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报上看到利国伟先生接受访问,谈他练字,谈他收藏古董,谈他玩物养志,插图登了他珍藏的文房珍玩,也登了他的字,流露银行家的闲情雅兴。利先生为访问稿写了十个字做题目:“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他还在记者面前用日本科学毛笔抄了一首绝诗:“开门日日见青山,只见青山不老颜。我问青山何日老,青山问我几时闲?”利国伟小时候念私垫,中文有底子,后来又学通英文,一九四七年就进了恆生银行,从练习生做到董事长,经历有几分“三言二拍”的传奇氛围。利国伟经营银行而雅好书画古玩,不禁教人想起当年的张伯驹;利先生所藏的古东西品目繁多,博杂精致,看了多多少少会联想起广东名耆叶恭绰。张伯驹是词学大家,叶恭绰是大学问家,利国伟在这些范畴里当然比不上他们。但是,他数十年热心办教育,为学术界运筹帷幄,青山依旧,伏枥未闲,自有他的功绩。照片中见他藏的康熙青花釉里红笔海,题的是《圣主得贤臣颂》,连紫檀雕的博古纹座都清幽得很。那一方荷叶端砚,刻工和石品都上佳,现在不多见了。另一块梁鼎芬题铭的砚板也好。
纸墨笔砚合称文房四宝。四宝之外,文人书房还有各种器用:束管、架笔、石章、涤毫、注砚、镇纸、臂搁、薰香、笔筒、调色诸具,都成了可以摩挲怡情的文房珍玩。安徽省博物馆资深研究员朱世力为《文房珍品》图录撰文说,中国文人重书房佈置,红木、紫檀等名贵木材制作的书案、书橱、茶几、花架,配以琴棋书画,“精心陈设,营造成一个窗明几净、举砚精良、书香墨魂荡漾其间的阅读、写作环境”。北京故宫着名文物鑑赏家朱家溍先生说,他的父亲翼庵先生本来酷爱碑帖字画,从三十岁左右开始大力收购,到了四十岁所蓄法书、名画、善本图书以及铜、瓷、玉、石、竹、木等古器物,都有相当多的珍品、精品,他们老家“介祉堂”於是成了中国旧文人典型的庭院。人生有幸在这样清雅的文化环境里成长,确是造化。此中刻意经营者,其实是一个“静”字:文人书斋的摆饰和器物都是不能言的可人儿。蘸饱了墨汁的大笔落在宣纸上的声音是禅的起点。Rebecca Rice Jones於是认定中国士大夫的文房是抛开宫廷政治、抛开尘世俗务,甚至忘却异族压迫的净地,让他在沉寂雅致的环境里修身养性(“tudy(leman a umult of court politics,tude and cultivated surroundings for emplative pursuits”)。
利国伟先生跟所有读过中国古书的人一样,有名有利之后依然不忘口口声声警惕自己要追求淡泊逍遥的生活,说是他收藏古董也不爱花俏货色,瓷器宁取青花不要斗彩,因为simplicity才是高雅的境界。利先生说他受孔孟学说影响甚深;也许正因为这样,他必须不断藉他搜罗的文房珍玩去净化他的商人精神。这是一种“理性化的过程”(a process of rattionalization):对着容颜不老的青山,利国伟为自己闲不下来而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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