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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脚步声

        “十二纯渔夫”是一家会员选择十分严格的俱乐部,当你碰见其中的一个会员,他正要走进弗农饭店,去参加每年一次的俱乐部宴会,在他脱下大衣时,你会注意到,他的晚礼服是绿色的而不是黑色的。如果你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假若你有向名流挑战的勇气,敢去和这样的一个人说话),他可能会回答说:是为了避免被别人误当成了侍者。这时你就会感到卑微地退下去。不过,你同时又完全可能错过一个迄今为止尚无答案的,神秘而又精彩的故事。

        假如(这是一种不大可能的假设方式)你将遇见一个被称为布朗神父的身材矮小、性格温和、做事勤奋的神父,并问他在他的一生中,什么事情最值得骄傲,他也许会回答说:总的说来,他最成功的事情是他在弗农饭店时,在那儿他阻止了一次犯罪,并且可能是挽救了一个灵魂,而那仅仅是通过倾听走廊里的一次脚步声。他也可能会和你谈起那件事,但是对于你来说,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再者,你也不可能会屈尊迂贵,混迹到贫民窟和那些罪犯当中,去发现布朗神父。由此可见,你除了从我这里之外,在其它地方是绝对不会听得到这个神秘的故事的。

        每年为“十二纯渔夫”举行一次宴会的弗农饭店,是一个只存在于寡头政治社会的机构。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每一个人对“彬彬有礼”都几乎着了迷。它是一个如此颠三倒四的产物——一个排外的商业性机构。那就是说,它是一个需要花费的机构,不是为了吸引人,而是实际上要把人们打发走。在一个富豪统治集团的内部,商人们已经变得足够狡猾而比他们的顾客更加挑剔。他们积极地制造困难,使得那些富有而疲倦的顾客为了克服这些困难而不得不花费金钱和施展外交手腕。假如伦敦有一家豪华大饭店不允许低于六英尺的人进入,那么这个社会便会顺从地组成一些由六英尺高的人构成的团体,特意到里面去就餐。假如某一家档次很高的饭店的老板仅仅是突发奇想地只在星期四下午营业,星期四下午饭店便会顾客盈门。弗农大饭店坐落在贝尔格莱维亚那个伦敦富人区一个广场的小角落,这好像是很偶然的。它是一个小饭店,且有很多不方便之处,但是这些不方便之处却被看成是保护一个特殊阶层的围墙。尤其是其中的一个不方便之处,被认为具有重要意义,即实际上每年只有二十四个人能在这儿聚餐。仅有的一张大餐桌是那种有名的露台餐桌,一种位于露天阳台,能够俯瞰伦敦城里最美丽的花园的餐桌。因此即使是仅有二十四个座位,并且只能在暖和的天气里享受,这饭店还是十分地具有魅力。现在这里的主人是一个犹太人,名叫利弗,他通过制造困难使一般人难于进入饭店,从中反倒赚了近百万。当然,他把服务对象的有限和饭店最高雅而周到的服务很好地结合了起来:酒和厨师不逊于欧洲的其它任何一个地方;侍者们的一举一动,都准确地反映了英国上流社会的既成模式;他自己对每一位侍者也都了如指掌。侍者总共只有十五位,要想有幸当上这里的侍者比要当上议员还困难。他们都是受过严格的训练,能保持绝对沉默,并且举止十分得体,好像是某一位绅士的个人仆从。事实也是如此,每一位来这里就餐的绅士至少有一个侍者为他服务。

        除了这个地方,“十二纯渔夫”俱乐部是不会同意到其它任何地方去就餐的,因为他们坚持要求一个既豪华又不受干扰的地方;只要想一下其他的俱乐部也可能在同一家饭店就餐,他们就会感到十分不安。在每年一次的宴会中,这些“渔夫”们已经习惯于毫无顾忌地展示他们的珍宝,就好像是在一间隐秘的房子里一样。尤其是那一套有名的吃鱼用的刀叉,可以说是这个阶层的标志,每一把都是银质的,精美地做成了鱼的形状,柄上都镶了一颗硕大的珍珠。这套刀叉要上鱼那道主菜时,才会送上来派用场,而鱼总是那美妙的宴会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道菜。俱乐部用餐时会有很多仪式,但从来都是随意的,也没有什么记录,而这恰恰是非常贵族式的地方。你没有必要为了成为“十二个渔夫”中的一个而努力,假如你已经成为了某种人,你将根本不会听说他们。这个俱乐部已经成立十二年了,主席是奥德利先生,副主席是切斯特公爵。

        如果我已经或多或少地说了一些关于这家令人惊奇的饭店的情况,那么读者们可能会很自然地感到奇怪,我是怎样知道这些的呢?甚至会猜测,像我的朋友布朗神父那样一个普通人,又怎么会出现在那样一个豪华聚会上呢?就此而言,我的故事很简单,甚至很通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年老的反叛者和煽动家。一天,他突然闯入这个豪华而隐秘的聚会处,给大家带来一个发聋震聩的消息,说已经是普天之下皆兄弟了。无论这个平等主义者骑着他的苍白马走到哪儿,布朗神父都会本分地追随前去。刚好那天下午有一名意大利侍者因中风而倒下。他的犹太人老板正对这件神秘的事情感到有点惊讶,便同意派人去请最近处的天主教传教士。我们没有必要关心那名侍者对布朗神父所忏悔的内容,神父有充分的理由不让别人知道。但是很显然神父需要写一篇文章什么的,或者写一份申明来表达一些训示或一些改正错误的做法,因此神父以一种在白金汉宫也会同样表现出来的温顺且有点冒昧的态度,请求给他提供一间房子来写那些东西。利弗先生是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人,他和蔼可亲,热衷于拙劣地模仿友好,且不喜欢任何麻烦事和当众发脾气。所以当那天晚上一个有点奇怪的陌生人出现在饭店时,他的感觉就像刚刚擦干净的东西上又给涂上了污物一样,非常不舒服。弗农饭店里从来都是界限分明的,也没有什么休息室,因为没有人在饭店里等待过,也没有人会不事先预约就闯进来,这里只有十五个侍者和十二位客人。因此在那天晚上,看见这样一位新来的客人,的确令人吃惊,就好像看见一位新入伙的兄弟跑回自己家去用早餐或喝午茶那样令人惊奇。此外,神父其貌不扬,衣着也土里土气,只要远远地瞥上一眼,便会使俱乐部里人产生危机感。利弗先生最后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来掩饰这件不体面的尴尬事,因为他不能将其化为无形。当你走进(事实上你从来不会走进)弗农饭店时,你会穿过一条短短的、装饰着一些色泽灰暗但却著名的绘画的通道,然后来到在你右边开着门的前厅或者说接待室,这里又有一些通道通向公共房间。然后在你的左边你立即可以看到一间玻璃做的办公室,它紧挨着接待室房子里的另外一间房子,可以这样说。它像以前的老式饭店里的酒吧间,也许原来正是酒吧间吧。

        在这个办公室里,坐着老板的代理人(但是没有人会单独呆在这里,假如他能够避免的话),在办公室的外面,在通往侍者们住处的通道旁,是绅士们的衣帽间,这是绅士们活动范围的最后界线。在办公室和衣帽间之间,有一个没有其它出口的隐秘的小房间,有时老板在这里处理一些棘手但很重要的事情,比如说借一千英镑给一位公爵,或者拒绝借给他哪怕一分钱。利弗先生此刻就打算把神父安排在这儿。对于他来说,允许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被一位神父亵渎半个小时,并在里面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容忍了。布朗神父写下的东西可能比我将要讲述的精彩得多,但它从未公诸于众。我只能说我所讲述的和神父所写的几乎一样长,最后两三段也同样乏味。

        布朗神父到达这个房间时,他的神思才开始远游,他那天生的通常很敏锐的感觉也才开始苏醒。夜幕降临,宴会也即将开始。神父的被人遗忘的小房间越来越暗。也许是那偶尔也会有的愁闷,使得他对声音的感觉变得更加敏锐。布朗神父在写最后的也是最不重要的部分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是随着外面一种重复出现的有节拍的声音在写,就好像人们有时会随着火车有规律的“咔嚓”声思考一样。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听出了那是什么声音:只不过是很普通的经过大门的啪哒啪哒的脚步声而已。这在一家饭店里,这不是什么稀奇事。然而,他还是盯着天花板,随便地听了几分钟。突然,他站了起来,竖起耳朵,开始全神贯注地倾听。然后重新坐下来,把头埋进手中。现在不仅仅是听。而是边听边思索了。

        外面的脚步声就像任何时候在任何饭店里听到的一样。然而,从整个脚步声听看,中间还有另外一些非常奇怪的东西。外面没有其它的声音,通常这座房子是非常安静的,因为少数几个客人一来到这儿,马上就到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去了。那些训练有素的侍者也只能在有人需要他们的时候,才允许出现。在所有的方面,人们都有充分的理由,去捕捉任何不符合常规的东西。但是此刻这些脚步声是如此奇特,让人们不知道应该认为它属于规则的还是不规则的。布朗神父听着脚步声,手指随之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的边缘,就像一个人试图在钢琴上学一首曲子那样。

        首先是一阵急促的、快速的脚步声,就像一个身手敏捷的人在短跑比赛将要到终点时的步伐。有时脚步声也停下来,变为一种慢速的、蹒跚的步伐,按拍子数起来不是任何一种四分之一的节拍,而是发生在同一时间的共振。当最后一次脚步声消失时,又有轻快、匆忙的脚步声随之而来,接着又是更重的脚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当然那是同一双靴子发出来的,一是因为(这已经说过)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另外还因为这脚步声里夹杂着一种很小的,但却不会让人弄错的吱嘎声。布朗神父属于那种好奇心很强的人,对于这种显然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的脑袋被搅得简直要裂开了。他见过有人为了跳而跑,也见过有人为了滑行而跑,但这个人究竟是由于什么原因而跑呢?为了散步吗?或者说,为什么要为散步而跑呢?然而,又找不到任何别的情况,来说明这双看不见的脚的奇特步伐。这个人或者是很快地跑过走廊的一半,以便能够从容不迫地走完另一半,或者是从走廊的一端慢慢地开始走,然后狂喜地冲到另一端。但这两种猜想看来都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模糊,就像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一样。

        可是,当神父平静下来慢慢地思索时,黑乎乎的天花板却使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活跃起来。他仿佛在一种幻想中,开始看到一双奇怪的脚正以一种不自然或象征性的姿势在走廊上蹦蹦跳跳。那是一种邪教的舞蹈吗?抑或是一种全新的科学练习?神父开始要求自己对这种步伐的含义做出更准确的回答。首先来分析慢速的步伐,那肯定不是饭店老板的脚步声,他那种人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摆摆匆匆忙忙的,或者干脆就坐着不动。也不可能是任何在等待吩咐的侍者和传递消息的人,听起来不像。那些可怜的听差(在一个寡头政治社会里)微醉时,总是缓步蹒跚而行,但在一般情况下,尤其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他们会以一种强装出来的姿势站着或坐着。不,那种一会儿沉重一会儿又轻快的步伐,看似心不在焉,其实却是在刻意强调。脚步声不大,那个人也不关心他制造出来的是何种声音。那脚步声只属于这个地球上的一种人:西欧绅士,可能还是那种从来没有为自己的生活而忙碌过的绅士。

        当神父非常肯定这一点时,脚步声变得更快了,像一只老鼠一样迅速地跑过了大门。他注意到,虽然这次脚步声更快,却也更加小声,那个人几乎是在用脚尖走路。但是他由此想起的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某种其它的东西。但什么东西他却记不起来了。他简直快要被那种把一个人变成笨蛋的模糊不清的记忆弄疯了,他肯定在哪个地方听到过这种奇怪而迅速的脚步声。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蓦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到门边。他的房间没有直接通往外边走廊的出口,但是能从房子的一侧走到办公室,从另一侧走到外面的衣帽间。于是,他摸索着走进办公室,发现被锁上了。他接着看了看被残阳染红了的窗户,然后立即嗅到了罪恶,就像猎狗嗅到了猎物一般。

        他大脑中理性的一面(不知是更敏捷还是更迟钝)这时重新占据了上风。他记得老板曾对他说过会把门锁上,过一些时间再来把他放出去。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他还没有想到的其它二十种情况也许能解释那神秘的脚步声。但是他又马上提醒自己余下的阳光只够完成自己的工作了。于是他马上把纸放到窗户边,借着最后一点朦胧的光线,坚定地继续自己快要完成的工作。他写了约二十分钟后,屋子里越来越暗,他的身体也越来越靠近纸。突然他猛地直起身,神秘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的脚步声有了一个新的奇怪的特点。起初那个人是在悄悄地走路,虽然是一种轻而疾的步伐,却还是在走,而现在那个人是在跑了。他可以听出外面走廊上那轻捷而富有弹性的脚步,就像一只跳跃着逃跑的黑豹一样。听得出来,那是一个健壮、敏捷的男子的脚步,行走着没有出声但却欣喜若狂。然而,当脚步声像一阵旋风一样掠过办公室时,又突然变成了以前那种缓慢的、摇摆的、沉重的步伐。

        布朗神父把纸扔在一旁,他知道办公室是锁着的,便立即从另一侧冲进衣帽间。也许因为为数不多的客人正在用餐,侍者此刻正好不在,办公室干脆就成了一个摆设而已。神父小心地穿过一大堆灰色的大衣之后,看到在走廊中有灯光的那一端敞开着的衣帽间是一个柜台的形状,就和大多数的柜台一样,人们走过去,把雨伞递给侍者,然后接过递来的票。半圆形的拱门上方配置着一盏灯,灯光把神父自己照得模模糊糊,在落日照得模模糊糊的窗户的衬托下,神父更是成了一个黑色的轮廓。但是那灯却像舞台上的灯一样,把站在衣帽间外面走廊上的那个人照得真真切切。

        那人气质高雅,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晚礼服,身材很高,但却给人一种并不会占据很多空间的感觉。别人会觉得他能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行动,而一些个子小得多的人要是那样的话,就会被人认为有生理障碍。他的脸突然回到了灯光下,那是一张陌生人的脸。他体态匀称,举止大方而自信。一个挑剔的人只能说说他那黑色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好像是他的身体和行动的影子,还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胀得鼓鼓的。当他看到布朗神父在暮色映衬下的黑色轮廓时,他把一块标有数字的纸片扔在地下,以一种亲切而威严的声音说道:“请把我的大衣和帽子拿过来给我,我有事,不得不马上离开这里。”

        神父一言不发地拾起那张纸,顺从地去找大衣,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低下的事了。他把大衣拿出来,放在柜台上。同时,那人的手一直在马甲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最后掏出手来,笑着说道:“我没有零钱,给你这个吧。”他接着扔过来一个半镑的金币,拿起大衣就想走。

        神父的黑色身影仍然一动不动,但是那个时刻他开始冲动起来。当他冲动时,他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在这种时候,他会根据事实推断出令人惊奇的结论。通常基督教不会同意这种时刻的结论(他们坚持常识),而他自己也不会赞成。但是,这确实是一种灵感,在少见的危急场合中显得非常重要的灵感,这种灵感可以使人摆脱困境。

        “先生,我想你口袋里有银币。”神父彬彬有礼地说。

        高个子绅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睁大了眼睛。“该死的,”他大声喊道,“我给你金币,你还不满意吗?”

        “因为有时银币比金币更值钱,”神父平静地说,“假如有很多的话。”

        这个陌生人好奇地看着神父,然后更加好奇地抬起头,看了看通向主要出口的通道,接着再一次回过头来盯着布朗,凝视着他上方仍然映有落日余辉的窗户,最后好像决定了什么,把一只手放在柜台上,如同一个杂技演员一般轻而易举地从自己站的那边跳到神父身边。他看上去比神父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把他那只巨大的手掌搭在了神父的肩上。

        “不要动,”他低声吼道,“我不想威胁你,但是……”

        “但是我想威胁你,”布朗昂然说道,“我想以一个不死的小人物来威胁你,以一团不灭的火焰来威胁你。”

        “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他说。

        “我是一位神父,弗兰博先生,”布朗说,“我准备听你的忏悔。”

        高个子绅士张大了嘴巴,几分钟后,摇摇摆摆地缓缓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十二纯渔夫”的聚餐进行得很顺利,第一道菜和第二道菜都已经上来了。我没有那张菜单,即使有,人们也不会从中发现什么。它是用一种厨师专用的龙飞凤舞的法语写的,连真正的法国人也看不懂。俱乐部里有一个传统,就是饭前的菜应该尽可能地多样化,直到把人弄糊涂。客人们严肃地用着这些菜,因为这和整个宴会包括俱乐部在内都是公开的无用而多余的东西。俱乐部里还有一个传统是汤应该清淡而简单,用汤应该是一种为了即将到来的丰盛的鱼而作准备的朴素的斋戒。谈话是那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无关紧要的谈话。整个大英帝国都不知不觉地被这种谈话支配着,然而它却很难给一个普通的英国人以启迪,即使他是无意中听到的。餐桌两旁就座的内阁大臣们都显得虚怀若谷,表现出一种令人腻烦的仁慈,通过教名互相谈论对方。激进的财政部长因敲诈勒索而受到整个托利党的指责,对方却不断地称赞他那些不怎么重要的诗作和狩猎场里的马具。被所有的自由党人当做专制暴君而深恶痛绝的托利党领袖,成了席间人们谈论的核心,并在总体上受到赞扬,被捧为自由斗士。在这些人的眼里,政客们似乎是重要人物,然而,政客们的政见却显得最无关紧要。主席奥德利先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仍然结着格莱德斯通式的政客装领带。他是那个颇似幽灵却又停滞不动的社会的象征。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要紧的事情,即使是坏事也没做过。他是一个行动迟缓的人,也不怎么特别富有,他只不过是那有限的几个客人当中的一个而已。但是任何一方都不能忽视他。假如他想进入内阁,他肯定能成。副主席切斯特先生是一位年轻有为、正青云直上的后起之秀。也就是说,他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年轻人,有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黄色头发,和一张点缀着几颗雀斑的脸。他智力平平但腰缠万贯,在公共场合他的举止总是很得体。他的原则其实也很简单。当想到一个笑话时,他就把它讲出来,这被称为机智;当想不起时,他会说他没有时间来开玩笑了,这被称为精明。私下里,在俱乐部里他自己的圈子里,他坦率得可爱,简直显得有点像小学生一样低能。从来没有参加过什么政治事务的主席奥德利先生,却不像别人对待他那样宽容,而是有点严于律人。有时,他会说出一些傻冒的话,暗示说保守党人和自由党人之间有区别,弄得整个俱乐部都给搞得很难堪,而他自己即使是在私下里也是一个保守党人。奥德利先生有一头一直垂到衣领的褐色鬈发,从后面看,他像大英帝国正需要的那种人;从前面看,他像一个温柔而放荡不羁的单身汉,确实,他也正是那样的,因为他正好有房子在阿尔巴尼那个单身汉的聚居区。

        我已经说过,这个露台餐桌有二十四个座位,但俱乐部只有十二位会员,因此他们可以自由地选择餐桌内侧的具有最豪华风格的座位。他们的对面不会有人,于是他们可以不间断地欣赏花园的景色。虽然在那种季节,暮色多少有点苍寂感,但花的颜色仍然很生动。主席坐在这排人的正中间,副主席坐在右端。当这十二位客人开始坐下时,所有的十五位侍者都将靠墙站成一排,就像军队等待国王阅兵一样,这是一种习惯(由于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原因)。而那位肥胖的老板则要惊喜地向客人们鞠躬,好像他们是初次莅临,颇使得小店蓬筚增辉。但是在“国王”们动用刀叉之前的那个时刻,这些“军队”就差不多全部消失了,只有一两个需要跑来跑去,收拾和分发盘子,但这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的。利弗先生当然很久以前就在礼貌的笑声中消失了,说他还会再主动出现有点言过其实,并且确实有点不礼貌。但是当主菜鱼端上来时,现场上有一个——我该怎么说呢——走来走去的身影,看起来是老板,这说明他就在附近徘徊。这道美妙的菜包括(在普通老百姓看来)一种奇怪的布丁,尺寸和形状与婚礼蛋糕差不多,里面有很多样子非常有趣的鱼,它们已经失去了上帝所赋予的形状。“十二纯渔夫”拿起他们精美的刀叉,脸色庄重地伸向布丁,就好像制成每一块布丁所花的钱都与一套银质刀叉的价格相当。据我所知,那是事实。客人们都在沉默中急切而贪婪地吃着这道菜,仅仅在面前的盘子快要空了时,那位年轻的公爵才像举行仪式一样地宣布:“除了这儿,在其它的地方都吃不到这种东西。”

        “没有其它地方。”奥德利先生转向公爵,低声说道,并不断地点着他那颗令人尊敬的头,“没有其它地方,我敢肯定。我记得在安格莱斯咖啡馆——”

        说到这儿,他被收拾他面前盘子的侍者打断了,甚至是被激怒了,但是他重新理清了他的重要的思路。“我记得在安格莱斯咖啡馆也可以做同样的菜,但是一点也不像这里的。”他冷漠地摇着头说。

        “一个过于夸张的地方,”其中一位名叫庞德的上校说道,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讲话(从他的模样来看)。

        “哦,我不知道,”切斯特公爵说道,他是一个乐观主义者,“那里有一些东西特别好,你不能攻击——”

        这时一位侍者快步走了进来,然后又突然停住,停住与走来的脚步声一样无声无息。但是那些茫然享受着美味的和蔼可亲的绅士们,都早已习惯了周围那台维持着他们生活的机器的无差错运转,所以只要任何一个侍者做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他们都会感到惊奇和不协调。他们会像你和我一样觉得是否是这个无生命的世界出了什么差错——是否有一把椅子从我们身边飞走了。

        侍者站在那儿,瞪着眼睛看了几分钟,餐桌旁每张脸上的羞辱感越来越强烈,而这完全应该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产物。这是一种现代人道主义和富人穷人灵魂深处的可怕结合。一个真正有贵族血统的人会首先朝侍者扔东西,以空瓶子开始,但很可能是以钱结束;而一位正宗的民主主义者则会用一种清晰的亲密语气,问他到底在干什么。但是这里这些现代富豪们,却不能忍受一个下等人站在他们身边,不管是仆人还是朋友。仆人们出了什么差错仅仅是一种烦闷的令人想发火的难堪,但他们不想变得粗暴,更害怕需要装出一副仁慈的样子。他们希望这件事情,不管它是什么,快一点结束。他们如愿以偿了,终于结束了。那个侍者像患了倔强症一般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分钟后,转身疯狂地跑出了这间房子。

        他重新出现在房子里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出现在门口时,身旁多了一位侍者,他一边低声和他交谈着,一边打着手势。然后第一个侍者退了下去,留下了第二位,接着又有第三位侍者出现在屋里,当第四位侍者通过同样的方式加入这个匆忙的聚会时,奥德利先生觉得有必要打破沉默,以表现出自己的老练来。他没有用主席专用的小木槌,而是大声咳嗽道:“年轻的浪子正在做一件奇妙的事情,现在,世界上再没有其它的国家能够——”

        这时第五个侍者如出弦之箭一般冲到他身旁,附在他耳边说道:“非常抱歉,但这件事十分重要,老板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主席慌乱地转过身来,不知所措地看见了老板利弗先生的笨重的身子,正快步朝他走来。友好的老板行走时还是迈着他那通常的步伐,但是他的脸色却绝对不像往常。通常那是一张亲切的古铜色的脸,但是现在却是一种病态的蜡黄色。

        “请一定原谅我,奥德利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我感到非常担心,你的盘子里的刀叉和盘子一块被拿去了。”

        “噢,我希望是这样的。”主席和蔼地说。

        “你看见过他?”激动的旅馆老板喘着气问他。“你见到了那个拿走你的盘子的侍者?你知道他?”

        “知道那个侍者?”奥德利先生愤怒地回答,“当然不知道。”

        利弗先生摊开手,做出一种非常痛苦的手势,“我从来没有派他来,”他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来到这里,我吩咐我的侍者来收盘子,却发现盘子已被人拿走了。”

        奥德利先生仍然感到非常迷惑不解,这使他很不像大英帝国真正需要的那种人。其他的人也目瞪口呆,除了那位森林之子——庞德上校——之外,他看起来好像因为这奇怪的事而兴奋起来。他机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其他那些坐着的人,把镜片放进眼睛,用一种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道,就好像他已经记不起了怎样说话,“你是说,”他问道,“有人偷走了我们的刀叉?”

        老板重复着他那痛苦的手势,显得更加无可奈何。所有的人也当即站了起来。

        “侍者全都在这儿吗?”上校再次用特有的嘶哑声音低声问道。

        “是的,他们全都在这儿,我已经注意到了,”这时年轻的公爵说道,他那张娃娃脸挤到了最里面,“我进来时总是要数一下的,他们都靠墙站着,看起来是如此奇怪。”

        “但是肯定有人不可能记得非常清楚。”奥德利先生缓缓地说,显得有点犹豫不决。

        “我记得很清楚,我告诉你。”公爵兴奋地喊道,“这个地方的侍者从来没有超过十五个,今天晚上这儿也只有十五个,我发誓,不多也不少。”

        老板惊奇地转过身来,浑身颤抖,“你是说——说——”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说你看见了我所有的十五名侍者吗?”

        “对,和往常一样。”公爵回答说,“那和这件事有关吗?”

        “噢,没什么。”利弗先生低声说,“连你也没记清楚,一名侍者被发现死在了楼下。”

        房子里出现了令人震惊的沉默,可能(死这个字是如此不可思议)这些有闲阶层中的每一个人都正在审视自己的灵魂,并看到它就像一颗干巴巴的豌豆一样毫无生气,其中的一位——我想是公爵——甚至用一种愚蠢的慷慨问道:“我们能够做点什么吗?”

        “他有一个神父。”犹太老板有所触动地说。

        紧随着厄运的来到,这些“渔夫”们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在这个恐怖的时刻,他们确实觉得,第十五位侍者恍若死在楼下的侍者的幽灵。这种想法迫使他们沉默不语,因为鬼魂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乞丐一样令人尴尬,但是对于那些银质刀叉的回忆,突然地破解了这奇迹般的符咒,并且有了粗暴的反应。上校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到门边:“朋友们,假如有第十五个侍者在这儿的话,”他说道,“他肯定是一个贼,请马上下楼去,守住前门和后门以及其它所有的物件,然后我们再谈。那二十四颗珍珠还值得找回。”

        奥德利先生开始还很犹豫:这样匆匆忙忙是否有失绅士风度?但看到公爵以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冲下去时,他以一种更为成熟老练的动作紧随着去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第六位侍者冲进屋子,宣布说他在餐具柜里发现了那堆盘子,但没有刀叉的影子。

        那些手忙脚乱、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的客人们和侍者们分成了两组。大部分“渔夫”们随着老板去了前面的房间,看是否还有什么出口。庞德上校和主席、副主席一起,还有一两个其他的人,飞奔下楼,沿着通向仆人们住房的走廊走去——那更有可能是逃跑的地方。他们穿过衣帽间的模糊阴影处,看见了一个身材矮小的穿着黑色外衣的人,可能是一个仆人,站在阴影内侧。

        “喂,”公爵喊道,“你看见有人从这里走过吗?”

        那身材矮小的人没有直接回答,仅仅说:“也许我这儿有你们正在寻找的东西,先生。”

        他们暂时停了下来,迟疑地徘徊着,不敢过去。这时候那人静静地走进衣帽间的后面,出来时,两手都拿着闪闪发光的银器。他像推销员一样默默地把它们放在柜台上,那是十二把形状奇特的刀叉。

        “您——您——”上校开始说话,最后再也不能保持镇静了。他紧紧地凝视着朦胧的小房间,看到了两样东西:首先是从穿着判断,那人像是一位神父;其次,他身后的窗户被打碎了,好像是有人从那里强行跳了出去。

        “这些贵重的东西值得寄存在这儿,对吗?”神父沉着而快乐地说道。

        “是——是——您偷了这些东西吗?”奥德利先生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

        “假如是我偷了的话,”神父愉快地说,“至少我还是把它们拿回来了。”

        “但是您没有,”庞德上校说,他仍然盯着那破碎的窗户。

        “坦白地说,我没有。”神父幽默地说,然后严肃地坐到一张椅子上。

        “可是您知道是谁偷的。”上校说。

        “我不知道他的真名,”神父平静地说,“但是我知道一些关于他善于格斗的体格的情况,并且非常了解他的心灵里的痛苦。当他想掐死我的时候我做出了对他体型的判断,当他忏悔的时候我做出了对他心灵状况的判断。”

        “噢,天哪——忏悔!”年轻的公爵呼叫道。

        布朗神父站起身来,把手背在身后,“很奇怪,是吗?”他说,“当这么多无忧无虑的富豪们保持着冷酷无情和不屑一顾,并且也没有为上帝和人类做过什么时,一个贼和一个流浪汉竟然会忏悔。但是,假如你们能够原谅我的话,我会说你们有点干涉了我的工作。如果你们怀疑忏悔这一事实,这是你们的刀叉。你们是‘十二纯渔夫’,拥有你们的银色鱼儿,但是,是天主使我成为了一个人类的‘渔夫’。”

        “您抓到了那个人吗?”上校皱着眉头问。

        布朗神父仔细地端详着上校那张紧绷的脸,“是的,”他答道,“我抓住了他,用一只看不见的钓钩和一根看不见的钓线,钓线的长度足以让他走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只需拉一下我的线,就能把他唤回来。”

        接着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除了上校之外,其他的人都陆续走开了,重新发现的刀叉又送回到伙伴的手中,他们或去询问老板有关这件奇怪的事情的细节。脸色严峻的上校仍然坐在柜台的边上,咬着黑色的胡子,晃动着他那细长的腿。最后他轻轻地对神父说:“他一定是个很聪明的家伙,但我想我了解一个更聪明的人。”

        “他确实很聪明,”神父回答,“但我不敢肯定您的另一个是指谁。”

        “我是指您,”上校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我不想让那人坐牢,你不用担心这一点,但是我会给您很多的钱,甚至这些刀叉,让您告诉我您是怎样卷入这件事情,并怎样从他那儿拿到这些银器的,我猜想您是到现在为止这群人中最难对付的人。”

        布朗神父看起来好像更喜欢这种士兵式的坦诚,“噢,”他笑道,“我绝对不会告诉您有关那人身份的任何情况或他的经历,但是我却找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拒绝告诉你我为了我自己而发现的一些仅仅只是表面的事实。”

        他突然以一种出乎意料的动作跃过柜台,坐到庞德上校身旁,两腿像一个淘气的小孩一样朝一扇大门乱踢,然后他开始轻松地讲述故事,好像他是坐在圣诞篝火旁边对一位老朋友讲述一样。

        “你看,上校,”他说,“我被关在那间小屋子里写一些东西,突然听到一双脚在外面的走廊里跳一种像死神之舞一样的奇怪舞蹈。首先是快速而有趣的碎步,就像一个人蹑手蹑脚地去赌博一样,然后是缓慢而漫不经心的啪哒啪哒的步伐,像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手拿一支雪茄在走路一般。但是他们是由同一双脚发出来的,我敢发誓,并且是交替出现的。开始是跑,然后是走,接着又是跑,起初我还感到无所谓,但随之我简直发狂了,我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人会同时走两种截然不同的步伐。有一种步伐我知道,就像你的一样,上校,那是一种出身良好的绅士在等人时所走的步伐,那种人踱来踱去不是因为他缺乏耐心,而是因为他太活跃。我还知道另一种步伐,但是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在我以前的旅途中到底遇到过怎么样的疯狂家伙,踮着脚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狂奔呢?然后我又听到了什么地方有盘子的碰撞声,于是答案变得明朗了。那是一个侍者的脚步,身体前倾,眼睛朝下,脚在地上踢什么,礼服的燕尾和餐巾在飘动。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我坚信那是一种犯罪的动作,就好像自己要犯罪一样确信。”

        庞德上校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他,但是叙述者褐色的温和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犯罪,”他慢慢地说,“像其它工作一样,也是一种艺术,不要感到惊奇,犯罪绝对不是从地狱般的作坊里造出来的仅有的作品。每一件艺术品,神圣的还是罪恶的,都有一个必不可少的特征,我是说它所环绕的中心是简单的,无论它的实现过程有多么复杂。因此,在《哈姆雷特》中,我们说,掘墓者的怪异模样,疯女孩的华丽服饰,奥斯丽克令人着迷的优雅外表,鬼魂的苍白脸色,还有骷髅的狞笑,都是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悲剧人物头上纷繁复杂的花圈的奇怪特征。”他笑着说道,慢慢地从座位上走下来,“这也是一个简单的穿着黑衣的人的悲剧,是的,”他继续说道,看到上校抬起头来,一副疑惑的样子,“整个故事都是以一件黑色的外衣为中心,在这个故事里,就像在《哈姆雷特》剧中一样,有一些过度装饰的多余物——你们自己的。我们可以这样说,这个故事里有死去的侍者,在他不可能去的地方,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拿走了你们桌子上的银质刀叉,然后无影无踪。但是每一次高明的犯罪都完全是以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为基础的——一个本身并不神秘的事实,神秘是来自于把人们的思维引向其它地方的掩盖犯罪的事实。这次数额巨大、令人难以觉察(从正常发展趋势来看)的犯罪,就是建立在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之上:绅士们的晚礼服是和侍者的衣服一模一样的。其它的活动都是伪装,极其巧妙的伪装。”

        “可是,”上校说道,一边站起身来,眉头紧皱,看着自己的靴子,“我不敢肯定我已经懂了。”

        “上校,”布朗神父说,“我要告诉你,就是这个冒失的天使,他偷了你们昂贵的刀叉,在走廊里所有灯光的照耀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二十个来回。他没有躲藏在会引起怀疑的阴暗的角落里。他不断地在明亮的走廊里走动,他所在的每一个地方看起来都好像是他应该在的地方。不要问我他长得什么模样,你自己今天晚上也看见了他很多次。你那时正和其他那些高贵的客人在走廊一端的接待室里等人,而露台正好在上边。无论他什么时候来到你们那些绅士中,都是以一种侍者所特有的闪电般的方式。他低着头,挥舞着餐巾快速地走动。他冲到上面的露台,收拾了一些餐桌上的东西,然而又跑回来,奔向办公室和侍者们的住处。当办公室的仆人和侍者们看见他时,他又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每一个无意的手势都是如此。他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在那些侍者中悠闲地走来走去。这能够在他们的客人中经常看到,对宴会中的头面人物像伦敦动物园的动物一样走过整座房子,客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他们知道头面人物们习惯于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散步,这是那些人最显著的特征。当盗贼感到沿着那条特殊的走廊走下去会特别疲倦时,他会猛地转过身,慢慢地走过办公室。刚走到拱门的阴影处时,他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匆匆地跑到‘十二纯渔夫’中间,在那里,他又成为了一个恭顺的侍者,绅士们为什么要向一个碰巧进来的侍者看一眼呢?而那些侍者又为什么要怀疑一个迈着优雅步伐的绅士呢?他们都不会的。他还极其冷静地耍了一两次诡计。在老板们的私人住处,他亲切地喊道他要一瓶苏打水,说他很渴,并且友好地说他会自己动手,他确实那样做了。他拿着苏打水适时地跑到你们那里,俨然就是在做一件什么差事的侍者,当然这‘差事’不能掩盖很久,但他只需要坚持到你们把鱼吃完就行了。

        “他的最危险时刻是当侍者们站成一排时,但是他还是设法掩饰了过去。他也靠着墙站在房子里的拐角处,在那个重要的时刻侍者们认为他是一位客人,你们则认为他是一个侍者。剩下的事情很快就过去了。假如有侍者看到他离开餐桌,看见的是一个需要休息的疲倦的高贵客人。他仅仅需要在盘子收拾走之前的两分钟,成为一个行动迅速的侍者,自己把盘子拿走。他把那些盘子拿到楼下,放在一个餐具柜里,然后把银质刀叉塞进胸前的口袋,一副胀鼓鼓的样子,跑起来就像一只野兔(我听到他来了),一直跑到衣帽间。在那儿他只需要再次成为一个绅士,一个突然被生意叫走的绅士。他只需把他的票递给衣帽间的仆人,然后又不慌不忙地走出去,就像进来时一样,只是——只是碰巧当时我是衣帽间的仆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上校异常紧张地喊道,“他又对你说了什么?”

        “很抱歉,”神父冷冷地说,“故事到此结束。”

        “精彩的故事才开始,”上校抱怨道,“我认为我知道了他职业性的诡计,但是我好像没有弄懂你的诡计。”

        “我得走了。”布朗神父说。

        他们一道沿着走廊来到了出口处的大厅,在那儿他们看见了切斯特那张有几颗雀斑的娃娃脸,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兴奋地向他们走来。

        “快过来,庞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我在到处找你。宴会将以一种更好的方式重新开始,尊敬的奥德利先生将发表讲话以庆祝失而复得的刀叉,你知道吗,我们将以一个全新的仪式来纪念这个时刻。喂,你已经找回了你的东西,有什么建议吗?”

        “为什么?”上校说道,用某种嘲讽的神色赞成地看着公爵,“我应该建议从今以后,我们要穿绿色外衣,而不是黑色的,人们从来不知道一个绅士和仆人彼此酷似时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喂,不要说了。”那个年轻人说道,“绅士永远不会和仆人相像的。”

        “仆人也不会像绅士,我想,”庞德上校像以前一样低声笑道,“尊敬的先生,你的这位朋友装起绅士来一定很费劲。”

        布朗神父把他非常普通的大衣扣得严严实实,因为这将是一个暴风雨之夜,然后从他站立的地方拿起那把非常普通的雨伞。

        “你说得很对,”他说,“做绅士一定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你也许不知道,我有时候认为做一个仆人也同样困难。”

        随着一声“晚安”,神父推开那座“充满欢乐的宫殿”的沉重的金色大门。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被关上。他迈着轻松的步伐,穿过潮湿黑暗的街道,寻找票价为一便士的公共汽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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