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汉子叫俵藤太,也就是藤原秀乡,是大织冠藤原镰足的后代村雄朝臣的嫡长子。
他十四岁元服,因家在田原的乡下,大家都喊他俵藤太秀乡。他扬名天下,是从俵藤太这个名字开始的。
他不惧怕任何东西。幼时便胆大无比,在路边看见蛇便徒手捉住,用牙齿剥掉蛇皮,活生生地吃掉。
元服时,父亲村雄授藤太一把祖传名刀,长三尺有余。这把镀金的太刀名为黄金丸。据说,藤太可拉开十人才拉得开的强弓,能用黄金丸将铁头盔一劈两半。
从前平将门之乱时,藤太受命于天皇,下乡至下野国。
下乡之时,曾听过这么一个奇怪的传言。说是近江国的势多大桥有大蛇出现,威胁乡邻。大蛇盘踞桥中央,将大桥断为两截,谁也无法过桥。
下乡时,随行者曾劝俵藤太道:“咱们还是走其他桥吧。”
“要绕道你们绕吧。这故事听起来甚是有趣,我决定只身一人过过那势多大桥。”
“请不要这样做。”随行者劝阻,但藤太不听。
“你们先走着,我跨过那条大蛇后就去追赶你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就是藤太的性格。事情已无法挽回。
藤太肩背大弓,腰挂黄金丸,走到桥头。果见如传言所说,一条大蛇横亘桥中央,长二十丈有余,五六个成年人那么粗。大蛇高昂着头睨视四周,身体盘成一团。蛇鳞泛着青光,背上生着绿苔。两眼似熔化的铜一样闪闪放光,头上生着十二只角。刀一般的牙齿间跃动着火焰般的红芯子。一定是条修行多年的蛇精。倘若再修炼百年,恐怕就要化为龙升天而去了。
“再怎么大,不就是条蛇吗?”藤太并未止步,大踏步走过去,嗖地径直跃过大蛇的身子。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大蛇只是注视着从自己身上跨过的藤太。
“哼。”藤太头也不回,过了桥,径直向前走去。
不久,太阳落山,藤太投宿到附近的人家,住了下来。
“喂,藤太大人。”夜半时分睡梦中,藤太听到有人在喊自己。起来一看,竟是这家的主人。
“什么事?”
“刚才门口来了一名奇怪的女子,说是今晚这里住着一个跨过势多大桥的大蛇的人。”
“哦。”
“今晚住在这里的只有您一人。藤太大人,莫非您就是跨过势多的大蛇来到这里的英雄?”
“我以为什么事呢,就是我。”藤太说道,“对方还说了些什么?”
“她说,如果您就是跨过大蛇的人,她有话要对您讲。”
“有趣。”藤太起来,盘腿坐在床上,“把她给我叫来。”
“合适吗?”
“你就放心吧。”
既然藤太已这么说,不叫进来也不行了。主人离去不久,便带了一名女子回来。此时,藤太已将黄金丸拉到身边,大弓置于膝上。屋里只点着一盏灯火。主人匆匆告退,离去了。
来人是一名妖艳的女子,像男人一样头戴乌帽,身穿青色水干。她二十岁左右,眼睛修长,美得简直让人怀疑是否世间所生。
女人凝视着藤太,眼神让人恐惧。
“什么事?”藤太坐着问道。
“您就是当时跨过大蛇的那位……”女人说道。
“你看见了吗?”藤太问道,女人摇了摇头。
“能否请教您的高名?”女人说道。
“俵藤太,我的俗名。”
“您就是藤太大人?”
“正是。”
“您的大名如雷贯耳。听说您力大无穷,胆大过人……果真如此的话,那您毫不畏惧地从我身上跨过去,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
“虽然我长着人的模样,但这是我的假身。”
“哦?”
“其实我就是您跨过去的那条大蛇。”
听到这里,藤太也毫不吃惊。“哦,原来如此。”他毫不怀疑地点点头,“那么,大蛇,你找我有什么事?”
女人当即坐了下来。“我有一事相求。”
“有事直说。”
“我从此国肇始之日起就一直住在琵琶湖里。”
“哦。”
“住在这里的两千年中,遭受过各种各样的不幸。此前,这琵琶湖水有七次都快干了,我还是勉强活了下来……”
“唔。”
“可是,元正天皇年间,对岸的三上山来了一只大蜈蚣,不仅吞吃附近的野兽,还下到湖中来大肆吞食鱼类。本来,生者食他生而生是世之常理,可这只大蜈蚣从来不知满足,无论肚子胀得多大,不快撑死绝不罢休。这一带的野兽和鱼类数量骤减。”
“嗬。”
“我修炼多年,一直是这一带飞禽走兽的保护神,栖居在琵琶湖,对此自然无法坐视不管。”
“与它斗了吗?”
“是的。每到满月之日便与大蜈蚣决斗,几十年从不停歇。可是,敌人的力量太强大,我的力量却越来越弱。”
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女子的面容,不难发现,她脸上有若干伤瘢,脖颈处还有一条深深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衣领之下,让人触目惊心。
“那是什么?”藤太问起女人的伤口。
“被大蜈蚣咬伤的。上个月才被咬的,还没有痊愈。”女人说道,“以我一己之力,是敌不过那只大蜈蚣的。早晚有一天,我会被它咬死。”
“嗯?”
“于是,我想找一个气度非凡之人,帮我斗败那只大蜈蚣。”
“你就到了那桥上。”
“不错。一见我就逃之夭夭的人肯定不行。如果有人敢从我身上跨过,或许就是我要寻找的人。”
“于是,你就找到了我?”
“不少人来过,敢从我身上跨过去的却只有您一个。”女人断然说道,“俵藤太大人,您一定可以扑杀那只大蜈蚣。求您了,请无论如何帮我一回。”
“啊,明白了。”藤太点点头,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脸上没有丝毫迟疑。“那现在就去吧。”他站起身。
“那就多谢了。从这家宅院出去,步行半刻,就会到达我提到的面对着三上山的琵琶湖畔。您在那里等一会儿,大蜈蚣不久就会出现。”女人说完,站起身来,转眼间便融入黑暗中不见了。
不必叫屋主了,武器都在身边。藤太立刻整理好装束,腰佩黄金丸,斜挎十人拉力的藤皮大弓,手拿三支长十五束三伏的大箭,直奔琵琶湖而去。
藤太只身一人,借着月光行走,不久来到湖畔。夜色中举目望去,对面的三上山黑黢黢地耸立在夜幕下。山那边的夜空黑云翻滚,一道道闪电不时划过。这就是女人说的那只大蜈蚣即将现身的前兆?藤太想。
眺望之际,黑云已经蔓延开来,遮蔽了星辰,连月亮都吞噬掉了。忽然,水面上洪波涌起,层层叠叠的巨浪向藤太所立的岸边拍打而来。大粒的雨点开始激烈地啪啪敲打湖面。
“终于来了。”藤太正在念叨,三上山一带忽然明亮起来,仿佛两三千根火把在一瞬间被同时点燃。闪电划破夜空,雷鸣震耳欲聋,地动山摇,雷霆万钧。
藤太站在这风雨声中,纹丝不动。
这时,黑暗中有东西动了起来,恐怖而巨大。山上的树木一齐动了——那东西正朝这边逼近。
看见了,是一只眼放红光的大蜈蚣。
藤太悠悠然将一支箭搭在弓上,等待着。
怪物溅起水花,直逼湖面而来。这时,湖中现出一条大蛇,迎击而上。
大蜈蚣与大蛇恶斗起来。恶斗之激烈,仿佛湖水都要变成飞沫消失。
举目望去,大蛇一方形势不妙。
“哟!”藤太将搭在弓上的箭对准大蜈蚣,嗖的一声射出。
据传,即使远在百间之外,藤太的箭也能够射穿岩石。那箭穿透黑暗,直奔大蜈蚣双眼间。
然而,箭并没有射入,而是仿佛碰到钢铁,被弹回来。
藤太搭上第二支箭,咬紧牙根,脸憋得通红,使出浑身力气射出,但仍被弹回。
只剩最后一支箭了。大蛇被大蜈蚣按住,眼看就要被咬住喉咙。
“南无八幡大菩萨。”藤太一面专心祈祷,一面舔舔这支箭的箭头,搭在弓上。
怪物已逼至眼前。藤太瞄准大蜈蚣红光闪耀的双眼之间,奋力射出。噗的一声,离弦之箭穿过夜空,插入瞄准之处。
“吱——”吼叫声穿透黑夜。一瞬间,闪电、雷鸣、地动、风雨、波涛都消失了,只余无尽黑暗。
“妖怪断气了?”俵藤太径直回到住处。
屋主还没有睡,一直在等藤太归来,看到他方才舒了一口气。“您没事就好。刚才忽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连大地都轰鸣起来。我一直在担心,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干完了一件活儿回来。”藤太满脸轻松地说道。
人们纷纷前来询问,藤太一句“睡觉”便打发掉他们,倒头就睡。
次日清晨,藤太派人到湖边查看。
“出大事了。一条三十几丈长的大蜈蚣死了,漂浮在湖面上。”回来的人报告说。
“好好。”藤太点点头,也来到湖边,但见大蜈蚣的尸骸浮在岸边的浅水处,仔细一看,额头上还深深地插着他射出的那支箭。
“藤太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屋主问道。
“是我昨夜给射死的。”藤太若无其事地答道。
“可是,这么坚硬的地方,您是怎么射进去的?”
“也没什么,自古以来人们不是一直在说蜈蚣厌恶人的唾沫吗?我想起了这些,便舔舔箭头,把它射了出去。”藤太说道。
昨夜那如两三千火把齐燃的光亮,似乎是蜈蚣步足所发。
“可是,这尸骸该如何处置呢?”屋主问道。它太重了,根本就不可能拖上岸。
“我来想想办法。”藤太不假思索,哗啦哗啦下到湖中,抽出悬于腰间的黄金丸,大喊一声,便朝大蜈蚣斩去。在人们的惊叹声中,他转眼间便将大蜈蚣劈得四分五裂。
“这就是那头吃尽野兽鱼虫的大蜈蚣,这一次可轮到它成为鱼饵了。”藤太哈哈大笑,走上岸来。
当夜,熟睡中的俵藤太发觉有动静,睁眼一看,那个女人又坐在自己眼前。
“昨夜之事十分感谢。不愧是俵藤太大人,帮我杀死了那只大蜈蚣。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女人深深垂首,湿润的眼睛注视着藤太。
藤太抬眼一看,这才发现女人身旁放着绸缎捆、米袋和赤铜锅。
“请您收下。”
“不,我并非为了礼物而帮你。昨夜之事,如果没有玷污武门之誉,没有玷污我的名声,就已经足够了。”藤太推辞道。
“这样我怎么能安心呢?请一定要收下。”说完,女人便消失了。
神奇的是,用女人留下来的绸缎捆裁衣服,那绸缎怎么也裁不完。那米袋无论怎么倒,里面的米都倒不尽。赤铜锅只要放进食物,不用生火,就会自动煮成美味。
“真是不可思议的珍宝啊!”
在屋主的挽留下,藤太又停留了些时日。明天终于到了去下野国的日子。
“看来,这是些坏东西。”藤太说道。
“什么?”屋主问道。
“这绸缎捆、米袋,还有这口锅。”藤太答道。
“您为何要这么说?”
“你看,有了这绸缎捆和米袋,附近村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来领米和布回去。”因为绸缎裁不尽,米也倒不完,藤太已发话,来者能拿多少就给多少。“这样一来,大家都会变得不想干活了,不是吗?让这种东西久存于世上,国家必亡。”
于是,藤太让人把绸缎捆、米袋子和赤铜锅都运到琵琶湖畔。
“给我沉入湖底。”藤太命道。
“您究竟想干什么,藤太先生?”
“这是湖主人给我的礼物,我要还回去。”藤太说服村人,将其全部投入湖中。
是夜,藤太熟睡之际,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在枕边。
“什么事?”藤太问道。
“今天,送给您的礼物竟返了回来,我来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女人说道。藤太道出理由,最后说道:“那种东西不能留在世上。”
“听您这么一说,倒也在理。”女人垂下头来,“看样子,您明天便要上路了吧。今天晚上,请让我再表一次谢意吧。”
“谢意?”
“藤太大人腰间之物,曾用来斩大蜈蚣,无论何种名刀都会有一两处卷刃。”
“唔。”
“请让我为您磨砺宝刀吧。”
“呵呵,你是说黄金丸?”
“请您移步我的馆舍,喝杯薄酒等一等,一会儿就为您磨好。”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你。”
“那么,藤太先生,能否请您站在那里?”
“嗯。”藤太站起身来。
“请您闭上眼睛。”女人说道。藤太闭了眼。
“请您向左转两圈,再向右转三圈,右脚再向前迈出一步。”
藤太一一照做,左转两圈,右转三圈,然后右脚向前迈出一步。
“请睁开眼睛。”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睁眼,已站在金碧辉煌的楼阁前面。
藤太还没来得及惊叹,女人便钻进门。“请往这边来。”
藤太也跟着钻进去,进到庭院里。
院内百花绽放,飘溢着难以形容的香气。树上结满了各种果实。对面是黄金柱子撑起的宫殿。台阶两边是嵌满了宝石的栏杆,前庭铺满了琉璃和珍珠,大厅则由水晶建成。
“请坐。”
藤太依言坐了下来。
“请把您腰间之物给我吧。”女人伸出手来。
藤太将黄金丸交给她,女人双手接过,交给一名侍女。
“准备酒宴。”女人吩咐一声。于是,几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出现,将酒菜端了上来。
女人陪坐。乐师们弹起琵琶和月琴,奏起笛子和笙。
酒足饭饱。不久,刚才的侍女返回,手里捧着黄金丸,身后还有一架车子,上载黄金铠甲和赤铜吊钟。
“这刀还给您。”女人从侍女手里接过黄金丸,交到藤太手里,“这铠甲和吊钟是对您返还米袋和锅的补偿。盔甲可以护身,吊钟可以助人消除烦恼,还是有些用处的。请务必收下。”
“那我就收下了。”盛情难却,藤太再无理由拒绝。
“藤太先生,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对您讲。”最后,女人说道。
“什么事?”
“我磨砺的黄金丸,请您务必小心使用。”
“你到底要说什么?”
“黄金丸经我磨砺后,造成的创伤二十年不愈合。”
“哦?”
“您使用黄金丸时,请务必留神不要伤到自己。”
“这个请放心。我俵藤太出再大的差错也不致如此。”
“那我就放心了。”
“那么,我该回去了。”藤太说道。
回去的步骤跟来的时候相反。闭上眼睛,左转三圈,右转两圈,左脚后退一步。再睁开眼时,藤太已经站在了琵琶湖岸边,铠甲和吊钟也在身边。
听说藤太回来,村子里一片哗然。
“您究竟到哪里去了?”照顾藤太的屋主问道。原来,那天晚上藤太不告而别,至今已有一月。在女人的府邸待了还不到一个晚上,人间竟已过去一月。
藤太把吊钟捐给三井寺,自己则带着黄金丸和黄金甲去下野了。
探听到俵藤太遭怪贼袭击事件的人,是源博雅。博雅将此事告诉晴明,是在事发后的次日。
博雅很少坐牛车,这天他破天荒地乘牛车来到晴明住处。
“今天吹的是哪股风啊,博雅?”二人在木地板上对坐,晴明如此问道。
博雅白天来的时候,多是步行。这是他与别人的不同之处。但是这次,尽管是白天,博雅竟乘牛车而来。
“近来外面可不安稳啊,就算我想一个人来,手下也不答应。”博雅说道。
“孕妇频频遭袭;以一个诡异的女人为头领,却并不偷盗的盗贼团伙多次出没。你说的是这些吗?”
“嗯。”博雅点头,“其实,又出来了。”
“什么又出来了?”
“就是你刚才说的不偷盗的盗贼。”
“哦?”
“晴明,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
“这一次又是谁遭袭了?”
“俵藤太大人。”
“藤原秀乡大人?”
“唔。”博雅点点头,“今天宫中也在谈论这件事。”或许是有些亢奋,他的面孔微微泛红。
“又是那个女人?”
“好像是。”
博雅说话时,蜜虫将装满酒的酒壶和酒杯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
“先喝点酒润润喉咙,再慢慢讲吧,博雅。”
“好。”
说话间,两只酒杯已经斟满。
博雅伸手端过一杯,轻轻地一饮而尽,开始讲述。
据说,俵藤太当时正在熟睡,忽然醒了过来,那一瞬间他便明白了缘由。
有甜甜的气味。
夜里,外面的树木、草叶和花朵会静静地将白天吸附的气味吐露到空气中。浓浓的香气融入夜色,在黑暗中飘逸。但藤太嗅到的并不是这个。这种气味不会让他醒来。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他才醒过来。这与梅雨之前的气味也不相同,似乎是焚香之类。
莫非有人穿着这种薰香的衣服,来到了自己的卧室?但是,卧室里并没有人影。
藤太在被子里轻轻地呼吸了一下。甜甜的气味从鼻孔中钻进来,藤太顿觉一股新的睡意袭来。他立刻知道有些不对劲。明明是觉察到异样才醒来,怎么会再次犯困呢?奇怪,莫非是这香气?
想到这里,藤太立刻屏住了呼吸。
他屏着呼吸,手伸向枕边,摸到放在那里的瓶子。
藤太半夜经常口渴,因此常在枕边放一个装满水的瓶子。他将瓶中的水洒在睡袍的左袖,用濡湿的袖子掩住口鼻,轻轻地呼吸。
睡意散去。此时,藤太已将放在枕边的黄金丸按在手里,置于腹上。右手握住黄金丸的柄,微微抽出一点,以便随时抽出。然后,他耐心等待。
出什么事了?黑暗中,藤太的嘴角浮起一丝无畏的笑意。
他也曾考虑过起身点灯,将人叫起来。可是,此时屋里人恐怕都已被这气味给迷倒了。而且如果大声呼喊,这气味必会深入肺腑。虽然不知对方有何目的,既然有人焚起迷香,不久后必会进入屋内。一旦喊叫起来,闯入者极可能逃之夭夭。
“那样就没意思了。”黑暗中,藤太微微翕动着嘴唇,不出声地自言自语。对方绝不会不知道这是谁的府邸。一定知道是俵藤太的府邸才来吧?
“连我藤太也不放在眼里啊。”他想,一定要抓住来者,让其招出目的。若是来人众多,就捉一个,剩下的全部杀掉。不过,对方肯定不会轻易闯进来。一旦进来,盗贼也会嗅到这迷香。也可以说,若是盗贼进来,迷香也就无用了。
藤太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连这些都想到了。尽管已年近六旬,但他的武艺和力气依然不减当年。
不久,庭院里出现了人影,并非仅有一两人。藤太在被中暗暗点数,来者有四人?
窃窃私语声传来。贼人们在低声交谈。
“差不多了吧?”
“都睡过去了。”
“俵藤太的被窝在哪里?”
“那边。”一个声音答道。响动越来越近。似乎已有几人从庭院进入外廊。门帘被拉起,人影进了卧室。
“好黑啊。”
“搜!黄金丸一定在某个地方。”声音很低。
“藤太呢?”
“恐怕睡得跟死猪一般了。”
“把他叫起来问问?”
“弄醒他就麻烦了。搜。”
咯吱,咯吱,脚步声接近了。
藤太并没有猛地跃起。他轻轻掀开被子,趴在那里,冲着站在近旁的盗贼脚下就是一刀。
中了。
“哇——”一名盗贼喊叫起来。
盗贼们于是脚尖一踮,跳回庭院,立刻将刀拔出。
藤太一面抡刀,一面躬身滚到卧室一角,而后直起身来,但身子仍然放得很低。他单膝着地,右手握着黄金丸。
庭院里有三个黑衣男人。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三人皆拔刀而立,以布蒙面。还有一个蹲在卧室中。
“你怎么了?”盗贼向卧室中的同伴喊。
“左脚被砍掉了。”蹲在屋内的盗贼答道。血腥味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黄金丸就在我手里。”藤太依然低着身子,说道,“想要的话,只管来夺吧。”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有东西破空而来。藤太一挥黄金丸,将其击落。被斩为两截的箭落到地上,箭头一端插入地板。
这一瞬间,蹲在室内的盗贼纵身一跳,下到庭院,与同伴并站在那里。只用右腿便腾空而起,实在是高人。
藤太正欲追去,又一支箭嗖地疾飞过来。他再次抬剑挡落。定睛一看,盗贼们身后竟站着一个身穿唐衣的女人,手持弓箭。月光昏暗,只能辨出是一名女子,看不清容貌。
“跟闯入小野好古大人府邸的盗贼是同一伙的吧?”藤太说道,“说,为何要夺我的黄金丸?”他的气息微微有些急促。毕竟吸入了迷香,尽管只有一点点,身体还是不能与平常无异。
女人和盗贼们并不回答。双方僵持起来。忽然,一名盗贼冷不丁挥刀,砍向刚跳出去的同伴。
咔嚓,骨肉被斩断的声音传来。那盗贼左膝以下的部分顿时被斩落。他并没有发出叫声,只是低声呻吟了一下。
“黄金丸造成的伤口是无法痊愈的。”斩断同伴小腿的盗贼低声说。
“走。”盗贼喊道。两名盗贼抬起腿被砍断的同伴。女人与四人在黑暗中狂奔而去。
“站住。”藤太下到庭院,紧追不舍。他正欲发足狂追,忽见眼前竟有一块记忆中并不存在的黑色巨石。藤太清楚地记得,这里根本就没有这种石头,他不禁止住脚步。
就在这时,巨石忽然动了起来。呼啦一下,长长的、毛茸茸的黑色手脚霎时从石头上生长出来。竟是一只巨大的黑蜘蛛。蜘蛛的八只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妖光,向藤太直扑过来。
“呔!”藤太大喝一声,挥起黄金丸向蜘蛛斩去。
咕咚,一条蜘蛛腿顿时掉在地上,竟有人的手臂一般粗。
藤太正欲继续斩去,蜘蛛已用七条腿扒拉开庭院内的树丛,窜到后方的一面墙下,接着迅速翻过围墙,向外逃去。
此时,盗贼和女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都在说,这肯定是进入小野好古府邸的盗贼同党干的。到底还是藤太大人啊。”博雅有些兴奋地说道,“现在,宫中可是一直在谈论这件事,晴明。”
“哦,是藤太大人的府邸啊……”晴明若有所思,声音低沉,简直都有些冷淡的意味了。
“只有那盗贼被斩下来的脚和小腿剩下来。但已经够恐怖了。”
“唔。”
“听起来有些残酷,但毕竟是盗贼先闯进来的,稍有不慎,藤太大人恐怕也会丧命。也是迫不得已啊。”大概是受了晴明的影响,博雅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黄金丸造成的伤口二十年都不会痊愈,为了避免脚踝的伤口持续流血,恐怕也只能把小腿砍掉了。”晴明说道。
“可是,那帮盗贼为什么非要得到黄金丸不可呢,晴明?”
“这我怎么会知道?藤太大人本人又是如何说的?”
“说是不清楚。”
“哦……”晴明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黄金丸?”
“怎么,晴明?”
“小野好古大人,平贞盛大人,还有这次的俵藤太大人和黄金丸……”晴明停止念叨,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谈不上发现端倪,只是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
“现在还不好说。目前什么都不清楚。”
“喂,晴明!”
“什么事?”
“别卖关子。”博雅略带嗔怪地说,“摆架子是你一贯的臭毛病。”
“我并没有摆架子啊。”
“你太见外了吧,晴明?”
“不,我是怕你一旦说漏了嘴,事情就麻烦了,那样可太没劲了。”
“晴明,凡是从你这里听来的事情,只要你让我闭嘴,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不,事情可远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
“可是……”
“再等等,博雅。我就算谁都不告诉,也得告诉你啊。这件事如果要告诉别人,第一个肯定就是你。现在你就饶了我吧。”
“知道了……”博雅绷着脸,似乎还不能接受,但还是点了点头。
“博雅,来了。”晴明说道。
“什么来了啊?”
晴明似乎有意转变话题,博雅却还没有意识到。
“从平贞盛大人那里来了。”
“那件事?”
“啊,来了。”
“也就是说,那一位的进展并不顺利啊。”
那一位,便是指芦屋道满。
“这一点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在你来之前,贞盛大人那里就派来了使者,让我这两日务必去一趟。”
“也就是说,道满已经无能为力了?”
“明日去看看就知道了。”
“明日去吗?”
“去。”
“可是,连道满也无能为力啊。”
“什么意思?”
“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晴明。你说,但凡你能做到的道满也能够做到。如果连道满都不行的话,你做起来恐怕也是白搭。”
“这里面有点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就是说,如果道满什么也没有做而由我第一个来做,结果恐怕与道满一样。而现在无论我做什么,都已是在道满做过某些尝试之后了。”
“哦?”
“道满一开始做了些什么,对我有什么影响,究竟是好是坏,都还不清楚啊。”
“过了几天了,晴明?三天还是四天?”
“四天。”
“晴明,你不会是打算一个人去吧?”
“你也要去吗,博雅?”
“去。”
“明白。那就一起去吧。”晴明点头,继续说,“博雅,我有一事相求,能否帮我?”
“什么事?”
“倒也不难。”晴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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