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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胰腺癌最明显的一个征兆第五章

第五章

        从早上开始,就是一连串的不寻常。

        先是我校内用的便鞋不见了,在垃圾桶里找到。但还不止于此。

        我跟平常一样到校,在鞋柜处要换鞋,“咦,到哪去了啊?”我心里正这么想的时候。

        “早啊……”

        有人叫我。班上会跟我打招呼的只有她而已,我以为她因为胰脏坏了,所以声音无精打采,转过身去吓了一跳。

        她的闺蜜以充满敌意的视线瞪著我。

        我虽然很害怕,但即便是我也知道不回答人家的招呼非常失礼。

        “早安。”我低声回说。

        闺蜜同学直直瞪著我的眼睛,哼了一声,便换上校内用的便鞋。

        便鞋不见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呆呆站著。

        我以为换好便鞋的闺蜜同学会就此走开,但她又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我并不觉得不悦。绝对不是因为我是受虐狂,只是因为她的目光看起来很迷惘,她一定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应对才是。

        就算她的招呼中带有敌意,我还是想对她表达敬意。要是我的话,一定会躲起来,等她换好鞋子走开才出来。

        我在鞋柜周围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我的便鞋。要是有人穿错了的话,应该会还回来吧?我穿著袜子走向教室。

        走进教室便感觉到四周传来许多无礼的视线,但我置之不理。自从开始跟她一起行动之后,我就死了心任人观察了。她还没来。

        我坐在最后面自己的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必要的东西放进书桌。今天要检讨考试的成绩,只需要考卷,我还是把笔盒跟文库本放进书桌里。

        我看著之前考试的题目,还想著自己的鞋子究竟到哪儿去了。教室里嘈杂起来,我抬眼望去,看见她高兴地从教室前门走进来,好几个同学叫嚷著上前迎接,把她团团围住,闺蜜同学并不在其中。闺蜜同学满面为难地望著被包围的她,然后瞥向我这里,而我也正看著她,两人四目相接,又立刻避开视线。

        包围著她的同学们叽叽喳喳窃窃私语,我早早就决定不予理会。跟我没关系的话当然不用理,要是跟我有关的话,也绝对没好事。

        我翻开文库本,投入文学的世界,我看书的集中力绝对不输给噪音。

        虽然这么想,但不管再怎么喜欢看书,也知道要是有人跟我说话,我也会被从书本的世界里给拉了出来。

        平常绝对不会一早就有两个人要跟我说话,这让我吃了一惊。我抬起头,是之前跟我一起打扫的男生,他仍旧像是啥也不想地笑著。

        “哟,‘被大家谈论的同学’,那个,你啊,干嘛把校内穿的便鞋丢掉?”

        “……哎?”

        “不是丢在厕所的垃圾桶里了吗?分明还可以穿,为什么丢掉?难道是踩到了狗屎?”

        “要是学校里有狗屎那问题就大了。谢谢你。我找不到便鞋,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喔,这样啊。小心点啊。要口香糖吗?”

        “不要。我去拿回来。”

        “嗯。对了,你跟山内去哪里了?大家都在讲这事呢!”

        教室里虽然很吵,但我周围的座位上没人,他直率的问题只有我听到。

        “你们果然在交往吧?”

        “没有。刚好在车站碰到而已。大概是被谁看见了吧。”

        “唔,这样啊。要是有什么好玩的要跟我说喔。”

        他一面嚼口香糖一面回到自己座位上。他应该是个纯朴的人,而且我觉得他的本性非常善良。

        接著,我站了起来走到离教室最近的厕所,便鞋果然在垃圾桶里。幸好垃圾桶里没有会把鞋子弄脏的东西,我把便鞋拿出来乖乖穿上,回到教室。一走进教室,沈静的空气立刻又开始骚动起来。

        课顺利地上完了,发回来检讨的考卷成绩还可以。她跟闺蜜在我前面讨论考试的结果,一瞬间视线和我相交,她毫不顾忌地举起考卷让我看,距离很远我看不清楚,但上面有很多圈圈。她的行动显然让闺蜜同学困惑,我别开了视线。这一天,我跟她没有进一步的接触。

        第二天我也没跟她说话。至于我跟同学问的交流,只有闺蜜同学又瞪著我,以及那个男生又来问我要不要吃口香糖而已。然后,虽然是私人的问题,但我在百圆商店买的笔盒不见了。

        隔了几天,我终于有机会跟她说话,那天是暑假开始前最后的上学日。虽然说是暑假之前,但我们从明天开始会上两星期的暑期辅导课,这样区分几乎没什么意义。今天本来只是交代事项然后参加结业式后就可以回家了,但负责图书馆的老师要我放学后去帮忙,她也是图书委员,当然一起去。

        下雨的星期三。我可能是第一次在教室主动跟她说话。她当值日生擦黑板时,我跟她说了图书馆的工作o我们站在教室前方,我知道有好几个人正看著我们,但我不予理会,她则根本就不在意。

        放学后,她负责关教室门窗,我先到餐厅吃中饭,然后再去图书馆。今天是结业式,图书馆里没几个学生。

        老师要去开会,拜托我们看柜台。老师离开图书馆后,我坐在柜台后面看书。两个同班同学来借书,一个好像对我完全没兴趣的文静女生问说:“樱良呢?”另外一个男生则是我们班的班长,他以在教室里一贯温文儒雅的表情和声音问说:“山内同学呢?”两个人我都回答:“不是在教室吗?”

        不一会儿她来了,一如往常地,带著跟今天天气完全不搭的笑容。

        “呀——喔——,我不在你果然很寂寞吧?”

        “果然有人不在山上也会叫‘呀——喔——’。你以为山彦号会回应你吗?对了,有同学找你喔。”

        “谁?”

        “名字不太清楚,一个文静的女生跟班长。”

        “啊,我知道了。OK、OK。”

        她边说著边在柜台后面的旋转椅上坐下,椅子在安静的图书馆内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声。

        “椅子好可怜。”

        “跟纯情少女说这种话好吗?”

        “我不觉得你是纯情少女。”

        “嘿嘿嘿嘿,说这种话没关系吗?昨天才有男生跟我告白呢。”

        “……啥?什么啊。”

        出乎意料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她看见我的反应大概很满意,嘴角上扬到极限,然后皱起眉头。这什么表情啊,让人超级不爽。

        “昨天放学后被人叫去,然后被告白了。”

        “如果是真的,告诉我没问题吗?”

        “谁跟我告白很遗憾是秘密喔!米飞兔。”

        她用两手食指在嘴唇前比个叉。

        “难道你以为米飞兔的叉叉是嘴巴?那是从中间分开的,上面是鼻子,下面是嘴巴。”

        “骗人!”

        我画图说明,她在图书馆里用绝对会吵到别人的音量大叫起来。我望著目瞪口呆的她,感到心满意足。方言小知识的反击战我赢了。

        “真是,什么啊,真的吓了一跳。我好像白活了十七年一样。不管了,我被告白了吔!”

        “喔,回到原来话题。所以呢?”

        “嗯,我说对不起啦。你猜为什么?”

        “谁晓得。”

        “不告诉你!”

        “那我告诉你吧。要是人家说‘谁晓得’或是‘喔——’的话,那就是对你的问题没兴趣。没人跟你说过‘谁晓得’吗?”

        她好像要回嘴,但刚好有人来借书,因此,她的话就没说出口。

        她认真地办理完柜台的业务之后,改变了话题。

        “这么说来,这种下雨的日子没法出去玩,今天你就到我家来,可以吧?”

        “你家跟我家方向相反,不要!”

        “不要用这么普通的理由随便拒绝啦!这样简直是讨厌人家邀请你,不是嘛?”

        “真没想到,你简直像是以为我不讨厌一样。”

        “说什么呢,算了。你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结果还是会跟我一起玩的。”

        罢了,我想应该也是如此。只要加上像样的理由,威胁一下说教一下,我就会乖乖接受她的邀请吧。只要指点出一条明路,我就无法抵抗。因为我是草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了。

        “总之你听我说啦。听了之后,你搞不好就会想来我家了。”

        “你粉碎了我比水果奶昔还坚固的意志。”

        “软趴趴的不是嘛?好怀念水果奶昔喔,有一障子没吃了,下次买吧!小学的时候妈妈常常做给我吃,我喜欢草莓口味。”

        “你话中的条理也跟优格一样呢。好像可以跟我的意志混合在一起。”

        “嗯,要不要混和看看?”

        她拉开夏天制服的缎带,解开衬衫的钮扣,一定是觉得很热吧。还是只是因为她犯傻呢?嗯,应该是后者。

        “不要这么惊愕地看著我啦。好吧好吧,回到原来的主题。上次我不是说过我从来不看书嘛。”

        “你是说过,但是看漫画。”

        “嗯,后来我想起来了,我基本上不看书,但是小时候有一本喜欢的书,是我爸爸买给我的。有兴趣吗?”

        “原来如此,这我很难得地有兴趣喔。我觉得喜欢的书可以展现一个人的本性。像你这样的人会喜欢怎样的书,我很好奇?”

        她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说话。

        “,你知道吗?”

        “圣·修伯里?”

        “哎!你知道啊?真是的,我以为就算是‘交情好的同学’也不会知道外国的书。真是泄气,亏到了。”

        她嘟著嘴,颓然靠向椅背,椅子又嘎吱作响。

        “光是你以为没有名气,就知道你对书多没兴趣了。”

        “这样啊。所以你看过啰?真是的!”

        “没有,不好意思,我还没看过。”

        “这样啊!”

        她突然精神百倍,挺起身子把椅子往前拉,我则跟椅子一起往退后。她脸上当然堆满了笑容,看来我好像让她乐不可支。

        “讨厌,我就想会不会是这样。”

        “你知道说谎会下地狱吗?”

        “要是没看过,那我的借你看。你今天到我家来拿!”

        “你拿来不就好了吗?”

        “你要女孩子搬重物?”

        “我虽然没看过,但那是文库本吧。”

        “我可以拿去你家喔。”

        “那就不重了吗?算了,随便啦。跟你做这种无谓的争论实在很累,要是你想来我家,那不如我去你家吧。”

        这回就以此为正当理由吧。

        其实,这种有名的书,图书馆里不会没有,但这里的图书委员不瞭解书,为了不扫她的兴,我就保持沈默。这么有名的书为何到现在都没看过,我自己也不知道,一定是时机的问题。

        “喔,你很明理嘛。怎么啦?”

        “我跟你学的。草船跟大型船对抗完全没有意义。”

        “你还是老样子,有时候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正恳切地跟她解说比喻的意思,图书馆的老师回来了。我们跟平常一样和老师闲聊,喝了茶吃了点心,哀叹一下从明天开始两星期都没法来,然后就离开了。

        走到外面,天上堆满了看来今天绝对不会散的云层。我并不讨厌雨天。雨天的闭塞感常常跟我的心情一模一样,所以我没法对雨抱著负面的感觉。

        “下雨真讨厌。”

        “……你的感觉真的和我不合啊!”

        “有人喜欢下雨吗?”

        显然有吧。我没有回答,只走在她前面。我不知道她家确实的位置,只知道跟我家方向相反。我走出校门,朝跟乎常相反的方向前进。

        “你去过女生的房间吗?”

        她在我身边说道。

        “虽然没有,但同样是高中生,我想应该差不了多少,没什么好玩的吧。”

        “是没错啦。我的房间很朴素。京子的房间里贴满了乐团的海报,比男生还像男生。你喜欢的阳菜,她的房间里都是填充玩具之类的可爱玩意。对了,下次跟阳菜三个人一起去玩吧?”

        “谢谢,不用了。我在漂亮的女生面前会紧张,说不出话来。”

        “这是装傻说我不漂亮,但没用的。那晚你说过我是第三可爱,我可没忘记喔!”

        “你不知道班上同学我想得起长相的,只有三个人。”

        这样说是有点过份,但我确实没法记得所有同学的长相。我不跟别人往来,不需要有记得别人长相的能力,所以因此退化了吧。没有选择的比较,绝对是不算数的。

        从学校到她家的距离跟到我家差不多。她家有著绿墙红瓦,位于宽敞的独栋住宅并列的住宅街上。

        我跟她一起自然堂堂从大门走进去。入口到玄关处有一段距离,走进去后,过了一会儿才把伞收起来。

        她请我进门,我像是讨厌湿气的猫一样躲进屋内。

        “我回来了——!”

        “打搅了。”

        她元气十足地打了回家的招呼,我也适当地说了一句。上一次见到同学的爸妈是小学的教学观摩,我多少有点紧张。

        “家里没人喔。”

        “……跟空屋大声说自己回来了,你脑子有问题吧。”

        “我刚才是在跟我家打招呼。这是我成长的重要地方啊。”

        她偶尔说出有道理的话,我就无法反驳。我也重新对她家说:“打搅了。”然后跟在她后面把鞋子脱掉。

        她沿路把灯打开,好像赋予了空屋生命。她带我去洗手间洗手漱口,接著到二楼她的房间。

        第一次受邀进入的女生房间很大。什么很大?全部。房间本身、电视、床铺、书架、电脑,真令人羡慕,我瞬间这么想。但一想到这应访跟她父母的悲伤呈正比,如此一来,憧憬立刻烟消云散。毋宁说室内满是空虚。

        “随便坐。困的话就在床上睡一下,但是我会跟恭子告状。”

        她说完自己在书桌前的红色旋转椅上坐下。我迟疑地坐在床上,床垫弹性很好。

        我环视屋内,正如她所说的很朴素,跟我房间不一样的地方只有空间大小跟可爱物品,以及书架上的书吧。她的书架上全都是漫画,热门的少年漫画跟我不知道的漫画都有。

        我绕了几个圈子之后,她发出好像要吐的“呃”的一声,低下头来。我冷眼旁观,她突然抬起头。

        “要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你不是要借我书吗?我是来借书的。”

        “不要急啊,这样缩短寿命会比我先死喔。”

        她竟然咒我。我怒目而视,她扁著嘴露出奇怪的表情。我心想,这是生气就输了的游戏吧,我好像马上就要输了。

        她突然站起来,走向书架。我以为她终于要把给我,但她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折叠式的将棋棋盘。

        “来下棋吧!这是我朋友忘在这里的,一直没来拿。”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就接受了她的提议。

        结果将棋对局缠斗了半天,最后是我赢了,其实我觉得是压倒性的胜利。但是,诘将棋跟和人对奕的情况不一样,我没法掌握节奏。下了王手。她竟然不甘心地掀了棋盘。喂——。

        我捡起散落在床上的棋子,望向窗外,外面仍旧下著大雨。

        “雨小一点你就可以回去了。在那之前,陪我玩吧。”

        她像看穿我的心思般说道。收好将棋棋盘,这次她拿出了电视游乐器。

        我已经好久没玩电视游乐器了。一开始是格斗游戏,按著控制器上的按钮,画面中的人物就能轻易地伤害对手,享受对方受伤的模样,这种穷凶极恶的游戏。

        我平常不玩游戏,于是要她让我先练习了一会儿。看著画面操作,她给了我各种建议。

        我以为她也有亲切的一面,其实完全不是如此。对战的时候,她毫不客气地报了刚才将棋的仇,使出各种让画面变色、人物发出波动的绝招,把我的角色打得落花流水。

        但我也不是乖乖挨打。随著游戏进行,我学会了撇步,躲开对方的攻击,摔倒防御的对手等等,她的角色只会拼命攻击,我则给了她好看。就在我胜利的星星数目跟她差不多、就快要赢时,她关掉了电源。所以说啊,喂——

        她完全不顾我责难的视线,重整架势换了一个游戏,再度启动游戏器。

        她有各种游戏,跟她一起玩了几个对战类的,我们最不分上下的是赛车。虽然是跟人比赛,但其实也是跟时间和自己的比赛,这或许跟我的个性比较合也说不定。

        在大电视上玩赛车游戏,被人超越、超越别人。我平常就沈默寡言,一集中精神就更加不说话了。相反地,她不停“啊啊!”“讨厌!”地吵得要命,这样世界上存在的音量互相抵消了。

        除了妨碍我的集中之外,她唯一跟我说话是在比赛进入最后一局的时候。

        她非常不经意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交情好的同学’,没打算交女朋友吗?”

        我一面躲避路面上的香蕉,一面回答。

        “我不想交也没办法交,我没有朋友。”

        “女朋友就罢了,交朋友吧。”

        “等我想交的时候再说。”

        “想交的时候,嗯,喏。”

        “嗯。”

        “你完全没意思,要我当你女朋友吧?”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离奇,从某方面来说,算是她最拿手的正面攻击。我不由得瞥向旁边,画面中立刻出了车祸。

        “哇哈哈哈,撞车了!”

        “……你在说什么啊?”

        “啊,女朋友?只是确定一下而已。你并不喜欢我吧?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想要我当你女朋友吧。”

        “……不会。”

        “很好,我放心了。”

        “……”

        到底是放了什么心啊,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试图探寻她话中脉络。

        难道她以为我想跟她成为男女朋友吗?

        我跟她一起过夜、进入她的房间,难道她是在担心我可能会错意,喜欢上她了吗?

        真是没有理由,毫无根据的怀疑。

        我很难得地真的觉得很不愉快,明确地感到胃里累积著不好的东西。

        比赛结束,我放下控制器。

        “把书借我,我要回去了。”

        沈淀在内脏中的感情不肯消散,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所以要逃离这里。

        我站起来走向书架。雨完全没有变小。

        “不用急啊。那你等一下。”

        她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书架。她在我背后停下脚步,我能听见她呼吸的声音。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她的呼吸听起来比平常粗重。

        我不理她,从书架上方开始浏览,她可能也正在找书。早放在固定的地方就好了啊,我有点不耐。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吐出一口大气,同时视野两端出现了两只手臂,原以为她比我先找到了书,但却不是。在这个阶段我就应该明白的,因为她的手臂在我视野的两边。

        我突然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了。

        我从来没有体验过别人积极接触自己的经验,一时之间,无法掌握眼前的状况。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被压在书架旁边的墙壁上。我左手是自由的,右手被抓住,举到肩膀上方的高度,抵在墙上。比方才更加逼近的,除了自己之外的呼吸,还有心跳。热意、甜甜的香味。她的右手臂环住我的脖子,我看不到她的脸,她的嘴贴在我耳边。我们的面颊几乎相触,不时相触。

        你在,干什么啊。我的嘴在动,却发不出声音。

        “……你记得我说过,我把死前想做的事情列了清单?”

        耳边的,低语。声音和气息吹拂在耳垂上,她并不期待我的反应。

        “你为了要实现目的,所以才问我想不想让你当我的女朋友吗?”

        黑发在我鼻端摇晃。

        “叫你来家里也是喔。”

        我觉得她好像轻笑了一下。

        “谢谢你说没有这个意思,我安心了。要是你说有,那我的目的就没法达成了。”

        她的话跟这个状况我都无法理解。

        “我想做的事……”

        好甜。

        “是跟不是男朋友,也不是喜欢的人,做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

        我在脑中反刍她的话。不该做的事,是什么事啊?是指现在的状况,还是在此之前的所有事情?我觉得两者都说得通,都是不该做的事。我知道她生病,在她死前跟不喜欢的我一起共度的时间、一起过夜、到她房间,说起来全部都是不该做的事。

        “这是拥抱喔。所以啦,不该做的事,就从现在开始。”

        她像是果然看透我的心思般说道。共有的心跳让她轻易读出我的思绪,但我还是读不出她的想法。

        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同学就没关系。”

        “……”

        我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我用自由的左手拉开环住我脖子的手臂,把她的身子推到前面,呼吸跟心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的,是她虽然没喝酒,却满脸通红的面孔。

        她看见我的脸,露出惊讶的样子。我不像她,不会在人前戴著面具,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我也不清楚,只弱弱地摇头,不知道是在否定什么。

        我们望著彼此的眼睛,沈默充满了紧张。

        我观察她的表情。她转著眼珠子,望向不知何处,然后慢慢地嘴角上扬看著我。

        接著,她突然爆笑起来。

        “噗。”

        “……”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开——玩笑的啦。”

        她满面笑容地说。她甩开我的右手,哈哈哈哈地笑著。

        “啊——————,好丢脸,开玩笑啦开玩笑!跟平常一样的恶作剧!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诡异啦,真是的!”

        她的豹变让我哑口无言。

        “真的好需要勇气喔,要主动去抱你!但是,恶作剧需要真实感呢!我很努力啦,嗯。你不说话不就好像认真起来了吗?是不是心动了呢?知道你不喜欢我真是太好了,要不然就好像弄假成真一样。但是,以恶作剧来说是成功了。因为对手是你才办得到,好刺激喔!”

        我不明白理由是什么。为什么啊?

        她的恶作剧第一次让我真正感到愤怒。

        她像是要摆脱自己行动的羞耻感般喋喋不休,我针对她的怒气在五脏六腑中慢慢成形,已经无法消化。

        她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觉得被侮辱了,事实上也是如此吧。

        要是这就是跟他人往来的话,那我还是不要跟任何人扯上关系的好。

        大家都得胰脏病死掉算了。不,让我吃掉算了。大家的胰脏都让唯一正当的我吃掉。

        没想到感情和行动能如此简单地连结在一起。

        我的耳朵被庞大的怒意堵住,可能什么也听不到,包括她的悲鸣。

        我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倒在床上。

        她的上半身倒在床上,我放开她的肩膀,抓住她两只手腕不让她动弹。我什么也没想。

        她稍微挣扎了一下,最后终于放弃,望著我在她脸上投下阴影的面孔,我仍旧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

        “‘交情好的同学’?”

        困惑的她。

        “怎么了?快放手,好痛。”

        我沈默地望著她的眼睛。

        “刚才是开玩笑喔?喏,跟平常一样闹著玩的。”

        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满意,我搞不清楚自己。要不就是,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一言不发。而她表情丰富的面孔、交游广阔的面孔,跟平常一样变幻多端。

        她在笑。

        “哎,你决定跟我一起玩吗?以你来说真是大方啊!好了,快放手。”

        她很困惑。

        “喏,喏,怎么啦?一点都不像‘交情好的同学’。你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吧?喂,快放手。”

        她生气了。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可以这样对女孩子吗?快点放手!”

        我以可能是到目前为止最不为所动的眼神直视著她。她也没试图避开我的视线,我们在床上互相凝视,没有比这种场景更浪漫的吧。

        她终于沈默下来,什么也不说了。只有大雨的声音隔著窗子像是在责怪我。她呼吸和眨眼的声音,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直直盯著她看,她也直直盯著我看。

        所以我明白了。

        她没有说话,面无表情,但是眼中浮现了泪水。

        看见她的眼泪,我一开始就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像是不曾存在过似地溶解了。

        心头一块大石落下的同时,后悔涌了上来。

        我轻柔地放开她的手腕,站起身来,她惊愕地望著我。我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忍直视。

        “对不起……”

        她没有回答,仍旧躺在床上,维持刚才被压住的姿势。

        我拿起放在床上的包包,像逃跑般握住门把。

        “……‘过份的同学’。”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瞬间踌躇了一下,然后没有转身,说道。

        “对不起,我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我打开了应该不会再来的房间门,迅速地逃离。没有人追上来。

        我没有替她锁门,就这样在雨中走了几步,然后发现头发淋湿了,我急忙撑起伞走到大路上。柏油路上泛起夏天的雨味。

        我斥责想折返的自己,一面想著回学校的路,继续往前走。雨下得更大了。

        思考。终于平静下来,自己思考。

        越想只越觉得后悔。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我对自己非常失望。

        我不知道对谁愤怒原来会这样伤害别人,会这样伤害自己。

        是因为看见了她的表情吗?是因为看见她的眼泪吗?感情一发不可收拾,遗憾这种感觉一发不可收拾。

        我发现自己紧咬著牙关,牙床都开始发痛了。我竟然有因为人际关系伤害自己身体的一天,真是疯了。但我能感觉这份痛楚是对自我的惩罚,显然脑袋还清楚,但这样并不能抹消自己的罪过。

        她说的恶作剧是导火线,那伤害了我的感情。虽然是事实,但就算是事实,也不能成为我对她施暴的藉口,即使我被她无意之间伤害了也一样。

        我受伤了。受伤了?什么受伤了啊?回想她的气息跟心跳,仍旧不明白。只不过,不知怎地,觉得不可原谏。无法以道理解释的感情,让我伤害了她。

        我在独栋住宅间穿梭。平日的午后,四下不见人影。

        就算我突然消失,也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周围安静到让我这么觉得。突然,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不引人注目的同学’。”

        非常沈稳的男性声音。我猛然回头,撑著伞的同班同学站在那里。在他出声之前,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我觉得不可思议。第一是他出声叫我,第二是一向温柔敦厚的他脸上带著愤怒的表情。

        我跟他说话,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真是稀奇,我竟然在一天之内跟同一个人说两次话。

        乾净温和的男生,我们班的班长。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叫我,便压下跟他无关的动摇,和他打了招呼。

        我期待他的反应,他却只一言不发地看著我,我没办法只好再度开口。

        “你住在这附近啊。”

        “……不是。”

        他果然好像不高兴,可能他也讨厌下雨吧。下雨的时候拿东西很不方便,但现在他穿著便服,手上除了伞以外什么也没有。

        我看著他的脸。最近我终于学会解读别人的表情了。他不知怎地满肚子不高兴地跟我搭话,我想知道原因,便勉强承受著他的视线。

        我也没有说话,一面安抚自己的情绪,一面默默地看著他,结果他先忍不住了,以非常难受的表情叫我的名字。

        “‘不引人注意的同学’才是,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我并不介意他跟平常不一样,直呼我的名字。我比较介意的,是我的名字从他口中听来彷佛有别的意思,比方说,像是“不可原谅的家伙”。虽然不知道理由,暂时就先这样了。

        我没有回答,他咋舌道。

        “‘不可原谅的家伙’,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有点事。”

        “是小樱吧。”

        熟悉的名字让我心脏彷佛收缩了,我喘不过气来,没法立刻回答。这他也无法原谅。

        “我说是小樱吧。”

        “……”

        “回答我!”

        “……你说的小樱,如果跟我认识的同班同学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就是了。”

        我淡淡地期待可能是他误会了,但他咬牙切齿的表情粉碎了我的期待。这下子我确定他对我不怀好意,却不知道为什么。

        怎么办才好呢?

        我的思考立刻就毫无意义,原因正是他接下来说的话。

        “小樱……”

        “……”

        “小樱为什么跟你这种人……”

        啊,原来如此。

        我刻意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知道他为什么对我不怀好意了。我不由自主地抓抓头。这下好像会很麻烦,我心想。

        要是他有好好地看清楚状况,我就可以岔开话题或是辩解,但他针对我的离谱怒气让他盲目。

        或许我们今天在这里碰面并不是偶然。比方说,他跟在我们后面之类的,我可以想出各种不同的情形。

        他应该是在恋爱吧,所以他把搞错对象的嫉妒投射在我身上。盲目的嫉妒,导致他失去了正确的观察力,失去了平常客观的自我审视,可能还失去了其他的东西。

        总之,我先尝试跟他解释事实,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跟她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

        我的话让他眼露凶光。我心想糟了的时候已经太迟,他恶狠狠地大声责备我,雨声都被压过了。

        “那到底是什么?两个人一起去吃饭、一起去旅行,今天还去她家玩。班上大家都议论纷纷,说你突然开始缠著小樱不放。”

        旅行的事是哪里泄漏出去的,我有点介意。

        “说我缠著她不放是不正确的,但说我愿意陪她太过傲慢,说她允许我陪她又太谦卑。我们有往来,并不表示我们是男女朋友。”

        往来,这个词让他表情动摇,于是我补充说明。

        “总之,不是你跟班上同学以为的那种关系。”

        “就算是这样,小樱还是花时间跟你在一起。”

        “……说得也是。”

        “跟你这种不合群的阴沈家伙!”

        他憎恶地说出的评语,我并没有异议。看起来应该是这样没错,事实估计也是如此。

        她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这我也想知道。她说,我是唯一能给她真相和正常生活的人。说得满像回事的,但要拿这当理由我觉得总有点不太对。

        于是我保持沈默,他也一样。他视线仍旧炙热,表情僵硬地站在雨中漫长的沈默持续著,一直持续著。我以为对话已经结束了,他可能也发现自己对我的怒气是不对的,跟刚才的我一样正在后悔也未可知。但也可能不是这样,盲目的他或许无法厘清自己的感情。

        随便怎样都好。不管如何,我们继续对峙下去不是土策。我转过身去。我以为他会就这样看我走开,要不就是我想快点独处。这也是随便怎样都好,我的行动并不会改变。

        仔细想想,我只从小说里得知恋爱的人是盲目的,并没有接触过他人的内心,要解读真人的行为根本是天方夜谭。小说里的人物跟真人是不一样的,小说跟现实是不一样的。现实绝对没有小说那么美丽,也没有那么乾脆痛快。

        我走向没人的方向,背上仍旧感觉到剌人的视线。我并没有转身,因为转身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她绝对不会喜欢把人际关系像数学公式一样思考的我。我希望背后的他能理解这一点,但应该没办法吧。

        让人盲目的不只是恋爱,我不知道思考也会让人盲目。当肩膀被人抓住时,我才发觉他从后面追了上来。

        “等一下!”

        我没办法只好转过身。虽然是误会,但他的态度让我有点退缩。然而,我没有表露出来。

        “我话还没说完!”

        这么想来,我可能也情绪激动。这可能是人生中的初次体验。也就是说,和人发生争执,情感激烈冲突,失去了以理性思考的部分。

        我说出了显然是要伤害他的话。

        “啊,告诉你一件事,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我盯著他的眼睛,打算狠狠地给他一记。

        “那个孩子好像讨厌纠缠不清的人。以前的男朋友似乎就是这样。”

        最后,我看见他逼近的脸,是这几分钟内没见过的非常扭曲的表情。我不明白这表情的意义,但完全无所谓,就算明白,结果也不会改变。

        我左眼附近受到强烈的冲击,整个人猛地往后倒,一屁股跌在被雨淋湿的柏油路上。雨立刻打湿了制服,掉下的伞发出钝音在地上打转,同样落地的书包也倒在地面上。我吃了一惊,猛然转向他,左眼视线模糊看不清楚。

        “我就是纠缠不清!我啊,我啊……”

        他说著。他虽然面向我,但显然他的话不是对我说的。我发觉自己触及到他的痛处。我因为要伤害别人而受到了伤害,真是不像话。我深切地反省。

        我确实是第一次被人打,还真的蛮痛的。我知道哪里被打了,但不知为何心里深处也在痛。再这样继续下去,可能真的会灰心丧志。

        我坐在地上抬头望著他,左眼的视力还没恢复。

        他呼吸粗重地垂眼望著我。他没有明说所以不能下断论,但她以前的男朋友恐怕就是他。

        “像你这样的家伙,凭什么接近小樱!”

        他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扔向我。我摊开那一团东西,是我之前不见的书签。原来如此,我开始明白他话中含意了。

        “原来是你啊。”

        他不肯回答。

        我一直认为他端正的面容下有著稳重的个性。他在全班面前引导大家讨论的时候、偶尔到图书馆来借书的时候,都带著稳重的笑容。但是,我并不瞭解他的内心,我看到的只是他准备好让外界看的面容。果然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内在。

        我想著该怎么办。先伤害他的是我,所以他的攻击或许算得上正当防卫。虽然有点过份,但我确实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有多重,所以站起来反击感觉有点奇怪。

        他看起来仍旧非常激动,要是能设法让他平静下来就好了,若是说错话,一定会火上加油。越过了他情感界限的人,确实是我。

        我望著他,不时觉得他的行动比我正当。他一定是真的喜欢她,虽然方法不正确。不对,虽然方法有问题,但他一心想著她,希望跟她共度所有的时光。因此,他憎恨我占据了她的时间。

        而我呢,要是我不知道她一年之后会死,就根本不会跟她一起吃饭,一起旅行,也不会到她家去。她的死亡把我们连结在一起。但是,死亡是所有人都必须面临的命运,所以我跟她的相遇是偶然,我们一起共度时光也是偶然。我完全没有刻意要这么做的意思,也没有纯粹的感情。

        就算是不与人往来的我也知道,错误的一方必须服从正确的一方。

        这样啊,那就让他揍到满意为止吧!不明白别人的感情就想跟人往来,是我不对。

        我毫不闪躲地承受著他恶狠狠的视线,想传达我的意念,想传达我会服从你的意念,但是却没有成功。

        他粗重地喘著气,我看见他身后有个人影。

        “这是,在干什么……?”

        这个声音让他像被雷击中一样,倏地转过身。雨伞晃动,雨点打在他肩上。这时机不知是好是坏,我简直像是事不关己一样,望著他们两人。

        她撑著伞,轮流望著我和他的脸,想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他似乎要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她就跑过来,捡起掉落在地的伞递给我。

        “‘过份的同学’,这样会感冒的……”

        我接受了她略为不适当的温柔,听见她倒抽一口气。

        “‘过份的同学’!血,你流血了!”

        她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按在我左眼上方。我不知道流血了。这样一来,他或许不是赤手空拳,但我也并不想知道凶器是什么。

        他站在她后面,我望著他的表情。他脸上显著的变化笔墨难以形容,我不由得觉得满溢的感情一定就是这样。

        “怎么了?”“为什么流血?”她继续问道。

        他的感情让我目不转睛,完全不理会她的关心。但没有关系,他替我说明了。

        “小樱……为什么跟这种家伙……”

        她仍把手帕按在我左眉处,转头望著他。他看见她的面容,表情再度扭血。

        “这种家伙……是说谁……‘过份的同学’吗?”

        “对,这家伙缠著小樱,我让他不要再多管闲事,教训了他一下。”

        他辩解似地说道。可能是想让她回心转意,希望她再看他一眼吧。盲目的他已经读不出她的心意了。

        我身为旁观者,只能默默地守望事情的发展。她面对他僵住了,只有手仍旧拿著按在我脸上的手帕。他好像希望被夸奖的小孩一样,带著惧意笑了一下。

        几秒钟之后,他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她把在僵住的时候累积在胸中的情感吐露出来,对他说了一句话。

        “……人渣。”

        她的话让他目瞪口呆。

        她很快转向我,而脸上的表情让我小小吃了一惊。我以为她变化万千的表情都是明朗的,我错了。就算生气,就算哭泣,都是明朗的。我错了。

        她也会有这种表情啊。

        这种好像要伤害他人的表情。

        她看见我表情立刻变了,带著困惑的笑容。在她的催促下我站了起来,衬衫和裤子都湿透了,幸好是夏天,我不觉得冷。因为气温,也因为她握著我的手腕。

        她用力拉著我的手走向他,看著他的脸、看见他惊愕的表情,我确信他以后不会再偷拿我的东西了。

        我走过他身边,任她拉著我前进,但她突然停下脚步,我几乎撞上她的背,我们的伞碰撞在一起,大颗的雨滴纷纷落下。

        她没有回头,平静地大声说道。

        “我讨厌孝宏了,所以再也不要接近我和我周围的人。”

        被叫做孝宏的男生什么也没说。最后,他的背影看起来好像在哭。

        我就这样被她控回家。默默地进门,她把毛巾跟替换的衣物递给我,叫我去淋浴,我不客气地照做了。借用了男生的t恤、内裤和运动裤,这才第一次得知她有个年长许多的哥哥,我甚至不知道她家有些什么人。

        我换好衣服,被叫到二楼她的房间。我走进门,她跪坐在地板上。

        于是,我跟她一起经历了人生最初的体验。人际关系贫乏的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就借用她的话。

        她说,这叫做言归于好。

        这比我之前体验过的任何人际关系,都让人坐立不安、难以为情。

        她跟我道歉,我也跟她道歉。她跟我解释:“我以为你会为难地一笑置之。”所以我也解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觉得被侮辱了,所以很生气。”

        她在雨中追过来,是因为这样下去我们的关系一定会恶化,而她不希望如此。而她被我压倒之所以哭出来,只是因为男生力气大,被吓到了而已。

        我只一个劲儿地打心底道歉。

        途中,我想到被留在雨中的他,还是有点在意。我们的班长果然是她的前男友。我老实说出了在雨中想到的话。

        “与其跟我在一起,不如跟他这样真心喜欢你的人在一起比较好。我们只是那天偶然在医院碰到而已。”

        我这么说后被她骂了。

        “才不是偶然呢。我们都是自己选择走到这一步的。我跟你同班、那天在医院碰到,都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让我们碰面的,是你在此之前做的各种选择,跟我在此之前做的各种选择。我们是因为自己的意愿才相遇的。”

        我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从她身上学到很多。要是她不是只能再活一年,可以活得更久的话,一定能教我更多的东西吧。不对,不管有多少时间,一定都不够。

        拿起装著湿衣服的袋子跟包包,以及向她借的书。我看书是按照入手的顺序,所以书架上堆著的书会先看,一时之间还轮不到这一本。我这么告诉她,她说,一年以后再还就好。也就是说,我答应在她死之前都跟她要好。

        第二天,我到学校去参加辅导课,我的便鞋并没有不见。

        我穿著便鞋走进教室,她不在,第一堂课开始了她也没来,第二堂也没来,第三堂也没来,一直到放学也没见到她。

        她为什么没来的理由,我当天晚上才知道。

        她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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