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龙套,连配角也不是,有的连台词也没有,只在荧屏上一闪而过,来如流水兮去如风。他们的角色没有名字,他们自己在演职员名单上也没有名字(至多在群众演员的庞大名单中逗留一下)。但是,电影没了他们,也不行。比如,香港枪战片中那些被周润发刘德华李修贤等好汉如同割稻子一样击毙的黑社会马仔们,如果你看多了这类片子,便会发现有几个相貌俊秀、留着中分发型的人经常出现,其唯一的戏份就是四肢抽搐面孔扭曲地死去。正是他们,完成了你对周润发刘德华李修贤的赞美和崇拜。
龙套往往留不在我们的记忆中,但能在你观影时轻轻敲击一下你的心灵,并在别人谈及时让你张嘴轻轻一“喔”,瞬间闯入你的脑海。
俺试着提几个龙套,看看你是否记得。
很久以前,俺就萌生了为龙套做赞的念头,其由头就是《大话西游》。看片子时我曾经感慨,绞刑架上那两个小妖是电影史上最节烈的龙套。一部《大话西游》三个多小时,角色不下几十个,全都在忍受着唐僧的叨逼叨,却只有这两个小妖,振臂高呼“我受不了啦”,然后慷慨就义,谱写了一曲用生命追求耳根清净的自由颂歌。特别是第二个小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往自己脖子上套绳子,一定要赶在唐僧的人生哲理出口前把自己搞死,端的令人敬佩。
陈寅恪先生说,这是有“自由之意志”的人,大写的人。
当然,最有名的龙套是“如花”,周星驰电影中那位满脸胡子茬爱挖鼻毛总是一脸憨厚媚笑的美女。在他之前,没有一个演员演的角色比其名字还让人熟知,而那些角色还仅仅是个龙套,于是他拥有了无数的fans,包括我。
如花这个名字出现在《九品芝麻官》中,她承担向白面包青天借种的重任,此人还是《国产零零漆》中性价比严重不符的当地头牌妓女、《唐伯虎点秋香》中抗暴跳河不愧贞的烈女、《大内密探零零发》中令皇帝潸然泪下的后宫佳丽、《少林足球》中把赵薇收拾得乱七八糟的美容店女老板、《食神》中的学生妹、《算死草》中的阿仁、《行运一条龙》中的小丸子、《百变星君》中的王小虎……
他叫李健仁。
像李健仁这样靠演龙套而出名的演员少之又少,而出名演员演过龙套的却是多之又多,如周星弛饰演的中的宋兵乙,这个角色已经成为人们的励志经典。成龙在李翰祥导演的《金瓶双艳》扮演卖梨的郓哥,不是龙套而是配角,但他对这一段经历却一直讳莫如深,想是怕这部被称为港台风月片鼻祖的《金瓶双艳》玷污了自己名声的缘故吧?
这方面我知道的还有迪卡普里奥,当年看茱丽·巴瑞摩尔演的《欲海潮》,片尾出字幕时,我在cast中蓦地看到了Leonardo DiCaprio的名字。
我眼前一亮,迅速又暗淡下来,没记得片子中有迪卡呀。
当时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牛脾气一发作,就耐心寻找起来。终于,在一个镜头中找到了《泰坦尼克号》中的熟悉身影——镜头里是巴瑞摩尔和她的闺中密友从教室里走出来,这时有一个男生在镜头前从左闪入从右闪出。用慢进看看,就是他!
这个只在全片中出现了不到两秒钟的龙套,三年后主演了一部俺至今挚爱的电影《篮球日记》,至于其后的大红大紫,就非俺一枝秃笔所能尽述了。
成名后的周星弛拍了《喜剧之王》,讲述一个龙套演员的艺术生涯,他很庄重地对别人说:“请不要叫我跑龙套的,其实——我是一个演员。如果一定要叫的话,请不要在前面加个‘死’字。”
第一次产生“龙套”这种感触,是看时。一群民兵将兰博围在了坑道里,其中一人劝兰博投降,就是他,头戴迷彩钢盔身披防雨斗篷,由童自荣配音,一声色厉内荏的“强(念jiang)——兰博!”,就让人忍不住要笑。
这个民兵好是个小卖部的老板,农忙的时候还惦记着收麦子,让他们这样的业余选手来对付游击专家兰博,演员是龙套,角色也注定是龙套。看到这里,俺不禁想,做什么事情,一定要做得很专业很职业啊,要不,就只有做龙套的份儿了。
且慢,就是这个龙套,奋起一记榴弹炮,将兰博赶进了老鼠洞里。看他们兴冲冲地站在坑道的废墟前合影留念,看他们乐孜孜地回家种田,而另一边,发动了一场战争并所向披靡的强·兰博却哭得稀里哗啦的。
龙套也有龙套的尊严和快乐啊。
说说俺最尊敬的一个龙套。
《美国往事》,意大利导演塞尔乔·莱昂内的伟大的生命史诗中,有一个司机,他为黑社会老大“面条”开车。
“面条”请他打小就深爱的女孩黛博拉度过了一个豪华的夜晚,第二天,她就要离开这个肮脏血腥的街区,去好莱坞寻找梦想。随着夜深及离别的临近,诗意逐渐演化成兽行,在车上,“面条”绝望地强奸了这个喜欢他却注定不属于他的女人。强奸正在进行时,车突然停下,司机下车,猛地拉开后排车门,站在门口。
“面条”狼狈地下车。司机递给黛博拉一件衣服,遮盖她裸露的身体,然后站在“面条”身边,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面条”终于对他说:“你送她回家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厚叠钞票,数出两张递向他。
这位司机,冷冷地看了一眼“面条”的脸,扭身上车,开车走人。那两张钱,他连看都没看。整个过程中,他的胳膊、肩和脖子耸成一个骄傲的弧度,让俺五体投地。
“面条”颓然地站在那里,黑社会老大的不可一世被身后的蓝天和稻田重重淹没。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记得当时年纪小
十三岁的美国小姑娘罗伦和妈妈来到法国,遇见了能在海德格尔方面与她进行对话的法国小男孩丹尼尔后,两人顿生知音之感,迅速坠入情网。
罗伦的妈妈意识到这不是个事儿,准备调回美国工作。罗伦知道,两个月后,她就不能跟她的爱人在一起了。这时她听到一种说法,她最崇拜的诗人布朗宁夫人住在威尼斯时,在落日时分,当全城的钟声瞧响,她与爱人在“叹息桥”下吻在一起,神迹就会降临,保佑他们相爱到永远。
她对爱人说,要去威尼斯。
……在所有的困难面前,罗伦只是说:“我要去威尼斯。”
……终于,他们在水城的叹息桥下,忘情地吻在一起,这时,整个城市的钟声都为他们敲响,全世界的夕阳都为他们照耀。
罗伦要去美国了。丹尼尔站在林荫道旁,看他的爱人远行。
她走上前,对他说:“我会每天给你写信的。等到假期,我会跟同学们一起来法国,来看你。”
“我不希望你跟他们一起来。我不喜欢你成为跟他们一样的人。”
罗伦笑了:“对啊,我们是多么特别的人!”
一部爱情电影,《小小罗曼史》,我更喜欢另一个译名:《情定日落桥》。据说它改编自克劳德·克鲁兹的小说《E=mc2》。就是爱因斯坦的那个能量公式。爱情的能量,年纪越小,能量越大?
演罗伦的是戴安·莱恩,我还是更喜欢将她写作黛安莲,这是她的第一部电影作品,1979年,她十四岁。
而我看到她的第一部片子是2002年的,所有的宣传都津津乐道于其中的激情戏,黛安莲饰演的纽约Soho区中产少妇外表冷漠内心狂热,在与陌生人做爱前几乎不发一言。然后,我看到了寻觅良久的《情定日落桥》,片中的她,为躲避别人的追赶,被丹尼尔带到一家成人影院,银幕上的情景让她顿时捂住了脸,然后逃出去。
时间就是这样刻画一个女人的,特别是两部片子按照我这样的顺序来看。
像做爱一样乏味
中国与美国是有时差的,彼处的人老珠黄,到了这里,就是风姿无限。
城市里流行N种性,身为女人,要敢做敢爱敢做爱。而在美国,第六季已经成为她们的告别演出。当都市里的小资和艺术青年看着《欲望城市》,正食髓知味乐此不疲的时候,大洋彼岸的女主演萨拉已经厌倦了欲望,开始相夫教子,并甘之如饴。
当年,《欲望城市》也是有过一段激情燃烧岁月的,1998年第一季开播伊始,这部“纽约性生活大观兼指南”迅速震晕了所有的美国人,时装商把剧组的门槛都踩烂,只为让剧中的四位美女能在做爱的前后穿上他们的产品。这些脱卸方便的衣服使四位主演实现了所有女人内心最深处的愿望——永远不会穿同一件时装出现在不同的时间和情场。
性生活也是生活啊,谁能离得了呢?在这样的城市里,像凯瑞、萨曼莎、米兰达、夏洛特这样的女人,有那么多词儿让她们享用:美丽、性感、多金、知性(“白领”这种词儿就太低级了),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除了呻吟和高潮?
而那些男人们,大家都体健貌端,都受过高等教育,都收入颇丰,都有房有车,都婚否不限,都热爱生活和艺术。满眼望去,有什么差别?于是和谁上床也是上床,性能力便是唯一的考察指标。无鱼,肉也可,无爱,做也可。
就像米兰达结识了一个酒吧侍者,几个闺中密友聊起这事儿,第一个问题就由萨曼莎问出:“他床上的表现怎么样?”
米兰达无限陶醉地说:“没的说。”
“那你还图什么?”夏洛特接腔。
瞄准下三路,革命无不胜。凯瑞她们在纽约各种各样的床上无往而不利,享受着男人们各式的技巧和讨好手段,陶醉于自己的尖叫和表情。但她们并不快活,天亮了,多是一个人从梦中醒来,无论男人对她们做什么,也不会伤心或生气;夜深了,她们很轻易地找到一起上床的人,却依然是一个人回家,男人偶尔送她们到楼下,也舍不得走下出租车。一旦有人说要与她结婚,尽管明知是个误会,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是的,在活色生香的欲望城市,“你可以假装性高潮,但你装不出亲密来”。
哦,高潮
我很奇怪,那些说《迷失东京》是王家卫式电影的人,他们是不是真的看了这部电影。尽管索菲娅·科波拉在奥斯卡颁奖礼上向王家卫致了敬,但,温瑞安还向金庸致过敬呢。
那就从温瑞安的小说说起吧。纵有千般不是,但总有一种境界是其他武侠小说作者无法比拟的,就是“求不得”。比如萧秋水与唐方,匆匆一遇,付出是一生的留恋;比如方振眉与岳飞,他离他最近的时候,都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却最终没能看到岳元帅一眼。这就不是金庸那种“两人鸳盟虽谐,可称无憾”的大团圆结局了。
《迷失东京》渲染的也是“求不得”。但求不得之后,就不是王家卫那种小家子气,一个大男人家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满世界转悠,直恨自己为什么学不会遗忘只学会了嫉妒。东京的酒店里,她早晨敲开他的门,看到一个女人在他那里过夜,也只是问候了一声,连配合着笑一下表示大度都不用。这一场景要搁王家卫身上,不来一长段旁白才怪。
另一点与王家卫不同的是,索菲娅·科波拉是个女人而不是男人。不要小看这种性别的不同,王家卫的电影从来都是从情感、精神方面的伴侣降格到肉体的占有上,得不到就开始念旁白。而女人,她们心中的满足显然比男人要高贵。有一部电影叫《停机四十天》,片中宣布禁欲四十天的男人给憋得险些当了恐怖分子,而那个女孩,只需要男人用一朵玫瑰轻抚她的身体,就达到了高潮。
这是对男权最大的讥诮和疏落。
回过头来看《迷失东京》,索菲娅·科波拉,这位才女编导,向人们展示了她心目中真正动人心弦的高潮:她和他躺在他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很自然地攥了一下她的脚,然后松开手,继续说着。
这样就可以了。去他的王家卫。
远离真相
是一部乏味透顶的电影。妮可·基德曼演一个美丽的少妇,丈夫暴毙,她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养好伤口,准备投入新男人的怀抱。而事实上,已故的老公却与她的好友有私情。这个秘密被一个小男孩知道,就冒充妮可的亡夫,开始了乱七八糟的打抱不平。
片子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对所谓爱情和婚姻的拷问。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所有的感情都禁不起推敲,更不能承受真相之重。妮可对亡夫念念不忘,由于永失我爱,十年都缓不过劲来,残酷的事实却是,丈夫在天国等待的是另一个有夫之妇。片子结尾,妮可和新丈夫举行婚礼时,跑到海边痛哭流涕。她也许是为爱情的不可信任而绝望,无论将她拥在怀里、对她呢喃说出“我爱你”的男人是谁。
所以我说,那个小男孩不怀好意。他要真的喜欢妮可,就应该滚得远远的,而不是把没意义的人生撕破给她看。
同样是揭示真相,《偷心》就比好看许多。片中两对男女彼此都有了关系,然后就对自己的爱人进行毫不虚饰的坦白,连做爱的过程都事无巨细。那些香艳的偷情场景,经当事人讲述出来,却残酷得近乎刺耳。老实了吧?所以不敢靠真相太近。
我操办过一份娱乐报纸,每次评报会,大家都说,八卦些,再八卦些。为什么我们对其他人动荡的隐私那么热衷?或许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勇气探究自己的生活。夜深时分,他突然接到一个手机短信,打开后对身边的你念道:“妈的,又是‘本公司有大量走私车待售’”,你有兴趣趴过去看一眼那短信的真实内容是什么吗?情人节,他贱忒兮兮地向你献媚,你宁愿相信吧,那是属于你的唯一一朵玫瑰。再看看你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即使与他两情相悦时分,你都会被另一个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名字刺痛;你微笑着接受他爱与被爱的馈赠,笑得连隐藏的遗憾,都那么的明显。
我们只能远离真相,在别人的故事里咀嚼着人间永恒的悲欢与悲凉。
婚外情教科书
人为什么看电影?我想其中有一个缘故应该是,从电影中学习一些招牌式的动作、表情和反应,以备自己生活中的不时之需。
这年头,关于爱情的离弃,婚姻的背叛,已经屡见不鲜。但那被离弃、被背叛的一方,当伤痕突然迸裂在自己面前,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就那样活生生的出现,你可怎么办呢?
让我们从法国电影中学两招吧。
《我要留下来》由大美女苏菲·玛索主演。片子的开头是,苏菲开车,载着儿子,为酷爱自行车运动的丈夫A保驾护航,等A累得像个死猪一样到达目的地,就把车停下来,把果汁和做好的三明治提供给丈夫。
苏菲越来越不能容忍和A之间平淡乏味的生活,就和另一个男人B好上。接下来该我们好好学习了:当A知道这桩事儿后,并没有生太多的气,反而登门拜访横刀夺爱的B,两人还酒风浩荡地走了几杯红的。一来二去,A和B成了好朋友。苏菲搬去和B同住,A去看他们,反倒跟B聊得极投缘,相较之下,苏菲又成了外人。
就这样鼓捣来鼓捣去,片子到了结尾:A依然骑着他的自行车,依然有一辆汽车为他保驾护航,车上依然有他的儿子,不过开车的人已经由他的妻子,换成了夺去他妻子的B。还没到达目的地,有一辆车拦住他们的去路,A和B停下来,看到他们都深爱过的美丽的苏菲从车上下来,旁边是她新爱上的男人C。
看到了吧,作为婚外情中的被遗弃一方,应该学会这种非暴力不抵抗的合作态度。我们老是敬佩地说法国人优雅又浪漫,而所谓“优雅”,就是体现在这方面吧。而有了另外一方的优雅态度为前提,也才能产生那么多的浪漫。
另一部法国影片《偷情桥》,卡洛尔·布盖演的妻子有了新欢,大鼻子杰拉尔·德帕迪约演建筑工人丈夫。他跟踪妻子,看妻子去到一栋楼里,他站在窗下,听着里面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然后妻子下楼,他攥着粗大的手说:“我连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的心都有。”然后平静地离开。
看到了吧,学着点儿,这才叫风度,这才叫以不变应万变。
《偷情桥》整部片子都很平静,大鼻子甚至为老婆张罗离开家的行李,还为她找了个搬家公司。只是到了影片最后,他一个人坐在家里,面对来安慰他的友人,突然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不是怀念她,我是怀念她在家时的那种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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