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在飞舞。
萤火的颜色泛黄又带点绿,这种带着奇妙色彩的光芒正忽闪忽灭,浮在夜色里。犹如迷途者的心一般,看似悠悠地飞向了彼处,接着又飞往了此处。
没有一丝风,夜色中飘散着树木浓郁的香气。
除了树木的香气,还有另外的香味。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萤火虫的香气。捉住一只萤火虫凑近鼻子,虽说闻不到什么特殊气味,但飞舞的萤火虫似乎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息。
梅雨时节之中,出现了短暂的晴朗——无云的夜空中星光闪闪烁烁。
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夜里,庭院中的草被傍晚才停歇的雨水打湿了,正散发着光泽。
露草,紫苑,还有含苞未放的抚子,草叶和花瓣的尖上挂着雨珠,一颗一颗都如藏着星星一般。夜空与地面的星光相映成趣。
天地之间,萤火虫在飞舞。
“这可真是无法言说的夜色啊,晴明。”
源博雅一边将酒杯送到唇边,一边说道。他含了一口酒,悠然地品尝着。
这是安倍晴明的宅邸,博雅与晴明正坐在外廊上饮酒。
只有一盏灯台点了灯火。蜜夜正往博雅的空酒杯里倒酒。
天朗气清,从屋檐下仰望天空,北斗星清晰可见。
织女、牵牛、辇道、天津。
庭中的池水倒映着星辰,星空之下有流萤飞舞。
“唉,晴明啊。”
博雅的目光追随着萤火虫,说道。
“怎么了,博雅?”
晴明身上的白色狩衣沾了湿气,显得稍稍重了一些。
“观看那天上的星星,占卜我等的吉凶,究竟是天地间的什么奥妙使然呢?”
“是啊……”听到博雅的话,晴明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
“我明白你是想将天地间的奥妙与人间的奥妙相联系,可是星星只是自然而然地存在着。”
“咦?”
“比如说——”晴明看着庭院,“那里有石头。”
“是。”
“长着草,开着花,还有松树。”
“是。”
“然后,露水落在上面,庭院上方还有流萤在飞舞。”
“是的,是的。”
“这些都是自然之物。那儿有石头、草木,有花和流萤,与星星在天上发光是一回事。”
“所以,我想问这些东西怎么了呀?”
“没有怎么了,都是一样的。星星若能占卜人的吉凶,那里的花石草木也可以占卜。”
“你想说什么呢?”
“就是说,占卜物象,不过是拥有生命的人的心灵作用于它。”
“有生命的人?”
“就是心之所为。再讲得明白点,可以说就是咒之所为了。”
“是咒?!”
“是啊。”
“怎么感觉又变得不明所以了,晴明。你要是说起咒,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并没有变得复杂。”晴明笑笑,“不过,说起那星星的事情……”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星星的事情?”
“是的。还没告诉你,今晚,藤原忠辅大人将微服前来。”
“藤原忠辅大人就是那位……”
“就是仰天中纳言大人了。”晴明说,“我向大人转达过,今夜你——源博雅大人会来访,但大人说即便如此也无妨。你如果愿意,一同听听怎么样?”
“当然不介意。”
“那就这么定了。”
中纳言藤原忠辅年龄将近六十。
年轻的时候,他就喜欢仰望天空,闲来无事总是抬头望天,连有事时,甚至是与人交谈时,也常常注视着天上。这个仰头看天的爱好可谓是不分昼夜。
据说在宫廷值守期间,忠辅曾经不眠不休地一直望着天上,直到天明时分。
藤原忠辅似乎分外喜欢遥望天空。因为总是抬头看天,他便被称为仰天中纳言了。为此,他常常招人嘲笑。
“是天上会掉下来什么吗?”
“是有个漂亮老婆在星星上吗?”
但无论被人说了什么,忠辅也只是笑笑,回答一句“是啊是啊”,一直看着天上。
忠辅还只是右中辨时,某个晚上轮到他值夜,他依旧站在外廊上看着夜空。
天清气爽,无数星星在空中闪耀。
这时,住在小一条的左大将济政偶然经过。
见忠辅在望天,济政便问:“天象显示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在忠辅看天时常常带着嘲讽的口吻搭话。忠辅以前就不甚喜欢这位济政。
“哎呀哎呀,天上出现了一颗犯大将之星,想必是有大事发生的前兆,所以我正在观察。”
忠辅未加深思,便说出了口。
这话招致了左大将济政的不快。但既然戏弄忠辅,问有何大事发生的是自己,他也明白忠辅所说的同样是戏言。
“这下可好……”济政苦笑着离开。
但不久后,济政便得病身亡了。
虽说只是开了几句玩笑,忠辅心里却不好受。
“哎呀呀,昨晚和忠辅说话,竟然被他这样说了。”恐怕济政已经将那晚的事情告诉身边的人了。
济政死后,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济政之死是忠辅所致——甚至出现了这种恶意的谣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在忠辅仰望天空时和他搭话了。
这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而这位忠辅,今夜将会来晴明宅邸拜访。
“其实,有件事正在困扰着我。”
来到晴明的宅邸后,忠辅坐在外廊上,这样说道。
他头发已经完全变白,眉宇间满是疲惫之色。
除了随身的童子和驾牛车的童子随行,忠辅并没有带其他人。
随身的童子、驾车的童子以及牛车都在车房,等待忠辅结束交谈。所以这里只有晴明、博雅、忠辅三人,以及式神蜜夜。
忠辅害怕被人撞见才深夜来访,他开口便说:“能否救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晴明问。
“唉,这该从何说起呢?能否清楚地说出困扰我的事情,我都毫无把握。”
接着,忠辅好几次想要开口,却仿佛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没法说出声来。
“就算事态复杂难解,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您从头依次叙述事情的经过。”
听晴明说了之后,忠辅总算开了口。
“那我就从一开始发生的事情说起。晴明大人,您可曾听闻与我有关的难堪的谣言?”
“如果您说的是和济政大人有关的事,我有所耳闻。”
“那就好。”
忠辅用袖子拭去额头的汗水,说道:“那我就长话短说。说实话,并不是只有那一件事。”
“不止那一件?”
“是的。还有从我口中说出来,就此显灵的事情。”
“这……”
“您二位知道,济政大人去世后,在同一年,藤原正俊大人因为从马上坠落离开了人世。这件事也是如此。翌年,也就是四年前的夏天,朱雀门因落雷而起火,同样也是如此……”
“您是说……”
“无论哪一件都是我夜里望着天空,口中小声自语的事,后来却变成了现实。”
“当真如此?”
“是的。说到正俊大人,自从济政大人的事发生以后,我一直抱有疑惑,心想总不会因为我说句话,就变成现实吧。所以试了一试,如果正俊大人坠马,我就相信这是真的。就这样,我小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结果五天后果然成真了……”
“什么……”
博雅不禁惊呼出声。
“至于朱雀门那件事,在四年前的夏天,连日电闪雷鸣。我不小心失口说了句,‘要是明天也雷鸣电掣的,烧了朱雀门可不得了’,结果第二天真的一语成谶。”
“还有其他类似的情况吗?”
“有啊。比如明天会天晴,某人会因为某件事误了约定——这些一旦说出口,就变成了现实。这种事屡屡发生。”
“只是说出口的事吗?没有说出口,心中所想却成为了现实,有没有这种情况呢……”
“这倒没有。要是心中所想的事都兑现了,可不好收拾。”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是很明确,我想恐怕是从五年前济政大人那时开始的。”
“那时,忠辅大人身边发生过什么吗?”
“发生过什么,是指……”
“任何小事都可以,比如向神佛祈求了什么,信仰了什么神明之类……”
“这……并没有特别的事。”
倍感迷惑的忠辅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如果说做过什么事,就只有那年去了伊势参拜吧。”
“参拜……”
“每隔几年都会去一次,参拜时并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唔……”晴明若有所思,“您开始仰望天空,是不是有什么契机呢?”
“这……并没有特别的契机。年少时看天,看空中的行云和星辰,觉得欢喜。时间久了,变得尤其爱看星星,百看不厌。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白天睡觉,夜晚整宿整宿地看星星。”
“为何对星星如此着迷呢?”
“唉,没有比为喜欢什么找理由更难的事了。我也不像您一样对制作历法感兴趣,每晚观测天象和星动。正像有的人不厌其烦地喜欢看花一样,我只是喜欢看天。”
“是啊……”
晴明点点头。“真是对不住,似乎打断了您的话,还请继续说下去。”
“七天前有这么一件事。那天的夜空并不像今晚这样,入夜时,天空有些放晴,我好些日子没看星星了,便走到外面。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声音是……”
“嗯,”忠辅点点头,“这个声音逼着我出声说,某人会死。”
那个晚上,忠辅站在自家宅院中,像往常一样看着天空。
梅雨季尚未完全过去,天上疏星点点。正看着星星,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喂……”
那声音十分低沉,从齿缝间挤出嘶嘶的呼气声,似乎就潜藏在某处,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你是忠辅吧?”
“这是……”忠辅环视四周,刚才确实听到了打招呼的声音。
“你是看不到我的,找也没有用。”声音说道。
“你是、是谁?”
“是谁都无妨,我有个请求。”
“请求?”
“你向天祈求,就可以杀人,对吧?”
“这、这种事情,我……”
“你是想说自己没有这种本事吗?”
“不、不是……”
“我是知道的。藤原济政和藤原正俊不都是你杀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
那声音似乎在嗤笑。
“你还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
“什么……”
“接下来,就轮到兼家了。”
“你说什么?!”
“藤原兼家会跌倒,撞到头而死。快说!”
兼家便是指那位摄政。
自然,他是忠辅认识的人,地位更是在忠辅之上。这两个人之间一直以来并没有恩怨,如今竟说让人家去死……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你直接说就可以,别问理由。”那声音说。
“你疯了吧……”
“今晚不说也行。那就等下个有星星的夜里,到那个时候再说。”
“我可没有这种力量。”
“你说没有?那你倒是说说看啊。”
“这……”忠辅无言以对。
“你家中有圣上所赐的螺钿书盒吧。”
忠辅的确有那样东西。正如那声音所说,书盒是两年前圣上所赐之物。
“那书盒先由我来保管。你说出那句话,我再还给你。”
“岂有……”
“并没有让你直接杀了兼家,只是让你说句话而已。即使说了以后兼家没死,我也会把书盒还给你。”
“这……”
“明白了吧。”
声音此后便消失了。忠辅回到屋里一看,那书盒确实不见了。
要是圣上说想看看那个书盒的话,该如何是好?
就算圣上不说,书盒丢失一事也可能传到他的耳朵里。果真如此,就大事不妙了,一句“丢了”可不能草草了事。
那么,要按照声音吩咐的去说吗?把“让兼家去死”这句话说出口吗?
要是真想说的话,就是在下一个晴朗之夜了。
说出口之后,兼家也未必会死;即使他死了,也没人知道跟自己有关。不,的确不能肯定他的死就是自己导致的,这种偶然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但那声音的主人会怎么样呢?
即使外人不知道,声音的主人不是也知道自己说出了那句话吗?又不能断定那个人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
到底该怎么办?
幸运的是接下来一直雨水绵绵,空中没有出现过星辰。
而今天日暮时分,雨停了,天空开始放晴。这样的话,夜里就会有星星出现。
忠辅倍感苦恼,思来想去,能拜托的人只有晴明。
“原来如此。”
忠辅将来龙去脉说完,沉默下来,晴明才应了一句。
“听了您的话,我有几个想问的地方。”
“怎么,晴明,是说你已经知道什么了?我还一头雾水呢。”
博雅充满好奇地看着晴明。
“博雅大人,我没说知道了什么,是说有想问的问题。”
“哎呀,晴明,你这么说的时候,就是心里有眉目了,对吧?你知道了什么呢?快告诉我啊。”
“好。”晴明苦笑着说,“要说我此时想问的,就是五年前,忠辅大人是否有什么以往没注意到的事情?”
“你说的‘有什么’是……”
“我还不明白,只是在思考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性。”
“所以说,我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晴明。”
这是博雅的发问。不过晴明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另一个问题就是,想来那件事与现在的情况都有所关联,那究竟是不是真的由忠辅大人引起的呢?”
“你说的‘那件事’是指……”博雅追问。
“是指济政大人和正俊大人离世一事。”
“你是说那是其他人所为吗,晴明?”
“我没有这么说。”
“那是什么意思?”
“博雅大人、忠辅大人,若是我现在回答,就只是戏言,白白耗费了时间。现在着急的是该怎么应对那声音的主人提出的要求。”
“确实是这样。”博雅答道。
“忠辅大人,最近一段时间,兼家大人周遭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您可有所耳闻?”
“这……”忠辅陷入了沉思,“这么说来,在兼家大人的宅邸内,西侧的观音堂最近改建了,不久前已经将旧堂拆除,现在正在建造新的观音堂。”
“唔……”本来侧头思考的晴明又正了正脑袋,“与其思考这个,还是先允许我拜访忠辅大人的宅邸,看看情况。”
“这倒无妨……”忠辅看着博雅。
“博雅大人,您怎么样呢?”晴明问。
“怎么了,晴明?”
“我是说,博雅大人不一同前往忠辅大人的宅邸吗?”
“嗯……”
“如何?”
“那、那就……”博雅看着晴明。
“走吗,博雅大人?”
“好,我们走吧。”
“走吧。”
“走吧。”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晴明平静地呼吸着,伫立在那里望着星空。
这是忠辅的庭院。
晴明穿的不是平时的白色狩衣,他身上披着忠辅不久前穿过的袍子。
出了土御门大路,晴明便换上了忠辅的衣服。
“能否给我几根头发?”
说着,他拔下几根忠辅的头发放在怀中,接着开始施咒。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着晴明,就像看到了忠辅。他已经变成了忠辅的模样。
晴明就那样站在原地,过了一段时间。
“喂,忠辅。”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声音。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那句话?”
那声音低沉而含糊。听上去像是口齿不清,发音模模糊糊的,不过还是听得清几个词。
“你是下定决心了,才站在这里吧,快说‘兼家去死’。”声音的主人催促道。
“话虽如此……”此时,晴明开口了,“说起来,您要有难了。”“什么难?”
“您将无法动弹。”
“怎么会无法动弹,不可能。”
“要试一试吗?”
“别拖延时间了,快说。”
“那就……”晴明深吸一口气,说,“现在和我说话的这个人将定在原地,不能活动。”
“啊——”黑暗中,那个声音忽然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我的身体为什么突然动不了了?这是……忠辅,做了什么?快让我的身体恢复原状。”那声音说道。
“点上灯。”
晴明提高声音叫道,从屋内陆陆续续地走出手持松明火把的人,其中还有穿着晴明狩衣的忠辅和博雅。
“晴明,你没事吧?”
“晴明大人。”
博雅和忠辅赶到了晴明身旁。
“自然。”晴明的声音带着凉意。
“去那边看看。”他朝手持松明火把的人说,指着对面的松树根。
几个人拿着火把,向松树那边跑过去。
“有了。”
“这里有东西。”
仆人们高声喊道。
晴明、博雅和忠辅走向松明火光聚集的地方。在松树根那儿,蹲着一只眼睛发出绿光的野兽。
“是貉啊。”博雅说。
用松明火把一照,只见那里有一只无法动弹的貉子。
“唔,你是谁?你不是忠辅大人。”
这只貉口中吐出了人语。
“在下是土御门的安倍晴明。”晴明说。
听到这个名字,貉的态度忽然变得温顺起来。
“啊,是吗?您就是那位安倍晴明大人?如果是这样,我等的功力可无法相比。”那只貉说道。
“究竟其中有何原因,你才图谋要兼家大人的命呢?”晴明问。
“我是前不久在兼家大人的观音堂地板下筑窝的貉。”
那声音的主人——貉开口说道。
“不久前,那座观音堂被拆除了。我拼命逃了出来,但是我的丈夫和三个孩子却逃晚了,被人抓住丧了命。”
“你为什么能说人话?”
“我出生在观音堂的地板下,并在那里长大,在观音菩萨的庇佑下才会说人话。”
“原来如此……”
“我想为丈夫和子女报仇,便意欲操纵忠辅大人。但是晴明大人来了,我就不宜出面了。”貉老老实实地说。
“忠辅大人从圣上那里得到的书盒放在哪里了?”
“在宅邸正中间的地板下,我挖开土,把书盒埋在了那里。不过您只需几句话,就能让我无法动弹,不愧是身怀绝技。我虽然有一些妖力,可真不能与您相比。”
“你不能动,是因为你相信忠辅大人的力量。”
“忠辅大人的力量?”
“他能命令星星,让人落马,夺人性命。”
“……”
“正因为你相信这件事,所以‘他’一说你不能动,你就动不了了,可真是……”
“不管怎么说,我变成这样就跑不掉,也无法躲藏了。请您随意处置。我只求可以尽早去孩子们和丈夫所在的世界,与他们一同生活。”
“那是之后的事了。”
“嗯?”
“现在,我已经告诉了你不能动的理由。既然知道了理由,你就可以自如地活动了。”
晴明说完,貉噌的一下向后蹦去,足足跳了有六尺高,发出喜悦的叫声。
“真的,竟然能动了。”
“去吧。你总有一天会死的,总会见到你的丈夫和孩子……”
“谢过晴明大人。今后若有事找我,就用通心的竹筒指向地面,说一句‘有事速来’,我便即刻前来。”
说完,貉就蹦跳着离去,两三下便蹿到了墙上。
“就此别过。”
貉的身影消失在了墙那头。
“这样可好?”晴明对忠辅说。
“自然是好。”
忠辅点头应答时,传来了“找到了”的呼声。仆人右手举着松明火把,左手拿着那个书盒赶来了。
“方才那貉说话时,我便去地板下挖,发现了这个书盒。”
“哦,这个,就是这个书盒。”
忠辅仿佛用右袖包住那螺钿书盒一般,珍重地接了过去。
“那……”
晴明再次开口说道。
“之后就是关于星星的事情了。”
“星星?”
“是啊。其实从五年前开始,某颗星星就不见了,我一直对这件事很在意。”
“是怎么回事呢?”
“忠辅大人能否看一看天?”
被晴明催促着,忠辅抬起头向夜空望去。“是这样看吗?”
“你看得见北斗七星吗?”
“嗯,正好可以看见。”
“北斗七星的形状就像一把勺子,从顶端开始,依次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晴明将七颗星的名字一一念了出来。
“而这开阳是从勺柄开始数第二颗星星,有一颗小星像是附在此星之上。明白吗?”
“是的,明白。”
“这颗星非常渺小,有人能看见,有人看不见。不过像今夜一般晴朗,就可以看见。这颗星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见着的,所以自古以来又把它当作预知未来的星星,在占卜未来之事时,我们时常用到它。”
“唔。”
“这颗星其实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再倒映在水面上了。”
“水面?”
“正好院里有一个池子。池水澄澈如明镜时,就会倒映出北斗开阳。请看,在今天这样的夜晚,本来能看见开阳边上的那颗小星,但今天如何呢?”
听了他的话,忠辅站在池边,频频看向天空和水池,不过却说:“看不见。”
“可以看到天上的开阳旁边有颗小星,但是水池里却没有映现。”
“那么,那颗星星现在在哪里呢?”
“要说在哪里……”
“就是这里。”晴明手指的地方,正是忠辅的喉咙。
“这、这里?”
“是的。”
晴明伸出手指靠近忠辅,小声念咒,然后用指尖触碰他的喉咙。
噗——
忠辅的喉咙里突然现出了烁烁星光。
“五年前,你去伊势的时候……”晴明问道,“是不是在那里喝了什么水?”
听了晴明的话,忠辅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
“啊,那个时候……”他提高了嗓音。
“是喝了,对吧?”
“是的。”忠辅应道。
“到达伊势那天正如今夜一般,星空十分美丽,所以我一整夜都在那儿看着天空,四处漫步。正沿着五十铃川散步时,我感到口渴,而边上正是洗手亭,便用柄勺掬水,喝了一两口润润嗓子。”
“就是那时。”晴明说,“那时,你用柄勺喝了洗手亭水面上映着的星星。那是伊势神域的洗手亭水面上映出的星星,而且你还是用伊势神的柄勺去掬水。这样,星星就被掬起来了。”
“那……”
“当时喝下的星,现在正在忠辅大人的喉头闪烁。”
“什么?”
“这是知晓未来的星,所以忠辅大人才能知道今后的事情。”
“那、那么……”
“并非忠辅大人说出口后,才发生了各种事件,那些不过是本应发生的事,只是由忠辅大人说了出来。”
“这、这就是说……”
“就是说,济政大人和正俊大人并不是因为忠辅大人说出口,才死亡的。”
晴明说完后,忠辅一时语塞。
“该如何是好,这颗星就一直这样卡在我喉咙里吗……不、不,晴明大人,预知未来哪里是什么好事。正因为看不见,正因为无法目睹未来,人才有活着的喜悦和哀愁。”
“那我们就让星星回到天上吧。”
“你能办到吗?竟然能……”
“是的。”晴明用右手抵在忠辅的喉头,开始念咒。
“水往低处流,水中所映应在天上,速速归去。”
念完之后,晴明放开了手。
“啊,喉咙感觉有些痒……”
还没说完,忠辅轻轻地咳嗽起来。
随即,一个闪光之物从忠辅口中飞出,落到了池水上。
“哦……”博雅惊叹道。
“晴明,那颗星回去了哟,在开阳旁边映了出来。”博雅望着池水说道。
“不错不错。”晴明说。
“这下,之前在意的事情也放下心了。”
晴明看向天空,那里闪烁着无数星星。
看着这星空,梅雨时节仿佛已经过去。
“博雅大人,到天明还有一些时间。今夜希望能听着您的笛声,一同饮酒至天亮。”
“晴明啊,我也正想这样说呢。”
博雅又抬起了头。
清澈的夜空中,漫天的星辰闪闪烁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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