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严镇素有小上海之称。它和东北十余里外的田屯煤矿,东南七八里外的古老县城,构成了中国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繁华三角,其占地总面积达六十余平方里。它的井田地质属华北型,自寒武纪起,以古生界地层为主,内含部分中生界及新生界地层。这块土地从亘古的洪荒时代起,就是动荡不安的。一亿八千八百万年以前,这里土地肥沃,草木茂盛,森林密布,很是繁荣。忽一日,大地震动,表土炸裂,天翻地覆,地球上发生了沧海桑田之变。这片充满生命的陆地被巨大的外界作用力拉入了海底,苍白的阳光下,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茫茫汪洋。约在一亿一千万年前的“燕山运动”时期,它又随着整个华北地区的不断上升,渐渐浮出水面,露出了被洗劫一空的哀伤面容。而被深深压入地下的森林草木,经过千百万年的演变,形成了今日中国公司开采的西严系煤田。
开采煤田,也是开采历史,开采亘古时代的繁华……
人类诞生之后,这埋藏着千万年繁华的金三角也曾是几度中兴,几度衰败;几度新生,几度死亡。酿造了中华民族的古老而伟大的黄河,从它身边呼啸而过,给它注入了强悍的生命力和惊人的繁殖力,也曾给它带来一次又一次的灭顶之灾。自初唐以来,三次大的黄河改道,三次毁灭了这块土地上令人怀恋的古代文明。现在,长达百余里的干枯的黄河故道,还作为一个历史的证人,静静地伏卧在这块土地的一侧,目睹着这土地上芸芸众生的拼斗、挣扎、杀戮、奋争,看着他们一代又一代,血泪浸着白骨,书写关于一个民族的沉重历史。
这是一块北方型的粗犷、慓悍的土地。这里,既出产英雄豪杰,又出产地痞无赖;既是富饶诱人的宝库,又是埋葬伟人的坟场;既渗透了古朴的世风遗训,又萌发着现代文明的幼芽嫩枝。它不相信眼泪,只信仰强有力的拳头和打不倒的胸膛。
历史的车轮轰隆隆驰入民国二十七年的时候,这块土地已是千万名挖煤窑工的天下了。
窑工们同样不相信眼泪,所以,当公司代表赵民权动之以情,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诉说公司危难、民族危难时,窑工代表们根本不为所动,有些人干脆轻蔑地笑出了声。
中国共产党苏鲁豫皖边区临时特委介入并领导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斗争浪潮。这介入过程颇为复杂。去年十二月底,共产党在西严镇进行抗日救亡运动,筹备成立抗日群众团体。今年一月开始,公司以煤炭外销困难为由,开始拖欠窑工工资,窑工们极为愤怒,几次欲奋起抗争。然而,考虑到国共合作期间,应团结对外,矿区委员章秀清将情况向临时特委汇报后,特委书记吴法海召集周围四县一矿委员们开会研究,决定通过和平协商,解决争端。不料,交涉无效,公司一推再推,未予明确答复,直至宣布停产遣散,仍未同意发还全部积欠工资。窑工们忍无可忍,在十三号柜党员窑工韩大方,十号柜窑工孙三歪的带领下,秘密串连,自发行动,突然在今日晨挥舞棍棒矿斧,打跑了田屯矿的几十名矿警,缴下几十条枪,拉起矿门口的大吊桥,用电话向章达人宣布:据矿索薪,并要求公司发放给每名窑工二十元遣散费。
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和平协商已无希望。章秀清根据特委紧急指示,支持窑工们的合理要求,在窑工占矿一个半小时后,加入窑工代表团。
章秀清在公司所属的西严、田屯二矿的九千窑工中威望极高,素有小诸葛之称。他曾出面组办过红色会,参与领导过民国十四年的德罗克尔公司煤矿工人大罢工。民国二十三年,因领导四乡民众进行“窑木暴乱”,被政府拘捕,后查明系共党分子,遂被判刑十五年,直至不久前国共合作,才从狱中释放出来。
章秀清被窑哥们官称“先生”,又因其坐过政府的大牢,更受大伙儿的尊敬,在大伙儿的眼里俨然半个上帝。然而,这位窑哥们的上帝却并无一丝一毫的帝王之气,耳坠子又薄又小,且兔子似地支楞起来,两只眼睛细眯眯的,仿佛两弯刚露头的上弦的月牙儿。被尊为先生,却又缺乏先生应有的书生气,大鼻子大嘴,一口被关东烟熏得发黑的牙齿,满脸坚硬的胡茬子,扯扯连连漫到肌肉饱胀的胸脯。和窑哥们聊天时,秀清开口“日他娘”,闭口“操他妈”,惹得性起,也曾拔出老拳,一试身手。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
章先生走南闯北,见得许多大世面,经过许多大风波,不知受哪方豪杰点拨,学得一身武艺,打得好拳,使得好刀,由不得你不服!共产党里就是出能人。这阵子,章先生腰间又别上了二把盒子,更使窑哥们钦佩不已。据说先生的枪法也颇为厉害,指鼻子不打眼,挥枪落雁,百步穿杨。
先生着实不凡。他还有一副利嘴钢舌,能言善辩;且断文识字,读得《三国》,通晓先圣古训;又能体恤窑工,给窑哥们讲出有钱人发家的道理,鼓动大家抱成团,争取做人的权利。章先生实在是个文武全才!
故而,二月间,许多窑工领袖纷纷拜倒章先生门下,请他出面组织罢工,和公司摊牌。他们推测,先生受公司迫害,下了大狱,此次复出,必将大干一番。不料,章先生却婉言劝解,要大伙儿顾全大局,和平交涉。窑工领袖中不乏有识之士,其中有一人便是孙三歪,他冷冷一笑,激了他一下:
“先生坐牢坐怕了吧?”
秀清拍案而起:“操他妈,老子怕谁?”
“那你咋不敢领头了?”
秀清呵呵笑道:“你一罢工,正中了公司的圈套!公司巴不得立即停工、裁员呢!你甭激我!”
秀清耐心做了许多说服工作,硬是把大伙儿劝了回去。大伙儿却不服,有几位干脆宣布:章先生坐牢把骨头坐没了,连脆骨都没有,只剩他娘的一堆软肉!
如今,秀清参加了窑工代表团,很是鼓舞了大伙儿的斗志。不过,秀清却明白宣布,他是代表共产党参加窑工代表团的,斗争要有步骤,有领导,有组织,不能盲目硬干,以免发生不测。代表们除孙三歪外,大都赞同。所以,赵民权一行三人乘车赶到田屯矿时,才未受到非礼行为的袭扰。双方代表平安地坐到一起来了。
矿部大楼的一间空旷办公室,成了临时会谈的场地。大楼门口,走廊上,办公室的窗前,到处都有臂佩红袖标,肩挎钢枪的窑工纠察队。整个矿内秩序井然,并未受到严重破坏,矿部大楼的门窗大都完好无损。一切迹象都表明:窑工们的行动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同时,也是冷静而克制的。赵民权一颗悬着的心才稍微往下放了放,对谈判才算有了点信心。
其实,两个小时前,情况还不是这样,暴怒的窑工将停在上井口的铁车皮推下十余辆,砸坏了大井罐道木。有人还准备放火烧掉矿部大楼。十几吨炸药被搬了出来,堆得四处都是。章秀清到来,才制止了混乱的进一步发生。
双方参加谈判的主要代表共计五人。窑工方面是章秀清、韩大方、孙三歪;公司方面是赵民权和矿警大队长龚毅。谈判的场面并不十分庄重,代表们并没有营垒分明分坐两侧,偌大的房间里甚至没有一张大会议桌。大家随便坐在椅子上、桌子上,孙三歪干脆踏着椅子面,大腿跷二腿地坐在椅背上,嘴上抽着喇叭筒,歪斜的眼睛里明白无误地表示着对公司代表的轻蔑。
赵民权手扶椅背,站在屋子中央的地板上,背对孙三歪,面色庄严,颇有些凛然正气,说出话来既有感情又不失身份:
“工友们,公司遣散大家,实在是万般无奈呵!公司若有一丝办法,也决不会取此下策!众所周知,‘九·一八’以后,战乱不已,日寇猖獗,京沪相继沦陷,公司国内客户大部断绝。至于国外客户,主要是日本厂家,中日交战之后,也多受影响,‘七·七’以后,运销全部终止。年初,公司所产之煤,除少部分辗转郑州、汉口,销往长江流域外,大部没有销路。年初,公司就拟停产,可是考虑到大家出路无着,强力维持,惨淡经营,方才苦撑至今。”
赵民权满脸忧伤,眼眶红润,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揩了揩眼眶、鼻颊,语调更加凄凉:
“公司目前处境之艰难,是在座诸位无法想象的,欠债之多,实属空前。仅德国礼和洋行一家,债务即达六百五十万之巨!公司走到眼前这一步,已是山穷水尽,想想实在令人心寒意冷。想当年,公司事业发达,在座诸位也得益不少,如果赵某没记错的话,民国二十一年,公司年终发放花红,每位工友现洋几十元,定不是凭空捏造吧?因此,希望诸位能够想想公司的好处,以抗战的大局为重,暂时委屈求全,帮助公司渡过危难。所欠工薪,公司决不抵赖,待日后恢复生产,定当偿还。”
“全他娘鸟话!”
孙三歪把抽剩了一小截的喇叭筒恶狠狠摔到地上,从椅子上跳将下来,拔出腰间的矿斧,以柄击桌,怒喝道:
“日后恢复生产?球!日本人一过来,还产个鸡巴!别他妈尽说好听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古今一理。你姓赵的若是不答应偿还欠薪,发放遣资,甭怪三爷翻脸无情!”
骂毕,又将斧柄狠狠在桌面上砸了一下。
矿警大队长龚毅,素常以捕人打人为生,见惯了点头哈腰的人,听惯了吹捧奉迎的话,哪把孙三歪放在眼里?更何况孙三歪几年前偷盗窑木,被矿警队关押过。
龚毅腾地站了起来,将随身佩带的手枪拔了出来,啪地向桌上一摔:“孙老三,你八成是活腻了?!”
孙三歪也不服软,头一拧,眼一瞪,歪嘴子一抽,冷笑道:“咋?上虚火?!妈那个巴子,要不要醒醒脑仁?弟兄们,把这个狗日的捆起来!”
话音未落,几个窑工模样的持枪壮汉已闯进屋内,七手八脚将肥猪一般的龚毅扭倒在地,双手反绑起来。
章秀清、韩大方冷坐一旁,并不干涉。
孙三歪更加神气,扬脚抬腿,狠狠在龚毅的屁股蛋上踢了一脚,又骂道:“婊子养的!你以为还是往日,要抓谁就抓谁?!三爷要怯乎你,就不敢领着弟兄们占矿了!妈那个巴子!”
抬眼瞅着了赵民权,眼仁里又冒出凶光:
“喂,姓赵的,你怎么说?大爷们喜欢痛快,答应爷们的条件,你抬腿走人,若是不识抬举,哼——”
孙三歪已将龚毅的手枪掂在粗黑的大手上,枪口在自己猪鬃般粗壮的头发上擦了擦,娴熟地打开了保险。
孙三歪也不是凡人,在公司和地方上也颇有名气,自称三爷。这三爷早年干过土匪,参加过民国十二年震惊中外的蓝钢快车绑架案。那时,三爷只有十七、八岁,少年英雄哩!因为放丢了两头猪,又不服东家管教,放火烧了东家的房子,上山入了伙,在著名大土匪孙美瑶手下做喽罗,杀过人,越过货,绑过票,也撕过票。十二年五月间,设备豪华的京沪国际联运列车——蓝钢快车,由北京驰抵山东临城时,孙美瑶率众股匪千余人劫车,将车上二百余名旅客,并三十余名洋人,全当肉票绑入鲁南山中,震惊举国朝野,欧美日本。孙匪提出条件,政府答应迟缓,第一批五张肉票即被撕了。事过多年后,孙三爷才向人吹嘘:这五张肉票他撕了俩!杀人,咂,好玩……以后,孙匪接受招安,做了旅长,他当了班长。继而,孙美瑶被政府诱杀,一旅人全部遣,他才投奔在公司包大柜的表哥,下窑刨煤。在公司,他也横得可以,拜过把子的弟兄不下百余人,振臂一呼,虽不敢说应者云集,号召力也还挺大。
三爷下窑早下腻了,凭势力,凭本事,完全可以自包大柜,做做柜头。可是,公司对他偏信不过,偏不把他当人待。为此,三爷对公司耿耿于怀,没少和公司做过对。台战打响前的一段时间,局面混乱,地面不安,各种民间武装纷纷出现。大刀会、民团、抗日游击队、乡民自卫队,山头林立,不由地勾起了三爷的旧梦。他也想拉出一支武装,弄个司令、团长什么的干干,只可惜一直没有机缘。直到公司宣布遣散,不发还全部欠薪,激起众怒之后,三爷才四下鼓动,利用窑工情绪,一举攻占田屯,缴了田屯矿警队的械,掌握了四十几条钢枪。下一步,三爷准备吃掉西严矿警队,壮大自己的队伍,造成独霸一方的既定事实。所以,他惟恐事情不闹大,惟恐公司轻易答应了窑工的条件。三爷已有了宏伟的规划:只要事态扩大,有个闹头,他就拉着章秀清乘着乱劲先抢公司银行,再绑他妈的几个有钱的肉票——这不局限于公司,镇上的财主也一样绑,一视同仁么,甭显得三爷不仗义。然后,带几百号、千把号人进鲁南大山,联合北王村二老师的大刀会,周围几县的民团,搞共产党搞过的革命根据地。日本人来了,打日本人,国民党来了,揍国民党。和国民党、日本人来个三分天下。
三爷一贯认为章先生是可惜了,被共产党的迷魂汤误了。您瞧瞧,先生这一身的疙瘩肉,这一身的硬功夫,打仨携俩,又有计谋,多好的一块料!有这么一块料,不去杀人越货绑肉票,委实是可惜了!土匪,听起来不舒服,可他妈的实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醉了把天捅个窟窿,谁敢咬你的鸡巴?大人物做过土匪的也多得很哩!张作霖张大帅,不就是响马出身么?共产党有什么意思?当然喽,如果真的共产共妻,还有个搞头;天下太平,人人都有饭吃,都有田种,也不坏;可这是哪朝哪代的事?蒋委员长吃干饭的?待小日本气焰消了,他老哥还不把你们一个个往阎王爷那儿送?!哼!三爷不上这个当!
得点醒章先生,说啥也得点醒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条好汉让共产党给葬送了!咱大方点,只要拉起杆子,头把交椅让他坐,谅他不会不动心!
正基于这种考虑,孙三歪才对章秀清参加窑工代表团表示真诚的欢迎,许多事也还听章秀清的。这会儿,看章秀清对他的举动并未阻拦,以为秀清默许了,掂着手枪更加肆无忌惮:
“姓赵的,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考虑,不答应条件,三爷枪子不认人!”
赵民权毫无惧色,冷笑道:“孙代表,未免太放肆了吧?!”
章秀清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缓缓站起:“老三,把大队长放了!枪收起来!何必呢?都是中国人么!”转身又对赵民权道:“赵主委,窑工们的情绪,您看到了吧?公司有困难,我们承认,可广大窑工就没有困难了么?你们也该设身处地地想想,几个月来,公司一再拖欠薪金,窑工兄弟是怎么活的!您们一日三餐饱食终日,轻易不跨出公司一步,自然看不见窑工区的贫困饥寒!眼下穷苦绝望的窑工们已经卖儿卖女,靠野菜、树叶过活!西严、田屯几十里外的榆树皮都被窑工们扒光了,我的主委先生呵!他们没有理由不反抗!没有理由不愤怒!”
秀清也动之以情,言语也不象平常和窑哥们讲话时那么粗野,很有些知书达理的样子。“大伙儿是忍无可忍呵!据矿索薪,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先生您刚才讲到同赴国难,委屈求全,这话固然不错,但,同赴不是空话,不能把危机都转嫁给窑工兄弟,更不能乘机发国难财!方才,您还谈到公司的好处,谈到了花红什么的。可我知道,就是在民国二十一年,西严矿北平巷透水,一场事故送掉了几十个窑工的性命!这也是公司的好处么?”
赵民权叹了口气,摇摇头:“谈到此事,我们心情也很沉重!”
秀清又道:“眼下,大敌当前,我军将士就在百余里外的台儿庄英勇抗战。为了抗日大局,我们也不主张扩大劳资纠纷,但让步也要有个限度,公司方面也不能太过分了!”
赵民权问:“那,依您看该怎么办?”
“发还窑工们全部欠薪,并适当发给遣散费,如公司确有困难,我们可作些让步,不要每人二十元,可考虑每人十五元。若是拿不出这笔钱,也可将矿场运不出的存煤折价分给大伙儿。据我所知,堆在田屯的煤已有部分自燃了……”
赵民权踱着步沉思了一下,觉着章秀清是通情达理的,提出的条件不算苛刻。赶赴这里之前,章达人已原则同意发还全部欠薪,遣散费却不同意给,现在如果把这些已经自燃的存煤作遣散费发掉,似乎是可以考虑的。与其任其自燃,或者留给日本人,不如分给窑工弟兄,他估计章达人会同意。其实,章达人也没有理由不同意。
于是赵民权在章秀清面前停住脚步,郑重地问:“章先生能代表九千窑工么?”
秀清将目光转向孙三歪,孙三歪把长而扁的脑袋扭向一边,不予理睬。事情哪能这么结束呢?章先生可太不够意思了!不过,当着赵民权的面,得给先生留点面子,拉杆子时,还得靠先生助一臂之力哩!他希望老实巴脚的窑工韩大方明确反对。
秀清将征询的眼睛盯住韩大方时,韩大方果然出言不逊了:
“章先生,咱可是代表窑工们,不能站在公司那边说话!你觉着能作主让步,你和大伙儿讲去!”
秀清想想,也只好这样了。随即吩咐身边一位工友通知大柜代表在楼下紧急协商。
临走时,秀清反问赵民权道:“那么,赵主委能代表公司喽?”
赵民权答:“我可以马上和公司总经理章达人先生电话联系。我想,我是能代表公司的。”
“那么,我们商量一下再谈吧!”
秀清走出屋,孙三歪、韩大方亦随之出来,孙三歪出门前,对几个持枪工友交待道:
“弟兄们,看着他们!屋里有电话,让他们打,走出屋不行。跑了一个,你们负责!”
赵民权哭笑不得,嘴张了张,想对自己的“人质”地位提出疑义,转念一想:算了,和这种没教养的无赖讲不清道理。自我解嘲地苦笑一下,他让龚毅去摇电话。
电话摇通了,赵民权镇定地将让步方案和窑工代表的态度——作了陈述,请总经理定夺,以便迅速结束窑工占矿的局面。
章达人异乎寻常的痛快,一口答应让步方案,并嘱他快刀斩乱麻,达成协议以后火速赶回公司,有要事相商。什么事,章达人电话里没谈,显然是不便谈。不过,从他对田屯骚动的态度来看,需要相商的这一要事,势必关乎着公司的命运!否则,他决不会轻易同意将存煤发放给九千窑工,此君不是慈善家!
赵民权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一个半小时以后,谈判继续进行,双方逐步取得一致意见,当场通过三项协定。
当晚七时许,占矿窑工陆续撤离田屯。公司收回钢枪十二支,其余三十余支未能收回。次日,孙三歪集合百余名地痞流氓及不务正业的窑工,向西严镇地方当局申请成立抗日民众义勇团,未获批准。孙再赴县城,找到本家二哥——县党部委员孙金龙,经其疏通后,准其成立,划归战区抗日游击总队管辖,编为矿区支队,支队长孙三歪,督导员孙金龙。
与此同时,章秀清领导的窑工抗日游击队成立,人数约八百之众,下分宣传、侦察、爆破、游击四队,拟日内开赴台儿庄前线,配合我军作战。
……
西严矿区沸腾了。战争,大踏步地走进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构成了生活的重要内容。长矛、大刀、钢枪、炸弹已象煤镐、矿斧一样,合乎情理地涌现在大街小巷、田野地头。一场关系到这块土地命运的大搏斗、大厮杀、大动荡已经来临,一个古老而伟大的民族在炮火声中惊醒了……
是日,中央社发布新闻,各大报亦在显著位置发表通讯,报道台战前线战况,称:我军将士英勇奋战,阵前毙敌数千人,台儿庄依然被我军牢牢控制,徐州古城固若金汤。
翌日,蒋介石电令孙连仲轮番将兵力填入台儿庄。蒋云:“台儿庄得失,有关国际视听,务必固守。”嗣后,孙陆续将三个师一个旅,并两个新兵团轮番填入。四月二日,三十师吴明林团于黄昏后拨归三十一师池峰城指挥,次日拂晓撤出时仅剩官兵十余人。日军为此亦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在此期间,战区内谣言四起,日方奸细活动频繁。二十八日夜,一日谍在西严镇秘密张贴日方宣传品,被我军民当场拿获,旋即处死。同日,迁移监督委员会对中国公司下达迁移、炸矿命令,并电告总经理章达人,将于日内派遣爆炸组进矿协助执行。次日,李雄飞离开徐州,合办湘川的计划告吹。三十日,德国礼和洋行驻汉口办事处主任霍夫曼一行五人,在采矿处长钱钧的陪同下赶赴西严。四月一日,国军工程兵排长田桂阳率兵士三十一人进驻公司……
四月二日,又一桩意外的事发生了:销售处处长刘人杰,在西严镇烟花巷会见了一个神秘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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