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江山易政,本性难移。王大同娶得美人归,每一个人看来,他如同掉进了一缸蜜糖之中,生活甜得再也化不开。
可是他却不死心,还是想弄明白李宣宣来历,于是,他暗中委托一个私家侦探,去查李宣宣的来历。他当然不会委托等闲人物,委的是世界顶尖的侦探社社长小郭。
小郭在当私家侦探之前,就是著名的传奇人物卫斯理的朋友,处理过许多棘手的奇异案件。小郭也早闻说城中著名的美女来历神秘,所以一口答应。
很快,小郭就查出,李宣宣若干年前,进入本市,在入境的时候,使用了太平洋一个小岛国的护照。可是查到这里,也就为止了,因为那小国在十年之中,经历了三次政变,护照早已全部更换,所有档案资料,全部散失,再也无从追查了!
于是,李宣宣成为王大同医生夫人之后,神秘依旧。王大同工作之外,享受著美人的软言浅笑,无比温柔,不多久,总算也渐渐把这一点淡忘了。
李宣宣虽然已息影,但仍是各种传播的焦点人物,她也不断参加社会活动。
直到那一天,谁也没有发觉有甚么不对──就算是那一天,一开始也没有人发现甚么不对,只不过在大厦的大堂和电梯之中,有人向王大同打招呼,王大同并没有点头回答,而是双眼发直,一声不出。
所以,到了三十楼,王大同的诊所那一层,有几个医生和王大同一起走出电梯,其中有一个忍不住伸手在王大同的肩头上,拍了一下,想问他是不是有事。想不到,这种朋友之间最普通的动作,却引起了王大同极强烈的反应!
平日行为十分庄重的王大同医生,在轻轻一拍之下,先是陡然大叫一声,那一下叫唤,不但令拍打了他一下的那位朋友,吓得连退三步,若不是仓皇之间,背撞在一个胖女人的身上,也怕就会跌倒在地。而其余出电梯的人,一律站在原地不动,因为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人在灾变之时,呆立不动,是当然的反应。
然后,王大同又发出了第二下叫喊声,比第一下更凄厉,更可怕,这一下叫喊,引得几个女性,不由自主,也跟著尖叫了起来。
再接著,王大同的行为,更看得所的人,目定口呆,只见他双手挥舞,动作的幅度并不大,只是在他面前舞动,像是想挥去什么,可是在他的身前,却又分明空无一物,没有什么可怕可厌的东西在。
他这样,足足舞动了两三分钟。
这时,所有人已定过神来,也有更多的人,自别的电梯中走出来,而且,有许多医务所的门也都打开,因为刚才王大同的两下叫声十分可怕,惊动了各人。
于是,至少有上百人,瞠目结舌,看著王大同医生一个人“表演”。
有两个人的交头接耳,很可以形容王大同那时的动作。一个道:“他在赶什么?好像有一群无形的蚊子,正在绕著他飞!”
另一个道:“不像是蚊子……像是一群怪虫,你看,他的神情多么恐怖!”
确然,王大同医生的神情,恐怖之极,在交头接耳的两个人,想像力不够丰富,不然,定会说:“像是一群妖魔,一群厉鬼,正在他的眼前飞舞!”
如果不是妖魔鬼怪,王大同的神情何以如此惊怖?
王大同医务所的门也打开,他的护士看到了这种情形,惊叫著奔了过来。那时,旁观者也已镇定,在走廊中,至少有十个医生在,而且全是第一流的,他们自然都认识王大同,一时之间,也纷纷叫著王大同的名字,一起围过来。
有那么多一流医生围了上来,那形势,就像是一具木乃伊也立时可以“妙手回春”地复活一般。
王大同在这时,也已略为镇定,喘著气,冒著汗。他的情形,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体力消耗之极后的现象。他冒汗的程度可怕,甚至连他西装上装背部,都有湿痕现出。
他的脸上,满布汗珠,他现出极无助的的神情四面张望。在他头部转动的时候,他头脸上的汗珠,甚至四下洒开,落在离他较近的人身上。
他那种像是跑了十次马拉松长跑的神情,又令得所有人手足无措。最先勇敢地扶住了他的,是他的两个护士,那两个护士的行动虽然勇敢,可是却一样急得语带哭音:“王医生,你怎么了?”
有的人喝:“快扶他进医务所去,让他喝水,天!他反常地在消耗体内的水分!”
医生都知道,体内水分迅速消耗的结果是何等可怕,所以护士急急把王大同扶进了医务所。
这时,跟进医务所去的,都是和王大同极热的几个医生──包括那个在王大同肩头拍了一下的闯祸胚在内,其余人,当作闹剧已闭幕,纷纷散去──自然不免私下议论。
进了医务所,喝了水,王大同的脸上,渐渐有了人色,他向身边的人望了几眼,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请各人离去,然后,他自己脚步踉跄,走进了他的诊症室,把所有人都关在门外。
大约有三分钟之久,没有人知道王大同医生一个人在房间中干甚么,三分钟之后,才有护士从配药室的窗口──和诊症室相连的,看到王医生双手抱著头,身子在抖,显然在极度的恐惧之中。
可是,在十分钟之后,他又恢复了正常,病人陆续来到,他也照样工作,只是很沉默,说的话很少。
这件小风波,在当天,确然引起了一些议论,消息在人口中传播的速度,几乎比光速更快,到中午休息时,整幢大厦的人都知道了。
所以,当中午,王大同离开大厦时,所经之处,都有人偷偷地以异样的眼光望著他。而且,有关他“失常”描述,至少有了十个以上的不同版本,其中一个甚至说,当两个护士扶住他的时候,他有想咬她们颈部的动作,是被人抓住了头发拉开去的。
但是,若不是下午再发生的那件事,上午这件事,过不了几天,还是很快会被人淡忘──大城市中,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把人杀死了煮熟来吃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也至多只能成为三天的话题。
可是由于有下午的那件事,联带了上午的事也被提了出来,有人就振振有词:“上午那件事,早已说明会有更大的事发生了!”
下午,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下午,医务所到了预定的停诊时间,又来了一个小病人,由父母陪同,父母的神情焦急之极,王大同已经换了衣服,但是还是把病人请进了诊室。
后来,事情发生之后,那一双携子求诊的夫妇,成了各方面追问的对象,他们的话,对了解为甚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在王大同医生的身上,有重大的作用。
两夫妇先被问及小孩子有甚么病,要去请教以诊金昂贵而著名的一流脑科专家王大同医生。
母亲的回答是:“孩子昨天摔了一支,头上撞了老大一个包,瘀血不散,他又说头晕,所以带他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跌坏了脑部。”
这是典型的现代城市中产阶层的父母爱子女心态──若是在农村或是以前,用母亲的掌心,用力搓揉一两百下,也就没有事了。
母亲又道:“王医生好极了,那么大的医生,一点架子也没有,已经下班了,还替孩子作详细的检查,一再要我们放心……不正常?没有,王医生怎会不正常,只不过,只不过他看来很疲倦,又……出很多汗,不断喝水,他叫我们放心,孩子没有事。”
两夫妻在接受问题时事件已经发生了,所以那位父亲叹了一声:“真想不到……有什么特别的事?没什么特别,对了,在替孩子检查的时候,有两个电话……他用行动无线电话接听的。”
医生在诊病期间接听两个电话,也没有什么,在全民投入股市的时候,多的是医生一面探诊一面从事股票买卖的。
可是那位父亲迟疑了一下,又道:“那两个电话,有点古怪,第一个……第一个……医生拿起电话,‘喂’了好几声,就没有再说话,一直听对方讲,我们只听到电话中嗡嗡地响,是有人在讲话……。”
他说到这里,向他的妻子看了一眼,他妻子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叙述。他又道:“当然我们听不到电话在说些什么。只是王医生连一点反应也没有,连‘嗯嗯’的反应都没有!”
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补充了一句:“而且一动也不动,像是被什么魔法魇住了一样!”
那位女士用词文雅,一个“魇”字,就难倒了不少访问者。孩子的父亲又道:“直到电话中没有了声音,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了电话,再替孩子检查。”
经过一些人的分析,这第一个电话的内容,虽然不得而知,但是观乎王大同医生的反应,可以知道,他在电话中听到的,一定是一些令他惊骇的事,他被吓呆了。所以才不出声,一动不动。
也有认为,那可能是甚么伤脑筋的事,以致他一面听,一面思索,所以也不言不动。
且由得分析家去作种种假设,再说第二个电话。
孩子的父亲说:“大约五分钟之后,电话铃又响了。王医生呆了一呆,盯著电话看,并不伸手去拿电话,样子很怪。电话一直在响,我和内人齐声提醒他:医生,电话!他这才拿起电话来,开始的一分钟,他仍然一声都不出,只听到电话中有人语声传出来,而王医生的额上,又开始冒出汗来──”
那位女士道:“我还取了一张纸巾,递给他抹汗,可是他不接!”
王大同医生非但不接纸巾,而且对电话有了强烈的反应,他用一种异常怪异的语气讲话,那语气是一种极愤怒,或极惊恐,想大吼大叫,但是却又竭力压制著,不便声音过大,而且比正常的声音还低,是怕被别人听到,所以有一种特殊的诡异。
王医生压住了嗓音在低吼的是:“放过我好不好?根本不关我的事,我一点不知道,甚么也不知道!放过我!放过我,我根本不知道!也不知道谁知道!”
他反覆地低吼著,可是电话那一头,显然不听他的辩解,像是还在向他追问什么,他陡然摔下了电话,电话落地之后,还跳了一下,仍然有“喂喂”的语声传出来。
王医生突如其来的这一动作,把病童和他的父亲,都吓了一大跳,那时,恰好一个护士走进来,见状也吓了一跳,俯身把电话拾了起来。
王医生指著电话,说不出话。
那护士后来说:“我拾起了电话,听到电话中还有人讲话,就自然而然,把电话放在耳边去听,可是立刻又想起,那不是医务所的电话,是医生的私人电话,我不应该听,所以立刻又拿开,那时,电话也没有了声音。我……只听到了……一点点……”
问的人一听得护土那样说,不禁大是紧张:“你在电话中,听到了什么话?”
护士现出十分犹豫的神情,在一再催促之下,她才道:“我……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
问的人追逼:“说了些什么!”
在电话中听到了两个人的说话,并不是么稀奇的事,打电话来的人有一具分机,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先进的电话系统,甚至可供几十个人开会之用,问题的关键,自然是在于护士听到的是什么话!
因为那两个电话打来的时候,据那双夫妇说,大国手王大同的神态反应,已经极不正常,可以说和后来发生的事件,有相当密切的关系。
(一定有人心急想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件,但既然是后来发生的事,自然留待后来再说,心急也没有用处。)
所以,弄清楚电话中究竟说了一些什么话,知道这些话是由什么人说的,十分重要。
当时询问那护士的几个人,身份很复杂,有警方人员,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为首的是警方处理特别事务的高级警官黄堂。
熟悉卫斯理故事的人,一定对黄堂这位高级警官不会陌生的了。
还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私家侦探小郭,他是受人委托来作调查的,可是他却坚决不肯透露委托人是谁,这种情形也不算奇特,奇特的是,他连自己要调查的目的,也不透露分毫──为了这,后来卫斯理几乎要和他绝交!
卫斯理在大家集中力量询问──应该是盘问那护士的时候,并不在场,在场的却有一位怪人,卫斯理的朋友陈长青。
熟悉卫斯理故事──即使不是很熟悉的人,也都会知道陈长青这个人,他是如何会搅和在这件事之中的,容后再述。他后来,在“生死锁”这个故事中,上山学道去了。所以请注意,这个故事并不是发生在他学道归来之后,陈长青随那群以西藏喇嘛为首的人一去不复返,杳无音讯。这个故事,是陈长青上山学道之前发生的──直到现在才补报出来的原因是,事情实在太怪异,有许多谜团怎么想都想不通的缘故。
另外,还有两位律师,和一些与事件有关的人,再有,是一个出入口公司的经理,他很少开口,却频频抹泪,以及一个中学四年级男生的家长,和另一些政府官员。
事情好像变得十分复杂了。简直是,为什么会牵涉得那么广,在这个故事一开始的时候,早就指出过:发生在大城市中的许多事,有时,随便怎么看,一点联系也没有,全然风马牛不相干,可是,硬是有可能,发生了难以预料的关系。
好了,且说那护士,在那么多人的盘问之下,其中还有不少是一流高手,她不免显得慌张,一时之间,语音哽塞,眨著眼,黄堂向各人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各人别逼得她太紧,他放软了声调:“你一定记得的!你听到了一点点,是一男一女在讲话,请你一个也别漏,复述出来!”
护士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才道:“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凶神恶煞地追逼:‘说!说!你说!’接著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那女人说:‘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别问他了……’听到这里,我就没有再听下去!”
护士说了之后,现出歉意的神情──她当时自然不知道那电话会如此重要,她只是想到不应该听他人的私人电话而已。
在护士这样说了之后,各人保持了片刻沉默,分析能力强,领悟能力高的人,如陈长青、小郭、黄堂等,先行把护士所说的和那双夫妇所说的总结起来。
很快就得出的结论是:第一个电话和第二个电话,可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打电话来的,是一个男人,这男人在逼王大同说出一件事──这件事,可能很重要,可能很可怖,可能匪夷所思,可能对王大同有性命的威胁……种种可能,都是根据王大同的反应分析得来的。王大同先是怔呆,一言不发,后来,又一叠声地否认。
那个男人在电话中向王大同逼问的是什么,只有一些原则的猜测,但是王大同真的不知道答案,倒是有旁证:因为另外有一个女人在向那个男人说:“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并且要那个男人“别再问他”。
值得研究的是,那女人怎么肯定王大同不知道被逼问的问题答案?她是王大同十分亲近的人吗?何以护士在说到那女人的声音时,想形容一下那女人的声音,可是在迟疑了一下之后,就没有说出来?
如果那女人和王大同十分熟,那么,护士就有可能也认识她,认得出她的声音。
小郭、黄堂和陈长青三人,在心念电转之间,通几乎相同的推理程序,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所以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那女人是谁!你认得她的声音?”
三人之中,只有陈长青加了一句:“那男人的声音,你也认得出?”
护士忙道:“不!不!我认不出那男人的声音!”
她这一否认,等于是承认了她听得出那女人的声音了!所以大家不再追问,只是望著她。
在各人的注视之下,护士又迟疑了好一会,才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正确,只听了一句……半句…不能肯定。”
黄堂十分体谅:“你就说像谁的声音好了!”
护士这才鼓足了勇气:“像是──王太太的声音──王医生的太太!”
各人对于护士的回答,都出乎意料之外。
众人之中,小郭首先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因为他曾受王大同的委托,去调查他新婚妻子李宣宣来历,结果失败,那是小郭侦探生涯之中罕见的失败,他自然耿耿于怀,所以这时的反应,很自然比别人敏锐。
而其他人,至少黄堂、陈长青,和那两个律师,也对李宣宣的神秘,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一时之间,也思绪紊乱,神色凝重。
护士看到各人都不出声,她十分害怕:“我说过,我不一定认得准,只是听来……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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