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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洮江是安南境内的一条著名河流。其发源自云南蒙化,经临安府境流入安南,其间与众多支流汇合,到安南中部平原时已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而安南的东都升龙便在洮江的南岸。黎季犛篡了陈氏王权后,屡对中国不敬,心中自也不安,日夜担忧明朝兴师问罪,故花大力气在洮江北岸的隘口处修筑了一座坚固的隘城,取名为多邦。多邦隘城城墙高大,城下挖有深壕,壕内遍插荆棘。黎氏父子在此布下重兵,作为抵御明军的坚固堡垒。而眼下,张辅正站在多邦城外的洮江河畔,望着奔腾的江水沉思不语。

        明军进入安南已两月有余。应该说,这段时间张辅的仗打得还是相当不错的。一入敌境,明军便接连破关斩将,并一举突破安南的外围防线,跨过白鹤江。黎氏父子没料到明军进展竟如此神速,大惊之下,倾全国之兵,依托宣江、洮江、沱江几条天堑,伐木筑寨,层层设防,并于沿江广置木桩,征发国内所有船只,排列在桩内;所有江口,概置横木,严防明军攻击。不过安南毕竟是番邦小国,国力、军力远不能和明朝相比,加之黎氏父子乃篡位自立,称帝后又横征暴敛,激得安南境内民怨沸腾。明军以上国之名,打着为陈氏复位的旗号杀至,安南军民皆欢欣鼓舞,纷纷倒戈。东路明军没遇到太大的抵抗,转眼间就连破数道防线,饮马洮江。同时,沐晟的西路军也顺洮江而下,与张辅形成夹击之势。眼下,横在明军面前的障碍只剩下多邦,只要拿下多邦,黎氏小朝廷的气数也就到头了。

        不过多邦也不是那么好攻的。明军打了几次,安南军的表现均十分顽强,为避免大的伤亡,张辅遂命攻势暂缓,待左副将军沐晟赶到后,再与西路军合力破城。

        “兵主,沐帅大军已至十里外,马上就要过来了!”一阵叫声在张辅耳边响起,张辅扭头一瞧,刘俊正一脸喜色地向自己走来。

        “哦?沐侯到了吗?”张辅精神一振,立即道,“赶紧回营,准备迎接!”说着,他便匆匆向营中走去。

        一个时辰过去,伴随着三声炮响,中军辕门顿时大开,张辅率着李彬、刘俊等一干东路军要员走了出来。沐晟早已在门外头候着,见张辅亲自出迎,他赶紧加快步子,上前相见。

        “沐晟拜见兵主!”一见面,沐晟便一拱手,对着张辅行了个大揖。

        “这如何使得,沐帅快快请起!”见沐晟如此,张辅赶紧上前,要扶沐晟起来。沐晟乃开国元勋、黔宁王沐英之子,世袭西平侯,沐家奉皇命世镇云南,地位形同一方诸侯,他的礼张辅还真有些不敢受。

        张辅要扶,沐晟却不为所动,仍强自将礼行毕,方起身笑道:“兵主是一军统帅,晟仅为副将,今初次会面,自当行礼参拜,此乃军中纲纪,岂能骤违?”

        听得沐晟这么说,又见其面容诚恳不似作伪,张辅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这几日,他最担心的就是两军会合后自己与沐晟的关系。张辅与沐晟同为侯爵,但论家世、地位、资历、年纪,他却都要逊于沐晟。甚至在朱能暴逝之前,沐晟左副将军的军职也较张辅原先的右副将军为尊。有这么些因素,张辅生怕沐晟对自己继任总兵心有不服,进而生出龌龉。不过今日一见,沐晟丝毫不介意屈居自己之下,这样的结果,自然让张辅喜出望外。

        见张辅面露欣慰,沐晟心中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是满意,他今日之所以如此,其实大有深意:沐家在建文朝时曾鼎力支持削藩,当时沐晟甚至亲手策划了岷藩之削,其后燕王靖难,建文一度将被废黜的周王押送云南,交由沐家看管。沐晟揣摩上意,百般折辱周王,将这位落难的金枝玉叶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连饭食供应都是有一顿没一顿。沐晟此举,无非是想讨好建文。谁知世事难料,被沐晟以为必败的燕王竟越战越勇,最后居然杀进京城,当了皇帝!消息传至云南,沐晟立刻就傻了眼。无奈之下,他只得赶紧进京请罪。好在永乐既往不咎,大度地饶恕了沐家罪行,并仍命其镇守云南。沐晟庆幸之下,从此也愈发小心谨慎。此番南征,朱能暴死,张辅继任总兵。尽管之前沐晟连张辅的面都没见过,但他却很快摸透了其中玄机——虽说排资论辈自己远胜张辅,但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将军却是实打实的靖难功臣,又是皇上精心栽培的朝廷栋梁。这样一个人物,虽然之前位份在己之下,但其与皇上的渊源却远非自己这个有“前科”的开国系勋臣比得了的。有了当年的教训,沐晟再也不敢托大,反而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协助张辅,早日平定安南。

        “沐帅请!”两人寒暄罢,张辅侧身一让,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岂敢,岂敢,兵主先请!”沐晟慌得连连摆手。

        张辅见状,遂呵呵一笑,当即牵过沐晟左手,二人联袂向中军大帐方向走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黄福捋捋颚下胡须,意味深长地对身旁陈洽和刘俊轻声道:“久闻云南沐侯面相敦厚,腹中却颇有韬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识时务者为俊杰!”刘俊微微一哂,随即跟着两位主帅的步伐向内走去。黄福与陈洽相视一笑,亦快步跟上。

        待进中军大帐,气氛便肃穆起来。张辅的帅椅在帐内正中,旁边则是沐晟的座位。众人肃揖毕,两位主帅落座,张辅简要地介绍了一下东路军两月征战,尤其是近几日攻打多邦的形势,末了问沐晟道:“现黎酋父子屯重兵于多邦,本帅佯攻数次,感觉其心志甚坚,竟欲据此城与我决一死战。如此形势,沐帅可有破敌良策?”

        “这有何难?”沐晟一笑道,“他要决战,我等应战便是。眼下朝廷二十万大军齐聚于此,何俱安南那点子蛮兵?”

        “蛮兵战力自不如我军。不过黎氏经营多邦有年,其坚固在安南可谓首屈一指。强行攻城,恐颇费周折。”

        “多邦算什么坚城?”沐晟仍是一脸不在乎,“若在安南,这多邦也确实是个重镇了。可与咱中国相比,其恐连一普通府城都不如。此番我从云南带了几百门火炮。加上兵主这边的,总数在千门以上。千门火炮齐鸣,何愁轰不塌多邦城墙?”

        沐晟瞧不上多邦城也不完全是托大。盖因明初时,安南、朝鲜等华夏藩属虽也号称一国,但实际上都极为贫瘠。其所谓之城池,其实大都只是以木为栅,围上几圈罢了。就拿这安南国说,除了为抵御明朝而专门修建的多邦,就只有作为昔日唐朝安南都护府所在的交趾——也就是现在东都升龙,才勉强有道城墙,就连黎氏的老巢——西都清化,也不过就多围了几道木栅栏而已。这样的城池,在见惯了中原大城的明军将领眼里,简直就跟山大王的土寨子一般。而即便是多邦和升龙,其城墙也不过是用夯土筑成,并未砌以砖石,高度、厚度、坚固度都不能与正儿八经的中国城池相比。

        沐晟所提之火炮轰城,与张辅事先设想不谋而合。而他之所以专门停止攻城以待沐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等他从云南运来的那些火炮。想到这里,张辅继续道:“轰城自是必然,不过即便城墙塌毁,里头却还有大批蛮兵。蛮兵不经打,但人数却多,且其齐聚于此,若要激战,恐免不了多有伤亡。”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既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总之能全胜就好!依我看,此战不应太顾忌伤亡,当一不做二不休,全军合围多邦,一条生路也不要给蛮子们留。除非投降,否则他们只有丧命一途。”沐晟目光一寒,冷冷说出了心中方略。

        张辅不说话了。沐晟此法,完全是要把安南军逼上梁山,使他们不得不做困兽之斗,而如此一来,虽说明军获胜问题不大,但伤亡无疑会大大增加。

        张辅倒不是怕折损将士,毕竟多邦一战事关南征成败,有所伤亡自然是无可避免的,他张辅也不是菩萨。只是沐晟这种态度让张辅有些不安。照他这种说法,竟似丝毫不以伤亡为意,这就让张辅觉得有些过了。

        似乎瞧破了张辅的心思,沐晟噗嗤一笑道:“兵主莫非觉得某太不顾惜将士们的死活?其实兵主错了。某之所以如此,实在也是没办法。多邦一战,我军必须不惜身家,全歼敌军,否则即便得胜,也将后患无穷!”

        “哦?此话怎讲?”张辅一愣,随即追问道。

        “兵主北人,对南方这些蛮夷或不太了解。”沐晟此时已无笑意,而是一脸正容道,“蛮夷力弱,不足以抗衡中原朝廷,故其作乱,多是啸聚山林,隐匿乡野,依地势与中国周旋。王师自北来,地理、气候皆不适应,语言、风俗亦不相同,倘不能一举破敌,拖延下去,必将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今黎氏举全国之兵,屯于多邦,此正天赐我军之良机。只要我军能在多邦全歼其军,则黎氏覆亡便成定局。可若因着顾忌,仅求取胜便可,那一旦其主力逃脱,即便我军取得多邦,也将留下祸患。届时黎氏父子率军遁入乡野山林,王师就将陷入欲剿不得、欲罢不能之窘境,大功告亦将遥遥无期。故,两害相权,还是在多邦死拼一把得好。强攻多邦虽损失不小,可比起将来在那些瘴疠山林里兜圈子,却不知好了几多!”

        沐晟一讲完,张辅便就明白他说的在理。其实他也非常担心,一旦灭掉安南朝廷,黎氏父子会横下一条心来跟他打游击。与这种严重后果相比较,多邦城下纵然死伤大些也是十分划算的。

        “大家怎么看?”张辅又转身征询帐下部属的意见。

        “沐帅说得对。此战至关重要,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破城为下,全歼敌军方是上策。纵是黎酋要做困兽之斗,那也顾不得了”

        “将士们的伤亡,将来报知朝廷,优恤即可,眼下却是聚歼要紧!”

        “不要走围三阙一的老路了,直接四面合围,让蛮子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

        众文武要员七嘴八舌,也都赞同沐晟之议,张辅遂不再犹豫,当即握拳砸向帅案,隻然起身道:“好,便照沐帅之议。诸位下去后抓紧准备,二日后正式攻城。此战务必要全歼城中蛮兵,生擒黎氏父子,争取毕其功于一役!”

        “谨遵钧令!”众人慨然应诺。

        两日后的清晨,明军将士全数出营,千门火炮也都按照事先布置,被分别安放在多邦西、北两大门之外。随着张辅一声令下,各式火炮齐声作响,无数炮子飞出炮膛,朝多邦城头倾泻而去。

        张辅在北门督战。他的前方,摆着一百五十门碗口将军、再前面一些则是四百来门火力较小的盏口将军。近六百门火炮的威力,足以让北门守军目眩头晕。在炮子的持续冲砸下,多邦城墙被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坑,部分墙体也逐渐出现崩塌迹象。张辅见形势不错,心情大好,正欲跟站在身旁的参军刘俊说上几句,忽然后方传来鹰扬将军朱荣的叫声:“兵主倒地!”

        张辅一惊,不暇多想,当即下意识的身子前倾,扑倒在地,旁边的刘俊也跟着趴到地上。就在二人倒地的同时,一颗炮子打到他们右前侧不到三丈的地上,当即砸出一个大坑。

        “这是怎么回事?”炮击过后张辅从地上跳起来,望着前方正指挥炮队的清远伯王友大喊。王友此时也惊呆了,扭头望着张辅,半晌做不得声。大明射程最远的火炮是碗口将军。明军攻城时,张辅为避免安南火炮还击,故特地参照其射程,把自己的位置又向后挪了十丈。可没想到刚才安南一炮,竟然几乎打中自己!

        “兵主,的确是从城头打过来的,我刚才看见了城头的火光!”朱荣这时也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明军顿时大哗!安南蛮夷小邦,其火炮射程竟然比明军还远!一向以王师自诩的大明将士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冲击,本来排列整齐的军阵也出现一阵骚动。

        刘俊也爬了起来,他是文官,所以没有披甲胄,而是穿着鲜艳的二品红色官袍。刚才一卧倒,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土,看上去十分狼狈。听了朱荣的话,他来不及掸去身上尘土,赶紧向张辅提出建议:“兵主,要不先退后一些,小心蛮子又发炮!”

        张辅脸色铁青。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并开始判断形势:此炮在之前的战役中从未出现,今日开战以来也只响了这一次。由此可知,安南虽有此利器,但数量必极为稀少,并不足以扭转战局。但是,刚才这一炮,却对将士们的信心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稳定军心。

        “将所有火炮瞄向城楼,把它给我轰塌了!”稍一思忖,张辅果断地下达了军令。说话间,又有一发炮子打来,不过此次张辅没有再倒地躲避,而是巍然不动立于当场。炮子准头不够,离张辅老远便偏离了方向,未能对其造成伤害。

        “兵主,还是先往后退一下吧!”朱荣一脸担心地上前相劝。

        “不!”张辅大声拒绝了朱荣的建议,并向身旁亲兵道,“搬把交椅过来,本帅就坐在这里,等着尔等将敌炮轰烂!”

        见张辅这么说,众人尽皆失色,刘俊本也想劝,但见其面容坚毅,也只能禁口,转而催促王友赶快开炮。

        明军开始调整炮口,并向方才向张辅开炮的北门城头方向瞄准。这其间,安南军又打了两炮,但都未能击中张辅。待到准备开第三炮时,明军火炮已调整完毕,王友一声令下,全部火炮一起开火,随着炮声接连响起,多邦北门的城楼轰然坍塌,那门火炮也终于停止了攻击。

        见敌炮被打烂,明军大阵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张辅再次下令,继续发炮轰城。过了小半个时辰,北门左侧的一大段城墙再也经受不住连番炮击,终于出现塌陷。

        见城墙坍塌,张辅从交椅上一跃而起,伸出右手向前一指。顷刻间,号角声四起,火光冲天,明军得令,如山呼海啸一般,向多邦城冲杀过来。

        明军打前锋的是都督佥事黄中。黄中在芹站殁了陈天平,回国后被革职拿问。朝廷决意出兵后,由广西行营总兵韩观做保,又把他与吕毅从狱中提了出来,戴罪立功。黄中脱得牢笼,将害自己入狱的黎季犛恨了个半死,此番攻城,他主动请为先锋,要第一个杀进多邦,将黎家父子千刀万剐!

        “都给老子上!拿不下多邦,尔等和爷一起受死!”黄中提着把大刀,恶狠狠地厉声大叫。在他身旁,大批明军各背一土包,奔到城壕前,将土包奋力掷下,不一会儿,丈余深的壕沟便被填满。

        “登城!”见通途打开,黄中狂嚎一声,将头盔一扯而下,带着亲兵从坍塌的城墙废墟处向内猛突。

        安南军开始抵抗。不过刚才的炮击,已让他们吓破了胆,且此时城墙已近半塌,抵御起来也十分费力。一群安南土兵爬上已被炮子砸的已几成废土堆的残墙,刚扔下几块砖木、射出几只弱矢,明军便冲到了跟前。

        都指挥蔡福一马当先。他一边向前,一边连声大喝,手中大刀连连挥舞,立刻将面前扫出了约一丈宽的空地。在他身后,明军将士接踵而上,顷刻间便打开了第一个口子。

        一击得势,接下来就顺畅多了。在明军的奋力猛攻下,一个又一个口子被撕开,其余没塌的城墙也被接连突破,安南军的抵抗越来越无力,终于,半个时辰后,多邦北门被明军攻陷了!

        城外,张辅他们早已等候多时。见城门开启,张辅长剑出鞘,大声呼道:“大明健儿,随本帅进城!”说完,便一夹马腹,飞驰而出。

        “进城!进城!”左右骑士已齐声高呼,汹涌澎湃地向多邦涌去。

        张辅进城不久,沐晟那边也打开西门,杀入城内。此刻,安南守军在金吾将军梁民献、蔡伯渠的统帅下,也分兵迎上,对明军展开抵抗。

        巷战进行得十分激烈。城内的守军倒是十分顽强,由于明军已将所有外逃路口悉数堵死,他们走投无路之下,只要不想投降,就唯有拼死反击。一时间,多邦城内的每一间房、每一条街,都成了两军厮杀的战场,无数的明军和安南士兵操持着各式兵器,近身肉搏在了一起。

        “兵主,象兵!象兵!”张辅正在督军奋战,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都指挥同知朱广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辅一望,他所在的大街前方,几只大象在象奴的驱使下正隆隆开了过来。明军突逢此庞然大物,一时有些慌乱,只见象鼻左右甩动,几个兵士猝不及防,被卷向半空,象背上的弓手也接连放矢,不时有明军中箭倒地。

        “慌什么!”张辅一声大喝,将朱广骂得回过神来,“马上把画像拿出来蒙到马上!”原来进安南前,张辅便料到黎季犛或将用象兵作战,因此事先作了一批蒙马套,并让画师将其全画成大象模样,以迷惑战象。

        朱广被张辅骂得一愣,随即羞得满脸通红。他也不答话,只一抱拳,马上折马返回。不多时,前方骑兵所乘战马皆被画像蒙身。

        战象见着被蒙身的战马,还以为是自己的娇小同类,顿时愣住,明军抓住时机,连放飞弩,将象奴纷纷射杀,一时局势稍缓。

        “神机将军罗文何在?”张辅高声大叫,一名偏将即刻闪到身前。

        “率神机铳手上前,向战象开火!”张辅大声下令。

        “是!”罗文一拱手,转身向前跑去。不多时,战象前方十余丈处已有三百名神机铳手严阵以待。

        “点火!”罗文一声大喝,三百铳手齐齐点火。

        战象皮糙肉厚,火铳伤不了它。但大象天生害怕火光和巨响。三百支神机铳同时开火,耀眼的火光和震天的响声混杂一起,战象顿时受惊,纷纷掉转方向,向后狂奔而去。只见一片血肉横飞,紧随战象之后的安南劲卒顿时一片哀嚎。

        “冲!”张辅提声大喝,率众骑士沿着战象打出的通道,向城中杀去,其余明军亦是士气大振,俱举械大呼,奋勇向前,多邦守军连挫之下,终于再也抵挡不住,纷纷四散而逃。

        经过一整天的厮杀,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战事才告结束,多邦终于落到了明军手中。战斗的最后时刻,酋帅梁民献、蔡伯渠合兵突围,张辅锲而不舍,一路围追堵截,终于在伞圆山下将他们擒获。经此一战,安南军主力尽数覆没,连战象也被明军缴获了十二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城陷之前,黎氏父子见势不妙,率着所谓的“侍卫上直军”冲破了明军堵截,夺船渡过洮江,向老巢清化方向逃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明军的进展十分顺利。第二日,张辅亲率大军,沿洮江而下,直扑安南东都升龙。明军到时,多邦兵败的消息已经传开,升龙守军遁得无影无踪。在升龙百姓的欢呼声中,张辅兵不血刃进入了这座安南都城。紧接着,十二月十八,丰城侯李彬的偏师攻克西都清化。至此,虽然黎氏父子仍然在逃,但他们苦心经营的大虞国已宣告瓦解。随后张辅坐镇升龙府,一方面遣诸将领军,追剿黎氏残部;另一方面,以安南归附土官为招谕人,出外招降州县,安抚百姓,兼寻访陈朝王室遗族。安南在历经暴政和战火之后,终于逐渐恢复了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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