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放走到门口,被两名刑一处警员拦下。
“对不起,耳环、项链,你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要留下。”
丁放一脸淡然地摘下所有发饰、首饰、手表,交给对方。警员检查完了坤包,又要搜身。正要动手时,顾耀东抓住了他的手:“我已经搜过了。”
“所有离开的人必须由我们一处亲自搜过才能离开,这是上面的命令。”
“不用搜了。”
顾耀东和丁放转头望去,说话的是赵志勇。
赵志勇:“顾警官搜过了就行了。”
刘警官走了过来:“万一他搜得不仔细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他跟这女的有交情。”
赵志勇:“我和丁小姐也有交情。”
“要是出问题谁担责任?”
“刘警官,现在我是队长,当然我担责任。你照办就行。”
赵志勇难得这么强硬,刘警官和另一名警员只得咽下这口气,悻悻地让了道。
丁放最后去看了眼父母,两人被押在警车上,都戴着手铐。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风光时,对他们似乎只有怨言,如今落魄,丁放却是满腹心酸和不舍。她抱住母亲,只听见母亲小声说:“司机在后门上等,我已经提前把值钱东西放到车上了。那些就是家里全部的财产了,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全部交给你保管,可千万看好啊!”
终于还是失望透顶。但是她已经麻木了,并没有撕心裂肺的痛。
丁母:“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和你爸爸总是要回来的,我们一家人后半辈子要想过好日子,就全指望这一车东西了!”
“妈,曾经我什么都有。我有属于自己的小公寓,我喜欢窝在里面读书、写小说,我可以过自己喜欢的小生活,我还有真心喜欢的人。如今那个人还是在那里,他什么都没变,只是再也不可能喜欢我了。”
丁放放开母亲,苦笑着看了看远处望着自己的顾耀东,转身离开了。
那辆停在后门的轿车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布袋,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似乎丁放才是这辆车上最多余的东西。
司机:“小姐,我马上送你去公寓。”
“不去公寓了。”
轿车艰难地开进了狭窄的福安弄,最终停在了杨一学家门口。
丁放随手打开一只手提箱,里面塞满了金条和首饰。她抓了两根金条和一把项链,从坤包里拿出手绢,包好塞给了司机。
司机慌忙推回来:“小姐,这是干什么!”
“你被解雇了。这是最后一笔薪水。”
司机愣住了。
“以后丁家都不再用得上司机了。另外找份工作,好好过日子吧。”
一群孩子举着风车和糖果,笑闹着跑进弄堂。领头的孩子指着远处大喊:“快看!有汽车!”
孩子们一窝蜂跑过去围住了轿车。从车窗望进去,里面全是垒得高高的箱子,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笑闹着拍着车窗玻璃,齐声念着童谣:“小汽车,嘀嘀嘀!开到东来开到西。看到红灯停一停,看到绿灯向前行。”
车外,孩子们围着稀罕的高级轿车欢天喜地。
车里,丁放蜷成一团躲在大堆箱子中间,痛哭流涕。
傍晚时分,福安弄的路灯亮了起来。顾耀东刚走到福安弄弄口,就看见人们聚集在杨一学家门口,围着一辆轿车议论纷纷。
他以为出事了,赶紧冲了过去:“怎么了?”
福朵递给他一把钥匙:“我刚一出门,就看见这把钥匙挂在门把手上。”
顾耀东一脸疑惑地用车钥匙开了车门,里面没有人,只有满满一车箱子和布包。他随手打开其中一只,只见里面塞满了美金和金银细软。顾耀东愣了几秒,猛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望着沈青禾。
沈青禾:“我到这儿的时候,车里已经没有人了。这些应该是她留给福朵的。”
顾耀东冲出福安弄,早已不见丁放的人影。他看着手里的钥匙,百感交集。
日子过得很快。一段时间之后,顾耀东的入党申请通过了。他和沈青禾、老董又去了杨一学遇害的地方。站在苍茫荒野上,他在警委书记老董的引领下完成了宣誓仪式。
顾耀东和沈青禾看着对方,似有千言万语。沈青禾伸手要跟他握手,顾耀东没有握手,而是直接抱住了她。
沈青禾眼里有泪光:“特殊时期,仪式比较简单。”
“我不在意。”
“从此以后你就是隐蔽战线的战士了。只有代号,没有名字。只有行动,没有声音。也许将来我们会被人遗忘,也许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都不在意。宣了誓,我就会为它奋斗终生。我们是同志、搭档,至死不渝。”
然而就在两天之后,齐升平也向顾耀东抛出了橄榄枝。他把顾耀东叫到办公室下象棋时,随口问道:“你现在是什么警衔?”
“警佐二级。”
“王科达通共案你有功劳。这两天我会报请局长,把你的警衔升为警正。另外警正只是一个开始。你也该入党了。准备一下申请书吧。”
顾耀东一怔:“我?”
齐升平下着棋,轻描淡写地说:“你应该不会希望自己永远只是警正吧?你在警察局是可以走得更远的。”
“入党……我够资格吗?”
“我做你的介绍人,这就是你的资格。”
那天傍晚,沈青禾把顾耀东叫到了晒台上,她不停用手绕着衣服角,看起来局促而拘谨。
沈青禾:“上级特别批准你同时加入国民党的申请了。这是个机会。但是切记一切以你的安全为主,任何有可能导致暴露的行动,你都有权利拒绝。”
“好。我记住了。”顾耀东回答得特别认真。
“如果他们要求你出入某些场合,你觉得自己应付不了的,我可以配合你去。”
“你去我当然心里踏实,但是有的场合不适合女朋友出现,万一我找不到其他借口怎么办?”
沈青禾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出了口:“我可以以未婚妻的身份。”说完她已经是满脸通红。
顾耀东愣了好半天,不敢相信地问:“这也是上级的要求?”
“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可以马上向上级申请取消,再想别的办法!”
“合适!”顾耀东脱口而出,似乎唯恐晚一秒就真的被取消了。
沈青禾红着脸嘟囔:“这是为了任务!”
顾耀东笑了:“保证完成任务!”
在这之后,顾耀东开始跟着沈青禾学习情工所需的一切技能。跟踪、乔装、开锁、开车,还有用枪。他进步神速,没过多久,射击成绩就已经和沈青禾不相上下了。好几次在顾耀东专注地瞄准枪靶时,沈青禾都恍惚觉得他多了几分夏继成的影子。男孩在长大,稚气在褪去,他变得干练了,也更沉稳更坚定了,但是咧嘴笑起来时,眼里依旧会闪着点点稚气,他依旧是那个喊着“匡扶正义,保护百姓”的少年青年。
转眼到了一九四八年的秋天。
福安弄里一片萧瑟,满地落叶。昏黄的路灯忽明忽暗闪着。弄堂里看不见人影,只有任伯伯抱着二喵,坐在门边大声放着收音机。
“九月二十四日。济南陷落。我军伤亡2万余人,被俘6万余人,其中将官20余人。美联社对此评论:‘自今而后,共产党要到何处,就到何处,要攻何城,就攻何城,再没有什么阻挡了……’”
家里家外的日子都不太平。顾耀东父亲轧金子,几乎亏得倾家荡产,父母整日吵闹。福安弄里的居民对隔三岔五的停电也是怨声载道。顾耀东和沈青禾知道,不仅是小小的福安弄,整个上海都笼罩在山雨欲来的阴郁之中。国民党竭尽各种手段如采取分区停电、暗中抄收信号等来侦测中共地下电台。警局借登记户口的名义在不被人怀疑的情况下入户调查,持着“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态度,大肆抓捕。国共双方的情报战越发白热化了。
段局长已经去杭州了。警局关于新局长的任命,要到年底才会决定。临走前,他将局里的事务交给了齐升平。但是齐升平很清楚,田副署长和段局长想要提拔钟百鸣为局长,只需要一个说法。钟百鸣大张旗鼓抓捕共党,抢着立功出风头,显然就是冲着局长的位置来的。他是耐不住性子,要跟自己明刀明枪地开战了。
钟百鸣的第一个战果,就是根据监测的信号,找到了明香裁缝铺。
赵志勇拿着从户籍科找到的资料匆匆进来汇报:“这是明香裁缝铺登记的户籍资料,男老板姓蒲。店里常年有两名男裁缝,最近又新来了一个女的,叫石凤鸣,三十八岁。这个最可疑。”
钟百鸣:“现在人在铺子里吗?”
“我们刚刚去探了情况,只有男老板在。在周围打听了一下,这个女裁缝是隔天上午来,隔天傍晚来。按规律,今天应该是傍晚来。”
抓捕行动就定在了当天傍晚。钟百鸣借鉴保密局的办法,在行动之前将刑一处和刑二处隔离起来。除了参加行动的几人,其余警员都由李队长带着去小绍兴酒楼吃饭。行动结束之前任何人不能离开,也不能和外界联系。
如果是以前,顾耀东在接到当晚全体去小绍兴吃饭的通知时,一定会很高兴地开始盘算自己要吃什么菜。但是现在,他已经能非常敏锐地意识到当晚局里一定有重大行动了。
赵志勇从刑一处出来时,正好在走廊遇到刘警官和几名刑一处警员。
赵志勇:“刘警官,晚上去小绍兴,你协助李队长吧。”
刘警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赵大队长不去吗?”
“我要跟副局长出去。我不在,你们听李队长指挥就行。”
“千万别跟我说谁指挥谁。我们一处的人该干什么我们自己清楚。李队长管不着我们。”
赵志勇有些无奈:“我是一处队长,我总有资格指挥吧?”
“你是队长,但你手底下都是我的弟兄。你说谁是老大?”
看着刘警官嚣张跋扈的样子,赵志勇憋屈到了极点,可他从来就不是愿意和人起冲突的人,只能默默忍着。这时,一名刑一处警员抱着资料从旁边跑过,不小心撞到了赵志勇,资料撒了一地。
赵志勇闷头蹲地上捡资料,警员赶紧来帮忙:“赵队长,我来吧。”
“我来。”
“真的不用您动手,我来。”
“让开。”
“您现在都是大队长了……”
赵志勇忽然怒了,一把抓过对方捡的资料,扔了一地:“听不懂我说话?我说我来捡,那就我来捡,这堆纸我今天捡定了。谁也别跟我抢!”
他闷头捡完所有资料,垒成一摞,往地上一放。然后看了刑一处围观的人一眼,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就看见顾耀东和刑二处的人站在那里,大家都有些尴尬。
顾耀东:“一块儿去小绍兴吗?”
赵志勇挤出一个难堪的笑容:“我晚上有事,不去吃饭了。”
“去哪儿?时间不长的话我们在酒楼等你,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现在还不清楚。不用等我。你们好好玩儿。”
赵志勇走了,刑一处几人冲着他的背影说着闲话。
“什么玩意儿,真当自己是队长了。”
刘警官不屑地说:“钟副局长带去行动的都是我弟兄,他们要去哪儿,要干什么,我知道得比他赵志勇清楚!说到底,他根本进不了这个圈子。”
顾耀东瞥了眼刘警官,若有所思。
回刑二处后,顾耀东给亭子间外面的电话亭响了三声电话,沈青禾很快打回来了。
顾耀东知道,他必须为沈青禾追来小绍兴找一个非常合理的借口,才不会引人怀疑。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沈青禾前段时间订婚了,于是他想到了一个足够让未婚妻生气的理由。
顾耀东接了电话:“喂?青禾啊,我正好想给你打电话。一会儿我去不了了。警局有事,我现在马上要跟李队长他们出去……别生气了,是真的有正经任务,钟副局长专门交代,谁都不许提前回去。”
电话那头的沈青禾很快会意,顺势说道:“哦,这么要紧的任务啊……那你们现在去哪儿?晚上起风了,我来给你送件厚衣服。”
顾耀东:“我们去小绍兴,酒楼里不冷不用送衣服……别生气了青禾,戒指肯定要订的,明天我就请假。”
挂掉电话,一屋子人在旁边起哄,都要一起订戒指了,看来离喝喜酒也不远了。顾耀东看着他们,只是一脸傻笑。
晚上的小绍兴生意很好。李队长要了一个大包间,刑一处和刑二处警员全都关在这包间里吃饭喝酒。包间里有一名负责倒酒的年轻女郎,另有一名端菜送菜的人可以进出,除此以外,警员不允许和外界有任何交流。
顾耀东就坐在刘警官旁边,看得出刘警官已经喝多了。
刘警官:“李队长,叫姑娘给你们倒酒啊!今天反正是钟副局长掏钱!”
李队长呵呵笑着:“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自己来就好。”
“顾警官没有家室,多喝两杯。”
“我不会喝酒。”顾耀东笑了笑,又故意说道,“再说这酒喝得我心慌啊。我本来答应今天和青禾一起去买戒指的,结果跑小绍兴来了,回家我连局里到底什么行动都说不出来,搞不好还以为我找个借口来喝酒呢。”
一名警员附和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回去家里那位肯定也要问。有人知道他们到底什么行动吗?”
没人说话。
“刘警官,你知道吗?”
顾耀东很认真地替刘警官打圆场:“这种机密行动,刘警官肯定跟我们一样被蒙在鼓里啊,现在得问赵队长才行。”
果然,对方一拍桌子怒了:“问什么赵队长!”
包间里一下子冷场了。
顾耀东赔着笑:“别误会,我不是说赵队长厉害。只不过他要参加今晚的行动,肯定知道得比我们多啊。”
“马斯南路!明香裁缝铺!”刘警官脸红脖子粗地嚷道,“怎么样?用得着去问他吗?不去参加行动我照样知道得比他多!他们要去抓共党!你别不相信!钟副局长身边带的都是我的弟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错!”
顾耀东一副替他着急的样子:“刘警官!这种话可不能乱讲!”
李队长:“刘警官,你喝多了!”
刘警官猛地站了起来,这口气他已经憋了很多天了。他醉醺醺地敲着桌子嚷道:“我没喝多!我当初是王处长指定的队长,钟副局长搞不清楚情况就乱点将!他赵志勇就是个屁!”眼看着他已经摇摇晃晃站不稳了,两名警员赶紧扶着他坐下。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吭声,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但是顾耀东心里已经揪成了一团,他知道刘警官所说的马斯南路明香裁缝铺,正是警委最重要的中转点。
一名警员招呼年轻女郎赶紧倒酒。等到酒杯重新端起来,气氛也总算缓和了下来。轮到顾耀东的酒杯时,他客气地挡住了杯子:“我不喝酒,谢谢。”
刘警官带着醉意嚷嚷:“谁也别搞特殊!来了就必须喝!给他倒上!”
“不好意思,我不会喝。”
“不会喝,那就灌他喝!”
门“哗啦”一声拉开了。众人齐刷刷转头一看,只见沈青禾站在门口,怒目圆睁。众人又齐刷刷看向顾耀东。年轻女郎正好把酒递在顾耀东嘴边。
“艳福不浅啊。”沈青禾酸溜溜地说完,转身就走。坐在门边位置的小喇叭和于胖子赶紧拉住她,“沈小姐,误会误会!”
顾耀东心虚地解释着:“我们……我们来这儿是任务。”
“这也算任务?连戒指都不去买了,我还以为真有多大的事情呢!”沈青禾把外套往顾耀东脸上一扔,“我真是傻到家了!还来给你送外套!结果你在这儿左拥右抱暖和得很!”
顾耀东:“来吃饭真的是副局长的命令!”
沈青禾要走,顾耀东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小喇叭只能把他拉过来,“赶紧啊!”
“你让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想吵。明天我就另外租房子搬出去!”沈青禾一把推开他往外走。她知道顾耀东在等一个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又不能太主动。
一帮警员都格外热心地往外推着顾耀东。
“这种时候还要什么面子?去啊!”
终于,顾耀东等到了被众人推出去的那一刻,走廊里只有他和沈青禾,“明天我一定请一整天假!明天我们就去买戒指!”他一边道歉一边顺势拉住沈青禾,急速而低声地说道:“马斯南路,明香裁缝铺,钟百鸣已经去了。”
沈青禾一把推开他,正好有服务生经过,她拿起对方托盘里的一杯橘子水就朝顾耀东脸上泼去,“谁要跟你买戒指了?要买自己买去吧!”说罢她气冲冲地离开酒楼。顾耀东回来时,像只染了颜色的落汤鸡,令人不忍直视。
裁缝铺斜对面的小路上,停着两辆车。一名便衣从裁缝铺出来上了其中一辆车。
钟百鸣:“怎么样?”
“铺子里只有男老板一个人。”
赵志勇:“副局长,还等吗?”
“等。那名女发报员才是大鱼。”
钟百鸣要等的那名女发报员正独自走在路上。华灯初上。周围人来人往。远远地,她已经能望见明香裁缝铺了。
就在这同时,老董在鸿丰米店接到了沈青禾的电话。
伙计:“我现在去通知他们撤离!”
“来不及了,我马上打电话!”老董拿起电话但立刻又放下了,既然裁缝铺暴露,这时候打进去的电话肯定会被追查,他不能用米店的电话联络了,“你去最近的公用电话亭,马上去!”
米店伙计匆匆去了电话亭,可电话亭已经有人了,他焦急地等了片刻,看了眼手表,匆匆离开了。
伙计去了两条街之外的一间杂货铺,这离米店已经足够远了,应该没有人认识自己。杂货铺只有老板一人百无聊赖地守着空店看报纸。桌上放着一部电话。他警惕地观察片刻,确认周围安全,这才进了铺子。
明香裁缝铺里的电话响了。老板接了电话,听见对方说了几句什么便从容地挂了电话,然后走到橱窗边,装作随意地整理模特衣服,顺手打开了模特头顶的五彩小吊灯。
钟百鸣坐在车里看见彩色小吊灯亮起时,皱了皱眉头:“去个人看看。别惊动。”
裁缝铺老板回内屋后,迅速从堆满布匹的角落里拎出一只箱子,箱子里的发报机是整个裁缝铺最重要的东西。外面房梁上还常年藏着几本空白身份证,这里是警委中转点,这些都是为从这里撤离的同志准备的。但是现在要取已经来不及了,他从窗口看见有便衣已经朝铺子走了过来。他迅速拎着发报机箱子,从后窗撤离了裁缝铺。
女发报员远远望见了亮着的小吊灯。她放慢了脚步,在一个路口从容地转弯离开了。
钟百鸣带人冲进裁缝铺时,已经空无一人。几名便衣在屋里搜查。钟百鸣走到橱窗边,望了望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又看向五彩小吊灯,关上,又打开,反复几次,他明白了过来,亮灯是撤离信号。
赵志勇跑过来,递给钟百鸣几本空白身份证:“房梁上找到的。一共五本,都是新的。”
钟百鸣翻了一遍:“看样子,我们身边还是有老鼠啊。”
“您是说有人从警局往外偷证件?图什么呢?”
“你觉得呢?”
“图钱?”
“图钱,那就好办了……”钟百鸣走到那部电话旁,他拿起电话听了片刻,又放下,若有所思。
夜里,家人都睡了以后,顾耀东去了亭子间。沈青禾给了他一份女发报员的资料。今天被钟百鸣追捕的女人叫周明佩,是上海地下组织的特级发报员。近来情报剧增,周明佩一直辗转几个点发报。明香裁缝铺是其中之一,没想到突然就暴露了。周明佩曾在苏联受过特训,不仅掌握双重加密的超级密码,发报技术也是首屈一指。在情报战日渐白热化之际,这样的人才是极其宝贵的。
沈青禾:“安全起见,上级决定先安排她出城,到郊区避一避。出城的时候需要你帮她做一个新身份。这是她的资料。”
顾耀东看过一遍后记了下来:“明天正好是礼拜三,户籍科孔科长会约我下象棋,我正好找机会办新证件。”
“还有件事,明香裁缝铺一直在负责转移有暴露危险的同志,所以那里长期备有临时身份证。今天情况太紧急,联络员撤离的时候只带走了发报机,证件在房梁上,没来得及销毁。如果钟百鸣搜到了,肯定会内部调查,你最近在警局里活动一定要谨慎。”
“知道了。”顾耀东忽然想起来,“对了,差点忘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摸出一个纸袋,“给你带了好吃的!”
“专门给我带的?”
“啊。”
沈青禾有些甜蜜:“什么东西?”
“猜猜。”
“杏仁蛋糕?”
“不是。”
“核桃酥?”
顾耀东笑眯眯地:“也不是。”
他打开纸袋:“霉豆腐干!”
沈青禾朝纸袋里一看,熏得立刻退避三舍:“你给我带霉豆腐干?”不知道什么样的呆子才会想到用既不甜蜜又不浪漫的霉豆腐干给女孩子当礼物。
“小绍兴的招牌!于胖子吃了好几块!他说猪头肉也不错,我没好意思多要,只专门带了一份霉豆腐。又臭又香,真的特别好!”他看沈青禾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带猪头肉?”
“顾耀东!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他们一样,满脸胡楂子,整天就喜欢喝酒吃猪头肉!”
顾耀东一脸尴尬:“那……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自己吃。”
沈青禾一把抢过纸袋:“想得美!”
晒台上放了只小火盆,二人坐在火盆边,顾耀东把女发报员的旧证件扔进了火里。沈青禾在一旁美滋滋地吃着霉豆腐干。
顾耀东很认真地说:“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商量……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个代号了?”
“要代号干什么?”
“就像你和处长一样,有了代号,上级在收音机里才能呼叫我,给我布置任务啊!”
“心思还挺多。你想要什么代号?”
顾耀东兴冲冲地说:“我都想好了。叫‘南侠书生’怎么样?”
“什么书生?”
“南侠展昭的南侠啊!他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侠客,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再加上我也算警局里的书生。南侠书生,这不是跟我特别符合吗?”
“是呀,你觉得符合,人家也觉得符合。一听就知道是你,那还要代号干什么?”
“南侠书生”想了想,又问道:“那叫咸鱼行不行?咸鱼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我去警局的第一个案子就和咸鱼有关系。”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叫顾耀东吗?”
顾耀东不吭声了。
明香裁缝铺暴露后,由于顾耀东和沈青禾及时通知撤离,还算有惊无险。周明佩暂停了一切活动,等待警委安排撤离。警委开始动手寻觅替代裁缝铺的新的中转点。裁缝铺老板在安全脱身后,也辗转将发报机交到了老董手中。在情报战白热化的时期,每一台发报机都是极其珍贵的。
刘警官因为在小绍兴乱讲话,被送了法察处,最后连带透露行动给他的警员也一并开除了。不仅如此,时局动荡,外面到处都因为发不出薪水在裁人,最近就连警局也开始了,搞得人心惶惶。顾耀东和二处警员经过人事处时,正好遇见一名户籍科警员拿着牛皮纸袋匆匆跑进去。
小喇叭:“看见他手上的牛皮纸袋了吗?那里面就是要开除的人。每天下午三点,户籍科准时往人事处送资料。”
顾耀东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刑二处后,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户籍科孔科长,借故将下午约好的棋局提前到了两点半。
棋局准时开始了。顾耀东一直超常发挥,搞得孔科长连输几局,唉声叹气。正不顺心时,一名警员又拿着几份档案过来找他盖章。孔科长只得不情不愿地从腰间摸出钥匙,起身离开:“我进去盖个章。”
“不着急。”顾耀东一边说话,一边趁孔科长起身时故意偷偷挪了一颗棋的位置。
孔科长赶紧回来:“哎哎哎!不对!不是放那儿的!”
“是这儿呀。”
孔科长把棋子放回原位,“明明是这儿。我得好好记下位置,免得我一走你趁机动我的棋。以前夏处长就老爱捉弄我,你是他带出来的徒弟,我得提防着点。”
“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您在这里看着,我去替您盖章行不行?”
“你去?”孔科长心想这倒正好是个机会,于是狡黠地说道,“行啊,你去盖。印章就在我抽屉里。正好我算算下几步棋怎么走。”
顾耀东接过钥匙和资料:“就在这里盖章就行了吗?”
“对对。”说完他又埋头专心研究棋盘,余光瞄着顾耀东去了户籍科的内部档案室,他趁机挪动了一颗棋子,暗自得意。
内部档案室里有一张科长专用办公桌。顾耀东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印章在档案上盖了章,然后迅速从衣服内兜拿出给周明佩准备的新身份证和户口簿,依次在上面盖了户籍科的公章,然后揣回内兜,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顾耀东回了棋桌旁,若无其事地把档案交给孔科长:“哎?这颗棋子好像不对啊!”
孔科长一脸理直气壮:“不会错的,就是在这儿!”
顾耀东装傻:“是吗?那是我记错了?”
“肯定是你记错了。”孔科长明显心情转晴,他把资料给了警员,让他赶紧送去人事处。
警员刚跑到门口就一个急刹车停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是钟百鸣,身后跟着赵志勇和另两名警员。
“回去。”钟百鸣冷冷地说。
“钟副局长,人事处催我送资料过去。”
“没有我的允许,这屋子里的任何人都不能离开。”
顾耀东强装镇定。他看着钟百鸣和孔科长说话,手上一直把玩着棋盘上的象棋。
孔科长:“钟副局长,这是什么意思啊?”
钟百鸣将几本身份证放到桌上:“这是刚刚从共党联络点搜出来的,还有从黑市收缴的。各种各样的身份证,全新空白的,应有尽有。”
孔科长翻看了几本:“您怀疑这是从我们户籍科流出去的?”
“上面盖着上海市警察局户籍科的公章。您也知道我这个人一般不爱说太严厉的话,但是这个房间里,确实有人手脚不干净,在赚不该赚的钱。”
孔科长看着一屋子警员,脸色难堪。
钟百鸣:“不好意思了孔科长,今天在座的各位,我都要搜一遍。您理解理解。”
赵志勇三人开始搜查户籍科警员。
孔科长:“顾警官,今天这盘棋看样子是没办法下完了。我们改时间再约吧。”
“没关系,本来我也要输了。”说完,顾耀东准备离开。
钟百鸣笑盈盈地叫住了他:“顾警官,来陪孔科长下棋呀?”
“对不起,副局长,我马上回去做事。”上班时间偷懒下棋,还被抓了现行,顾耀东看起来一脸惭愧。
但是钟百鸣并不吃这一套,他站到门中间挡着去路:“既然在,那就不要搞例外了。免得别人说我不一视同仁。赵队长,顾警官你来负责吧。搜完了,他也好清清白白从这里出去。”
赵志勇和顾耀东看着对方,一个尴尬,一个忐忑。
赵志勇开始从上到下搜查顾耀东的外套和裤子。顾耀东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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