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芦屋道满身后的情形不妙,扭住如月的男人一走神,手上有些松懈。
道满右手倏地一动,一根六寸多长的钢针已钉在了男人抓着如月的右手背上。男人“哇——”地大叫着撒手。如月趁机挣脱,向道满身边跑去。
“站住!”男人正欲追击,左脚背上又被刺入一根钢针。
“我是播磨的道满,可是最擅长使针的。”
此时,如月已经逃到了道满身边。
“想捣乱吗?”兴世王说道。
“不是说要杀死我吗?告诉你吧,地狱阎罗就是我兄弟。黄泉那边,我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道满说话的时候,洞窟深处的巨大蜘蛛已经伸缩着长长的腿逼近了。这时,道满背后的恐怖黑影也哧溜一下蹿到前面。
“倏——”
“沙——”
一瞬间,两头怪兽在黑暗中对峙起来。
“啊……”兴世王叫出声来。道满身后的怪物,竟是一条五头的巨蟒。
“沙——”
“嘘——”
五头的大蛇与大蜘蛛互吐着杀气。
“姑娘,”道满说道,“还不快逃。这里有道满顶着。”
“为何要冒死救我?”
“凑趣儿。”
“凑趣儿?”
“解闷。还有,是这条大蛇自己想出来救你的,前天晚上也是如此。看来,你似乎深受这大蛇的喜欢啊。”
如月注视着道满,道了声“多谢”,说完身子一纵向外奔去。
“别让她跑了!”兴世王一声怒喝。
“是。”几个男人应答一声,正欲追击,无奈大蜘蛛与大蛇正在洞口激烈打斗,阻了去路。
大蜘蛛与大蛇打斗了一阵子,难分高下,胜负未决。这时,道满背后深夜的森林里忽然响起声音。仿佛狂风忽从天降,林中树木响声大作。一个巨大的不明物出现在道满身后,强大的风直扑后背。道满寒毛倒竖。
道满不禁大叫一声,跳到一边。定睛一看,一个七尺有余的男人屹立在那里。如钢针一般向四面炸开的蓬发,铁甲身躯。是平将门。
“气死我了,净藏,竟让你逃出了手心。”将门吼道,视线落在洞口一侧的老人身上,接着又瞧瞧洞内的情形。“怎么回事?”
将门说话时,大蜘蛛与大蛇的缠斗出现了变化。五头大蛇忽然停止了打斗,任凭大蜘蛛怎么攻击都不再理会,径直转过身,擎起五个头,向洞外爬去。大蛇爬去的方向,正是将门。
“啊。”将门一看到爬来的东西便叫了出来。
大蛇继续接近,将门却不动。
“哦,原来是你啊……”将门道。
大蛇任由背后的大蜘蛛纠缠,继续向将门爬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将门一面念叨着,一面伸开左臂。
忽然,大蛇向将门猛扑过去,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结果却出乎意料。大蛇竟将身子缠绕在了将门身上,用鳞片蹭来蹭去。
道满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将门的左手抓住继续纠缠大蛇的大蜘蛛的腿,硬生生地将其从大蛇身上撕开。大蜘蛛后退了。
将门睨视着大蜘蛛,用左臂抱紧大蛇。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在将门的怀抱中,大蛇的身体变化起来。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的兴世王不禁欢呼。
五个蛇头变成了五根手指,粗大的身躯变成了手臂。不久,一条巨大的右臂握在将门左手中。
“我的右臂。”
将门把手臂往右肩一合,结合处的肉忽地一动,手臂根部的肌肉便把肩部的肌肉吞食下去。
“哦,动了,动了。”
新的右臂、右手和手指全都动了。将门连连确认手臂的活动状态。这右臂似乎比左臂粗了一倍。
“无比的神力!”将门仰天长啸,挥舞着右臂,喜不自禁,“新的力量从这右臂滚滚涌入我的体内。”
空气似都跟着嗡的一声震颤起来。
“道满,多谢了。”走出洞外的兴世王说道,“没想到,你带来的大蛇竟然是将门大人的右臂。”
被他如此一挖苦,道满苦笑一下,挠起头来。
“我花了十几年培育起来的,竟然是将门的手臂。”
“好了,道满,你现在已没用了。”兴世王笑道。
“将门。”道满并不理会兴世王,而是朝将门大声说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可是,道满的话却没能说完。
“取道满性命。”
随着兴世王一声令下,男人们已抽出刀,向道满扑来。
“将门大人,这家伙是妨碍我们大计的绊脚石。详情以后再告诉您。”
兴世王话音刚落,一直屹立在那里的将门眼睛一瞪,盯住道满。
“知道了。”
将门行动了。
一行人在山中穿行。
之前刚刚穿过西京,进入山中。贞盛的身体往哪儿走,他们就跟着往哪儿走。
进入山中,四面越发黑暗,光靠一缕月光已经不行了,于是,藤太点上早已备好的火把,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晴明、博雅和维时。
贞盛走得很迟钝,有时踉踉跄跄、四肢并用地爬行,倘若撞到树上,便绕树打几个转,晃晃悠悠地继续攀爬。
原本走的就不是路。跟在后面的人也苦不堪言。
“你怎么办,博雅?”晴明问博雅。
“什么?”
“要留下来吗?”
“留下来?”
“没想到竟走了这么远。”
本以为马上就到了,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进入了深山老林。不知还要走多远。
“我也说不准前面会发生什么危险。”
原来,晴明的意思是让博雅一个人留下来,等天亮之后再下山。
“这怎么行呢?”博雅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也要去。”
“明白了。”晴明点头。
贞盛还在攀登。
究竟云居寺那边发生了什么?
刚才将门还在云居寺,这一点毋庸置疑。之后他就转移了。
贞盛追逐着转移而去的将门,从向东变为向西。
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性命危险的——大家都相信晴明的话,没有赶往云居寺,决定继续跟在贞盛后面。
“能够使用此法,也就今晚而已。一到天亮,贞盛便动不了。”也就是说,一旦错过今晚,再想找到将门的下落,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这时,藤太低低的声音响了起来:“谁?!”
他将手中的火把向前伸去。他前面是贞盛的裸背,红彤彤的火光在背上跳跃。
藤太高举火把,照亮贞盛前方。
贞盛正在逼近的右手一侧有一块巨岩,他从巨岩旁边穿过。藤太却在那里止住了脚步,往前伸出火把,右手抽出腰间的黄金丸。
“出来!”藤太高举起黄金丸,喊道。
没有人从岩石后面出来。
“再不出来,我就连岩石一起砍断。”
“我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岩石后面传来。
众人一惊。不一会儿,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火焰下,那是一张紧张的面孔。
女子一露面,藤太身后便有人叫了起来。“如月小姐。”
是维时。
“维时大人……”女人喊了一声,就闭口不言了。
“如月小姐……”维时从藤太身后走上前去。如月却连忙把脸扭向一边,不愿面对维时的眼神。“您还好吧。”
“那你呢,你还好吧?”维时呻吟着,朝如月的肩膀伸出手。
“刀伤……还好吧?”如月问道。
“轻伤。”
“我没脸见您。”
“你胡说些什么?”
“刚才,穿过这岩石走到前面去的无头之人是……”
“我的父亲。”维时强忍着并非伤口之痛的另一种痛楚,从喉咙中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如月的目光回到维时脸上。二人的视线在火光中相触。
如月连忙把视线移开来,跪倒在岩石前面。
“请您杀了我吧,维时大人。”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维时也跪倒在如月面前。
“让贞盛大人变成那副模样的,就是我们啊。”如月再次抬起头,望着维时。
一瞬间,维时直视如月的眼溢出了泪水。
“您怎么了?维时大人,您怎么流起泪来了?”
维时并没有理会如月,兀自说道:“对不起……”
如月顿时糊涂了,维时为何要向自己致歉呢?尽管一句道歉是远远不够的,可必须道歉的不明明是自己吗?
“你受委屈了。”维时说道,“明知道早晚有一天要背叛我,你还是待在我身边。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请原谅我,既没有意识到你的苦衷,也没能拯救父亲……”
“维时大人,是我,就是我把您的父亲变成那样的……”如月哽住了,低声呜咽,“维时大人……”
她轻轻念叨着维时的名字,号啕起来,哭到几乎呕血。站在一旁的博雅也擦拭着濡湿的眼角。
“如月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晴明问道。
“我是逃到这里的。”
如月刚说到这里,藤太低声说道:“有东西来了。”
藤太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斜上方。黑暗中,一丛毛茸茸的东西蠢蠢欲动,发出点点红光。那是八只眼睛。
“是、是追赶我的大蜘蛛。”如月说道。
“原来是这头袭击过我的畜生。”藤太高举起火把,冲到前面,“竟然袭击自己的旧主人如月小姐,看来无论体形多大,虫还是虫。”
藤太止住脚步,将手中的火把放在附近的岩石上,拔出黄金丸。
“这里有我顶着,大家都不要动。”
藤太右手握着黄金丸,向牛一般大的蜘蛛逼近。
“那头大蜘蛛前肢可以捕狼,牙齿可以将其连筋带骨嚼断。多加小心。”如月从背后提醒道。
“知道了。”藤太并没有胆怯,正一点点靠近大蜘蛛。
大蜘蛛也仿佛在黑暗中试探着藤太,慢慢挪动前肢。它用四只后肢立在地上,四只前肢则伸向空中,窥探藤太的举动。左边最前面的脚从中间断了,正是藤太用黄金丸斩掉的。绿色的汁液仍从切口缓缓滴落,濡湿了大蜘蛛的刚毛——黄金丸造成的创伤还没有痊愈。无论是人是兽还是妖怪,只要被黄金丸伤着,伤口二十年都不会痊愈。
大蜘蛛似乎明白了对面逼过来的人是谁,就是那天晚上,斩掉它前肢的男人。
藤太一点一点向前逼近。大蜘蛛一点一点向后退缩。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逼近。退缩。
不久,藤太进入了火把照不到的森林深处。
这时,大蜘蛛忽然一反刚才的退让姿态,以迅雷之势扑向藤太。
“呔!”随着藤太一声大喊,黄金丸反射着火把的光焰,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噗!一刀砍中,重重的落地声传来。大蜘蛛手臂般粗的前肢滚落在藤太面前。尽管已被斩落,可那前肢依然在动。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大蜘蛛并未退缩,继续向藤太袭来。
藤太向旁边一跳,脚下却被树根一绊,仰面跌倒。大蜘蛛直扑上去。
“藤太大人!”维时大叫一声。
然而,扑到藤太身上的大蜘蛛却停住了。它压在藤太身上,一颤一颤,剩余的脚痉挛着。
维时一把抓起放在岩石上的火把,跑上前去。晴明、博雅还有如月也随后跟上。
维时举起火把一照,只见一样发光的东西从大蜘蛛头部冒出。那正是黄金丸的刀尖。黄金丸从颚下斜着向上刺穿了大蜘蛛。像角一样冒出的刀刃左动一下,右动一下。
大蜘蛛的身体咕咚一声跌到地上,不动了,只有那长长的脚还痉挛不已。
藤太从大蜘蛛身下爬出来。
“您没事吧?”维时问道。
“一点事都没有。”藤太站起来,说道。只是身上被大蜘蛛的体液濡湿,散发着腥臭,人却没有受伤。
“那么,走吧。”藤太说道。
“走?去哪里?”如月问道。
“去将门所在的地方。”晴明答道。
“父亲的……”
“是。”
“知道他的下落吗?”
“有贞盛大人的身体给我们带路呢。”晴明说道。
“如月小姐,就请你和维时大人留在这里吧。”藤太说道。
“为什么?”
“你刚才说是逃到这里的,而且追击的是原为同伴的大蜘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想象,你一定是与兴世王他们闹僵了。”
“不,我也要一起去。”
“请务必……”
“请让我一起去吧。如果父亲真的在那里,那我无论如何也要去。我给诸位带路吧,这样会比跟在贞盛大人身后快得多。而且,我还有话要对大家说。”
晴明与藤太对视一下。
“那么,咱们就边走边说。”晴明答应了。
“多谢。”如月垂首致谢。
这时,随着一声微微的响动,一样东西从如月怀中落到地上,是一根镶嵌着珊瑚的银簪。
“哦。”藤太惊叫一声,拾起银簪。
“这?!”藤太仔细端详起手中的银簪,“是我的簪子。这是二十年前我送给桔梗夫人的。”
“真的?”
“你们入寺之前,我曾与桔梗夫人单独见面。这是当时我送给她的簪子。”
“啊,那么……”如月的声音兴奋起来,“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母亲遇害时一直带在身上。对母亲和我来说,这都是最珍贵的东西。”
“哦……”
“母亲生前常常将此物拿在手里,久久凝视……”如月感怀不已。
“这是对母亲非常重要的人送的。”桔梗曾对如月说。
“是父亲大人吗?”幼小的如月追问,桔梗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哪一位?”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秘密,我们要容许别人保留这种秘密。”桔梗只是如此回答,并没有告诉如月是谁送的。
“恐怕从砍下父亲头颅的藤太大人那里收到簪子这种事,母亲是无法告诉我的。对我来说,爱慕敌人便是……”
“桔梗夫人……”眼泪从藤太眼中溢出,顺着脸颊滚落。
“杀害母亲的,便是兴世王。”如月说道。
“什么?!”藤太大叫。
“太残忍了……”仿佛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形,博雅别过脸去,低声嘟囔。
这时,原本倒在地上不动的大蜘蛛竟然再次颤动。残余的肢体也在蠕动着,大蜘蛛起来了。
“快躲到我身后。”藤太一跃上前,把其他人护在身后。可是,大蜘蛛并没有扑过来。它头部已经被黄金丸戳穿,是敌是友都无法分辨了。只是呆头呆脑地摇晃着身体,向森林深处爬去,渐渐消失了踪影。
“若是一般创伤,一会儿工夫就会痊愈,被切掉的肢体和头都会再长出来,可是一旦被黄金丸刺中,就无法再生了。早晚有一天,这妖物会流尽绿色的血液,在山中死去……”如月说道。
“我们也走吧。”晴明说道,“没有讲完的话,咱们路上再说。”
“是。”如月点点头。
“看刀。”
将门狂风般舞起刀来。
道满仓皇而逃。避开了刀身,刀风却袭来。一低头,将门的大刀从他头顶横扫而过。道满的头发仿佛追逐着那刀,刷的一声也随之飘去。
将门再次挥过刀来。道满往后一跳,躲了过去。刀直冲云霄,道满的衣服下摆也向上飘起。他躲到树干后面,将门便将人腰般粗细的树干一刀斩断。树裹挟着树枝轰然倒下。道满想逃,却没有余暇转身。
“太恐怖了,将门。”
由于将门的大刀狂风骤雨般挥个不停,其他人无法介入战斗。只要将门挥起大刀,无论敌人还是同伴,只要在刀刃所及的范围,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斩杀。
道满被追到一株粗大的杉树前面。背后是杉树粗大的树干,已无路可逃。前面则是将门。左右两侧,无论逃向哪边,都快不过将门手中的大刀。
不能先动,只能先看将门的反应,伺机而逃。但如果在看到将门动手之后再逃,就已太迟了。只能趁着将门作势要攻的那一瞬逃跑,倘若已经发招,他的身体必然被刀刃赶上。
将门不动。道满也不动。
“哟,麻烦了。”道满暗自思忖,挠挠头。
就在这一瞬间,将门动了起来,手中的刀冲着道满刺来。“呀——”
咔嚓一声,大刀扎了进去。并非扎进道满的肉身,而是他身后的杉树树干,扎进一尺半有余。
“嗨!”道满赶紧逃跑,身体浮到了空中。
“哇!”将门硬生生从树干中拔出大刀。道满却轻轻地落在了刀背上。
“唔?”
道满对着睨视自己的将门,微微一笑。
“怎么样,将门?能否容我说一两句话?”
“说话?”
“这次的事情,全是兴世王做下的勾当。”
“兴世王?”
“平氏一族的争斗,原本是平家人的内部矛盾,可后来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你们都被幕后的兴世王操纵了。”
“什么?”
“别听他胡说。那道满是个妖人,不要受他蒙骗。”兴世王说道。
“受到蒙蔽的其实是将门你啊。但对我来说,这样才够精彩……”道满在刀背上笑道,“虽说如此,人活着就必然会受蒙骗,不受蒙骗人就活不下去。这就是人的宿命。”
“究竟为何受骗呢?”道满笑了,“金钱?女人?哈哈哈。仇恨?哈哈哈……”
“呀!”将门挥动大刀。道满的笑声随之飘到了空中。他已乘着冲天挥去的大刀,跃到了空中。
将门挥起大刀,正欲向落下的道满斩去,却忽然停下了。
空中的道满伸出右手抓住头顶的树枝,悬在了那里。
“将门,你舞吧,你疯狂吧,被骗得狂舞吧。”道满吊在树梢,说道。
下面,将门右手紧握大刀,仰视着道满。
此时,兴世王已经走到将门身旁与他并立。
“真是个怪人。”兴世王抬头望着道满,笑道,“杀掉你有点可惜。像你这样的奇人,如果愿意,完全可以与我们一道倾覆天下……”
“哼哼。”
“只有奢望天下者方能成人。像你这样,只是暗中观望天下,充其量是个妖怪。”
“没错。”
“怎么样,莫如以妖怪之身辅佐我,如何,道满?”
“我可不会给自己找个主子来侍奉。”
“那就以客人的身份,如何?”
“让我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
“我得先欣赏完你们如何闯过眼前这一劫,才能答复。”
“一劫?”
“唔。”
道满一面口中作答,一面身子骨碌一晃,借着树枝的反作用力坐在了上面。
“来了哟。”道满说道。
已经无须说明。兴世王也意识到了道满话中的意味,向旁边望去。
一旁的黑暗中,火把的亮光正在接近。从森林中现身的,是身裹白色狩衣的晴明和腰悬黄金丸的藤太。藤太手持火把。
“你终于来了,晴明。”道满在树上说道。
月光从空中洒落,晴明看到了树上的道满。
“看来这次出力够多,竟在树上休息起来,想必您是累了吧?”晴明冲树上打招呼。
“不过,接下来就是观赏了。我得把这里弄亮堂些,好看得更清楚。”
说着,道满伸手往怀里一摸,取出一样东西丢下。
东西一落到堆积在洞口的柴薪上,便噗地着起小火。火势瞬间变大,眨眼间,整个柴堆都燃烧起来。
“这下能看清楚了。”道满在树上说道。
此时,晴明和藤太已经与兴世王和将门对峙起来。
“藤太,你来得正好。”将门高兴地说,话音刚落,便抡起右手中的大刀。
藤太大吼一声,拔出黄金丸,挡住从头顶落下来的大刀。当啷一声,火星四溅。
“现在只是小试一下。”将门说道。
“那就好。”藤太说道。
“什么?”
“刚才那攻击力道太弱了,我还担心将门已经衰老了呢。”
“那就来吧。”
“来吧。”
将门舞起大刀。藤太则迎上去。
铿——锵——
大刀与黄金丸尽情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火焰熊熊燃烧,把二人的脸映得火红。将门和藤太都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真过瘾,藤太。”
“有意思,将门。”
藤太已经扔掉手中的火把,两手握住黄金丸,与将门厮杀在一起。
兴世王则与晴明对峙,身后是近十名黑衣男子。
“祥仙。”晴明用凉丝丝的声音说道。
“怎么,晴明?”
“我一直觉得奇怪,没想到祥仙竟然就是兴世王。”
“一直让您蒙在鼓里,实在不好意思。”兴世王说道。说话间,一个黑衣男子已经动起来。只见他抡起右手中的太刀就朝晴明砍来。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嗖地射中男人的大腿,男人一个跟头,向前栽倒在地。
“请不要轻举妄动。森林中可是有弓箭正瞄着你们。”晴明说道。
是维时潜藏在森林暗处,用弓箭掩护着晴明。
一旁,将门与藤太还在格斗。
铿——锵——
藤太从旁拨开将门袭来的白刃,躲到右边,冲着将门反手就是一刀。“嗨!”
咔——
声音震耳。黄金丸没能斩断将门。
“痒,藤太。”将门露出洁白的牙齿。
“用这个。”观战的晴明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小包抛过去。
藤太一把接住。那是一个小小的锦囊。
“呀!”
趁这会儿,将门抡起刀就向藤太斩来。藤太伸到空中的手差点被斩掉。
将门挥舞的刀尖割裂了藤太手中的锦囊,噗的一声,白色的粉末从囊中飘散到夜色中。
“这是什么?!”藤太一面抵挡着将门的攻击,一面喊道。
“把粉末撒在黄金丸上。”晴明说道。
藤太一面躲闪,一面抖动左手中的锦囊,将粉末撒在黄金丸的刀身上。之前斩杀过大蜘蛛,血脂还粘在刀上,粉末一下便粘上了刀身。
锦囊已经空了。
“这样行不行?”
“很好。”
听到晴明的声音,藤太丢掉锦囊,两手再次握紧黄金丸。
“嗨!”
“呵!”
刀刃咬合在一起,旋即又分离开来。
“呔!”藤太向将门斩去。
扑哧,随着一股巨大的力道,将门右臂的肌肉被割裂开来。黄金丸竟切开了将门的钢铁之躯。
“啊!”将门大叫起来,这是重生后他的身体头一次被利器所伤,“你、你做了什么手脚,藤太?!”
血从将门的右臂流出。
“灰。”回答的是晴明。
“什么?!”
“我从云居寺那边要来了将门头颅的灰。”
“净藏……”将门咬牙切齿。
“由于黄金丸撒上了头颅的灰,因此只要一碰到将门的肉身,那肉身便以为是自己的身体,会接纳黄金丸。”
因此,黄金丸才能切开将门的身体。寻常刀剑无法伤害将门的身体,黄金丸却能做到。
“将门,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公平较量了。”藤太说道。
“我也正有此意。”将门点头。
藤太与将门再次厮杀到一起。
此时,维时已经手持弓箭,从森林中走出。
“维时大人。”晴明喊道。
维时张弓搭箭,制止了黑衣男子们的行动。
“不用怕。弓箭一次只能射中一个。”兴世王叫嚣道。
“谁若敢动,下一个被射中的就是谁。”维时把箭瞄向兴世王,说道,“祥仙,不,兴世王,你把我们骗得好惨。我既不射你的手,也不射你的脚,我要把你的胸膛射穿。”
兴世王没有露出丝毫怯意。“维时大人,你脸上可是挂满了汗珠。不会是肚子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吧?”
“一点划伤而已。”
“哦,那你为什么手在发抖呢?”
“什么?!”回答时,维时的手果然哆嗦起来。
“算了吧……”兴世王狞笑道。
“我没有发抖。”
“真的?”
“我父贞盛是射箭名手。你以为受这么点小伤,我就会射偏?”
“那你的手为什么发抖呢?”
维时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维时大人,不能和兴世王说话。”晴明的声音响起,他站到了维时身边,“你越是说话,就越是中了兴世王的咒语。”
晴明一开口,维时的手便停止了发抖。
维时搭弓在手,却不能将箭射出。恐怕一旦射出,第二支箭还来不及搭上,敌人就已经杀过来了。一旦厮杀到一起,腹部负伤的维时必然无法施展武艺。而对方的好手却有八人之多,充其量只能斩杀一两人,能否斩杀第三个还不好说。
藤太若能击倒将门,倒还可以加入这边的战斗。可现在,将门与藤太正难解难分。
“晴明,”兴世王说道,“能来到这里,固然勇气可嘉,可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以阴阳之法闯过这一关!”
“是啊,该怎么办呢?”说着,晴明悄悄把右手伸向怀里。
“你的手在玩什么花样呢?”
“这……”晴明把手插在怀里,停下来。
晴明与兴世王对视,探察着彼此的反应。
“哎呀哎呀。”兴世王笑了,“也不能总是这样大眼瞪小眼啊……”
说着,兴世王朝持刀呆立的男人们使了个眼色。
“你们,谁先上?”兴世王缓缓说道,“就算被箭射中,没太大意外,也不会立刻死人。谁若让这维时先射出箭来,大大有赏。上,快上!要么你们就一起上!被射中又能怎样,一点都不疼。只要能活着,我一会儿就能把伤医好。连将门我都能让他复活,这点小伤算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兴世王低沉的声音灌入男人的耳朵。
“上,快上……”在兴世王的不断怂恿下,男人们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再次闪亮起来。眼中越来越亮,他们一点一点仿佛虫子蠕动般向前蹭,全部冲着维时而去。
男人们热血贲张,兴奋莫名,他们中了兴世王的咒语。
“晴明就交给我了,你们收拾维时。上!”
兴世王话音刚落,男人们已经脚下一跺,大喊着向维时杀过去。
维时并没有射箭,而是一转身,背对着敌人逃走了。他手持着弓和箭,逃进了森林。
“别让他跑了。”
“追!”
男人们纷纷呐喊着追击维时,奔袭到森林之中。只留下晴明和兴世王,还有被维时冷箭射中大腿的人。
兴世王立刻察觉形势不妙。虽然下了咒语操控他们,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全追着维时进了森林?
“是你搞的鬼,晴明?”兴世王问道。
“才发现?”晴明右手依然插在怀里,红唇挂着微笑。
“那究竟是式神,还是人偶?”
“都差不多。”晴明一本正经地说道。
事实上,刚才逃进森林中的并非维时,而是晴明操控的人偶。最初放冷箭的当然是维时的真身。但之后从森林中走出来的就不是维时,而是人偶了。
此时,晴明已经给兴世王和黑衣男人们下了咒。他先让真正的维时把箭射出,然后宣称“森林中早已瞄准了你们”,进而看到维时从森林中走出时,故意打招呼说“维时大人”。其实,那根本就不是维时本人,而是人偶。就这样,所有人都被骗了,坚信那人偶便是维时。兴世王终于察觉到了这一点。
兴世王身后,红红的火焰在呼呼燃烧。
“让你算计了,晴明……”兴世王笑道。
“兴世王,我早就说过,晴明可不是好对付的。”道满的声音从一旁的树上传下来。
就在这时,晴明的右手一动,从怀里抽出,可是手里却没拿任何东西。此时,一粒飞石已飞向空中——晴明抽出右手,吸引了兴世王的注意力,同时将暗藏在左手的东西抛出,直奔兴世王的脸。
兴世王一甩头,躲过飞来的石子。晴明抛出的东西呼啸着疾飞而过。
“太遗憾了,晴明。”兴世王说道,“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右手上,左手来投暗器。你以为我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吗?”
兴世王正得意洋洋,晴明身后的森林中走出三个人——博雅、维时和如月。
“晴明。”博雅跑过来。
“晴明,那些黑衣人追赶着跟我外形一样的人偶,全都进了森林。”维时说道。
“父亲大人?!”如月叫道。
“唔?!”兴世王低声号叫起来。
藤太与将门还在恶斗。数不清已经打了多少回合,仍胜负难分。
“太高兴了,没想到能遇到如此对手。”将门说道。
“不愧是叱咤天下的将门,我也是生平第一次棋逢对手。”藤太答道。
这时,森林中出现了一个人,不,是一摇一晃、拖着两条僵硬的腿走路的无头裸尸——平贞盛的尸体。
无头,也就没有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可是贞盛的身体却摇摇摆摆,准确无误地朝将门移去。
怪异的一幕。尸体伸出双手向将门走去,将门向右尸体便向右,将门靠左尸体便靠左。
“什么人?”
将门朝着追过来的贞盛就是一刀。贞盛向前伸出的无腕的左臂咕咚一声落在地上。可是贞盛的身体毫无反应,仍追逐着将门。
原本贞盛就是一具尸体。无论对他怎么样,或杀或剐,一点反应都没有。
“啊!”将门大叫一声,一刀下去,太刀咔嚓一声从贞盛的左肩斜劈到胸膛。但贞盛仍未停下。切口依稀可见肋骨的白色断面,但他也不流血,只是追逐将门。
仔细一看,被斩掉的贞盛的左臂也如蛇一般,游动着朝将门滑去。
越烧越旺的火焰照亮了眼前的一切,仿佛并非人间光景。
“哎呀……”坐在树上观望的道满故作胆战,“多么凄惨。”他唇角上翘,微笑起来。
贞盛的身体向将门贴上去。
“滚开!”将门手起刀落,将贞盛两条小腿从膝盖齐刷刷砍下。
贞盛的身体扑通倒地,即便如此,仍想用膝盖支撑着起身,却无法追上将门了。
“为什么不动手?”将门重新转向藤太,说道。
他是在问藤太,为什么不趁自己刀劈贞盛的空隙下手。原来在此期间,藤太早已收刀,静候将门。
“与将门决斗,却又借贞盛之手,两人打一个,传扬出去,岂不是我的耻辱!”
“这是贞盛?”
“没错。”
“只有身体,人头呢?”
“人头?不是正扛在你的躯干上吗?”
“原来如此。”说着,将门抡起太刀,“接着来。”
“好。”
“看刀,藤太。”
“来吧,将门。”
铿——嗡——
两柄利刃再次纠缠在一起。
“嗨!”将门大喝一声,抡起大刀,藤太并没有用黄金丸去接,而是向旁边纵身一跳。
“呔!”随着一声大喝,藤太抡起右手的黄金丸,劈头就剁。凌厉的一击斩中将门的右臂,臂膀耷拉在他左手所握的刀柄一旁。
“别碍事!”将门左手一挥大刀,右臂落在地上,“还没结束。再来,藤太。”
刀刃间再次迸射出火花。
“什、什么味?”兴世王两手捂住脸。
“晴、晴明,你……”他从指缝中睨视着晴明,“你刚才扔的是……”
“散虫丸。”晴明说道。
“你故意……”
“投到火中。”
“唔。”
“若只投向火中,必然引起你的注意,因此耍了一个小把戏。”
“……”
“非常幸运,正好有风吹向这边,把散虫丸的烟也吹了过来。”
“你太狡猾了,晴明。”兴世王拿开捂在脸上的手。
“啊!”维时叫出声来。
火光的映照下,兴世王的面容开始变化。眼神锐利起来,嘴唇变薄,颧骨高凸,鼻梁挺立。一切变化在火光中清晰可见。同时,左侧的鼻孔中流出一样东西,似黑色的鼻涕。不,并非流出,是爬出。那是粗大的黑色水蛭般的东西,看上去是活物。只见那东西爬出来,在兴世王的脸颊上爬着。兴世王的面相继续变化。
“晴明,这是什么?”博雅问道。
“变颜虫。”
“变颜虫?”
“吞下之后,就会改变面目。只要把这些虫子赶出来,人就会恢复原本的容貌。本来要让人吞下散虫丸才行,刚才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做到,于是我便扔在火上,让他把烟吸了进去。”
说话间,兴世王已抓住爬在脸上的变颜虫,连残留的部分都拽出来,丢到火焰中。
兴世王消失了,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这是谁?!”维时叫了起来。
“晴明先生,这是……”如月说道。
“你也一直以为他就是兴世王吧?”
“不是吗?”
“对。”晴明点点头。
“这位就是藤原纯友。”晴明盯着刚才的“兴世王”说道。
“真的吗,晴明?”博雅问道。
“问问他本人就……”
“对。”那人答应一声,打断了晴明,“不错,我正是藤原纯友。”
“世上有传言说,示众的兴世王人头及纯友的人头总有些不对,真相便在这里。”晴明说道。
“哦。”
“是你告诉我的,博雅。我才能在今日备下这散虫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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