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科达赶到诊所的时候,诊所里外已经全是稽查处的人。他刚要进去,陶处长出来了,随后,几名在这里共同守卫的刑一处警员被押了出来。
“陶处长,这什么意思?”王科达质问道。
陶处长已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你没接到警局和警备司令部的命令吗?现在这件事由稽查处全权负责调查。”
“这是我的地方,让开。”说着王科达就往里走,没想到被对方很强硬地推了回来。
“诊所确实是你的地方,人是你从医院弄过来的,也是你找人接走的。临到最后还要栽赃是稽查处走漏的消息,这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
“什么意思?你怀疑我?”王科达瞄着周围人的神色,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
“带回稽查处调查!”
几名稽查处队员应声上前,王科达一把掏出了枪:“都别动。我是警察局的人,你们没资格动我。”
“你通共,我就有资格。”
王科达用枪指着他们,一步步朝自己的车后退:“姓陶的,事情还在调查,别往我头上扣帽子。”
“你弄丢的是我们稽查处的人,要查也是稽查处查。给他弄回去!”
一名队员摸出了枪,王科达立刻朝地面开了一枪:“说了都别动!”
气氛僵住了。他举着枪退到自己车旁:“这是个圈套。这件事我总会给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说罢他跳上车,疾驰而去。
钟百鸣查到那名绑匪是受王科达的命令被人从同德医院转移走的,而且就是在自己离医院几分钟之后,显然他想瞒着自己。这是个很不友好的信号。其实从调来上海警察局那天起,钟百鸣就知道王科达不友好了。而他,偏偏很乐于并且善于利用这种不友好。
钟百鸣将同德医院那名姓郭的医生带到了齐升平办公室。
果不其然,郭医生一直在不满地控诉:“那位姓王的长官很是奇怪!那天病人有苏醒迹象,我作为医生有责任去检查的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冒那么大火,还放话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靠近,搞得好像病人醒了会告诉我什么秘密一样!”
钟百鸣:“他把病人转移走,是什么理由?”
“他说医院人太多,太杂,医院这样不是很正常吗?这算什么借口?”
齐升平听得皱眉头,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方秘书便把医生带出去了。
钟百鸣:“我问过稽查处的人了,和医生的说法一致。”
齐升平:“人是稽查处的,按规矩就应该稽查处自己看护,王处长去凑什么热闹?”
“他不放心稽查处办事。结果现在稽查处的陶处长一口咬定这件事是王处长自导自演。”
“这是稽查处的说法。你认为呢?”齐升平看着钟百鸣。
“那名绑匪是在跟踪尚君怡和另一个女人的过程中中的枪,王处长可能是觉得他能提供线索吧,所以才这么紧张,转移的事连我都瞒着。”
钟百鸣看得出,齐升平已经开始怀疑了,王科达如此紧张那名绑匪,可能是因为此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例如……私通共党救走尚荣生一事,与王科达有关。
齐升平确实有这个怀疑,但不会轻易说出口。至于钟百鸣,他也有这个怀疑,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让这个怀疑变成事实,哪怕它本来不是。
桌上的电话响了。接完这个电话,齐升平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王科达在诊所门口跟稽查处的人发生冲突,动枪了。”
“他糊涂呀……!他人呢?”
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方秘书在门外大声喊着:“王处长!副局长在谈事情,您等我通报一下!王处长!”
王科达已经推门冲进来了:“副局长,我有急事汇报。”
“什么事?”齐升平冷冰冰地问道。
屋里气氛有些僵冷,王科达看了看二人,很快意识到自己在警局的处境也不妙了:“抱歉啊,影响你们讨论正事了。”
钟百鸣:“没事,我跟副局长汇报二处最近的情况。已经汇报完了。副局长,那我先回去了。”
“不用,”齐升平显然想摆明立场,“王处长就这么说吧。”
王科达:“先跟您负荆请罪,我刚刚从诊所过来,稽查处的人血口喷人,所以我开枪警告了他们。副局长,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想栽赃我!”
“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但是通行证上有你的私章,这怎么解释?”
“给我三天时间,一定查清楚。”
“你来找我,就是想让警局给你当挡箭牌?”
“稽查处这帮人想弄死我,我实在没办法了!他们放跑了尚荣生,现在想找个替罪羊,只要把我栽赃成通共,责任就可以全推到我头上来了!您帮帮我,等我过了这一关再跟这帮小人清算!”
齐升平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我今天就当你没来过警局。但这也是最后一次。”
“谢谢副局长。”王科达又看了一眼钟百鸣,“钟处长,多关照。”
钟百鸣抬头看他,一脸笑容:“我听副局长安排。”
王科达看了看二人,转身离开了。
齐升平低声道:“找二处的人跟着他。一旦发现有逃跑迹象,或者和共党接触,马上逮捕。”
王科达反锁了刑一处处长办公室门,接连打了几个电话,想要托人从中斡旋,然而那些往日称兄道弟的朋友要么推说早和稽查处不来往了,要么就是在香港,在美国,总之就是不得空,更有人忌惮他通共的传闻直接拒绝了。
“一帮怕死的猢狲!”他压抑着想骂人的冲动,挂了电话。齐升平刚才的态度显然是在划清界限,警局也指望不了,现在只能一切靠自己了。他思忖片刻,匆匆离开了警局。
刑二处警员开车跟了上去。就在王科达开车行经一条小路时,又有两辆稽查处的车开出来,也跟在了后面。
王科达发现自己被跟踪,猛踩油门一个急转弯,甩开三辆车飞快地开远了。
逃回家后他迅速收拾了东西,从保险柜里拿了钱和一把公寓门钥匙。然后换了衣服,匆匆出了门。拎着箱子下楼时,王科达看见一户人家挂在门口的咸鱼,觉得格外眼熟。他想起了顾耀东送自己咸鱼的一幕,以及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沈青禾……猛地,他停下了脚步。一直觉得顾耀东专程来送礼是件蹊跷又荒唐的事情,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王科达去了一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公寓。然后从黑市高价买回来了一件东西。从巡捕到警察这十多年时间他从未如此狼狈。要想证明自己清白,就不能对敌人手软,这是王科达一直信奉的真理。他打开箱子,将那件泛着淡淡金色的物件放到了公寓桌上。
局里关于王科达通共的传闻越来越多,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通共了,否则以王科达的能力,不可能被人偷到他的私章。除非是传说中的“白桦”。
一处警员人心惶惶地聚在一起议论着,难道是“白桦”又出现了?整个一处都显得有些慌乱。只有顾耀东坐在角落里不时偷笑,想起“白桦”二字,甚至还有些小小的自豪。
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刘队长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的人先说话了:“是我。”
刘队长一听是王科达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喂?……谁?我听不清。”他心想王科达打电话回来肯定是要托人办事,千万别被他连累了,正犹豫着要挂电话,只听电话里吼道:“别他妈装了。我又不找你!你叫顾耀东听电话!”
刘队长赶紧叫来顾耀东,顾耀东看他神色怪异,大概猜到了一二。
“顾警官。你别说话,听我说。”电话里果然是王科达的声音。
顾耀东看了刘队长一眼,刘队长赶紧转开脸。
王科达:“现在所有人都不敢接我的电话,但我相信你会接。因为你心里有鬼。我开门见山说吧。通行证是你和沈青禾搞的鬼。我有证据。”
顾耀东抓着电话一动不动,沉默着,人有些僵硬。
“你们来过我的公寓,而且留下了证据。我暂时不打算把证据交给警局或者稽查处。我要单独跟你见一面。”
“为什么?”顾耀东低声问道。
“两年了,我从来没有当你是个对手。这次反正有一个人要完蛋,总要知道原因吧?”
“不怕我向警局汇报吗?”
电话里的人冷笑了两声,“来看看是什么证据,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既然打这个电话,我当然也准备好了,如果我出事,证据马上会被人送到警局。不过也可能我们见了面,大家惺惺相惜,我反倒放你一马呢?要是不想和沈青禾亡命天涯,明天上午九点,一个人到金陵东路欣欣花店对面的电话亭。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找我。”
电话咔哒断了。
刘队长过来,小声问道:“他找你干什么?”
“没事。”顾耀东有些失魂地离开了。几乎是在这同时,出于本能,他做了一个决定。
福安弄的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顾家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晚饭。顾耀东回来时,沈青禾端了一大碗红烧肉从灶披间出来,看起来心情很好。
顾悦西馋兮兮地从楼上跑下来:“我来拿碗筷!顾耀东也来帮忙啊!今晚有肉吃!香得不得了!”
沈青禾笑着对顾耀东说:“我烧了红烧肉,赶紧洗手来吃吧。”
顾耀东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勉强地笑笑。
沈青禾刚把碗放到桌上,顾悦西就要伸手偷吃,被耀东母亲一把打开:“能不能矜持点呀?口水都要滴到碗里了!”
“我们家都半个月没开荤了!”
“前两天不是刚吃过猪肉的小笼馒头吗?”
“里面的肉馅儿跟花生米一样大,那也算肉呀?”
“哎哟哟,家里还能吃上大米白面就不错了,你反正是不过日子,不知道猪肉都十多万块钱一斤了,沈小姐肯定是生意又赚钱了吧?”
“是呀,刚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特别重要的买卖。”说着话,她笑盈盈地看向了顾耀东。
二人这一对视,刚好被顾悦西看在了眼里。
耀东母亲:“是什么买卖,这么……”
顾悦西悄悄拽了拽母亲,挤着眼睛小声说道:“妈,你还没明白?她哪是在为了生意高兴呀,是因为爱情甜如蜜。”说罢她便端着碗坐到顾耀东和沈青禾中间,“饿死我了!开饭开饭!”
耀东母亲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边:“知道你还坐在人家中间!”
这一晚上,沈青禾心情都很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开心了。吃饭时开心,收碗时开心,到了晒台上晾衣服时,还是开心着,雀跃着。
沈青禾:“原来安插在资委会下属工厂的调查员,今天全部撤走了,被查封的工厂,还有冻结的资金,也全部恢复正常了!证据确凿,那群政府官员现在全乱套了!”
“警局里也一样,鸡飞狗跳。”顾耀东有些低沉。
“现在舆论都是一边倒,要不了几天,他们迫于压力肯定会交出其他几名绑匪,公开道歉,审判,我们很快就会等到了!”
顾耀东想着心事,似乎在听她说话,可又像什么都没听进去,“青禾,那天你去王科达家里,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吧?”
“没有啊。”沈青禾听他忽然问起这个,有些奇怪。
“你再仔细想想,手印,或者鞋印?”
她仔细想了想:“不可能。我做了保护措施,离开前也检查过。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警局里有人调查你?”
“没有。他们在调查王科达,我担心会去他家里搜查。”
青禾松了口气:“别瞎猜,我不可能留下证据。”
顾耀东看着她,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他转身离开,走到门边时,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这两天在食堂老吃不饱,你要是去菜场,能帮我买些菜回来吗?”
“什么菜?”
“好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我晚上列个清单。明天出门前放在桌上的书里。你去菜场前来拿就行。”
当天夜里,顾耀东在小台灯下写好了字条,又去父亲的工具箱里翻出了大中小三把扳手,最后选了一把最大的放进了挎包。
第二天上午九点,顾耀东准时到了欣欣花店对面的电话亭。王科达一直从窗口观察着电话亭的情况,确定他没有带警局或者稽查处的帮手后,王科达拨通了电话。
“电话亭出来往前走,左转,桦森公寓,403号房。”
403号房间已经收拾得焕然一新,唱片机里放着轻柔的音乐。
顾耀东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很拘谨:“我不知道您还另有个住处。”
“这儿离以前的麦兰捕房很近。那时候还没有上海警察局,金陵东路还叫公馆马路,我在麦兰捕房当巡捕那几年,一直住在这儿。”
“您是老警员。”
“对,我穿警察制服的时候,你还是个屁都不懂的学生。所以……顾警官,我们就坦诚一点吧,别在我面前演戏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心里明白,我没有派人去诊所接人,通行证上的印章根本不是我盖的。”
“那天在电话里,您说有证据能证明是我和沈青禾搞的鬼,王处长,我可没有怀疑过您通共,您也不能栽赃我啊!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您对我有这么大的误会?”
王科达笑了:“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把证据给你吗?”他从沙发上起身,看似随意地走到墙角的唱片机前,关掉了音乐。
顾耀东看着他摆弄唱片机,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出门前,沈青禾去顾耀东房间拿买菜清单。然而夹在书里的纸条上,写的并不是什么萝卜青菜,而是一句话——王科达约我见面,如果我没有回来,你需要马上撤离。
沈青禾愣了几秒,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她从床下小木盒子里拿出手枪,塞进坤包,胡乱穿了件外套,一边扣扣子一边匆匆离开了顾家。
王科达已经可以肯定顾耀东心里有鬼了,否则就算自己说有一百个确凿证据,他也不会相信,更不会来。只有做过的人,才会担心留下证据。
“那天你去我家里,真的只是送咸鱼吗?不是,你来找我根本不是为了送礼,你是冲着我的印章来的。你进过我的屋子,偷用了我的印章,最后共党就是用你盖过章的通行证,把人从诊所弄走的。”王科达顿了顿,悠悠地说道,“这次我有证据。”
顾耀东一脸茫然:“我根本没做过您说的事,怎么会……哪会有什么证据呢?”
“不着急,会知道的。”王科达靠在沙发上,面带笑容地看着他。顾耀东依然是一脸茫然。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音乐,也没有人说话,显得有些别扭。
“平时喜欢听唱片吗?”王科达问道。
“很少。家里没有唱片机。”
就在这一瞬间,顾耀东愣住了。他猛然想起在南京,在夏继成的办公室里,处长曾经问过他一模一样的问题……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王科达立刻掏出手枪指着顾耀东,警告道:“别出声。”然后他小心地走到门后:“谁?”
“门房。”
王科达把枪藏在腰间,开了门出去,并且很谨慎地掩上了门。
“这房子好久没人住了,我看突然亮了灯,上来问问。”门房说道。
趁二人在门口说话,顾耀东快步走到唱片机旁,果然发现背后有一个小按钮。他用和夏继成同样的方法按下机关,露出了里面正在运转的录音机。
王科达打发了门房,回来时,顾耀东仍然坐在沙发上。
“王处长,我没有通共,这是真心话。其他的我实在没办法回答您。”他很委屈地说道。
“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没有人偷听,这样你都不肯跟我说一句实话吗?”
“没做过的事,我不能承认啊!我实在很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证据,让您对我有这么大误会?”
“有人在我屋里留了脚印。”说话时,王科达仔细打量着顾耀东。
顾耀东怔了怔,故作镇定:“是我的脚印?”
“我拍了照,而且做了比对……就是你的脚印。”王科达说得很笃定。
长长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原来他根本没有证据。把自己叫来,不过是想从自己的话里套出点什么东西。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可以利用录音机做点事情了。
顾耀东看着王科达,一字一句说道:“对了,我在门口敲门的时候,您的邻居刚好出来送客人,他看见我,告诉我您不在。可能看我面生担心是小偷吧,他一直看着我下楼。然后我就在楼下遇到您回来了。这就是全过程。那位先生和客人都可以做证,我根本没有进过您的屋子。”
王科达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冷冷地看着顾耀东,掏出了手枪。
警局一直在找王科达,但是他在甩掉警局和稽查处的人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了。对于齐升平来说,这无异于畏罪潜逃。最终,他只能一声长叹,下达了通缉令。
刘队长原本不想汇报那个电话的事,担心自己被无端牵连,但是现在警局要抓王科达,他终于憋不住了,赶紧向钟百鸣汇报了情况。
电话很快就查出来了,是从金陵东路一个电话亭打来的。
刑一处、二处警员匆匆出发,前去抓人。早就等在警局外面的沈青禾悄悄开着卡车跟了上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附近两辆稽查处的车也跟了上去。
王科达的情绪已经失控了,他拎着顾耀东的衣领,用枪指着他的头。
“从你进警局坏了我的第一次行动开始,我就看你不顺眼。在我这儿没少吃苦头吧?早就对我记恨在心了,是不是?更何况还有杨一学的事,你想给他报仇!”
“我知道杨一学是您亲手打死的,但是就算报仇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啊!您不能因为个人恩怨就硬把通共的帽子往我头上扣吧!”顾耀东依然在努力激怒他,他需要王科达彻底失控,这样才能说出自己需要他说的话。
“我就明白告诉你吧顾耀东,现在你不承认也得承认!这顶帽子谁戴都可以,反正我不能戴!没有证据?你人在我手上,我想要什么证据搞不出来?脚印,手印,我还可以马上伪造一份你承认通共的录音!”
“您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承认通共,承认通行证是你搞的鬼!稽查处那个人也是你串通共党从诊所弄走的!只要你顶下这个罪,我保证给你家人一笔抚恤金让他们衣食无忧,否则我现在就可以一枪崩了你!”
几声尖锐的警哨突然从外面传来。
王科达用枪挟持着顾耀东朝十字路口一看,只见两辆警车停在欣欣花店门口的电话亭外,钟百鸣正在指挥警员四散搜查。
顾耀东趁机一把抓住他的手,搏斗中朝天花板扣动了扳机。
清脆的枪响回荡在空中。行人们惊声尖叫着逃窜,街上一时大乱。
肖大头指着马路对面大喊:“枪声好像是从那条路传过来的!”
钟百鸣:“整条街,每栋楼挨着搜!一处路左边,二处路右边!”
警员们迅速开始搜街。沈青禾坐在车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死死盯着外面的动静。
就在这时,又传来两声枪响。
小喇叭大喊:“在那栋公寓里!”
刘队长猛吹警哨,所有警员都朝远处的桦森公寓跑去。
王科达已经红了眼,用尽全力将枪口扳向顾耀东,顾耀东一只手拼命挡着枪,另一只手暗暗在背后摸索,猛地一下,他掏出扳手砸向王科达,趁机跑出门外。王科达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追了出去。
顾耀东跑到楼梯口时,从楼梯间窗户看见警员正朝桦森公寓跑来,还有一段距离就要到楼下。他渐渐停下了脚步。
王科达头上流着血,跌跌撞撞冲出门追下楼,刚一拐弯,顾耀东忽然从暗处扑过来将他死死按在了墙边,手枪也被撞落在地,从楼梯间掉到了一楼。王科达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顾耀东,一时愣神了。
顾耀东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事情是我做的。诊所的电话是我从接线室查到的,他们去诊所接人的时间也是我定的,还有通行证、印章,全都是我做的。是想听这些真心话吗?”
王科达呆若木鸡。片刻之后,他彻底疯狂了。
顾耀东跌跌撞撞“逃”出公寓,李队长和刘队长刚好带人赶到。顾耀东惊魂未定地一把抓住李队长:“队长,王处长他疯了!他要杀我!”
两名队长立刻带人冲上楼去。顾耀东脸上的惊恐渐渐消失了。
王科达冲回房间,从床下抽出枪械箱,几下组装好一架步枪,歇斯底里地跑上了顶楼。
沈青禾在车上看见顾耀东的身影出现在公寓楼门口时,立刻跳下了车。顾耀东也看见了马路对面的沈青禾,然而就在他要朝卡车跑过去时,一颗子弹忽然打在了他脚尖前。
又是几枪,王科达趴在公寓楼顶朝顾耀东疯狂射击,眼见无辜行人被打伤,他也视若无睹。人们尖叫着逃散,仓皇的人流将顾耀东和沈青禾分隔在了两边。
顾耀东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旦上了沈青禾的车就会将她彻底卷入危险。而沈青禾在看见顾耀东一个急刹车停在对面以后,也意识到了什么。
人潮在路中间涌动,二人遥望对方。
“顾耀东……?”她惶恐地喃喃着。
又是两枪。顾耀东一咬牙,转头朝和沈青禾相反的方向跑去。
王科达从桦森公寓屋顶跳到另一栋公寓屋顶,朝顾耀东的方向追去。
沈青禾跳上卡车,红着眼睛朝顾耀东离开的方向一脚油门追了上去。
顾耀东冲进了一条无人小路,王科达从公寓消防楼梯跑下来,举着步枪死死追在后面。二人跑进了纵横交错的小路。沈青禾的卡车被堵在路口,她从坤包里抽出手枪,跳下车就追了进去。
就在顾耀东一路狂奔时,他猛然发现两辆挂有警备司令部车牌的黑车停在路边——稽查处的人也在找王科达!他灵机一动,迎头就朝两辆车跑去。
王科达追在后面开了一枪。正在附近的陶处长听见枪声,立刻招呼队员循声追去。
顾耀东喘着粗气蹲在稽查处的车后,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扳手。王科达举着枪追过来,他知道人就藏在周围,“顾耀东?”他用枪口指向每一个能够藏身的地方,一边喊着。
周围没有动静。
“老子到今天算是知道了,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最不可信,一是巧合,二是信仰。这都是用来蒙骗傻子的。信仰再坚不可摧的人,在子弹面前还不是照样烂泥一摊?”王科达举着步枪一步一步朝前走着,面前就是稽查处的车了。
“就像你扛到现在,还不是只能给我陪葬?”他猛地一转身,枪口对准了藏在车后的顾耀东。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王科达的胸口喷出一片血雾。他怔怔地转头望去,开枪的人是陶处长。
王科达:“通共的人不是我……”
陶处长:“谁关心你通不通共?王科达,你把我们害苦了啊!”
一阵乱枪扫射,王科达像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血流遍地。
枪声回荡了很久。最终声音散去,尘埃落定,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顾耀东从角落走出来,走到王科达的尸体面前,默默看了他片刻。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最后都是要成烂泥一摊的,我也一样。但有的人不会,有的东西更不会。”
沈青禾怔怔地站在路口,捏着那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瞪着路口一动不敢动。枪声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响着,仿佛刚刚的每一枪都打在她的神经上。她完全僵住了,大脑空白,手脚发麻,就这样怔怔地站着,死死地瞪着面前的路口,瞪到眼睛充血,瞪到整个头都在剧烈疼痛,脚下却一步也不敢往前迈。
在漫长的等待后,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口。
沈青禾哭着笑了。
“我没事了。”顾耀东傻傻地笑着走到她面前。
劫后余生的重逢,原来是如此温柔。顾耀东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了,面前这个女人在意自己,关心自己,怕自己出事怕得要死。一切都过去了,他现在只觉得说不出的幸福,幸福到必须要紧紧抱住面前这个女人……
“啪”的一下,青禾一把推开了顾耀东。什么温柔什么幸福,全都戛然而止。
顾耀东看着面前这怒目圆睁的女人,完全蒙了。
又是“啪”的一下,沈青禾一拳过来打在了他脸上。
回福安弄这一路上,沈青禾都在边开车边冒火。顾耀东像只犯了错的猫窝在副驾驶座,被她劈头盖脸训得脖子都缩到了肩膀里,“说好了我们是搭档,你怎么能一个人来冒险!”
“对不起……”
“本来我都觉你变成熟了,遇到事情会用脑子分析了,甚至还会制订计划了!这段时间你明明全部都做得很好啊!今天到底为什么这么冲动?”
顾耀东老实地说:“王科达说他在屋里发现了证据。我以为你暴露了。”
沈青禾张着嘴还想继续教训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她担心,她生气,但这些都抵挡不住瞬间涌来的感动,“他说有证据,那……那你就带把扳手来解决问题?”她还在嘴硬着,可明显变得笨嘴拙舌了,“结果呢?发现什么证据了?”
顾耀东抬头一脸傻笑:“什么都没有,他骗我的。”
“幼稚!”沈青禾眼里已经有了泪光,仍在口是心非地喋喋不休:“我看你最近是太自信了,居然拿个扳手就想跟刑警处处长拼命。这是以卵击石!”
“以后一定改……”
沉默了片刻,沈青禾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居然真的相信王科达的鬼话,相信我留了证据在他屋里?”
“嗯。”他依然老实得让人下不来台。
“我是那么粗枝大叶的女人吗?”
顾耀东偷偷瞥着沈青禾的外套,因为着急出门,她扣错了好几颗扣子,整件外套都是错位的,她却浑然不知。沈青禾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满脸通红,“还不是因为你!我本来都以为你不是那个愣头青了!哪知道你还是不让人省心!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搭档!”
沈青禾看起来真的很生气,顾耀东有些沮丧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忘了搭档应该互相信任,毕竟我没有经验,脑子又比较简单,容易上当。”
车子越开越慢了,他丝毫没察觉到,还在闷头道歉:“我一个人不跟你商量就冒险,这样不仅会让自己遇到危险,还可能会……”
轻轻地,卡车停在了路边。
顾耀东回过神来,一下子慌了:“我出门忘带钱,你赶我下去我没钱坐电车……”
话音未落,沈青禾忽然拉住他吻了上去。
时间在这一刹那静止了。
卡车静静地停在江边路上,盛夏的阳光照在玻璃上,泛着梦境般的七彩光晕。
“我是你的搭档!你不能甩开我!这是违反纪律!”
“再也不会了!”
钟百鸣将桦森公寓搜到的磁带带回了警局。齐升平在办公室里完整听了一遍,整个过程他几乎都皱着眉头。录音设备藏在唱片机里,这是前几个月才从美国弄回来的新玩意,一般人没见过。在他和钟百鸣看来,顾耀东就更不可能见过了。于是二人也只能相信,顾耀东被录下的话都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说的。
齐升平关掉了录音机,叹了口气:“歇斯底里,姿态未免太难看啊……”
钟百鸣:“录音我反复听了,王科达确实拿不出所谓的证据,他把顾耀东叫去,看样子是想找个替罪羊。其实从南京回来的那次审讯,他就已经有这个苗头了。”
“但是这份录音也只能证明他想栽赃顾耀东,证明不了他通共。还搜出其他证据了吗?”
“暂时还没有。”
“顾耀东呢?”
“在审讯室。”
“走吧,去听一听他怎么说。”齐升平起身,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把录音再往中间倒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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