要不然就是她误会了——。订婚!岂有此理!现在孟森垮了台,恐怕她——
不会,不会!伦铎尔曼太太的财产毫无问题。
跟我不相干。我有别的打算。那封信是开玩笑的——是赌的东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海瑞先生,这桩无聊事请你在谁的面前都一字别提。
我懂得,我懂得!这事不能告诉人,这是一段风流艳史。啊,青年,青年!除了风雅事儿别的都不在你心上。
对,对。记着:别说话。将来你决不吃亏——我帮你打官司。嘘!我把这事托付你了。
没有的事,伦德斯达——我再也不信!
真的,侍从官——丹尼尔·海瑞亲口告诉我的。
请问,我告诉你什么了?
昨天史丹斯戈先生给你看过一张借据没有?
哦,对了!那是怎么回事?
将来我再告诉你。可是你对他说——
你对他说那张东西是假的?
嗨!这不过是句玩笑话,在他趾高气扬的时候扫扫他的兴。
你还跟他说两个签字都是假的?
嗯,不错,我既然撒谎,为什么不顺便撒个痛快呢?
这就是了。
他听了之后——
就把那张借据交给凌达尔了!
一张不能用来敲诈别人的借据。
他假装慷慨大方!又来叫我上当!混到我家里,要我欢迎他,感谢他——这——这!这家伙正是——
你要说什么,侍从官?
将来我再告诉你。这家伙正是你照应、提拔、拉扯的人!
你也上了他的当啊!
唉,我恨不得——!
(用手指着正在跟托拉谈话的史丹斯戈)你瞧!别人看着这样子,心里会怎么估计!
不久我就要把事情揭开,不让别人瞎估计了。
来不及了,侍从官。他会用空口白话、花言巧语一步一步钻进来——
我也有对付他的办法,伦德斯达先生。
你打算怎么办?
你瞧着吧。费尔博大夫,你愿意不愿意帮我一把忙?
愿意。
那么,把那家伙给我轰出去。
把史丹斯戈轰出去?
不错,正是那投机分子。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把他轰出去!
叫我怎么下手?
这就是你的事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话当真?怎么下手都行?
是,怎么都行。
你这话说了算数,侍从官!
当然算数。
好,就这么办。现在不下手,还等什么时候!诸位先生,听我说几句话!
大家别做声,听费尔博大夫说话!
我现在得了布拉茨柏侍从官同意,宣布我跟他的千金小姐订婚的事情。
大家一阵惊讶。托拉低低叫了一声。侍从官想要说话,又咽住了。一片高声谈话和道喜的声音。
订婚!跟——
跟侍从官——?侍从官——?这是怎么回事?
费尔博大夫疯了吧?
可是,侍从官——?
我有什么办法?我是个自由党!现在我加入青年同盟!
多谢,多谢——请你原谅!
结社入党现在很时兴,史丹斯戈先生!什么事都比不上自由竞争!
喔,爸爸!
不错,订婚也很时兴。我也有一桩事要宣布。
胡说八道!
一点儿都不是胡说八道。孟森小姐已经跟——
撒谎,撒谎!
不是撒谎,爸爸,是真事。他们俩都在这儿。
谁?在哪儿?
瑞娜和赫黎先生。他们俩都在屋里。
赫黎先生!这么说,是他——!
在这儿?在我家里?出来,好孩子。
(不好意思地,想出来又缩回去)喔,不,不,外头有那么些人。
别害臊,家里出事不能怨你。
现在她无家可归了,侍从官。
喔,你一定得帮我们一把!
当然,这不用说。我还得谢谢你们允许我帮忙。
订婚很时兴,这话一点不假。我也要添补一件。
什么?你?你这岁数?太鲁莽了!
喔——!我不多说了。
事情没指望了,史丹斯戈先生。
是吗?海瑞先生,也要添补一件!诸位先生,我现在宣布,我也把终身大事定下了。
什么?
有时候一个人做事不能不骑两头马,为的是遮掩别人的耳目。在争取公众幸福的紧急关头,我觉得这种手段是可以采用的。我的终身事业清清楚楚摆在我眼前,它是我的全部生命。我要把全副精力贡献出来,给本地人效劳。我觉得本地人的思想非常混乱,我一定要把这些混乱思想澄清一下。可是这事不是仗着一个投机分子单枪匹马做得成的。地方上的人必须自动拥护愿意担当这任务的人。因此我决定用爱情的联系把我的利益跟你们的利益紧紧结合在一起。要是有人上过我的当,我现在对他们道歉赔不是。我宣布我也订婚了。
你?
订婚了?
我可以做见证。
可是——?
跟谁订了婚?
不会是——?
这是感情和理智两方面的结合。诸位同胞,我跟伦铎尔曼太太订婚了。
跟伦铎尔曼太太!
那开店的寡妇!
哼,真是!
我简直摸不着头脑!你怎么——?
这是一条计策,布拉茨柏先生!
他这人真有本事!
对不起——
哦,阿斯拉克森,进来!你是来道喜的,是不是?
喔,不是,不是,我不敢——。可是我有极要紧的事情告诉史丹斯戈先生。
等会儿再说。你在外头等着。
喔,不行,我一定得马上告诉你——
少说话!你乱插嘴干什么?诸位先生,世界上的事真是千奇百怪,没法子捉摸。本地人和我需要一种联系,把我们紧密团结起来。我找着了一个老练成熟、可以帮我安家立业的女人。诸位先生,我已经摆脱了投机分子的身份,现在我跟你们站在一起,是你们一家人了。千万别把我当外人。要是你们委派我干什么,我一定舍着命去干。
你胜利了。
哦,想不到——什么事?你咯儿咯儿地笑什么?
伦铎尔曼太太——?
伦铎尔曼太太?
她怎么啦?
伦铎尔曼太太带着她的男人在外头等着呢。
她的男人?伦铎尔曼太太的男人?这是怎么回事?
胡说!
不是胡说,刚才我正要告诉你——
请进,请进!
巴斯丁搀着伦铎尔曼太太从后面进来。大家一阵骚动。
我是不是太冒昧?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我不能不把我的男人带来见见你和布拉茨柏小姐。
不错,我听说你订婚了,可是——
我们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我脑子里事情太多——好些事儿要动脑筋——
可是我把我的信给她了,并且——
不,你给她的是巴斯丁的信。你的信在这儿。
我给她的信是巴斯丁的?这封是——?(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把信一揉,往衣袋里一塞)你这该死的糊涂东西!
当然我很愿意。我知道,男人嘴里的话靠不住,可是要是在信上写得明明白白,说是正式求婚——。哦,那不是史丹斯戈先生吗!史丹斯戈先生,你怎么不跟我道喜?
你瞧伦铎尔曼太太恨不得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他当然应该跟你道喜,伦铎尔曼太太。可是你也应该跟你未来的小姑子道喜。
谁?
瑞娜。她也订婚了。
你也订婚了,瑞娜?
真的吗?不错,巴斯丁跟我说过,仿佛是有个人。我跟你们两位道喜。史丹斯戈先生,现在你也是咱们一家人了。
不,不,不是史丹斯戈!
不是,是赫黎先生。真让孟森小姐挑着了。说起来,你也应该跟我女儿道喜。
布拉茨柏小姐!哦,伦德斯达的话到底没说错。托拉小姐,恭喜恭喜!史丹斯戈先生,恭喜恭喜!
你是想跟费尔博大夫道喜?
什么?
侍从官的新女婿是我。
嗳呀,可把我弄糊涂了。
我们也是刚弄明白。
对不起,我还有个约会——
伦德斯达,他另外那名字叫什么?
什么另外那名字?
不是投机分子,是另外那个——?
哦,捣乱分子。
我告辞了。
还有一句话——只有一句话,史丹斯戈先生,一句老在我嘴边没说出来的话。
对不起,我有急事。
捣乱分子!
再见,再见!
朋友们,现在空气又干净了。
侍从官,你不因为我家里出了事儿埋怨我吧?
各人的事应该各人自己担当。
其实事情真没我的份儿。
(本来一直在右首第二道门口静听)爸爸!现在你高兴了,可以让他进来吧?
哦,赛尔玛!是你!你给他讲情?事情刚出了两天——
喔,两天够长的了。现在没事了。现在我知道他有时候会走岔道儿——
你也不生气?
他会走岔道儿,可是以后我就不让他走了。
既然如此,带他进来。
你的辞呈抄好了。
费心,费心!可是你把它撕了吧。
把它撕了?
是的,凌达尔,我又想了个别的办法。不用放弃官衔,我就能弥补这件事。从今以后我要认真——
爸爸,你肯饶我吗?
命运待你这么好,我不能不饶你。
爸爸!从今以后,我不干你最恨的那宗买卖了。
不必。你尽管干下去!别害怕!喜欢干什么,别缩手!有我帮着你。诸位先生,我宣布一件事!我跟我儿子合伙做买卖了。
什么?你做买卖,侍从官?
你老先生做买卖?
是的。做买卖是个正经有用的职业。或者说,至少你可以把它当作正经有用的职业去干。现在我没有理由再站在旁边了。
我告诉你,侍从官,既然你打算出来给本地人办事,要是像我这么个老兵反倒在营帐里躲着,那就太丢脸了。
唔,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能再躲着了。史丹斯戈先生今天在恋爱上头碰了一大串钉子,咱们不应该逼着他在政治上再受折腾。他应该休养休养,恢复精神。他需要换个地方住住,这事我担保可以做得到。所以,要是我的选举人愿意我回来,我决不推辞。
谢谢,伦德斯达!这才是好朋友!你说了话可得算数!
应该如此,现在事情又消停下来了。可是这些事究竟是谁的功劳?
喂,阿斯拉克森,你仔细说一说,好不好?
我?费尔博大夫?这些事跟我完全不相干。
那么,那封信的事儿——?
那也不是我的错!说到功劳,这都要谢谢选举、巴斯丁、机会、命运、伦铎尔曼太太的喷奇酒——酒里可没柠檬——还有我,整个报纸的负责人——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报纸。
报纸!不错,不错!我不是常说现在这年头儿报纸的势力大得很吗?
哦,侍从官——
别假客气了,阿斯拉克森先生!从前我不看你的报,可是从今以后我要看了。我要订十份。
你要二十份都行,侍从官!
那么,好吧,我就订二十份。要是你需用款子的话,尽管找我。我愿意支持报纸。可是我跟你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给报纸写文章。
刚才你说什么?你说你的女儿订婚了?
订婚了,你看怎么样?
好极了!什么时候订的?
改天再告诉你。
五月十七日订的。
什么?
就在瑞娜小姐上这儿来的那天订的。
爸爸,爸爸,你莫非早就知道——?
我知道,宝贝。我一向就知道。
啊,侍从官——!
谁想得到——?
下回我在窗口打瞌睡的时候,我劝你们这些小姐奶奶们说话声音小点儿。
哦!你在窗帘后头偷听?
现在我明白了!
你是个有话藏着不肯说的人。
我早说了会有好处没有?
对,费尔博。这些日子我学了些乖巧。
你这人真藏着话不说。史丹斯戈先生的这些事儿——为什么你在我面前一字不提?
老鹰在鸽子窝上头打旋的时候,我们只要暗地里保护小鸽子,不必惊动她。
他们的话头被伦铎尔曼太太打断。
对不起,侍从官,咱们俩那几件小债务官司只好无限期地搁起来了。
是吗!为什么?
你要知道,我已经担任了阿斯拉克森报馆社会新闻采访员的职务。
好极了。
不用说,你一定明白——我手里有这么些事儿——
好,好,老朋友,我等着就是。
真是,我告诉你,他害我赔了不少眼泪,那坏家伙。现在我谢谢上帝,巴斯丁到了我手里。那家伙像海里的泡沫儿一样地靠不住。他烟瘾又那么大,布拉茨柏小姐,他吃东西还挑剔得厉害。我看他简直是个老馋嘴。
饭开好了。
走吧,大家一块儿来。伦德斯达先生,你得挨着我坐。还有阿斯拉克森先生,你也挨着我。
饭后,咱们得喝好几杯喜酒呢!
对。你们也许得让我老头子给“不在座的朋友们”讨一杯喜酒喝。
有一位不在座的朋友将来会回来,海瑞先生。
你说的是史丹斯戈?
正是。诸位先生,你们瞧着吧!再过十年或是十五年,史丹斯戈不是国会议员就是部长——说不定还是国会议员兼部长呢。费尔博 再过十年或是十五年?也许是吧。可是到那时候他不见得能当青年同盟的领袖了。
为什么不能?
因为到那时候他的青年就要——靠不住了。
那么,他可以当“靠不住同盟”的领袖啊。这是伦德斯达的话。他学了拿破仑的口气说:“只有靠不住的人才能当政客。”嘻嘻!
不论怎么说,咱们这个同盟,在青年时期也罢,在靠不住的时期也罢,都得让它站住脚,并且让它永远是青年同盟。当初史丹斯戈创办这个同盟,大家在独立日的兴头上把他抬起来的时候,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咱们青年同盟有上帝保佑。”我想,尽管赫黎先生是一位神学家,他也会允许咱们借用那句话。
朋友们,我也这么想,因为我们一直在黑暗中瞎摸乱撞,幸亏天使老在暗地里指点我们。
喔,在这件事上头,我想天使的力量很有限。
这是本地老一套的情况造成的,伦德斯达先生。
——剧终——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66xs.com。966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66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