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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莉莉和莎娜都认定马可·库拉松——一个在美国出生的古巴裔男子,跟强奸她俩的那人最为相像。

        在受害人陈述上签完字后,两人离开温图拉警察局回家去。库拉松在青少年时代就有过犯罪记录;在被指控强奸前因为窃盗罪被判监禁五年。由于失业,四月份他在假释期间触犯法律被抓进郡看守所,关了五天。

        他在发生强奸案的前一天晚上刚被释放。

        玛吉·托马斯告诉莉莉,“快乐谷医院”对莎娜进行医疗检查时,发现了好几粒毛发的滤泡,他们将拿它与库拉松的毛发进行比对鉴定。在受害人陈述上签字前,莉莉曾要求将他带回那组嫌疑犯的行列中,让他念一遍写在一张小纸片上的“尝尝一个婊子的血”,自己在观察室里侧耳细听。莎娜仍呆在外面。

        第二天将举行是否予以保释的听证会,可即使法庭准许保释,库拉松的假释管理人已经指出将安排拘留他,以防他被释放。鉴于他有犯罪前科,假释期间触犯法律,现在又被控犯有强奸罪,如果被判决,刑期可能会长达二十年之久。莉莉觉得没必要向莎娜解释,他可能仅服十年刑。她要让自己的女儿从恐惧中解脱出来。

        由于镇静药的作用,莉莉的脑子变得迟钝起来,又是怀疑,又是震惊,惟一使她感到安慰的是赫纳德兹谋杀了那个妓女。可是她需要更多。她想知道他是否涉及麦克唐纳——洛蓓兹惨案。那么,她非法处死他就显得不那么野蛮。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完全相信库拉松就是那个强奸犯,可是这次她打算交由法律制裁,让法庭来决定他是否有罪,这回,她不再愤怒——当她站在那儿,望着他从单向玻璃窗前走过时,她只觉得恶心。

        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她注意到她们已到了市政中心。

        “想到我办公室歇一歇,看看新大楼吗?”她问莎娜,“用不了几分钟。我今天走得早,还有几件事要处理一下。”

        “倒也没什么,只是我得做历史作业。”

        “拿上你的历史书和笔记本,我打电话时,你可以在我办公室外的桌子上做功课。我要给你父亲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要晚点回家。”

        “我在警察局时已经给他打过电话,告诉他那家伙已关进监狱。”莎娜说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我只是想让他早点知道。”她转过脸望着莉莉。

        快八点钟了,偌大的停车处现在只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几辆车。正对着法院大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BM,很像理查德的车子。

        开近了一看汽车牌照,莉莉认出就是他的车。她正想掉转车头离开,可是还是晚了几秒钟,他推开玻璃门往外走时已经看见她,朝她打了个手势。

        “那是谁?”莎娜问。

        “跟我在同一个部门工作的同事。我得到那个职位前,他是这个部门的主管,他们要他继续帮我的忙。”

        莉莉和莎娜打开车门时,理查德正朝她们走来。他满面笑容,看到莉莉并非一个人,一点儿都不惊讶。

        “你一定是莎娜?”他说着,像对成年人那样朝她伸出手,“我从你妈妈那儿听到你许多,当然,我每天还从她的办公桌上看到你的照片。”

        莉莉介绍说:“莎娜,这是理查德·福勒。”

        接着,她转过脸,发现那辆BM的后座上坐着一位小伙子,意识到那一定是理查德的儿子。尽管车窗摇了上去,那辆车似乎仍随着震耳欲聋的立体音响声摇摆着。莉莉有些不大自然,将飘到脸上的头发拂了开去,挺了挺胸。刚看到那辆BM时,她想象他会跟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检察官一起走出大楼。

        理查德对莎娜说:“再呆一分钟,不过,我打开车门前,先用两手将耳朵捂上,要不然你会后悔的。我要你们见见我儿子。”

        接着,他转过脸对莉莉说:“我把皮夹放在办公室了,我们俩正想出去找点东西吃,一摸口袋,连五块钱都不到。等着……我去叫盖拉格。”

        一阵强劲的打击乐声刺激着她们的耳膜,随即便沉寂了。

        一位清秀的小伙子朝她们走来。他长着跟他父亲一样的黑眼睛,可是头发却是金黄色的,像个摇滚歌星一样一直披到后背——缎子般柔软、富有光泽,显见经过精心保养,不逊于一位姑娘。他走路的姿态自信而潇洒,那矫健、轻捷的步伐以及俏皮的咧口一笑,无疑遗传自他父亲。

        “盖拉格,这位是莉莉·福里斯特,检察官,就是她接替了我的位置。这位可爱的姑娘则是她的女儿,莎娜。”

        将满头秀发甩向一侧,莎娜偷偷地打量着盖拉格,长长的睫毛几乎快粘到眼睑上了。她的脸“唰”地红了,那种含嗔带笑的神情为她母亲所未见。

        莉莉知道她有些紧张,并且还知道她被盖拉格吸引住了。

        理查德往他的车走了几步,莉莉则朝大楼门口走去。

        “明天见!”他说,他俩同时停住脚,盯着他们的孩子,而后都回过身来。盖拉格和莎娜沉浸在他们自己的小天地里。

        “你在哪儿上学?”盖拉格问,身子斜靠在莉莉那辆“本田”车上。

        “明年我要进温图拉高中,现在我还在卡马利洛,我讨厌那儿。”莎娜半边屁股一撅,也靠在车上。

        “太好了!我明年要在那儿读最高年级。去过这儿附近的海滩吗?”他问,双手将头发一甩。

        理查德的脸一沉,莉莉却很高兴。她看见了那股无形的魅力,看见了昔日的莎娜。她不想让它昙花一现,到此为止。现在正是这孩子重新振作的有利时机。

        “理查德,有件案子得跟你商量一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接着,她对那两个年轻人说:“你们俩想谈几分钟吗?我们上楼去了,最多不会超过十分钟。”

        “没问题,”盖拉格热切地说,“我几小时前刚吃过汉堡。”

        理查德迷惑不解地望着莉莉,可是还是跟着她走进了大楼。在电梯里,他问她:“你想跟我谈什么案子?麦克唐纳——洛蓓兹案?没别的。”

        他的眉头紧锁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知道,我没好好跟你谈过盖拉格。他很善于跟女孩子周旋。”

        “我注意到了,”莉莉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老实说,我宁可等我们的关系公开以后,他们再相互认识。我不想让盖拉格占她便宜。”他做了个鬼脸。

        “天哪,他会的!她是一位美丽的女孩!就跟你一样,我是说就像你!”

        走出电梯,到了过道上,得有钥匙才能进门哪。

        “拿钥匙了吗?”莉莉问,玩味着他话中关于他俩的“关系”二字。

        她已经将他跟单位里所有合适的女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情景想象了个遍,而他竟然还大谈什么他们间的“关系”!

        “我想我也得去弄一串跟你挂在皮带上那样的钥匙链。”

        理查德掏出钥匙,一边却回头瞥了一眼电梯:“我要下去了,你不介意吧?”他神情紧张,手指来回地摩娑着下巴。

        “请便,你真傻!莎娜太需要这个了。自从发生那件事后,这是我头一次看见她又活了过来。他俩稍微调调情,又能怎么样?”

        “你来这里究竟干什么,就等不到明天吗?”

        她到这儿来的目的是想给看守所打个电话,了解赫纳德兹在发生强奸案那天晚上被释放的确切时间,这事她早就该做了。可是现在理查德在场。她犹豫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我们走吧,”她说,“莎娜还有功课要做。”在电梯里,他试图将她逼到墙角逮住她,可是她一闪,从他手下溜脱了。

        “门一开,孩子们可能就站在那儿。”她说。

        “最重要的正是这一点,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相爱,哪天我要让我们大家成为一家人。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你决不会想到吧?我甚至还想到过我们一起开我们自己的事务所。”电梯门还关着。

        莉莉感到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不知是被理查德的一席肺腑之言打动了呢,还是由于镇静药的作用。她打开钱包想找车钥匙,却一眼看见了赫纳德兹的那张面部特写,赶紧合上了钱包。是镇静药的作用!梦想属于正常的而非越出轨,犯下致命的过错的人们!

        电梯打开后,门随即又闭拢了,理查德双手用力撑住门,电梯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在莉莉耳边回荡。她靠在电梯上,一动都不会动了。

        “你没事吧?”他问,随即拍了拍自己的前额,“你今晚去辨认嫌疑犯了,是吗?天哪,我怎么就忘了!我今天太忙了,接着又是盖拉格来……出什么事了?”她没理他,走出电梯,透过玻璃门张望着停车场。孩子们没站在那儿,莉莉惊慌起来。

        “他们在哪儿?我的天哪,他们到哪里去了?我不该让她呆在这儿。”理查德走到她身后,笑了:“他们在车里,妈妈。也许在听录音带。我想你刚才不就认为这主意倒也不错的吧。”他们同时推开双扇门。

        “别忘了,我可是曾经警告过你要提防盖拉格。那男孩要是跟我的十三岁女儿呆在一起,我连五分钟都不放心。”他说。

        “二个月后她就满十四岁了,不过,我什么都明白。叫她回我车里来,明天见。”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辨认出了同一个人,他现在被监禁了。我以后再跟你细说。”莎娜跳上车,车开动后,她朝盖拉格挥挥手。

        “他太棒了,妈妈!”她说着,翻下挡风玻璃上方的遮阳板,尽管天已经黑了,她还是试图看看自己是副什么模样。

        “他真英俊……潇洒极了!他是名冲浪好手。哪天他要带我去海滩。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一位高年级生。等着,我要告诉夏洛特和莎莉。他看上去就像尼尔森双胞胎兄弟中的一位,噢!”她冲动地说,“我要把自己晒得黑黑的!”莉莉不想扫她的兴,可是她不想让她认为她马上就可以跟盖拉格那么大年纪的男孩开始约会。整个事情都是一场错误,自己所做的一切看来都是错误。

        “他对你来说,太大了,莎娜。而且据他爸爸说,他有点儿野。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不好吗?”莎娜坐直身,生气地说:“别拿我当小孩!好多跟我一样大的女孩跟比她们大得多的男生约会。只是,他可能不会打电话给我。”

        “不久,一个男生就得进入我们的话题了。”莉莉说,“我们真的从来没谈论过这类事。”她们曾谈起过莎娜班上的男生,可是那是老早的事了,何况盖拉格跟他们有着天壤之别。

        莎娜瞥了莉莉一眼,当她母亲是个最蠢的女人似的,随即扭开了收音机。

        音乐响了起来,而后她大声说:“说真的,妈妈,你不认为我比跟我同样岁数的女孩要成熟一点吗?你为什么不承认这点?事实就是如此嘛!”莉莉的心跳突然加速。孩子的生存能力较强,理查德曾经说过。可是她需要的不是这个,卑鄙下贱的鼠辈生存能力总是特别强!她希望强奸事件不会带来什么影响,至少对莎娜。但这与事实相去甚远。

        “不,我不认为你什么都懂。而且我也不想让任何人占你的便宜。”

        “你太可笑了,妈妈。我的意思是,我认识的人是不会伤害我的。”莉莉将车开到街旁停了下来,熄掉引擎,双手自然地滑到膝盖上。

        “我要跟你说件可怕的事……那件事发生在我还是个女孩时,它像一块烂疮疤似的一直伴随着我的一生。我从没想到过我会把这事告诉你,可……”莉莉的声音低低的,嗓子发干,“我不想让你认为你认识的人就不会为非作歹,只有罪犯才构成威胁。在我八岁那年,我爷爷强奸了我。”莎娜的嘴张得老,倒吸了一口气:“你爷爷?”

        “是的,这叫做乱伦。此事从我八岁起一直持续到十三岁,就像你现在这个年纪。”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比如你妈妈?”

        “我试着告诉她,可是她不听。她不听,因为我是个小女孩,而且因为那时候人们都不说这类事。不但乱伦是普遍的,而且就在你每天看到的人,如老师、邻居等中间,都会发生。别因为一个男孩长得俊秀,就以为他不可能逼迫你做什么事,可别那么想!这种事发生得多了!”

        “我真不敢相信那事会发生在你头上!真不敢相信你会把它告诉我!”莎娜震惊了。

        莉莉深深地叹了口气,两眼直视着前方。她们恰巧把车停在人家的住宅前,一个男人刚想上自己的车,发现她俩,朝她们望望。

        “好了,它确实发生在我头上,莎娜。而我做了最糟糕的事,假装它从来没发生过,隐瞒着,深埋在自己的心底。”她侧过脸望着女儿,“我想,这些年来我从不肯让任何人真正地接近我,原因就在于我不想让别人看到那可怕的伤疤。真奇怪,我会谈到这件事……跟你,我自己的女儿。”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跟我说任何事。大家总是将她们的苦恼告诉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你爷爷——后来怎么样了?你恨他吗?”

        “他死了,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对他的死,我曾经很高兴。不过你知道吗?现在我但愿他还活着,那样我就能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告诉每一个人,他的所作所为如何影响了我的一生!”莉莉突然发动汽车,收音机里传出一阵刺耳的音乐,莎娜伸手关掉收音机。

        “你知道,妈妈,自从强奸事件发生后,我想了各种各样的事:上帝,死亡等。为什么会有诸如此类的事?在学校里,有一次我看到一本书,说是上帝加诸于你的决不会超过你所能承受的。也许,这些坏事之所以发生在我们头上,就因为我们能够承受,而别人却不能。我是说,你成了一名地方检察官,将那些坏人关入监狱,所以……”她握住莉莉的手,“而我,好吧,我哪天也要做一番大事业,就跟你一样。我要使自己振作快乐起来,再不被一件小事……一点声音……一个什么人给吓倒!”

        “你是位了不起的年轻少女,宝贝!”莉莉说着,握紧她的手,“我真为你骄傲……为你是我女儿而骄傲!”

        “嘿!”莎娜说,“那儿有家冷饮店。”她笑着说:“来一份带果仁和奶油以及新鲜软糖的圣代冰淇淋怎么样?味道好极了!你不馋吗?一人来一份吧?”她们到家时,约翰在沙发上睡着了。莉莉从塑胶衣橱里拿出一床毯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俯身望着他,就当他是个孩子似的。然后,她踮着脚尖,熄掉了电灯。

        在莎娜房里,莉莉劝她今天晚上就别做功课了,明天早晨再做。莎娜搂住她的脖子,亲吻她的双颊。

        “那家伙——盖拉格的爸爸——是你男朋友吗?”莉莉的脸“唰”地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是我的同事,我很喜欢他。”

        “你可以跟我说。爸爸就把他的女朋友告诉了我,他还说你也在跟某人约会。”莎娜走过去趴在床上,双手抱住脑袋:“我喜欢他!他看上去像个好人。”狄从被子下面窥视着。

        走到门口,莉莉又回过头来望着她,笑着说:“你只是喜欢他儿子。别跟我说,你要对与我约会的男人进行筛选,他们都得有一个好看的儿子。”

        “为什么不行?”莎娜扑闪着大眼睛说,“我们就将成为室友,记得吗?”独自躺在大床上,莉莉关掉电灯。她一直没注意到,多年来她实际上都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白天,她是一个自制的女人,凭着她的能力,有目的地从事自己的工作;正如她小时候,每当早晨,等她爷爷满足了龌龊的欲望后,她便起身开始扮演小孩的角色。可是在内心里,还有另外一个莉莉,一个充满仇恨与愤怒的可怕女人。这就是夜里的那个她,黑暗中的她。此时,她爷爷的脸不时闪现在她眼前,她甚至能闻到他刮完胡子后那股令人厌恶的老牌香水味。

        “你,”她叫出声来,“但愿你在坟墓中腐烂发臭!是你毁了我的一生!你弄得我神经失常!我杀了人,你使我恨透了自己所干的事!”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窗帘拉上后,整个房间就跟一个坟墓似的。只有闹钟在墙上投射出一圈朦胧的光晕。怎么会有一种死了似的感觉?她心想。

        死亡是黑色的吗?有轮回这类事吗?存在着那么一个天主教所宣扬的炼狱吗?

        “嘀嗒,嘀嗒……”的闹钟声响得她几乎无法忍受,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在法庭上,被告可以为自己辩护,法律规定了减刑情节。那么等到人死了以后是不是还有一个最后的法庭,还有最后的审判吗?存在着“末日审判”吗?如果她误杀了人,那么,指引她的肯定不是上帝的手,那是迷惑妄念,精神错乱,上帝并没有指派她作为它的行刑者!她在黑暗中侧转身,双膝顶着胸口,那姿势就像腹中的胎儿似的。然而,有宽恕、赎罪这回事吗?如何才能洗刷她那罪恶的灵魂呢?

        突然,床边的电话响了,尖锐、刺耳的铃声将莉莉震回现实。她抓起电话,低低地说了一声:“喂!”

        “是我。”那低沉的声音很熟悉,可是她一时记不起来到底是谁,“听出来了吗?布鲁斯·坎宁安。”

        “坎宁安?”她从床上“腾”地坐起身。已经快十一点了,老天爷,他这会儿打电话来究竟为什么?

        “是不是曼尼那头出了什么岔子?”

        “没有。我一直在想,觉得该给你打个电话。”莉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话含含糊糊的,显然,他喝了酒。

        她不知该说什么,心跳加速。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又一个目击者站了出来,手指着她;要嘛,是子弹壳出的问题?她心头掠过一阵惊慌。弹道学家在子弹壳上发现了她的指纹?她将一只手指伸进嘴里,狠命地咬着。

        “赫纳德兹是头畜生!他残杀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就跟他妈的剁一块牛肉似的!”莉莉拿出放在嘴里的手指。她想打开灯,可是她一动都无法动。

        “他勒死了她,”她轻声说,“这是件可悲的事!可是她是个妓女,这是个危险的行业。”

        “我说的不是那个妓女,”他大声说,“我指的是卡门·洛蓓兹。是他们干的!他们朝她的乳房开枪取乐,他妈的!我们会抓住他们!曼尼,还有别的人。你有个女儿?”

        “是的。”

        “我也有。它使你想到,唔……使你想到这种事可能会发生在你自己的孩子身上。”莉莉将被子一直拉到脖子那儿,一只手使劲地拧着被角。他说这话是啥意思?他这么晚打电话到她家里,不可能只是唠唠叨叨地说醉话。他不是这种警察!甚至,很难想象布鲁斯·坎宁安会喝醉酒。她屏住呼吸,想听听看这通电话到底有没有录音?

        “我相信法律,你知道。”他继续说,他的话不那么含混了,似乎经过了一番刻意的努力,“可是别的人却不再相信,所有的同事都不再相信!一切都变得跟他妈的开个大玩笑似的!警察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老百姓也一样。”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话题已经走得太远了。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坐下来跟一个能把她关进监狱的人大谈治安制度吗?

        “晚安,布鲁斯。如果曼尼那头有什么新的进展,跟我说一声。”

        她迅速搁下话筒,竭力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个电话罢了,没什么特别用意。

        他俩已经相互认识多年,一起合作过不少案子,也一块儿喝过咖啡,现在又一起在办一系列惨无人性的重大犯罪案件。

        他手上有她的电话号码,又喝了点酒,于是就决定给她打电话,这没什么不正常。即使是像坎宁安这样饱经风霜的警察也可能不时会感到担子的沉重。

        可是太接近了!太接近了!每一个负面的想法一再在她内心里出现,重复翻腾。也许是她误杀了人,坎宁安识透了她!她脑子里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煎熬着。她竭力想理出个头绪来,将两方面的理由都陈列了一通,连在自己的幻想中都无法作出判决。

        闹钟仍然“嘀嗒嘀嗒”地响着,她望着指针一直走到四点的位置。她从床上爬起身,双膝跪地祈祷着:“主啊,宽恕我吧!我犯了罪……”她记不起自己最后一次忏悔是在什么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布鲁斯·坎宁安末了那句话:“警察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老百姓也一样。”

        “求求你,上帝!”她继续祈祷,“我没有权利请求你将我从所犯的罪孽中拯救出来。只求你给我力量处理这一切,保护我珍爱的孩子!”她还跪在地板上,凝视着黑暗。终于,她精疲力倦的身体支持不住了,瘫倒在地板上睡着了。

        外面,太阳正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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