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一声枪响惊动了上海滩乃至整个中国,第二天,它成为《申报》等大小报纸竞相报道的热点。这声枪响并不与抗日直接相关,但却与抗日的大形势有着或明或暗的联系。
张啸林被刺身亡。
张啸林(1877-1940),浙江慈溪人,原名小林,后更名寅。原为杭州地痞无赖。1912年随青帮流氓季云卿至沪,拜青帮“大”字辈樊瑾丞为“老头子”,成为青帮“通”字辈成员。
他先做鸭子卖补药,后凭技巧投靠“麻皮金荣”,广收门徒,成为法租界青帮头目之一,与黄金荣、杜月笙并称“上海三大亨”。
1920年,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3人依靠帮会势力、军阀和租界当局合伙搞鸦片联运。张啸林倚仗封建军阀、淞沪护军使何丰林的人马把鸦片由吴淞口运到十六铺,杜月笙派小八股党包运到法租界,在法租界内由黄金荣包揽一切,3人成为上海赫赫有名的贩毒集团首脑,大发横财。
1937年,日军发动八一三事变,中国军队奋起抵抗,至10月下旬,战局恶化,蒋介石度势不敌,准备放弃上海。为防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这“三大亨”被日伪利用,蒋电告杜月笙,要杜与黄金荣、张啸林离沪南去香港。
杜月笙把将的意思转告了张啸林。张啸林阴阳怪气地说:“蒋委员长也太累了,这是我们的私家事,管那么多干吗?”
“三大亨”地位的排列,原本是黄、张、杜,20世纪30年代中变成了杜、黄、张。张啸林出道的时间比杜月笙早,在青帮中的资格也比杜高一辈,他还曾救过杜的命,对杜的当仁不让做老大,心中大大的不服。
张啸林不但妒忌杜月笙,也对蒋介石心生不满。日本人拿下上海已成定局,蒋介石部署撤退之时,张啸林心中却暗喜,打起如意算盘:上海华洋杂处,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日本人攻占容易统治难,必然要拉拢利用帮会头目等闻人。而今举足轻重的三个大亨中,黄金荣已表明不会出头为日本人做事,杜月笙去了港岛,正给了他独霸上海滩的绝好机会。
果然,11月上旬,上海沦陷。日军上海派遣陆军司令官松井石根施以华制华伎俩,物色汉奸为其服务,派人去请名在莫干山“秋游”实则等待时机的张啸林,说是有要事相商,请他尽快回沪。
张啸林回上海后,日方代表土肥原贤二、永野修身登门法租界华格臬路张宅拜访。经一阵密谈,肮脏交易达成……
张啸林公开投敌后,立即布置其门徒,软硬兼施胁逼各行各业与日本人“共存共荣”,大肆镇压抗日救亡活动,捕杀爱国志士;又以“新亚和平促进会”会长的名义,派人去外地为日军收购粮食、棉花、煤炭、药品,强行压价甚至武装劫夺。他还趁此机会招兵买马,广收门徒,扩展实力。
蒋介石见张啸林甘心事敌当汉奸,指示军统局长戴笠予以制裁。戴笠于是向潜伏在沪上的军统上海区区长陈恭澍,发出了针对张啸林的锄奸令。陈恭澍制定了锄奸计划,派定了行动组。行动组长陈默,曾受训于中央军校高教班,抗战前任上海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组长。他领受任务后,经一段时间侦查,摸清了张啸林的生活起居规律,乃至外出时车上的惯坐位置。
一而再,再而三地遭暗杀,张啸林吓破了胆,感到还是躲在家里最太平。他向日本人要来了一个宪兵班长驻宅上,又在大门口派定内外双岗,凡有人来访未经他同意一律不得入内。
由于张啸林的行踪诡秘莫测,军统锄奸任务不能完成,戴笠深为不满,严词诘责,催促加紧进行。区长陈恭澍与行动组长陈默决定改变方法,动用内线,由张啸林的保镖林怀部执行之。
早在第一次暗杀张啸林未成、张啸林严加防范后,陈默就已开始了另一手准备,设法策反林怀部。
林怀部,山东人,时年25岁,其父曾任北洋政府旅长,与张啸林有些交往。后因父亲亡故家道中落,他便来上海考入法租界巡捕房,补了个华捕的缺额。一次在处理交通肇事中,他认识了张啸林的座车司机阿四,并拜阿四为“老头子”。不久,由阿四推荐,林怀部跳槽进入张宅,当了一名门卫。后为张啸林物色保镖时,阿四再助林一臂之力,说林怀部枪法超群,能在数十步外打中扑克牌上爱司的红心。张啸林将信将疑,要林怀部当众一试。林怀部连发三枪,枪枪从红心中穿过,又一枪把飞过的一只麻雀射下,引来一片喝彩声。张啸林着实夸赞了几句,聘他为保镖。
陈默以民族大义及5万块银元,成功地争取了林怀部,约定林怀部作为内线留在张啸林身边,听候指令执行各项任务。
1940年8月上旬,陈恭澍与陈默一道约见林怀部,指示他在近日内制裁张啸林,得手以后军统总部自会设法疏通,绝无生命之忧,将安排其为法租界巡捕房捕办。
8月14日,林怀部没有被外派,他准备就在这天寻机下手。下午1时许,一辆轿车进了张宅,是张啸林的门生、锡箔局局长吴静观来谈生意,被管家引上二楼客厅。林怀部决定待张啸林送客下楼时动手。
不一会儿,管家下楼来了,说是去四马路翠芳楼叫局。林怀部一听,暗暗叫苦。所谓叫局,就是去妓院请妓女出堂,前来侍酒陪赌,赌局饭局交替则能到深夜。如此,岂非又没有机会下手了?
不能再拖了,一定要设法在今天除奸。林怀部见师父阿四在院子里擦拭汽车,计上心来,凑过去说:“有些私事,请师父去楼上向张先生讲一声,准我5天假。”阿四摇摇头:“张先生有规矩,会客时不许下人打扰,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怀部本是没事寻事,有意刺激他:“哼,你平时常说张先生如何如何地看得起你,看来和我没什么两样,吹牛!”
在林意料之中,阿四果然火了,两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
阿四的自尊心大挫,把手中抹布一丢,捋袖握拳:“忘恩负义的臭瘪三,敢再说一句?”殊不料林怀部的声音更响:“你才是臭瘪三,老子怕你不成?不识相要你好看!”
终于引得蛇出洞了。“吵什么?”楼上传来了张啸林的声音,他听到下面吵骂不休,扰乱了与客人的谈话,忍不住站起身来,跨步窗前厉声喝问。
张啸林恨林怀部不听话,大庭广众之下扫了他的面子,不禁怒火中烧,手指口斥:“你这灰孙子,吃饱了不干事还吵架,老子多叫一个东洋兵来,用不着你了!”
林怀部毫不示弱:“一个月只40块薪水,养家糊口都不够,我早就不想再为你做牛做马了!”
张啸林气冲斗牛,探身窗外怒吼:“阿四,把这灰孙子的枪卸下来,让他滚蛋!”
“用不着赶,老子自己走!”林怀部伸手去腰间拔枪。
围观者都以为林怀部真要交了枪走人,不料他对着张啸林一甩手,砰然枪响。果然有百步穿杨之功,这一枪正中张啸林面门,张当场毙命。据当时报载,张中弹后还连说了两声“好,好”,随即倒地。
林怀部年轻力壮,身手更是矫捷,枪声响时他还在破口大骂,与此同时,他身子已经溜进客厅,步并做两步,一转眼便爬上了两层楼梯,他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冲进张啸林尸身所在的房间。当时,吴静观正在拨电话喊日本宪兵,才拨完号码,还不曾来得及通话,林怀部便扬手一枪击中吴静观的后脑,红的是鲜血,白的是脑浆,恰似开了一朵大花。两名汉奸,一师一徒,一步路走错,终于不得善终,死于非命。“扑”地一声巨响,吴静观的身躯扑倒在桌子上。
林怀部轻而易举,打死了两名汉奸,他面露笑容,不怯不惧,从三层楼一路欢呼跑下来,他从容自在走过28名带枪的保镖,夺门而往华格臬路冲去,一面奔跑一面还在大叫:
“我杀了大汉奸!我杀了大汉奸!”
没有人上去抓他,林怀部的保镖同事只是说:“老林,好汉做事好汉当!”
“当然,”林怀部傲然地一拍胸说,“我绝对不逃。”然后,他握枪在手,跑到华格臬路上,等安南巡捕一来,他一语不发,将枪交出,束手就缚。
次日,《申报》等沪上大小报纸,刊登了张啸林的死讯:昨华格臬路血案,张啸林遭枪杀,凶手即张保镖,定16日下午3时在寓所入殓……?
消息传到香港时,杜月笙正在茶座闲坐。他一时悲从中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哭起来。他边哭边说道:“张先生要当汉奸,他之死当然是罪有应得,不过,我心里明白,这一定是陈默他们交代林怀部干的。由我的徒弟杀了我老兄,论江湖义气,我实在站不住道理!”
有人劝道:“论江湖义气,张先生就更不该去当汉奸,做那出卖国家、欺压同胞的勾当,而且,杜先生一再劝他拦他,他都不理。”
“是呀,”杜月笙伸手揩揩泪水,“我几次三番地拉他,他就几次三番地大骂我,我倒不是怕挨他的骂,实在是骂过了之后,他还是不肯出来。”
张啸林坚决拒绝杜月笙的说服,结果是大官没有当成,反而白送了性命。
作为黑社会老大,被刺而亡也不奇怪。但张啸林的特殊身份及与日本人的肮脏勾结,从而使他的死也因时代而生出其他的意义来,全民抗战的浪潮便不可避免地波及感染到黑社会内部的忠义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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