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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次口述

        蔡德贵:爱资哈尔大学是伊斯兰教的最高学府。刘麟瑞先生也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季羡林:大概这样子,还有王世清,伊斯兰界的头头脑脑都是在那儿毕业的。埃及爱资哈尔大概是伊斯兰教的最高学府。

        蔡德贵:后来沙特阿拉伯的利雅得办了一个伊斯兰大学,但是名气始终没有爱资哈尔高。您的,提到一个梅城姐姐,她是不是孙襄城的姐姐?

        季羡林:孙梅城,是孙襄城的姐姐。

        蔡德贵:那剑芬就是孙襄城的媳妇了?有一次您写信给遇牧和剑芬写信,遇牧就是孙襄城,剑芬(后来知道剑芬是秋妹自己起的名字)是不是他的媳妇?

        季羡林:可能。

        蔡德贵:还有一个行健,谁?他好像不在北京,一个行健,一个友忱,您都寄过信。

        季羡林:都不记得了。

        蔡德贵:还有一个小宝,是济南的吧?

        季羡林:小宝记得。彭家的孩子,应该比我晚一辈,是侄子。

        蔡德贵:他1933年就夭折了。是不是很聪明?

        季羡林:很聪明。应该是马家二舅的孩子。

        蔡德贵:是住在一个院吗?

        季羡林:那个孩子聪明,是住一个院。夭折了,那个孩子大概只有十几岁。

        蔡德贵:您当时在北京了。陈兆枋、吕宝东都是清华一个班的同学吧?

        季羡林:陈兆枋、吕宝东,对。同班。

        蔡德贵:您日记里提到,不愿意跟他们两个活动。

        季羡林:我同那个陈兆祊住一个屋子。

        蔡德贵:那您那时候也住上下双人床吗?

        季羡林:不是上下双人床。一个屋两张床,两个人。

        蔡德贵:住宿条件相当好。

        季羡林:那时候洗衣服,一个袋子,你把脏衣服脱下来,放到袋子里,拿走了,第二天拿回来了。每个屋子都有那个洗衣服的袋子,脏衣服,每天拿一次。

        蔡德贵:您4年里一直跟陈兆祊住一个屋吗?

        季羡林:我不记得跟别人住一屋。

        蔡德贵:没跟吕宝东住一个屋子啊?

        季羡林:没有。

        蔡德贵:那个鲍芳园是哪儿的,也是同学吗?

        季羡林:鲍芳园是济南的同学,正谊中学的。他大概是农村的大地主,到济南上学呢,你找一个好学校啊,这个正谊,这个“破正谊”,我就是那里出来的。我是胆小,一中我就不敢报名,自知之明过了头,把自己就否定啦。

        蔡德贵:他到北京上学了吗?

        季羡林:他没有到北京来。北京来的是这样子,后来这个学校在济南成立一个省立高中,在杆石桥,你知道杆石桥吗?就是那个地方。破正谊、烂育英、济南一中都合并进去了,叫山东省立济南高中。要想到北京来赶考的,一般都到这个学校念书。我们那时候到北京来,我记得是80人。

        蔡德贵:有鲍芳园吗?

        季羡林:没有他。

        蔡德贵:你们是坐火车到北京吗?

        季羡林:当然坐火车,那时候到北京赶考,坐火车,黄河铁桥被炸了,我们还得提着行李走过那个铁桥,走一段,到河北边,才上火车。

        蔡德贵:是不是坐摆渡啊?

        季羡林:不是摆渡,步行的。那个桥人能走。

        蔡德贵:那好远啦。

        季羡林:当然不近,提着好多东西啊!

        蔡德贵:那还带有行李啦?

        季羡林:当然带行李啦。反正我记得那个火车过不了桥,只能人步行过那个桥,黄河铁桥。

        蔡德贵:济南到黄河这一段呢?

        季羡林:这一段有火车。到桥跟前就过不了桥啦,就下来,走一段,又有火车啦。火车不能过去。

        蔡德贵:大桥是哪一年炸的呢?是1928年炸的吗?

        季羡林:我是1930年赶考,大概就是1930年炸。我们在桥上还看到黄河的水。

        蔡德贵:在火车是晃悠一天吧?

        季羡林:对。

        蔡德贵:到北京是白天还是晚上?

        季羡林:白天,那时候就住在西单的大木仓胡同的一个公寓里边。公寓是私人办的。私人办的,收费(比较低),那时候最头痛的是臭虫。济南也有臭虫,不那么多。日本人管臭虫叫南京种。我对这个没有研究,是不是从南京特多啊?我在南京也没有长时间住。北京有几个学校比较讲究的,特别是教会学校,一个月把那个睡觉的床板哪,开水煮一次。主要是消灭臭虫。

        蔡德贵:臭虫能煮死。

        季羡林:当然能煮死。不单是臭虫,哪个动物也能煮死啊。那时候北京的几个比较讲究的是教会学校,育英中学,就是煮床板。济南也有的,育英中学,“破正谊,烂育英”么。济南的育英不行。

        蔡德贵:在大木仓住完,考试发榜,就到清华了。

        季羡林:对。就没有回济南,直接到清华了,30块钱么,找那个兆祥叔叔借的。

        蔡德贵:其他的呢?

        季羡林:北京有个朝阳大学,朝阳大学这个学校啊,最初招生啊,还非常严,它那个学校招三次,第一次真正的外来的学生啊,也没有准备考朝阳大学的,朝阳的报名费3块大洋,他招好几次,到最后啊,一网打尽,都收。收学费啊。那个朝阳大学,我到清华以后,有时候进城,进城就住在朝阳大学我的高中同学那里,没有地方住啊!有一次那个高中同学啊,说,你去替我上班。他那个点名的是工友。他只要看到座位上有那个人,他不管是谁,就行。那一班,讲的什么呢?大概两个小时一班,半个小时,那个教授才来。教授是大律师,我去的那一班哪,他讲什么问题呢?他讲的是,就是强奸了妇女怎么推卸责任,就讲这个问题,从法律上来讲,怎么推卸。他这个两个小时一班,他半个小时才来,前面那个,一个人,名称就是服务员,清华叫工友,北大叫听差,朝阳大学啊,也是听差。他管着看那个座位上有人就行。两个小时的课,半个小时,那个教授挺着个大肚子才来,那个听差提着茶壶,我代替的那个班,就讲强奸妇女怎么推卸责任,就讲这个问题。

        蔡德贵:这不是诲淫诲盗吗?

        季羡林:你说那个(学校),很有意思的,我们去北京80个人么,清华、北大门槛太高,四个名额,三个人。好像在济南都是班里的甲等第一名。所以你说考试……

        蔡德贵:考上北大的就是王联榜吗?

        季羡林:王联榜,还有宫兴廉。

        蔡德贵:考上朝阳大学的是谁呢?您住在那里的那个同学。

        季羡林:别遇昌。

        蔡德贵:他也是从济南来的吗?

        季羡林:就是济南高中的同学,特别的别,遇到的遇,昌盛的昌。

        蔡德贵:他一直就在朝阳大学念书吗?

        季羡林:他也不是一直,别的他考不上怎么办啊?后来朝阳大学不是一网打尽吗?收学费。朝阳大学毕业不毕业没有法子说,那时候我们叫它野鸡大学。北京有几个野鸡大学,有的光有名字,连校址都没有。只要交上学费,就给你一个毕业证书。有那么几个野鸡大学呢!

        蔡德贵:钱锺书说国外有这种情况,国内也有啊!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在朝阳听了这么一课,在清华是听不到的。这个教授可能还是留过洋的啦?

        季羡林:在清华听不到的。

        蔡德贵:可能还是留过洋的教授。

        季羡林:可能是日本回来的。当时学法律的日本留学的多。

        蔡德贵:是中国教授。

        季羡林:中国的。那个留学生分三六九等,欧洲留学生最贵,其次是美国,然后是日本。

        蔡德贵:日本比美国的差啊?

        季羡林:日本比美国差,当时我记得给你讲过,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学?

        蔡德贵:您是要证明您不比他们美国留学回来的差。

        季羡林:不是,我是,那些留学生从美国回来以后,不管什么样的都可以当教授。

        蔡德贵:许大千是留美的?

        季羡林:许大千是后来去美国的。他不是留学生。他哥哥是美国留学生。

        蔡德贵:许大千是山东恩县人。家里也是大地主吧?

        季羡林:大概是。当然很宽裕。不然怎么念起书啊!许振德,许大千是他自己起的号。

        蔡德贵:后来那年跟那个别遇昌还有来往吗?

        季羡林:后来,有来往,那时候我进城啊,晚上睡觉就住他那儿了,朝阳大学。

        蔡德贵:李兆祥那里您从来就没有住过。

        季羡林:没住过。

        蔡德贵:在清华您溜过冰?穿冰鞋吗?

        季羡林:没有穿冰鞋。就是在外边那么玩儿。

        蔡德贵:就是在大街上有冰的地方那么滑一下的?

        季羡林:对。

        蔡德贵:您玩骨牌是什么游戏?不是多米诺骨牌?

        季羡林:骨牌就是黑木头的啊。就是黑木头的,那是赌钱的。

        蔡德贵:清华的学生也可以赌钱吗?

        季羡林:能赌,名字就是推牌九。

        蔡德贵:推牌九就是骨牌吗?

        季羡林:推牌九是一个庄家,就是别人押,别人拿着的号码高,庄家就给钱。

        蔡德贵:清华可以玩骨牌啊?

        季羡林:骨牌不是清华,是在济南玩的。赌钱的。

        蔡德贵:输的很大额吗?

        季羡林:他这个一个庄,坐庄有个好处,好处在什么地方呢?同样一个号码,他就庄家赢。押宝那个,是按照12345,按顺序,一般的,比方是我点高,有的最厉害的一点,叫“至尊”,就是像上帝一样的,上边是一个三,下边是六,这两个牌,也很难碰到一起,这个“至尊”哪,就是你押多少,他都给你收回来了。一般是押钱,第一个只要赢,就摇,有的什么两个天牌,叫天王、天罡。

        蔡德贵:您赢过吗?

        季羡林:押,当然有输有赢啦。最保险的是,摆设这个赌场的家庭,打头么,他永远不输,他也不参加,就靠打头。

        蔡德贵:这样的家庭可能也是有点地位的。

        季羡林:到清华以后,我没有赌钱。

        蔡德贵:在清华,您跟张露薇来往也比较多啊!他是中文系的。

        季羡林:不是中文系的。

        蔡德贵:他应该是中文系的。

        季羡林:中文系的。

        蔡德贵:他还在北海和李长之给您送行。张露薇好像比您早。

        季羡林:对。都是同时的。宴请我,李长之,张露薇,还有胡琴子,日本人不是有什么子吗,她是张露薇的夫人。

        蔡德贵:她是唯一的女的了。

        季羡林:嗯。女的就是她。

        蔡德贵:北海吃什么饭?

        季羡林:在北海,吃什么忘记了。反正那时候仿膳吃不起,大概是。北海不是仿膳吗?

        蔡德贵:张露薇家里条件好一点吗?

        季羡林:条件应该不错,不好也上不起学。这个人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找不到了。

        蔡德贵:我在网上查过,没有他后来的消息。

        季羡林:恐怕早就没有了。

        蔡德贵:只有那个敦福堂,那个出洋相的,后来在西南成为名教授了,心理学的教授。

        季羡林:谁?

        蔡德贵:敦福堂。

        季羡林:敦福堂啊!那时候这样子,我认识几个学心理学的,大概都有点问题,有一个就是研究这屋子里的空气,有多少立方米,够不够他一夜的消耗。研究那么一个问题。所以我觉得学心理学的,心理都有点问题,要不也不学心理学。

        蔡德贵:敦福堂是其中之一啊?

        季羡林:嗯。

        蔡德贵:东西丢了又找着。

        季羡林:什么东西都丢过,后来又找着了。后来我们也不管他了,反正都丢么。

        蔡德贵:你们去德国,一路上就是下棋。

        季羡林:下象棋。象棋。

        蔡德贵:冠军是王竹溪啊?

        季羡林:王竹溪,反正那一路没有下过他的。

        蔡德贵:乔冠华也不行啊?

        季羡林:谁都不行。那时候清华的象棋冠军,是彭桓武。后来有点名气啊,搞这个原子弹的。齐桓公的桓,文武的武。他是学生里面的象棋冠军。他下过功夫,看那个棋谱。

        蔡德贵:您象棋在行吗?

        季羡林:我象棋啊,臭棋,不行。那个玩意儿,不容易。

        蔡德贵:象棋是中国典型的综合思维。走一步得看好几步。

        季羡林:对。我那个不行。我们那一路,就没有赢过王竹溪一盘。

        蔡德贵:王竹溪没有下过彭桓武。

        季羡林:据王竹溪说,彭桓武大概是下棋第一名。彭桓武那时候进城,跟一个叫那建亭的,学象棋,建亭哪两个字忘记了。他是满族人,学象棋。那建亭是象棋专家。彭桓武就跟他学。

        蔡德贵:您认识彭桓武吗?见过他吗?

        季羡林:当然认识。不是见过,我出来,他进去,就是这么一种关系,差四年么。比我晚。

        蔡德贵:亏了在火车上下棋,不然闷死了。光侃大山不行。

        季羡林:在火车上就是啊!侃当然要侃,老侃也不行,哪有那么多话要说啊!那时候苏联这个火车上啊,不供应开水,到大站上,你自己拿着壶打开水,得带壶啊!不收费,不要钱,社会主义国家么。北京去的一个德国老太太,没带壶。到了大站,我们把水提上来,她就上来了,“开开水,开开水。”我们就给她开水。

        蔡德贵:她一路上,跟你们一起走的。

        季羡林:那时候到欧洲就这一条路,没有航空。

        蔡德贵:到德国以后,您就和乔冠华在一起。其他人都分散了。

        季羡林:我们也没有在一起。交换么,分配,我被分配在哥廷根,乔冠华分配在图宾根。我说我走运哪,就是这样子,哥廷根有个汉文研究所,哈隆,我去了以后的话呢,他就任命我当汉文研究所的讲师,一个月350马克。那时候阔了一阵儿。在两年里有250,交换研究生的,再加上350,阔气了。其实大概吃饭住房合起来,100多马克就够了。

        蔡德贵:您到德国以后,德语还不行的,所以和乔冠华到柏林大学培训。

        季羡林:柏林大学有一个外国语学院,就是教外国人德文的。

        蔡德贵:实际上是口语强化训练。

        季羡林:嗯。就是这样子。

        蔡德贵:有多长时间,一两个月吧?

        季羡林:有一两个月。

        蔡德贵:您在清华没有说过德语。

        季羡林:嗯。清华那个教员啊,第一个是杨丙辰。(笑)杨丙辰是“四大皆空”的。

        蔡德贵:他可是混得不错。北大德语系的系主任。

        季羡林:河南大学校长啊,河南三杰之一。这个人,是这样子,反正不念书,一天干吗呢,在北海一个茶座,天天去,坐在那里喝茶,反正是不念书。他翻译过席勒著的《强盗》,是席勒,Schiller,不是雪莱。

        蔡德贵:嗯。不是雪莱。出的中文版。

        季羡林:中文版。

        蔡德贵:应该说他德文还是不错的。

        季羡林:他德文很好。

        蔡德贵:您到德国德语不行,碰钉子了没有?

        季羡林:我是到了哥廷根,我的德语老师啊,就是女房东。

        蔡德贵:在交换处呢?

        季羡林:很简单的,交换处问一个Umgro?e Entfernungen,长途跋涉,这两个字,我没有听懂。

        蔡德贵:那乔冠华也没有听懂。

        季羡林:我们都差不多,一样。在清华的时候,原来是杨丙辰教,后来是艾克教,教德语用英文,我们请他用德文教,他哇啦哇啦哇啦,一句德文,问你们听懂了没有,当然听不懂了,还是教英文吧。

        蔡德贵:后来温德教你们。

        季羡林:温德教法文的。

        蔡德贵:这四年学上得挺热闹的。冰心那次,是让人文明地撵出来了。

        季羡林:那是这样子,早了去了,刚到清华吧。冰心那时候有名啊!

        蔡德贵:那时候她不是教授。

        季羡林:不是教授,作家啊!《寄小读者》,那个文章写得好。

        蔡德贵:《寄小读者》是后来的了。

        季羡林:反正是文章写得好。

        蔡德贵:冰心年轻时漂亮吗?

        季羡林:不漂亮,一般。

        蔡德贵:她在清华讲什么课?教写作吗?

        季羡林:她那时候还不是(教授),她教什么来着呢?当时我们,因为那时候冰心女士、卢隐女士,这是有名的作家。我们到班上以后,冰心一进讲堂,说,凡是没有选课的,一概离开。我们没选啊,离开!

        蔡德贵:选课要她本人同意啊?

        季羡林:那倒用不着,不要她同意,教务科选课就行。我没有选,慕名啊!结果一个钉子一碰,不选课的,我们就走了。除了我,还有几个人去,她那个装束啊,就是那种张玛丽,王玛丽的,那种基督教的样子,她就是基督徒么。

        蔡德贵:挽一个小簪吗?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到哥廷根以后遇到的,还有谁没有提到的?

        季羡林:到哥廷根就是碰到哈隆,他那时候还不是教授。

        蔡德贵:您先认识哈隆,后认识瓦尔德施密特博士父亲?

        季羡林:嗯。瓦尔德施密特是后来的。我去了哥廷根,脑筋里面不知道什么课。原来我想学希腊文、拉丁文。人家说,选这个希腊文、拉丁文的课,你竞争不过德国的学生,他们是中学就学的。好多年,他们学希腊文、拉丁文。我后来到那个选课的地方,看到贴出来有梵文、巴利文。我说这就行了。上了半年,瓦尔德施密特说,你是不是要学下去。我说想学下去。

        蔡德贵:一上梵文、巴利文的课,就被迷住了。

        季羡林:在国内就想学。当时要求陈寅恪先生开课,他说他开不了这个课。

        蔡德贵:他上课的方法又是像游泳教练教游泳。

        季羡林:那时候在清华,学的美国的那一套,老生对新生tos,就是拖尸。

        蔡德贵:是瓦尔德施密特上德语。教了字母,就让你自己学,不讲语法。

        季羡林:什么地方啊?

        蔡德贵:就是在哥廷根啊!

        季羡林:德国都是这样子。他不给你讲这个名词动词。我那时候备课,备一次课,要备一天。因为那个字母,刚认识。他不讲语法,他不像中国教外语,名词、动词的,他给你讲语法。他不讲的。

        蔡德贵:当时一开始是不是觉得很难。

        季羡林:嗯。他们当时有个说法,说不会游泳的啊,你把他拖到游泳池旁边,推下去。(笑)两个可能,一个就是淹死,一个就是就学会了。淹死的可能性极小。就说明他这个教学方法跟中国不一样,他主要靠你自己。而且我认为中国也应该采用这个办法。

        蔡德贵:您在中国也使用过这种方法吗?

        季羡林:没有。中国学生不行,咱们的学生不适应那一套。

        蔡德贵:您在那里,就你们两个,一个老师,一个学生吗?

        季羡林:还有一个德国人,米勒·艾瑞,那个人是,德国有个名词啊,叫永恒的学生Eternal student,他是永恒的学生。老是毕不了业。毕业这个词啊,德国没有。怎么叫毕业啊?拿到博士学位就叫毕业。你看到一个人名片上,印什么什么大学毕业,你不要信,都是骗人的,没有毕业这个词。你拿到博士学位,就是毕业,拿不到,就没有毕业。

        蔡德贵:他就没有拿到博士学位啊?

        季羡林:没有。我拿到以后,他还是永恒的学生。他不知道怎么样的,你说他笨哪,他也不笨,一到上课的时候,老师一问,立刻就傻了。他后来被征从军,服兵役。

        蔡德贵:瓦尔德施密特服兵役的时候,是不是有军衔了?

        季羡林:西克退休之后,他出来教。少尉,不是什么大官。

        蔡德贵:是不是翻译?

        季羡林:不是翻译。就是军人。也用不着翻译。

        蔡德贵:瓦尔德施密特服兵役以后,西克退休又出来教。在这以前您和西克熟吗?

        季羡林:西克那个人真是个好人,《中外恩师谱》,我把放在他第一。他跟我讲,我会的东西都要教给你。

        蔡德贵:您自己说的十六个字到家了,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就是和《周易》的精髓。

        季羡林:这是我自己,脾气内向,我小时候也不内向,后来环境啊,你不那样不行,在母亲面前可以放肆、可以撒娇。你一离开母亲,只有小心翼翼。

        蔡德贵:您一直提倡“重友”,您在书上提到过一个是魏德运,照相的,掏粪工人,魏林海。

        季羡林:哦。对。

        蔡德贵:还有一个叫李里,现在叫长袍先生,在西南也当教授了,没有学历,他拿着十块腊肉到朗润园找过您。

        季羡林:忘记了。

        蔡德贵:在您的指点下,现在在各地讲。还有一个叫王孺童,讲,您给他写过书名的。

        季羡林:嗯。我知道。

        蔡德贵:对比较重视。在您的帮衬下,他们都有名气了。包括那个魏林海,收集的北京俗语要出版了。还有一个,山东枣庄一带的铁匠,收集的民间故事来找过您,您说您没有时间看,让北京师范大学的钟敬文先生看,您没给写序言,您给写的书名,这本书后来也出版了。

        季羡林:嗯。

        蔡德贵:可是身边这些人,有的人永远记着您的恩德,有人也不见得对您报恩,没准还使使坏的也有。

        季羡林:嗯。

        蔡德贵:去年我来的时候,您就说世界上的坏人还真有。

        季羡林:当然。

        蔡德贵:您还真遇到了。在德国您没遇到这样的人,是吧?

        季羡林:德国那个民族老实,说假话啊,没听见德国人说过假话,那个民族老实,欧洲,法国人比较猾。

        蔡德贵:您一个异邦人在哥廷根没受过欺负,很不容易了。

        季羡林:德国人不搞那一套。

        蔡德贵:到北大后七十多年里面,恩恩怨怨也有啊?

        季羡林:当然有了。

        蔡德贵:您平常不得罪人。但“文革”当中、“文革”前也都有人对您使坏。

        季羡林:“文革”那时候……

        蔡德贵:当时学生批斗您,是不是还可以理解,对教师是不是就不理解了?

        季羡林:当时也没有什么。

        蔡德贵:您当时是不是被批斗已经麻木了?

        季羡林:一天批斗十几次,你不麻木也得麻木啊?

        蔡德贵:一天就十几次啊?

        季羡林:十几个教研室,还不是十几次啊?一个教研室批一次,那有多少啊?后来那个北大,就是侯仁之、季羡林、周一良,我们三个大会批斗啊,经常在一起。一点就是我们三个,不过还有别人。

        蔡德贵:你们都是学术权威,还都与山东有点关系。周一良出生在青岛。侯仁之是山东人。周一良不是山东人,出生在青岛。

        季羡林:侯仁之大概是山东人。周一良是天津人,他父亲不是做过天津市的副市长,周叔弢,他家很有钱,开滦开煤矿的啊!

        蔡德贵:经常你们三个人在全校一起挨批啊?

        季羡林:嗯。全校,也不知道为什么。

        蔡德贵:在印地语教研室,他们也一点不留情面吗?也一样批?

        季羡林:那时候,我在印地语教研室啊,后来在一起开会,马鹏云,你知道这个人吗?

        蔡德贵:我知道。也算您的弟子了。

        季羡林:是我的弟子。我说,我看你,既不像贫农,也不像烈属,更不像军属。这个话说得不好听。

        蔡德贵:他没打过您吧?

        季羡林:没有。打我的是历史系的,一个姓刘的,叫什么名字忘记了。

        蔡德贵:当时刘安武也在教研室吗?

        季羡林:在。我当时认为自己找的,不应该,我总认为自己是双清干部,历史清楚、清白,可是一加入了一个井冈山……

        蔡德贵:马上成为聂元梓的敌人。

        季羡林:嗯。其实那个时候我用不着,最好什么都不参加,逍遥就好了。我又不是那个材料,结果啊,吃了大亏了,在劳改大院大概待了8个月。

        蔡德贵:后来您的这些故事,有的在网上都变成小说一类的材料了。您自己也不能上网看了。

        季羡林:看不了,我不能看,眼睛也不行。

        ……

        蔡德贵:希望您讲点,特别是别的地方没有提到的,像朝阳大学的事情。

        季羡林:那就是,印象比较深的就是这个。就那个,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别遇昌,他是比我年纪大。干什么事啊,都是他出主意。

        蔡德贵:别这个姓,济南是不是不多?

        季羡林:济南不多。他后来到北京考大学,清华、北大就是四个人么,我占了两个名额。别的大概都入了朝阳大学了。别遇昌后来比较惨,成了王耀武的军法处长,这个军法处长,这是什么职位啊?判处死刑的共产党员最多,特别是地下党,所以解放军一解放济南,第一个枪毙的就是他。

        蔡德贵:那一次1947年,王耀武宴请您,有别遇昌吗?

        季羡林:请过,别遇昌没有他。有阴法鲁。

        蔡德贵:那可不是,这么一个军法处长,解放军认为他沾满了人民的鲜血了。

        季羡林:对。解放军攻济南,他找的那个地方是三皇庙,那个城啊,很高,是陈毅打进济南,后来那个地方修了一个解放阁。

        蔡德贵:您的家离三皇庙不远。

        季羡林:也不近。

        蔡德贵:二三里地。

        季羡林:嗯。

        蔡德贵:别遇昌1948年就不在人世了,他有后代吗?

        季羡林:不知道了。

        蔡德贵:王昭建这个人您熟吗?

        季羡林:多次提到这个人,他是不是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蔡德贵:他是您正谊中学的同学,比您晚,后来在青岛的山东大学上学,看见过江青的四个半脚指头,是因为缠脚的原因。

        季羡林:江青是改足派。

        蔡德贵:您对他印象不深了。

        季羡林:不深了。

        蔡德贵:您早期散文里提到的神怪老人,您还记得吗?

        季羡林:不记得这个人了。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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