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离乡数百里,遥远满洲的……”
咔嗒嗒、叩咚、咔嗒、叩咚,旋转木马旋转着。
今年五十多岁的格二郎因兴趣而当上喇叭手,过去他也曾是乡里活动馆的明星音乐师,但不久后新崛起的管弦乐便取代喇叭,光靠《此地离乡数百里》、《大风大浪》实在找不到雇主,终于沦为宣传游行乐队的徒步乐手,十几年漫长岁月中,在艰辛尘世中打滚,日复一日遭行人嘲笑,还是离不开心爱的喇叭。即使想不干,也没有其他的谋生技能。一方面是嗜好,一方面出于无奈,他只能继续担任乐手。
然而去年年底,宣传游行乐队派他到这家木马馆,如今他以长工身份站在“咔嗒叩咚”响的旋转木马正中央高台上。红白两色帷幕把台子围得严严实实的,天棚顶上往四面八方伸展出万国旗,装饰得华丽庸俗。格二郎穿着金绒饰带的制服,戴着红呢乐队帽,从早到晚,每隔五分钟就在监督台的笛声信号下,“此地离乡数百里,遥远满洲的……”扬声吹奏起他引以为豪的喇叭。
世上真有这么古怪的生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三只被无数双手摸得油光发亮的木马、五辆坐垫已经失去弹性的汽车、三台三轮车、穿西装的监管者、两个女检票员,就在旋转舞台般的木板台上毫不厌倦地四处穿梭。于是小姑娘和小少爷们便拉扯着父母的手,大人坐汽车,小孩坐木马,婴儿坐三轮车,愉快地享受这五分钟的游乐。放假的小伙计、放学的顽童,甚至连一些青春年少的年轻人,都随着《此地离家数百里》,在马背上兴高采烈地跃动着。
而看着这一幕的喇叭手、太鼓手竟能那么正经八百的——旁人一定觉得甚为滑稽——鼓圆了脸颊吹喇叭,高举棒槌敲大鼓,不知不觉间随着客人一起,在音乐的配合下摇晃着的木马头,忘我地转啊转,转啊转,他们的心也跟着转。转啊转,像大钟的时针般无休无止。你在旋转的时候,我便忘记穷困、忘记家中的黄脸婆、忘记挂着鼻涕的小鬼的哭声、忘记南京米的饭盒、忘记只有一颗梅干的配菜,忘记一切的一切。这个世界是欢乐的木马世界。然后,今天就这么过去,明天、后天也会这么过去。
每天早上六点一到,格二郎便用长屋的公用水龙头洗脸,啪啪两声,响亮地拍两下手向太阳致敬。今年十二岁、已上学的大女儿还在厨房磨蹭的时候,格二郎已提着黄脸婆做的饭盒匆匆赶往木马馆上班。大女儿向他讨零用钱,坏脾气的六岁儿子哇哇大哭,恐怖的是,还有个才三岁的小儿子在黄脸婆背上吸着鼻涕。正所谓雪上加霜,连那个黄脸婆都歇斯底里地吵着赖母子讲的月钱付不出来。逃离充塞这些叫骂的巷弄长屋那九尺二间的空间,前往木马馆的另一个天地上班,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不仅如此,在那涂饰着蓝油漆的简陋木造木马馆里,除了从早到晚吹奏《此地离乡数百里》的喇叭和欢乐的旋转木马外,仍有另一件安慰的事物等待着他。
木马馆没有售票口,客人可自行骑上木马。当木马和汽车约坐满一半时,监管人员便吹起笛子,木马“咔嗒叩咚”地旋转起来,于是两名穿着蓝布洋装的女子,肩上背着像车上售票员背的那种包,穿梭在客人之间,收钱给票。女售票员之一已经三十好几,是他同事太鼓手的老婆,穿着洋装还是像老妈子。另一个则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既然是木马馆雇用的小姐,姿色和咖啡厅的美丽女服务生当然没得比,可是说到十八岁,毕竟是豆蔻年华,仍有那么一丝吸引人之处。木棉蓝洋装服帖合身,肉体曲线把衣服上的每处皱褶都撑得十分饱满,显得妩媚动人,那青春肌肤的清香还透出棉布撩拨着男人的鼻子;至于长相,虽然不美,但总有些惹人怜爱的意味,偶尔还会有成年男客趁买票调戏她。那种时候,姑娘也会不住摇头,抓着木马的鬃毛,神情愉悦地任人捉弄。她名叫阿冬,就是格二郎每天迫不及待来上班的最主要原因。
两人年纪几乎差了一轮,且他已有家室,甚至还有三个孩子。这么想想,说是“艳遇”也太臊人,事实上或许不是出于那样的情感,但格二郎每天早上逃离几乎快磨光他耐性的家庭,来到木马馆上班,只要看上阿冬一眼,心情就会莫名开朗起来。只要说上一两句话,他的心就会像个小青年般雀跃不已,年纪都一大把反倒变得胆小害臊,却因此更觉欢喜。假如阿冬哪天缺勤,格二郎不管再怎么鼓起劲吹喇叭,都像泄了气似的,感觉热闹的木马馆莫名凄凉。
说起来,阿冬也算是个出身贫寒的姑娘,而格二郎会对她萌生这样的情感,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年岁,阿冬那种穷酸气息反而令他觉得亲切;另一方面,他偶然发现和阿冬住在同一个方向,闭馆回去的时候,两人总是结伴而行,交谈的机会也多。熟稔后,格二郎对于和这样一个小姑娘交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
“那,明天见。”
在某个十字路口道别时,阿冬总会略歪着头,撒娇似的说:
“嗯,明天见。”
于是格二郎也变得有点儿孩子气,回声“拜拜”,把饭盒摇得叮当作响,挥挥手,然后望着阿冬的背影(阿冬的背影绝对称不上美,实在寒酸得难看),沉浸在一股淡淡的甜蜜滋味里。
阿冬家和他家差不多穷,这从她下班脱掉木棉蓝洋装后换上的便服也可看出一二。和格二郎一道回家,经过摊贩等商店前时,阿冬眼睛闪闪发光,渴望地看着那些饰品,望着往来商家姑娘的打扮,羡慕地说“好好哦”,真可悲哪,她的出身顿时暴露无遗。
所以对格二郎而言,即使想用单薄的钱包讨阿冬的欢心,在某种程度内也不算难事。一根花发簪、一碗红豆汤,仅仅这种东西,便足以让阿冬展现娇羞的笑容。
“这过时了吧?”有一次,她的指尖把玩着肩上过时的披肩说,当时季节已逐渐转冷,“这是前年买的,早就不能看了。我要买那种的,瞧,那条很漂亮吧?那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接着,她的手指向挂在屋檐下的便宜货,而不是舶来品店橱窗中展示的美丽披肩,叹息道,“哎,发薪日怎么还不到?”
原来如此,这是今年的流行款啊。格二郎想,阿冬一定非常想要一条新的披肩。便宜的话,要他掏腰包买来送阿冬也行,那么,阿冬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于是格二郎走近屋檐下,看了看标价,定价七圆数十钱,实在不是他买得下手的金额。他一下子想起十二岁的女儿,不禁再次感叹世道凄凉。
从那时起,阿冬几乎没有一天不提到披肩,万分期盼着它属于自己的一天,也就是领薪水的日子。发薪日当天,格二郎原以为阿冬会拿装着二十几圆的袋子在回家途中买下披肩,然而并非如此,她的收入似乎得先尽数交给母亲,所以两人就这样在平时那个十字路口道别。慢慢地格二郎把这个当成了自己的事,每天都期待着她今天是否会披着新披肩来,还是明天?可是毫无迹象。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奇怪的是,阿冬绝口不再提披肩,仿佛完全死了心似的披着那条土气的披肩,但依然没忘记内敛的微笑,勤奋地来木马馆上班。
格二郎看着她那惹人心疼的模样,不由得对自身的贫穷产生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似愤怒的情绪。不过是区区七圆几十钱的钢儿,却不能随心所欲,思及此,他更是愤恨不已。
“今天吹得真带劲。”
格二郎胡吹一通,弄得站在他旁边的年轻太鼓手瞅着他怪笑。他有种“随他去吧”的自暴自弃心情。平常他总是配合着单簧管,在对方改变旋律前都吹着同一首曲子。现在他打破规矩,由他的喇叭带头不断变换曲调。
“金比罗船……一帆风顺,咻啦咻啦咻啦……”这是香川县的民谣。
他摇头晃脑,大声吹奏。
“那家伙疯了。”
其他三名乐手忍不住面面相觑,讶异于这个老喇叭手的狂躁。
这不单是一条披肩的问题。歇斯底里的老婆、无理取闹的孩子,贫穷、衰老带来的不安,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他将平日的种种愤懑诉诸金比罗船的旋律,拼命地吹奏着。
这天晚上格二郎吹奏的曲调也让在公园里游荡的年轻人直笑:“木马馆的喇叭真够闹的,那喇叭手肯定碰上什么好事了吧。”格二郎把他和阿冬的悲叹,不,不仅如此,把世间的一切悲叹都寄托于这一管喇叭,就像要让喇叭声响彻公园每一个角落似的使劲吹奏。
没有生命思维的木马依旧像时钟指针似的以格二郎等人为轴心不停地旋转。坐在上面的乘客和围观观众心底一定也隐藏着万般辛劳,可是表面上仍欢乐无比地随木马一起摇头晃脑,配合乐手的旋律踩拍子,唱着“大风大浪为我送行……”仿佛暂时忘却了尘世的烦扰。
但那天晚上,有一样东西在这一成不变的儿童与醉鬼的童话国度里,或者说老喇叭手格二郎的心里,激起些许波澜。
那是公园人潮到达巅峰,也就是晚上八点到九点时候的事。围着木马的观众说夸张点儿简直是人山人海,越是这种时候,微醺的师傅越是会在木马上摆出古怪的姿势,逗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就在此刻,一个神志清醒的年轻人拨开闹哄哄的人群,翻上恰好停住的木马台。
即便青年的脸色有点儿苍白,看上去有点儿心神不宁,繁杂之中也不会有人留意,但这个人却不包括格二郎,当时他正站在装饰台上,而年轻人坐的木马碰巧在他前面,巧的是,一见那年轻人上了木马,阿冬便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发票,看到这一幕,大概是忌妒所致,吹着喇叭的格二郎忍不住在视野所及范围内关注起对方的一举一动来。不知为何,票都发了,应该已经没事,阿冬却不离开年轻人,反而倚在前面的汽车车盖上,暗示性地扭动着身子,流连不去,这更令格二郎介意了。
不过,他的监视绝非白费,木马还没转上两圈,姿势怪异、一只手揣在怀里的年轻人突然把手抽出来,假装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把某个白色东西(在格二郎看来是只信封)迅速塞进站在前面的阿冬洋装后口袋,然后恢复正常的姿态,轻轻地吁了口气。
“情书吗?”
格二郎倒吸一口气,停止吹喇叭,视线直接落在阿冬屁股上那露出口袋的信封一角。如果格二郎保持先前的冷静,或许已发现年轻人面容俊俏,眼神却莫名浮躁、整个人坐立不安,而且围观群众中,有熟悉的便衣正别具深意地瞪着年轻人。但格二郎的心思早被别的事情占据,根本无暇注意这些,胸中充满了忌妒和说不出的寂寞。其实,年轻人不过是想瞒过便衣的耳目,才佯装悠然自得地向身旁的阿冬搭讪,还调戏她。可是,格二郎看在眼里既觉得气愤更感到悲伤,阿冬那家伙竟得意扬扬,还有些高兴,一点儿都不像遭人欺侮的模样。啊啊,我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才会跟那种无耻的穷丫头要好?你这蠢蛋、你这蠢蛋,你甚至想方设法,要给她买下那条七圆几十钱的披肩!可恶,通通都去死吧!
“鲜红夕阳中,朋友在原野尽头的石子下……”
然后,他的喇叭越发响亮、越发快活地高声滴答响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再仔细一瞧,年轻人早已不知去向,无影无踪,阿冬也站在其他客人旁,若无其事地专注于卖票工作,屁股口袋里,依旧露出信封的一角。阿冬似乎一点儿都没察觉有人往她口袋里塞了封情书,格二郎见状又心生不舍。这么一看,阿冬那天真无邪的模样仍旧惹人怜爱。虽然格二郎毫无和那英俊年轻人较量并得胜的自信,但假如办得到,就算多一两天也好,格二郎希望阿冬能够与自己维持过去那般纯粹的关系。
对不经人事的阿冬来说,这恐怕是生平第一次收到的情书,要是她读了那封信(那上面一定写满令人浑身发痒的肉麻情话)。而且对方又是那样一个英俊小生(当时没其他年轻男客,几乎都是小孩和女人,她应该马上能猜出是谁送的),她会有多雀跃、笑得多开心、心头有多甜蜜啊!她想必会变得多愁善感,不再像以往那样和格二郎聊天。啊啊,对了,索性趁她还没读到那封情书,找个机会把它偷偷抽走撕掉吧。当然,格二郎不认为这种卑鄙的手段能够拆散一对年轻男女,但就算只有今夜,他仍希望和依旧纯洁的阿冬聊一聊,以为纪念。
十点左右,活动馆即将闭馆,馆前一时之间人满为患,热闹无比,但没多久就悄然无声,除长期在公园里晃荡的小混混外,游客大都已打道回府,又来了两三个客人后,便完全没有了声息。于是馆员回家的心也急切了起来,有些人甚至偷偷走进板墙里的卫生间洗好手准备回去。格二郎趁着客人尽数离开的时候走下乐队台,但未见到阿冬人影,心想她可能在卫生间,便进到板墙里探看。碰巧阿冬正对着洗手台专心洗脸,她圆滚滚的屁股上,先前露出一角的情书这回露出大半个身子,感觉随时会掉下。格二郎起初并没有付之行动的打算,可是见到这一幕,他忽然坚定了偷走情书的念头。“阿冬,你动作真快。”格二郎说着,若无其事地靠近她背后,飞快抽出信封,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哎呀,吓我一跳,原来是叔叔,人家还以为是谁呢。”
接着,她想到格二郎是不是做了什么恶作剧,摸着屁股转过湿答答的脸。
“嗳,你就抓紧打扮吧。”
格二郎丢下这么一句,离开板墙,躲到旁边的机械场角落,打开偷来的信封。把信拿出口袋时,他发现重量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于是急忙查看信封正面,奇妙的是,收件人并非阿冬,方正的字体写着难读的男人姓名,翻过来一瞧,这哪儿是什么情书,信封背面以活版印刷字体详细印着某家公司的名称、地址和电话,而里头装的是新得能割破手的十圆钞票,格二郎颤抖着手指一数,不多不少恰恰十张,这是别人的薪水袋啊。
一瞬间,格二郎以为自己在做梦,又觉得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慌了手脚。但仔细思考后,发现不分青红皂白地认定这是情书,只是他的误会。刚才的年轻人八成是个扒手,不幸被刑警盯上,不知道该逃到哪儿才好,便故作悠闲地骑上木马想瞒混过去,可心中仍是不安,所以把偷来的薪水袋塞进恰巧在他前面的阿冬口袋里——肯定是这样。
随即,格二郎有种发了横财的膨胀喜悦。信封上写着名字,知道失主是谁,但反正对方一定已死心,而扒手也自身难保,总不可能跑来说这是他的东西,把赃物再要回去吧。就算扒手找上门,只要格二郎推说不知道,他也没辙。再说,钱原来塞到阿冬的口袋里,但她肯定完全不知情,整件事最后一定不了了之。这么说,我能使用这笔钱。
但做这种事,老天爷是不会放过你的。即使扯些可有可无的歪理,但依旧改变不了占小偷便宜的事实。老天爷看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就这么罢休?不过,你不正是因为这样老老实实、畏首畏尾,才会窝窝囊囊地没出息到今天吗?这笔天赐横财,你又何必平白扔掉?能不能就这么算了还在其次,假如有这笔钱,不就能遂了自己的心愿买东西送给那个可怜到让人同情的阿冬吗?橱窗里的昂贵披肩、她喜欢的深红色和服衬领、发夹、腰带甚至是和服,只要节省点,不都够买上一整套送给她吗?
然后,你就能看见阿冬的欣喜、接受她由衷的感激,要是她答应和你一起吃饭……啊啊,只要下定决心,这些都可轻易实现。怎么办、怎么办?
格二郎把薪水袋深深揣进胸袋,在那里踱过来又踱过去。
“哎呀,叔叔真是的,在那种地方穷磨蹭个什么劲儿?”
就算那是廉价脂粉、就算因技术太差使她看来像戴着一个花脸面具,总之阿冬化好妆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了。格二郎见她那个模样,听着她那撩拨自己内心的嗓音,突然产生一个奇妙的念头,做梦似的脱口说出了惊人的话:
“哦,阿冬啊,今天回去的时候,我买那条披肩送给你。我把钱带来了。怎么,吓着没?”
话一出口,尽管音量小到只有两个人听得见,格二郎仍忍不住吓了一大跳,连忙想掩住嘴巴。
“哎呀,真的吗?谢谢叔叔!”
可怜的阿冬——要是其他姑娘,肯定会讲一两句玩笑话、扮扮鬼脸——然而她却立刻当真,打心底高兴似的腼腆地鞠躬敬礼。事到如今,格二郎也无法收回承诺。
“当然,闭馆后,我们去那家店,把你喜欢的披肩买下来。”
尽管格二郎兴高采烈地拍胸脯保证,但一想到这么大把年纪竟如此痴迷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便羞愧得无地自容。每说完一句,就有股莫名恶心和空虚寂寞的奇妙情绪涌上来,不过另一方面,他又想用这笔不知算不算自己的、占小偷便宜得来的不义之财获得这羞耻的快乐。这种卑贱、凄惨的心理折磨得他坐立不安,阿冬可爱的面容下浮现出老婆歇斯底里的样貌及十二岁女儿等三个儿女的面容,在他脑中纠缠不清,让他完全失去判断的能力。不管了,顺其自然吧,他突然大喊:
“机械场的老爹,能请你使劲转一下木马吗?我突然想坐坐这玩意儿。阿冬,如果你有空,一起上来坐吧。那里的大婶——啊,失礼,阿梅嫂也过来吧。哟,乐手们,可否为我们伴奏一场无喇叭的乐曲?”
“幼稚,少胡闹。乘什么木马,快快收拾回家才是正经。”上了年纪的售票员阿梅板着面孔应道。
“嗳,我今天碰上一点高兴的事。嗨,各位,晚点儿我请每个人喝上一杯,怎么样?能为我转木马吗?”
“哈哈哈,好吧。芒爹,就帮他转一场。监督,麻烦你吹笛打信号!”太鼓手附和着吼道。
“喇叭手,你今儿是怎么啦?可别闹得太疯啊。”监督苦笑道。
而后,木马旋转了起来。
“来哟,转上一圈,今儿我请客!阿冬、阿梅嫂、监督也上木马坐吧!”
在醉鬼般的格二郎面前,山川大海、树木和洋馆的远景仿佛火车车窗外的景致,不停向后流逝。
“万岁!”
格二郎无法克制地在木马上伸展双手,连呼万岁。缺少喇叭伴奏的古怪乐队配合他的呐喊演奏。
“此地离乡数百里,遥远满洲的……”
于是,咔嗒、叩咚、咔嗒、叩咚,旋转木马转个不停。
(发表于一九二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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