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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袁世凯死后北洋谁掌权第四章 漳洹犹觉浅,何处问江村

第四章 漳洹犹觉浅,何处问江村

        袁世凯因足疾要"回籍养疴"了。可是,他的籍在哪里呢7他的生母都未能葬入祖箜。

        他要到河南的彰德去住了。那里有他几年前买的住宅。足可以够他"隐居"的。只怕不平静。

        一

        光绪皇帝死了,那是光绪34年(公元908年)11月中旬。嗣君溥仪的宣统年号是从次年开始的,所以,利下的这40多天,还是光绪年间。而袁世凯"着即回籍养疴"的"宫门抄"送到他面前时,这一年只剩下10多天了。年终岁尾,京城受着北方寒流的影响,早已是冰封雪盖,寒气逼人了。异常恐慌的袁府二下,从住定不久的北京锡拉胡同纷纷逃到天津,又不敢住进自己的宅地,都跑进一个叫梁宝生的富绅家中借住,袁世凯只带着五姨太杨氏和七姨太张氏等人赶往河南。又因彰德住宅正在整修,他们先去了辉县暂住。

        袁世凯离开北京城的那一天,北风呼啸,天空又飘起了纷飞大雪。北京的街街巷巷白皑皑,雾朦朦,连行人车马也显见得少了。没有人为这位失去色泽的军机大臣送行,连他的贴身随从也是默默地随在身后;他是坐着马车去火车站的。早一天,他的随用行装、像什已经送到车站了,那里有铁路方面为他准备的专车。北京城对他像寒冬一样冰冷。

        到了车上,袁世凯才发现一队步军打着"护送"的旗号在他周围。他皱了皱眉头,暗自骂了句:"监督罢了,混仗!"

        一切准备就绪,那个步军头儿来到袁世凯的车箱,谦逊地问道:"大人,现在是否开车?"

        袁世凯望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这是你作主的事,不必问我。"

        步军头儿淡淡地一笑,走了出去。

        开车之后,步军头儿又转回袁世凯身边。

        "大人,"他依旧那么谦逊。"奉步军统领之命,小人从今之后和弟兄们一起为大人效劳。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这么说,你们也随我回籍了?"袁世凯背着脸,话音沉沉地说。

        "是,大人。"

        "我可是平民百姓了,而且很穷。"袁世凯说:"你们不怕受苦?""为大人效劳,小人甘愿。"

        "奉命而为,不得已罢了。"袁世凯转过脸来,:"你叫什么名字呀,那里人?"

        "我叫袁得亮,直隶人。"

        "嗯,原来是一位贵本家。只不过,我是河南,你是河北,用俗话说,咱们是两省。两省好,对吗?"

        袁得亮点着头,应着"是、是。"但却并不理会袁世凯这话的含意。

        袁世凯被削职为民了,心中十分不满。除了对载沣之外,似乎对所有朝廷上下的人都怀有成见。步军统领派人监视,更增加了他的反感。他借着地名说了个一语双关的"两省",是想表明:今后,你省事不找我的麻烦,我也省事不找你的麻烦;你想惹我,我也不是个省事的人!"怎耐这话太含蓄了,袁得亮根本就未能领会到这一层。

        原来,这位袁得亮就是步军统领奉了摄政王载沣的旨意安排到袁世凯身边来监视他的。他的任务是每月必须向统领报告袁的行动情况,以便统领转报摄政王。这袁得亮竟是一个平庸蠢俗的武人,根本就不是干这种事的人。他随着袁世凯一到河南,就被袁看清了本性,拉了过去。袁不仅表面上尽做一些垂钩、下棋等"终稳"之举,再不关心国家大事,使其思想松懈,还和他认了本家,特为他辟了一处静宝,饮食衣物照顾周到,银钱小惠不时送上,弄得这位监视的官儿昏昏迷迷;更加上此人不通文墨,每月回报的材料都是由袁的幕府代笔,自然是尽说好话。这样的"小报告"袁得亮报给步军统领,步军统领再报给载沣,载沣便信之无疑。因而,袁世凯在乡养疴岁月,却也过得清静--这都是后话,一提而已。袁世凯在辉县住了5个月,1909年5月搬进彰德洹上村。彰德位于河南最北部,属太行山的东麓,山岭交错,土地断层,大部分山脉形成千米以上的单面山,山前便是低洼丘陵,并形成大小不等的盆地。洹上村在彰德北关外,洹水流过村前,是一片颇为秀丽的村庄。袁世凯这片老宅,是从天津一个富绅手里买来的小别墅,原有的房子并不多。时局动荡之际,袁世凯似乎有了预感。便叫大儿子克定来监工修理和增建一些房屋。袁世凯搬进来的时候,这里便渐渐形成了一个规模可观的寨子,高大的院墙,把院落围得严严实实,院墙周围还修了几座炮楼。袁世凯是做过"宰相"的人,骆驼死了还有副骨架,他住进来之后,地方当局还派了两营马队驻在炮楼里为他护卫。寨子很大,里边不仅有大大小小的群房,参参差差的四合院,还辟有菜园、瓜园、花木果园,并且养着猪羊鸡鸭。袁世凯作为内宅辑住的四合院,另有一道墙围着,里边修了一座花冈,取名"养奇闻"。冈里,叠石为山,花木辉映,并且把洹水引进来,辟了.片池塘,种植荷菱,养鱼养虾,俨然成为一片世外桃园。

        从官场上退下来的袁世凯,住进洹上村时,刚刚50岁。50岁的人就显见得苍老了,本来就粗短的身材更显得又短了一截;眼神也疲惫了,眉鬓间的皱纹一夜之间便更多更深了。更令人惊疑地是,纱帽脱了,他真的不问政事了。每天,他除了与人下棋,便是走到池塘边去垂钓,仿佛他真的要过起超然生活了。

        其实,根本不是这么旧事--

        袁世凯从881年22岁到山东投奔淮军起,整整29年的官场岁月,他早已成了职业的官场人物了,他从来不曾想过会归田为民,觉得他会在官场上一阶一阶地往上爬,爬到最高最高的地方。最高的地方在哪里,是什么境界?他头脑中并不太明白,甚至他也不曾为自己的这个"最高"画一个什么样的蓝图,作为奋斗的顶峰。他只想着爬,一阶一阶地爬。每爬一阶,他就心情舒畅,就脸上有笑;爬得越快,台阶迈得越高,他越感到高兴。

        应该说他袁世凯是个"爬"术很高的人--

        科场的失意,捐官又无望,他不得不去投吴长庆。一到淮军,他就对军队入了迷,暗下决心,"在军中干好,将来凭军建功立业。"袁世凯毕竟是读过怕的,祖又有点影响,更加上这个吴长庆又是老爹和叔父的把兄弟,一入军便弄了个劳务处会办的小官。官小不怕,他想千出成绩了,自然会攫取地位。

        袁世凯到军中的那一年,旧历年军中放假3天,大批士兵都自由起来。淮军的纪律本来就不好,放假了,更无约束,有些人便上街于起坏事,更有人结伙聚赌,赌输了便相互争吵撕打,发展到相互开枪:还有的士兵入户抢劫,袁世凯见到这无人收拾的乱局,觉得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来了,便大着胆子,假传统领的命令,带领一些亲兵赶到出事地点,查明情况,把几个为首的肇事者就地正法,很快把乱局稳定下来。事后,他才向吴长庆作回报,但却态度虔诚地说:"事情太急,来不及请命,我就假传命令,专擅杀了人。请统领大人对小人治罪,小人再不敢如此妄为了。"

        吴长庆是个治军乏术的人,为军中乱事早已心神不定。今见袁世凯如此果断一道假命令传下去,杀了几个肇事首犯,军纪大改,心里却一阵高兴。便对袁世凯说:"贤侄你做得好,做得好。那个命令该传,人也该杀。这才是治军的良策。"一番奖许之后,便提升他为营务处帮办。

        袁世凯军事锋芒初露之后,吴长庆对他另眼相看了。淮军奉命入朝鲜之后,袁世凯一边向吴长庆讲明军纪在外国的作用,一边抄袭外国治军条款,建议吴长庆严格治军。吴长庆听从了他的建议,提升他为营务处总办,专门负责整顿军纪。袁世凯便首先从各营抽调一批优秀官兵组成执法稽查队,他亲自率领,先在队伍中查处违法乱纪事件和人物,凡扰害朝鲜人民的士兵,便立即就地正法。同时,还让稽查队官兵回到自己营队,宣传军法军纪。淮军入朝不久,这支队伍便在朝鲜树立良好的榜样。不久,朝鲜王国编练"镇抚军"时,还特地邀请袁世凯作总编练。他还经常代表吴长庆和日本、帝俄等国使节办理外交事务。以致,当淮军撤出朝鲜时,袁世凯竟被留下,作为"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他在朝鲜一住便是12年。12年他取得相当的威望和信任。12年后,当他从朝鲜回来,当中日甲午海战结束,清廷在天津小站"训练新建陆军"时,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便溶到了他头上。从此,他便在小站起步,逐步培养起中国历史上第一支新型军--北洋军。凭着这支军队,他爬卜了军机大臣的宝座、......而今,他的北洋军更加壮大了,他却从宝座上跌落下来,他能甘心吗?他会平静吗?

        但是,袁世凯不得不在洹上村"甘心"平静。因为,风势来得太猛了,他摔得太重了。究竟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他还没有转过神;又究竟如何对付这种突变,他也还没有完善的办法。他只得平静,只得甘心情愿地作洹上寓公。袁世凯会平静,他每天起床后便和家人或幕僚(他身边的贴身和食客依然如往,还是高朋满座)下棋谈心,有时独自到花园内去钓鱼。为了把这种"隐士"生活宣扬出去,他还特地为自己照有戴上斗笠,披着蓑衣,在渔船上静坐垂钓的相片,广为散发,以显示自己超然世外。

        二

        作了摄政王的载沣,把袁世凯赶往洹上隐居之后,便想建立自己的一统天下,把军、政、财、外交等一切大权抓到手。可是,他又确实缺乏统帅的本领,再加上他是决心不用汉人的(袁世凯走了不久,张之洞便病死了,可用的汉人并不多)在万机纷乱之际,载沣想起了早年在德国德皇威廉二世对他的提醒:"国家要依靠军队,军队必须强杆弱枝,把最大的军权抓到手。"他要先抓军队。于是,袁世凯前边走了,载沣后边便建立了一支由他自己统率的禁卫军。不久,又宣布自己代理全国陆海军大元帅。接下来,便派善耆、载泽、铁良筹建海军,派载涛、毓朗成立军谘处,派载洵赴日本及欧美考察海军。看样子,复兴大清王朝的行动便在载沣的运筹之中了。载沣特别注意自己身边和京畿,生怕袁世凯的阴魂不散。于是,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裁撤了近畿督练处。把京畿陆军统归陆军部直辖。又设立海军部,让其弟载洵为首任大臣。不久,再设军谘府,让载涛、毓朗为大臣。这样,军权很快都集中于皇族之手了。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摄政王的那两位帮他理军的介弟,却没有一个称得起将才的。载涛庸碌无触,又胆小怕事,载洵是名闻遐尔的大贪官。军怎么治,这两人都心中无数。改革军队革来改去,一切军权都落到了禁卫军第一协统良弼身上。良弼以排汉著称,他是日本士官学校出身,大权一到手,他即重用士官出身的满族,来管北洋系的汉官。许多北洋老人愤愤不平,抵触很大。同时,对袁世凯的怀念日益加深,袁世凯的"魂"在军中不反不散,还油然而大了起来。

        载沣是光绪皇帝的亲兄弟,他做了摄政王人们多以为他会继承乃兄遗志,大胆革新,推进宪政呢。不久,人们便看清楚了他原来推行的不是光绪的一套,而是妖婆慈禧的一套。预备立宪的招牌还挂着,但立宪事却再不提。因此,激起了谘议局长的不满,他们共推江苏省谘议局长张謇为首领,在上海成立了"国会请愿同志会",先后三次到北京,请愿召开国会,成立责任内阁。载沣没有办法,假惺惺地成立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谘政院,来应付局面,谁知这一着被立宪派利用了,他们便在北京成立了"宪友会",以促进宪政,又在各省成立"宪友会支部",把清政府的假立宪真干起来。载沣愁绪满怀,无计可施。不得已,才把慈禧提出的9年预备立宪期改为5年,另一方面匆匆忙忙以庆亲王奕勖为总理大臣,那桐(满)徐世昌(汉)为协理大臣组成了代替军机处的第一届责任内阁。但是13位阁员中满族占了8个,蒙古族1个,汉族只有4人。这自然要引起全国人民的反对。责任内阁一出世,便遭到国人的反对。自此,以载沣为代表的清政府,已经基本上失去了军心和民心,成了一座无根无基的楼厦。

        没有权的人,拼命去争夺;有了权的人,方知权这玩艺儿也是一只虎。

        还不到30岁的载沣,作了摄政王之后,凭着那股年青气足的"不怕虎"精神,想为他的列祖列宗争光;想改变一下汉人渐渐扬眉吐气的氛围,而创自己的一代盛世。然而,大清王朝到了他摄政的时候,毕竟疮痍满目,老态龙钟了.他远祖创下的康乾盛世过去了,无法复返了;他近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又是千真万确地存在着,想改变它,何其容易!

        载沣的宽阔额角猛然问牛许多皱纹,眼神也显得呆痴了;那副略呈内向的性格似乎更成熟了。昨天,作为新政核心的另两位人物载涛,载洵相约来到他而前,本来想谈一谈今后的治军问题--全国的军队都到了这两个人之手,究竟该怎么治?这两个人并没有成竹在胸;那位还算有点儿治军才干的良,他手下的一协军队也称得上铁杆的御林军,但是,目前竟首先闹了风潮,全协大部分官兵,不约而同地冒出了"想念袁宫保"的思潮。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声泪俱下地说:"当初,咱们在袁宫保手下,升官发财何其容易。如今,升官发财的,全是那些满族黄带子了,咱们只能一生一世做奴。这有什么盼头,响何必再干呢?"

        良弼亲耳听到了,抓住一个小官要处理,尚未下手,便有一群汉族官兵聚合把那个小官抢出·起逃走了。

        皇家军如此,其他那些军队又如何呢?载涛是拿不出主张,载洵却不把心思放在这上边,他早已把算盘拨到"财"上去了。

        对于这样一个局面,摄政很焦急,他又缺乏"急中生智"的本领。因而,只有急。急还不把人急死!所以,30岁的人竟显老态了。

        载沣把载涛到面前,问了他一些军谘府的情况。载涛拿出

        一片纸,照本宣科渎了一遍,气得载沣脸都发青了。"如此大事,军"谘大臣总应该心中有数。读起文章来了,成何体统!"心里这么恕,却未曾出口,只摇摇二乒,便把他推了出去。

        载沣又把载洵召到面前,他想问问海军的组建情况--海军,自甲午海战以来,一直是朝廷的 块心病,不抓不行,中国的海域如此之辽阔,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怎么行?抓又抓不起,建一支强火的海军要多少银子,银子从何处来?载沣想得更多的,还是把银子交给海军部之后,会不会用到买兵舰、训海兵上去?载洵的德行,载沣是悉知的,在朝中,论贪财,他和庆亲乇奕勖总是在争第一铝,贪财贪到无孔不入。有一年,他奉旨去奉天查案,到了沈阳竞借故天冷不下车,一定要地方官送给他貂皮3千套才行,弄得盛产貂皮的东三省官儿不得不入关买貂皮。此事,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无不咬牙切斯。往日,载沣不当政,这话听了也就任之"了。如今,身居摄政王了,载沣觉得不能再"任之"了,至少得提出个警告,下小为例。

        正是载沣要开口尚未开之际,人报:"东三省总督锡良求见。"

        载沣心里一惊:"东北的事情这么紧,他此刻进京何事?"但他还是说:"请他进来吧。"他转脸对载洵说:"你先回去吧。海军的事,改正再议。"载洵告退时,载丰又说:"眼下,钱还是十分紧迫的,拨给海军部的一笔款,务必用到刀刃上。否则......"他有把话说完,就背过身去。

        载洵心领了,他点头退出去。

        锡良进来了。他对载沣打个躬,问声好,便坐一旁。载沣侧目打景他一下,见他满面愁绪,感到了"东北的事情不顺心",也就没有直接询问,只问些身体状况和旅途劳累。锡良却开门见山,说出了目下东北的情况。

        "美国人不是我们想象得那样的朋友,他们同样是来东三省发财的。"锡良言语很温和。在路上,他还愤愤地把美国人比成"强盗"。

        载沣说:"不是他们自己乐意出来协调的吗,怎么又会变更呢?"

        锡良轻轻地摇摇头,先叹了声气--

        中国的东北,当时正是中国对外的焦点地区:日本人以他占领的旅顺、大连为海军根据地,想通过南满铁路直贯南部地区;帝俄以海参崴为海军基地,也想通过北满铁路直贯北部地区。这样,东北全境便被日、俄两国瓜分了。两国的陆军通过铁路,几日之间便可占领中国东北三省的全部。这是载沣摄政前慈禧留下的状况。慈禧死前,在有良心的中国人的提醒下,她已看到了这种现状的危险性,想采取一种维护主权的措施,以保持东三省的自主。采取什么措施尚未决定,她死了。载沣摄政了,自然把这个任务接了下来,商讨的办法,就是南、北满两条铁路之间再修一条由锦州到瑷珲的铁路--锦瑷铁路,来控制东三省南北。办法挺好,可是,修锦瑗路需要大批投资,钱从何来?朝廷束手无策。

        清政府从慈禧西太后起,便推行了"以夷制夷"的政策,李鸿章,袁世凯都是这个政策的积极推行者。载沣虽然把袁世凯赶跑了,但是,他却承袭了那个"以夷制夷"的衣钵,想联美以制日俄。这样,锡良和奉天巡抚程德全便作为全权代表同美国银行团的代表司戴德举行了美国投资东三省的谈判。

        其实,这个谈判虽属中国需要,也更是美国人的需要,司戴德是美国铁路大王哈里曼的代理人,哈里曼正在推行一套"世界大铁路"的侵略计划,中国的东北,自然在他大铁路计划之内。所以,一拍即合。

        这个以铁路制铁路的办法,说穿了,便是不仅制不住日俄,却会把更多的强盗引进东北,来共同瓜分东北。载沣并不承认这个后果,仍然想争取谈判成功,求一剂强心剂,缓解日、俄对东北的霸占。

        美国人答应的贷款修铁路谈判,谈起来,却变了内容:不是修铁路,而是贷款收卖两条铁路的所有权。结果,日、俄两国均不予理采,买回铁路事成了泡影;当他们再回头谈建锦瑷铁路时,日本政府却出面强硬干涉,而美国人竞想缩手。怎么办法?锡良此来。就是向上边讨办法的。

        "建设锦瑷铁路不是同美国已有个草约了吗,怎么又会把收买两铁路权事混为一谈?"载沣听了锡良的回报说。

        锡良说不出所以。但是,他却毫不含糊地说:"收买南北满铁路既已成了空话,却惹起本对建设锦瑷铁路的反感,他们强硬地告知:绝不允许中国行动。"

        东北事既然碰到了阻力,清政府又无力自主,载沣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那就把这事停下来,以后再说吧。"

        "停不下呀!"锡良说。

        "怎么停不下?"载沣急问。

        "美国政府不管日俄什么态度,只说与中国业经有了修建锦瑷铁路的草约,必须在约定时间内换成正约,铁路照常修建。"

        "这不是又惹出麻烦了吗?!"载沣说:"停又停不下,建又建不得,这咋办?"

        "锦瑷铁路美国人要换正约,按时建。另外,他们还提出,由几个强国共同投资,搞一个统一东三省铁路办法,该收买的收买,该修建的修建,把三省铁路全部抓起来......"

        还不待锡良把话说完,载沣却焦急地摇着手。"别说了,别说了。越说越乱,一切都放下,放下。以后再说。"

        锡良不再言语。但是,以后怎么说?却是悬下来的一件大事。锡良发愁,载沣也发愁。他们都愁着不知会在以后出现什么事?

        三

        洹上,果然是一片世外桃园。

        袁世凯决心做一个戴笠披蓑的渔翁。

        又是秋高气爽的日子,袁世凯从养寿园的荷塘散步回到书房,大约是受着残荷败叶的伤感,心绪竞有些悲切。"映日的荷塘,云天都半边红了,眨眼间,竟到了一片萧疏的时刻。草木的生命何其短!"惜草怜木,突然又想起人来,"人生何尝不苦短!"他呆呆地坐了片刻,觉得神志乎静了,他暗暗地又在笑。"我怎么会多愁善感起来了?这是女人气质。不,不必愁。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明年,荷塘不是还会有映日荷花别样红吗!"他扬了扬眉,突然焕发起涛兴。

        他想写诗。

        写什么呢?他毕竟是疏于此道的。漫长的官场岁月,频繁的争争斗斗,虽然都有"诗"情"画"意,但那是文人的所为,而他袁世凯却不"附庸"。就连八股文章,他都有点深恶痛绝。他在直隶总督任上,便曾联合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岑春煊,两江总督周馥,会衔奏清朝廷,停止科举制度。朝廷真听了他们的奏请,从此废除了科考,这件事成了袁世凯常常自鸣得意之举。而今,武无处用了。文章被提了上来。最近他常常读些书,便是例汪。今天又想写诗。他拿出文房四宝,皱眉沉思有时,终于从他的几张垂钓照片联想起刚刚萌起的一个"愁"字,从愁字想开来,诗思倒是开阔了,竟然一挥即出:

        身世萧然百不愁,烟蓑雨笠一渔舟。

        约丝终日牵红蓼,好友同盟只白鸥。

        投饵我非关得失,吞钩鱼却有恩仇。

        回头多少中原事,老子掀须一笑休。

        诗写好了,再细自赏一番,到也觉得满意。尤其是尾句,仿佛是神来之笔,他竞高兴得笑了起来。随之,又提笔冠了一个题:《自题渔舟写真》。题定了,犹觉诗兴未了,素兴再续其二:

        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变缺瓯。

        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后一首写好了,他没有再笑。他总得写好了这首诗心里挺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却又说不明白。他放下笔,背过身去,缓缓地踱着步子。

        正是袁世凯情绪不定的时候,他的三哥世廉走进来。"三哥,你坐。"袁世凯很敬重地指着一张椅子。

        袁世廉点点头,坐下来。坐定之后,方才注目,却看见了案上的诗。"怎么,你写诗了?"往天他不曾见他写诗。在袁世廉的印象中,袁世凯从不写诗。所以他才这样惊讶。

        "哪里是写诗。"袁世凯淡淡·笑。"别人不知道,三哥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疏于诗文。连念书的本领也没有,一说拿笔写文章,头脑便疼。"

        袁世廉业经把案上的两首七律都看完了,他说:"这两首诗写得不错么,是动了情感的。"

        "怕是连平仄也不通。"

        "也别那么拘谨。"袁世廉说:"诗这东西,固然要求严格的谙律,但我看,莺要的还是意境。古句中不合平仄的诗颇多,有的竟千古传颂。这便是所谓的诗言志。光是依照平仄拼句凑字,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作诗匠,称不起诗人,更称不上大诗人,不朽的诗人。我说多了。其实,对二F诗,我也是门外汉。"

        "三哥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认为,只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能够如实地表达出来,就是好诗。就像废除了科举制度,换成一种凭实学真才选人一样,真本领不一定都在之乎者也上。"袁世凯兴奋了,他像是突然间发现了知音一般,真正开怀畅谈起来。并且把早些日子写的几首五绝、五律、七绝、七律都翻腾出来。"三哥,你好在心里很平静,这些即兴的东西你乐意时看看,该改的改改,也算是留下点儿雪泥鸿爪,自我开心而已。"

        "怎么,写过不少诗了?"袁世廉说:"是不是还想刊印点......""也算有吧。"袁世凯说:"早天,有位学士来访,就有这么个建议,并且连集名也有了。"

        "好呀,什么名?"

        "因为这些东西都在洹水边上写的,就像洹水上的圭塘桥一样,便拟叫《圭塘唱和诗集》。你看如何?"

        "名字不错。我看可以定。"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袁世廉比袁世凯大4岁,是"世"字5兄弟中第二位做官的人。袁世凯做直隶总督的时候,他是徐州道,因为多病解职。大约同是庶出的关系,他和袁世凯的相处特别密切。袁世凯到洹上来"养疴"了,他便急急从项城赶来,和他朝夕相处。论文才,他大大超过袁世凯,称得上正而八经的科班;若论士途通达,他却远远落在袁世凯之后。他在徐州被解职的时候,身体强壮得像一只虎,而且政务颇多建树,不知得罪了那座庙里的"方丈",他丢了官。当他真的无官回到原籍时,他竞真的病倒了,多方求医也不见效。袁世凯在他洹上高墙大院内为他辟了一个幽静房舍,并差了专人照顾,大约又是同为"养疴",兄弟能相通的话题更多了。他常常到袁世凯的花园或书房,有时下棋谈心,有时品评时势,又有时谈书谈画,总不过是消磨时光而已。

        无官的人,身轻心也宽,读读书,谈谈心,写诗作画,也都是些纯洁朴质的事。袁世廉不为丢官惋惜。经过一段岁月,他倒是都适应了。最近一段,哥俩聚到一起,还常常谈论一些弃官、挂冠的名士,极羡他们的隐居生活。有一次,袁世廉对世凯提到了东汉初的会稽人严光,说这个人是光武帝刘秀的同学,刘秀这边登基,他那边便隐居深山了。"刘秀也算得上礼贤下士的君主,竟派人把老同学找到洛阳,给了个谏议大夫的高官。结果,这位严子陵还是跑到富春江上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去了。"

        "我到是很欣赏那位陶朱公。"袁世凯说。

        "你指的是越国的大夫范蠡,范少伯?"袁世廉说:"他确实为越王勾践立下了汗马功劳呀!"

        袁世凯猛然沉默下来,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想起了什么呢?自然想到他的处境。"范大夫出走,那是大势所趋,也是他的精明处。越王报仇复国了,下一步便是杀功臣。范蠡看明白了,他隐去了。而今,大清王朝正是千窗百孔、疮痍满目之际,我袁世凯还对他有用,在此刻他们赶走了我,岂不太反常规了吗?"袁世凯也曾想过,当他精力耗尽,大清王朝得以复兴,他便隐居山林。他不曾想到距那一天还那么遥远他便被丢下了。忆古思今,他自然感慨万分。

        不过,他并不想在三兄长面前流露这种情绪,他只笑笑,说了几句其他的事,便叉开了。袁世廉呢,竟是明白了。他也不想勾起乃弟更大的烦恼,便自觉地离去了。

        今天,当袁世廉展开了其弟的诗作,用意精心的欣赏时,仿佛又看到了当其弟的不平情怀,他轻轻地掩卷、闭起目来......

        袁世凯并不安心他的隐居生活,他对"多少中原事"并没有"掀须一笑休",并且在字里行间深藏着对朝廷的不满情绪。一首《登楼》的小诗他便这样写道:

        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

        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

        又一首《晚阴看月》诗却是这样写道:

        棹艇捞明月,逃蟾沉水底。

        搔头欲问天,月隐烟云里。

        如果心情平静了,他怎么会觉得"太行低",会感到"月隐烟云

        里"呢?袁世廉轻蔑地笑厂。"四弟呀四弟,看起来,你的尘缘尚未了,还想再出去作为一番。"袁世廉又无意翻了几页,最后在一首《次王介艇丈游养寿冈韵》诗前停住目光。

        乍赋归来句,林栖旧雨存。

        卅年醒尘梦,半亩辟荒园。

        雕倦青云路,鱼浮绿水源。

        漳洹犹觉浅,何处问江村?

        袁世廉猛然觉得累了,思绪也乱了。他把诗卷掩起来,原样封

        好,放进一只木盒中,然后,仲个懒腰,竞自躺倒床上。

        洹卜的高墙大院里,渐渐热闹起来,留在北京的倦属,逃到天津去的妻妾,都先后被接来了;那些佣人、管家,老伙亲随自然也都来到洹上。两营地方派的护卫马队不算,光是这袁氏大宅的里里外外,便过百号人。好在早年袁世凯从天津那个富商手买这片并不完备的别墅时同时还买了不少田产,粮食不成问题,只是需要另安排些人来,在院子内外饲养些家畜、家禽、活鱼,种植些瓜菜副食,日子过得也.称宽裕 到洹上聚居为止,袁世凯这一妻九妾的家族电已定型,九妾一妻也都有独立院落,侍仆俱全,无外界应酬了,袁世凯便叫他们各自养蚕,缫丝,所得收入归自己。并在江南请来了蚕娘和纺织娘作指导。之外,大院里设置了总账房;还是符殿青总管,并且派定徐天成专管房产;除把袁乃宽留在北京管理京、津的房产之其余重要成员袁振标、申明善、申明德、何致祥、马其吕以及医自刘斗福、王仲琴等人都来到了彰德。袁世凯毕竟是大官僚,不安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于是,每隔三、两个月便差人到天津、上海等大城市购买一些彰德买不到的吃、穿、用的东西。高墙大院,成了名符其实的独立王国,世外桃园。

        大约是境况变了,隐居洹上村之后,袁世凯特别喜爱三姨太金氏。他经常领着她在养寿园的荷塘里荡舟赏月,岸畔漫步,或并坐在岩石上共同淡天,或厮守在棋盘上鏖战;每当夜深人静时,金氏便会弹起七弦琴,为袁世凯送走寂寞。自然,当琴声消匿之后,他们便会双双卧进罗帏。

        对于金氏,袁世凯自觉有愧于她的。想当初,人家在朝鲜王室,也是位金枝玉叶,是他作为正室娶过来的。所以,金氏的姐姐业经作了王妃的还陪送她两个侍女。可是,金氏来到中国,不仅知道自己只能做妾,还得排在沈氏那个原本上海的妓女之后,这已经够气恼地了。不料,袁世凯把她的两个侍女同时收为妾,而一个比她年龄长的李氏竞排在她前边,她成妾中的第三位。当她一切都明白过来之后,她便决心把自己的情感孤寂起来,疏远袁世凯,无论袁世凯对她如何温纯挑逗,她连一副笑脸也不给他。在这样沉重的精神压力下,她成了一个性情十分古怪的人,喜怒无常,玩世不恭。日久天长之后,她独钟于她的七弦琴了。来到洹上,袁世凯从云雾飘摇的九天之上一下子回到了人间,他感到了人情的金贵,便主动向金氏赔礼,邀金氏赏月荡舟下棋。

        一次.二人在水心亭摆开了棋盘,两三个回合一过,袁世凯有点得意忘形了,他洋洋自得地说:"这一次,我必然征服你。我胜利了,胜利了!"

        金氏忽然问犯了忌;"你已经把我从朝鲜骗到中国来了,何必再大声张扬胜利了!"这么一想,猛然站起身来,怒气冲冲,把棋盘、棋子端起,用力扔到河中,转身回房去了。

        袁世凯自知失言,讪讪地随了去,好言相慰,并住下不走。两人这才和好。

        金氏精明伶利,七弦琴越弹越精。七弦琴本是中国古有,自周至汉,皆已盛行,魏晋之后更成今型。金氏也熟于中国的古曲,便伴着袁世凯在洹水之上消磨度日起来。一天,正是他们在荷塘边琴声悠扬时,袁世凯忽然看见家塾里的教师史济道等在散步,便招手高喊:"老师,老师,史老师!这里正在,何不过来觅觅知音呀!"

        袁世凯素来不与塾师往来的,无论是天津、北京宅上的塾师,还是彰德新设塾馆的塾师,他从不跟她(他)们交谈。此次破例,老师也到高兴。于是,便凑了过来,不料这么一会,又会出一番诗情......

        四

        袁世凯的几处家馆,多是女馆,只教女儿们和小妾们读书识字。家馆里的老师,也都是女老师。袁世凯自己不喜读书识字,自然不想跟老师交往。如今,情况不同了,赋闲洹上,无用武之地了。自然想起诗文。写了那么多歪诗,就是例证。手里有诗了,跟这些作馆的老师也亲密了。老师到他面前,听他弹琴说琴,听他读诗说诗,一下子激到袁世凯兴奋的神经上。一曲弹奏之后,袁世凯笑了。"琴棋书画,还有诗,当该是极乐境界,比起官场上的争争斗斗,高雅有趣。怪不得许多学问大的古人,官不做,就去绘画作诗,抚琴对弈。我明白了,那才真正是雅士生活。"

        老师们把袁世凯始终当成官场上的庞然大物,今天虽隐居洹上了,明天说不定还是前呼后拥。怎么忽然间说了这一串"新奇"的话题,老师们猜不透啥意思。只得随便应酬:"琴棋书画,闲情逸致,治不了国,安不了邦。还是大人干的那番事业,才称得起轰轰烈烈。"

        袁世凯摇摇手,笑着说:"那是往事了。算得算不得轰轰烈烈,让后人去评吧。咱们在洹水之滨,就谈洹水之事。我早几天还写诗说,身世萧然百不愁,烟蓑雨笠一渔舟。那才是我想象的生活。"

        那位叫史济道的女老师说:"今难得一聚,又有高曲为伴,大人何不即兴再赋几首。"

        袁世凯先是谦虚摇手,后见众人盛情,到也激起诗兴。抬头仰面,正见新月高悬,雀鸦觅巢,蓝天更加湛湛。便命人取过文房四宝,在养寿园的荷塘畔挥笔写下《和江都史济道女史月下游养寿园》诗:

        曾来此地作劳人,满目林泉气势新。

        墙外太行横若障,门前洹水喜为邻。

        风烟万里苍茫绕,波浪千层激荡频。

        寄语长安诸旧侣,素衣蚤浣帝京尘。

        写毕,放下笔,忙说?"献丑、献丑;见笑,见笑!"众人也咐和说:"好诗,好诗!"

        这几年,袁世凯的士途虽然坎坎坷坷,家事却安排得平平稳稳。就说他纳妾办的喜事吧,总是什么事情也影响不着,他在直隶总督任上纳的六姨太叶氏,匕姨太张氏,在军机大臣任上又纳的八姨太郭氏;隐居彰德不久,再纳九姨太刘氏。人多口杂,高墙人院里免不了风风波波,好在袁世凯手里有钱,总算拿得出会把各种不平衡的事都平衡了。有人泌"袁宅的家事比朝廷的政事还多,会把袁世凯累死的。"其实,袁世凯不为家事劳累呢--

        他不是一个逃避红尘、淡泊铝利的隐士。他不忘"素衣蚤浣帝京尘",他还是"钓翁眼底小王侯"。他虽然身居乡村,却时刻关注着天下事,他的洹上村大围墙里有电报房,他每天都会收到很多很多从各方面发来的电报和信件,他依然坚持着每天两个小时的办理公务,他和各方面的联系都和往日·样的密切,包括朝廷中发生的事·ff,他总会当日便完全了解。何况,洹上村在他到来之后,朝野许多著名人物都不顾路途远近地往这里跑。

        有一天,直隶总督杨二骧微服简从来到了洹上村。他是来向袁世凯回报朝中情况的。除了杨士骧之外,段祺瑞,段芝贵,就连徐世昌,奕勖,都会随时随地把朝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袁世凯真是"身居山野孤院,心知天下一切"。

        杨士骧是来向他回报"东北形势"的,因为那里正在发生着"以夷制夷"长剧的演变......

        "这么说来,锦瑷铁路草约岂不成了一张废纸。"袁世凯听了杨士骧的回报之后说。

        "果然成了废纸,确也平和一些。"杨士骧摇摇头。"美同人不甘心。"

        "事情又发展了?"袁世凯自问。

        "美国政府出面了,"杨上骧随:"他们向中、英、法、俄、德等图政府提出一个《满洲铁路商业性的中立化》的备忘录,除将统一一东三省铁路办法作为美罔政府的正式建议之外,还对中立化的含意解释为满洲铁路限于商业之用,使满洲在事实上成为中立地带以确保门户开放,机会均等......

        还不待杨士骧把话说完,袁世凯便扪案而起:"这是几国共同阶商的?"

        "小曾协商。"

        "美同人太霸道了吧。"

        袁世凯说:"别国都是他的随从?"

        "日俄首先反对。"

        杨士骧"英、德、法三国也不理。"

        "什么备忘录?泡影!"

        "美国政府不愿丢这个面子,他们又丢开口俄两国,和英法德三旧联合成立银行团,垄断对华投资,与清政府正在协商签订《改革中罔币制及振兴东三省实业》借款协定。"

        袁世凯心里一动,他曾做了好几年的"借血强身"美梦,今天有人又重提了。"果然如此,这到不失一着。"

        杨:刖嚷看不准,他此来只为报告情况。情况谈完了,他也该告退。

        杨士骧走了不久,事情便有了结果:四国银行集团与清政府签订了《川粤铁路借款600万英镑》和《币制实业借款1000万英镑》两个协定,实现了美国经济渗入的计划,更圆了袁世凯"借血强身"的美梦。

        大墙外乱哄哄,大墙内更是乱哄哄。

        妻妾们都来到洹上之后,袁世凯有过交待:"如今情况不同了,大家都要收敛些,和和美美地过日月?这一关还不知有多久,也不知有多大?需要全家人携手共度。"一家人能携起手来吗?作为主妇的下氏,她早已只是一块牌位了,她不管事,事也轮不到她管,她早静心"养老"了;大姨太沈氏,名正高顺的"递补"夫人,也以夫人身份风流了好多年。朝鲜来了三个女子之后,她醋意升腾,着实地在她们身上动了不少家法--袁氏有"家训":新进门的姨太太要服从早进门的姨太太的管束。所以,沈氏对三位朝鲜女施威也成了天经地义之举。谁知袁氏还有个"内控"的"家训"!姨太太们中间,谁最受宠,管家大权便落在谁肩上。或说:谁管家了,谁也就最得宠了。如今的洹上高墙大院,沈氏的地位渐渐被那个天津的小家女、五姨太杨氏抢了去。沈氏原先的醋在三个朝鲜女身上的不愤,一下子又添了失权的失落,索性闭门不出了。五姨太杨氏算是从棍头下走过来的,她撑权了,她得用权。于是,她先在六、七、八三个姨太太身上"捞本",她常常对这三个人无是生非,非打即骂,有时,还让她们跪砖头,或绑在桌子上毒打。大墙里的打打骂骂、明明暗暗,总是不断。洹上住下不久,大墙里又添了个天津俊秀女子--九姨太刘氏,乱事自然再起。

        一次,刘氏从自己的房中出来,正要去办一件什么事,忽然看见杨氏从一边匆匆走来。她恨杨氏,也惧杨氏,不想同她见面,便转身退回自己的房中。杨氏偏偏一眼便看见了,这人平日无是生非,今见刘氏有意躲她,便怒从心起,急慌慌追过去,站在刘氏门大声喊道:"老九,你出来。"她不依常规叫"九姨太"了,而是直呼"老九"。

        刘氏知道躲不过了,便走出来,一脸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她也不依常规叫声"姐"了,连个街也不带。

        "我是老虎还是老狼?"杨氏怒气冲冲。

        "你是什么,我怎么能知道?"

        刘氏不服她:"我可什么也没说你。"

        "见着我你躲什么?"

        "我啥时见着你了?我啥时又躲着你了?"

        "你走出门了,望见我便缩回去。怕我吃了你?"

        "我谁也没看见。"

        "还犟口?!"杨氏动威了。

        "我就知道你恨我,连常礼也不顾了。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我是谁?"说着,扬手就是一巴掌。

        刘氏虽然年龄小,性子却不小。挨了打,并不服,却大声说:"我就知道你恨我,作贱我。有胆量给老爷说说,还让我回天津不就完了。别这样折磨我!我也是爹娘养的肉身子,生成也不是供你打骂的......"哭着闹着,也扬起巴掌朝着杨氏打了过去。

        杨氏自觉地位在,刘氏不敢顶她。不想,她竞动了手,而且真真切切地打到自己脸上了,这还了得!一边大叫"反了,反了!"一边摸起一根木棍,不问是头是脸,用力打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响,正打在刘氏鬓角,刹时便鲜血流出。刘氏带伤了,便大声叫喊起来:"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噢,救命噢!"

        大墙之内,就那么一片天地,闹哄哄已经惊天动地了;这么一喊,全院中都惊动了:姨太太们一个个从房中出来,朝着人闹处走来。

        这里单说大姨太沈氏,她虽然是失宠了,但资格老,别说这些姨太太,就连于氏夫人也得高看她一眼。这沈氏跟杨氏也是对头星,她觉得是她纂了她的权,早已心里不忿。沈氏未出房,便有人向她作了回报,说是"老五打破了老九的头"。沈氏正想找茬儿没处找呢,哪里放过这个机会。一到现场,她便吭起腔来说:"哟,这是怎么说话?山中没有老虎了,凡长腿的都想称王了。太太还不曾动手打过人呢,这竞打出血来了。袁家现在还是回籍养疴,还没有到犯科抄家,上不了法场。怎么自己竞动刀了,还有点儿体统没有?"

        沈氏一派言语,火中带辣,那杨氏早已听得明明白白。如今,杨氏是得宠人物,哪里受得了。便也吭着儿说:"大姑娘这话可是有斤有两的,我倒要问问,是对张三呢还是对李四?总不会一揽子部有摊肴吧?"

        杨氏这称呼,沈氏便火了:加油了--原来袁氏电有个家规:对于于氏夫人,府里上下人人都得称"太太";姨太太呢?每人头上加上自己的牌位,如三姨太便称"三姨太",八姨太便称"八姨太":只是那些作了妾尚未生育的,或根本就不能生育的,便只在自己姓氏下加上"姑娘"两字。沈氏是妾中之首,谁敢叫她"姑娘"?何况这沈氏确实未曾生育,别人更不敢揭她这个短处。杨氏,张口叫她"大姑娘",你说她恼不恼?沈氏把脸一沉,说:"放肆!这群人当中,我还没有看出来哪个脸人的我说不起呢。来人,给我掌嘴。"

        沈氏这样一发号施令,人们又见这群人中确无人不是在她管辖之下,再加上:姨太平时得罪人太多,于是,那些受她气的姨太太也都随着丫环使女动起手来。一时间,拳脚相加,早把杨氏打翻在地。杨氏寡不敌众,只得高呼"救命!"

        袁世凯正在养寿司跟三姨太下棋,又赶上是一盘赔罪棋,她虽然听到有人回报,只足那三姨太金氏不点头,他却不能走。走了怕她再把棋扔到河里去。一盘棋下完,袁世凯才赶到出事地点。杨氏早已被打得连话也说不出了。袁世凯本来想发作一番,抬眼看看,沈氏在一旁正怒气冲冲,而刘氏却又血流满面--一个是恩重如山,一个足新婚燕尔,尽管他十分欣赏杨氏的理家能耐,可眼前这种局面,他也只好束手无策。不得不摇着手,说:"去吧,去吧,去吧,各人同各人房,该养伤的养伤,该出气的出气,各人干自己的去吧。"

        大墙内又恢复了平静。

        五

        洹上村里,许非都是家事,除了妻妾们之外,那位京城里的宪政编杏馆提调杨度业绎成了技单的谋士,直隶总督的乃兄,李鸿章的老幕僚杨士琦已是这里的高参;常驻的人物还有:段祺瑞的代表,冯同璋的代表和巡警部侍郎赵秉钧的代表,其他密使便往来如梭,名字记也记不得了。袁世凯那有那么多精力管家事呢?五姨太打伤了九姨太的头,大姨太打伤了五姨太的腰,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塌不了天,任它去。他要集中精力,问他该问、想问的事情。有一天,端方突然来到洹上村。袁世凯名义上是以把兄弟和儿女亲家的身份接待他,可是,那声势,简直就像接驾一般的隆重:袁世凯率全体幕僚出迎几里,单辟四合院供端方下榻,还把护卫寨子的一营人马全部调来保卫,光是岗哨就设了五六层;除了袁世凯本人以外,谁也不曾进得那座四合院,他们谈论了些什么?无人知。直到端方要离去了,袁世凯在他临行前的那天晚上还单独放了一场电影招待他。

        送走端方的时候,电报房突然送来一份加急电报。袁世凯拆开一看,原来是南通张謇在南京去汉口的长江轮船上发来的。电文很简单,是:

        别几一世矣!来晚诣公,请勿他出。

        袁世凯心里一跳:"他,张季直(张謇,字季直)?张季直来访?"袁世凯不相信这个清末最后一个状元公会来洹上访他。可是,他又不能不信这位状元公会来。于是,一段业经淹没了的岁月遗痕,陡然问义泛了上来--

        张謇和袁世凯结识于1881年。其时,张謇正在山东登州淮军统领吴长庆军中任机密幕僚,主持军巾人事、文事、军事及外交事,算是吴长庆的灵魂。袁世凯来登州投军,:吴长庆是他老爹和叔父的把兄弟,自然另眼看待,不免先问了问他父亲和叔父的情况,然后备了儿样菜,算是为这位仁侄接风,便请张謇作陪。席问,吴长庆指着张謇对袁世凯说:"贤侄,这位是南通张季直,我的高参。他可是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以后,你可以多向他求教。"

        张謇摇头,连说"不敢。"

        袁世凯机灵,忙站起来向张謇敬酒:"在下项城袁慰庭,借世伯美酒,向先生拜敬,还望今后多多教诲。"

        张謇是个涉世较深的人,见袁世凯这么年轻便颇谙"走门子"的学问,有点儿轻视他。但还是说:"言重了,言重了。"又说:"听说吴统领与令尊关系甚厚,你来了,自然由他多提携。"

        吴长庆说:"先在营务处见习阵子再说吧。"并说:"仁侄之事,就拜托张先生了。"

        袁世凯从此对张謇也以师礼待之。

        袁在吴长庆军营,虽是见习,处理起日常事务来,却表现得十分干练,吴长庆、张謇都较为满意。次年,吴长庆率军入朝,张謇便荐袁为前敌营务处事;后来,还是张的提携,吴长庆回国时,便让袁作了帮同统带,将所部三营兵交给了袁。可以说,张謇是赏识袁世凯的第一人,没有张謇的多次荐贤,也不会有袁世凯的后天腾达。可是,袁世凯并不是一个"从一而终"的人,当他顺利地走了几年路,又高攀上了李鸿章时,便冷落了这位启蒙师,连称呼也由"师"改为"翁"了。张謇对其卑劣行为极为不满。直到904年张謇以立宪派首领身份请求朝廷立宪,受张之洞等人的怂恿,他才写信给任着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袁世凯,想请他支持。但是,袁很冷淡,只表示了一个"尚须缓以俟时"的态度。张謇从此再未与袁有交往。现在,张謇突然来电,袁世凯摸不透这位成了状元,正在大办实业的人物来访他何意?

        张謇因何仿袁?我们还得把话说远点儿:张謇是积极主张立宪的。慈禧宣布"预备立宪",他很受鼓舞,随即与汤寿潜,郑孝胥等人组织了国内第一个立宪国体--预备立宪公会,并任副会长。1909年,张謇又发起各省谘议局赴京请愿,要求清廷速行立宪。但以载沣为首的少壮亲贵集团掌权之后,清廷便日趋保守,立宪事渐被冷淡;尤其是在皇族内阁成立之后,张謇的立宪思想屡经挫折之后已是大失所望,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少壮亲贵集团之外,继续组织实力,向朝廷"痛切密陈,勿以国事的孤注",迫其作让步打算。不问张謇愿意不愿意,袁世凯都是他寻求的对象。

        袁世凯爬上高位前后,从未真正支持过立宪,但也未曾公然反对过立宪。1905年之后,立宪运动声势大增,袁世凯遂倾向立宪;1906年8月,他甚至宣称"官可不做,宪法不能不立。"这虽然是袁世凯的政治投机,但张謇却觉得修复两人关系有了希望。现在,袁世凯被皇室少壮亲贵集团"开缺回籍,贬居洹上了",但他却仍操纵北洋六镇之军,且熟谙清廷举动。袁世凯自然又成了张謇必须与之全面和解的对象。洹上访袁,势在必行。

        袁世凯没有像接待端方那么隆重,他同他没有结拜之情,也没有姻亲关系,而张謇也并非皇室亲贵。所以还愿意接待他,有一点旧情之外,主要还是他袁世凯败归洹上了,而且并不甘心,想有更多的人支持他东山再起。袁世凯是败在少壮亲贵载沣手下的,张、謇此时也在对载沣为极不满,在这层意思上讲,袁张还得算"志同",自然,也就把昔日的不愉快都丢下了。所以,在张謇到达的时刻,袁世凯派了个卫队带着轿子迎到车站。

        那是911年6月7日(旧历5月6日)。

        这一日,正是一年中最长的一日--夏至,太阳把最严酷的热浪洒向山川和河流。傍晚,它终于带着遗憾坠到太行山的西侧去了。正当烈日将去未去之际,张謇乘坐的火车在彰德车站停下,他迎着西天的晚霞走下车来。

        卫队上前迎接,火轿敞开帘门。张謇虽对袁世凯不来亲迎略有微词,毕竟是来访,客随主便,也就下了轿子。及至洹上,却见袁世凯率领幕僚,头戴草帽,老远的站在村口迎候。张謇住村口下了轿。袁世凯匆匆走卜,紧紧握手。"到憔足老朋友,阁下还没有忘我这个洹上渔叟。"

        "我怎么会忘记老朋友呢!"张謇也乐哈着说:"一晃又是十几年了,慰庭你还是那副英俊神态!"

        "无官一身轻,身轻心自宽,"袁世凯说:"终日以白鸥为伍,坐岸垂钓,不愁吃穿,何愁不胖。"

        说笑之中,来到客厅,自然又址一席盛宴接风。然后,二人便走进密室,进行了夏夜长谈。

        此番张謇进京,完伞是为的今日时局,宪政事久议不决,军机处又改头换面,中国岂不完了!张謇梦想着依旧由朝廷去复苏这个局面。张謇的随行人有刘厚乍、导岷、雷奋、杨廷栋等,这些人都是立宪派。袁世凯自然明白他们进京的意思。便说:"季直老兄(称谓又变了:先是师,后是翁,而今足兄了)此番进京,是不是有意选了一条弯道?不然,怎么会走到这洹七来了。"

        张謇笑了。他知道袁世凯的醉翁之意。便也打趣地说:"有时候,弯道较之正道更快。我是以快为求。"

        二人相对笑了。

        张謇还是解释说:"北上之事,4月已定。本想直去北京,因为汉口有几家纺纱、织布、缫丝、绩麻厂了要出租,让我去接下来,故先至汉口。这样,也就圆了我多年想会阁下的大梦。岂不一举两得。"

        袁世凯笑了。"据老兄所见,莎觉书该如何待之?"

        "军机变内阁,是载摄政耍的一个蒙骗孩子的把戏。"张謇说:"直宪岂不更加艰难!但是,中圳综走宪政之路,别无他途。所以,我还是......"

        袁世凯摇摇火。说:"人老了!此番苦心尤人知呀!"

        "不见得。"张謇有信心。他觉得执政者们会以以国事为重,能够听进善言。

        袁世凯说:"立宪叫了许多年了西太后就叫,现在的摄政又叫。实处在哪里呢?中国不是日书,不是英天 小网是以权论事的,想有权,得有兵。一旦兵权在手,放个屁电足惊雷。立宪,给民以一卜,给比以自由,中国行吗?"

        "惟其不行,才要力争."张謇说:"何况载沣也是答应了的。"

        "那不过足恍予罢了。"袁世凯说:"西太后答应9年为立宪预备期,这位小子的爹把极限5年。好像是步伐加快了,但5年岂不仍存遥远。我看缓兵5年之中,载沣把禁卫军操练强大了,还不是以刀兵来说话。"

        张謇打了一个寒颤。"袁项城言之有理。"但他还是说:"民主是世界潮流,立宪是大势所趋,即使流血才能得到,总会有人视死如归的呀!"

        袁世凯很敬佩张謇这种精神,他面呈歉意地说:"季直老兄此心,慰庭十分敬仰!如果有一天须要流血时,慰庭也会不惜这颗头颅。"

        张謇高兴了。"这么说来,慰庭老弟并不甘心只在洹上垂钓了!"

        "因势利导吧。"但他又说:"玩笑而已,我也.无心管那么多了,说说罢了。"

        张謇淡淡一笑,未作可。停片刻,只好转个话题:"我还有一件心事,也是此去京中想落个实处的。只怕......"

        "是不是关于淮河的问题?"袁世凯问。

        "啊?你怎么知道?"张謇很惊讶。

        "淮河问题扯着老兄的心已非一年了。"袁世凯说:"这是一件早当断的事,朝廷就是不断。这不,当断不断......"

        张謇连连点头。

        --淮河失修,灾祸连连,苏鲁豫皖灾害不断,有几百万人民苦不堪言。由于淮河多灾,也直接影响到张謇大生集团发展实业的计划。许多年来,张謇连连呼吁,而朝廷却是充耳不闻。两年前,张謇便以江苏省谘议局的名义单独宣布"拥有治淮自治权"。然而,淮河毕竟流经四省,一省之力恐难实现。所以,张謇对治淮依然是心腹大患。

        袁世凯正想寻机挑剔那个皇族内阁,今见张謇为治淮事在焦急,于是说:"季直老兄的苦心,只怕仍然不会被人所理解。你心里很清楚,那位内阁总理大臣庆王爷变勖,是个只会抓银子的角儿;协理大臣那桐,算载沣的爪牙,老徐(世昌)是白占着位置没有权,13个阁员满人占了9个。这哪里是办事的一群,这完全是抢权的一伙强盗!淮河......"

        "如果有一天老弟你回到内阁......"

        "还有那一天么?"袁世凯摇摇头。"果如季直所言,我自当助老兄一臂。"

        "那我就谢天谓十地了。"张謇又对改组内阁和袁世凯出山的事谈了些自己的看法。比袁世凯大6岁的张謇,以一副坦诚的心情对这位由学生而兄弟的在野人说出一片实话,并且劝袁"务请以大局为重,到那一日,要为社稷江山,为黎民百姓而出山,重挑重担。"这位冷居洹上的渔叟,本来说是"素衣蚤浣帝京尘"的。见状元如此盛情,自然沾沾自喜。后说:"有朝一天,蒙皇上天恩,命世凯出山,我一切当尊从民意而行。也就是说,尊从您的意思而行。"停顿片时,又说:"但我要求您,必须在多方面把我的诚意告诉他们,并且要求你同我合作。"

        张謇忙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张謇回到住处,已是深夜12点,仍然兴奋不已。随提笔记下:6月7日午后五时至彰德,访袁慰庭于洹上村,道故论时,觉其意度视28年前大进,远在碌碌诸公之上。其论淮水事,谓不自治别人将以是为问罪之词。又云此等事不当论有利无利,人民能安业则国家之利,尤令人心目一开......

        袁世凯的洹上渔舟生活,他是作了长期打算的。他思之再三.他手里的军队是能够推翻清王朝的,但他不能领着这支军队去推翻这个王朝。这个王朝有恩于他,他不想当忘恩负义的千古罪人。这样,小朝廷还在冲龄,摄政王也刚刚30岁,一切都那么幼嫩,死不了。他们死不了,袁世凯便短时间里翻不了身。不作长期打算不行。

        送走张謇,袁世凯望着桌上的残茶烟屑,他轻轻地叹息起来。"我这不是自作多情么,皇上不会有天恩给我了,我将老死洹上,永无出头之日了!"袁世凯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胡须虽不篷盛,但有一把了。"我--老了,经不起折腾了!"他转动身子,只好去收拾他的蓑衣、渔杆,然后缓步走向池塘。

        有人说,历史是英雄推进的。也有人说,英雄是历史推出的。究竟是时世造就了英雄、还是英雄造就了时世?古往今来,众说纷纭,到头来还是如此这般地纷纭下去。

        甲午之败以后,中国人仿佛学到了点本领,有人起来闹君主立宪了,更有人起来闹民主革命了;闹了不多久,竟然发生了一场变法维新运动。变法是没有成功。有人说失败的原因是慈禧保守,运动被她镇压下去了;也有人说,如果维新派不试图去触动慈禧的权力,而是借助她的权力推动变法,那么,戊戌维新取得较大成果,避免后来的悲剧结局,不是不可能的。变法的失败,时人多说为袁世凯出卖的,但也有人并不完全同意,他们说:"慈禧本来被康有为建议感动,愿意尝试新政来挽救自己的危亡;到头来,她竞发现康有为企图通过新政从她手上夺权,甚至要派兵圈颐和园,要她的老命......她转而对新政恨之入骨,下令废除。袁世凯也多次如此解释。不管如何,维新运动还是促进中国民主思潮的发展。到了1905年,孙中山在日本东京合并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而组织了同盟会,便提出了以推翻大清王朝为目标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疽民1日,平均地权"的6字政治纲领。不久,便在国内开展了不同形式的起义和暴动,虽然大多失败了,但是,最后,终于爆发了震憾世界的"武昌起义"--

        武昌那场革命,也真够轰轰烈烈的。

        1911年,清政府借着实行铁路国有名义,将民办的川汉、粤汉铁路收归国有,并以铁路修筑权为抵押,向英、德、法、美四国银行借款,激起了川、鄂、湘、粤各省人民的反对。不久,四川省成立了"保路同志会",举行请愿,遭到镇压;随之,便发展成为四川各县人民的武装反抗。清政府派端方(我们前文提到端方入川过洹上访袁世凯,即此项)从湖北率新军入川镇压。在孙中山同盟会的影响下,早已在湖北新军和会党中积蓄了力量的文学社共进会,决定于10月9日起义。

        9日上午,共进会领导人孙武检查炸药时不慎失事受伤。于是,事情泄露,汉口的机关被破坏。文学社领导人蒋翊武闻共进会机关被破坏了,生怕发生意外,二是决定9日夜举行起义。但是,因为送信传令的人未能按时到达炮营,号炮未能及时打晌,其他各营义兵不敢妄动,文学社武昌机关亦被破坏。领导人袁楚藩、刘尧澂、杨宏胜等三人遇害,蒋翊武被迫逃止。

        共进会、文学社均遭破坏,10日上午,湖广总督瑞泄、第八镇统制张彪便按缴获的名单大肆捕人.一时问,武汉三镇形势十分紧张。于是,革命党人便决定10日晚举行起义。

        1911年10月10 日,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除了抓捕革命党人的恐怖之外,武汉三镇还算平静,人江东去,龟蛇映日,黄鹤楼下游人不断。晚7时,起义军由工程营外始,全面爆发起来--

        熊秉坤率领的工程营首先占领了楚望台军械局。随后,各营奋起,直冲向总督署。总督瑞溦文逃跑了,统制张彪也逃跑了,起义军顺利占领了武昌。

        武昌起义胜利,这是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取得的有史以来最大胜利!

        然而,起义胜利之后,由于孙中山在美国,黄兴在香港、武、蒋翊武又均不在现场,革命党人只好推清协统黎元洪出任胜利后的军政府都督,发表宣言,号召各省起义。湖南、陕西、江西等省率先响应,很快便形成全国范国的大革命--辛亥革命。

        武昌起义的胜利消息传到洹上村,袁世凯正在池塘边钓鱼。晚秋的西风,尚裹带着一丝温馨;刚刚脱下绿装的树木,并不显得凋蔽;池水更清澈了,残荷的落叶却早已朽乌得变了形状,就像袁世凯不穿蓑衣,不戴斗笠而是穿一身黑色的制服一样,故意显示着一副老态。袁世凯的鱼杆搭下去许久,水面却不见一点浪花。他不着急,依然泰山般地稳坐。仿佛他坚信"时问到了,准可以钓上鱼来,"他是用时间换鱼。又仿佛他本来就不是在钓鱼,而是利用垂杆消磨时日--许多日子以来,传到洹上来的消息总是让他捉摸不定。张謇离开洹上去北京了,袁世凯竟反复自问:"这个不显光彩的状元公风风火火来到洹上,是真的汉口有事顺路吗?不是另有任务吧?"然而,他又摇首:"张季直毕竟只是个文状元,熟悉之乎者也而已;扩而言之,又多了一份实业心肠。治国安邦平天下,他还差把火候。"

        放下张謇,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责任内阁的总理大臣奕勖,想起对他的慷慨,想起对他的始终,"我袁慰庭落泊洹上辟乡了,还是依例给你奉献银两的,你可千万不能忘了我呀!"袁世凯还算满意,内阁中的一招一式,奕勖都及时告知了他,国会问题,铁路问题,湖广川定期定期集謇贵问题,他全知道。有说不到处,还有徐世昌补充呢。一切一切的事情,他都只想知道而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懂。他不想去谋那些不属于他的政,他想安逸。早上,他吃过早点之后,便漫步来到庭院,他想去看看夫人于氏。几十年了,他同她早已不存在夫妻的实质,只保留了名份,无论在天津还是在洹上,他不得不隔三五日便去她的房中,问一声"夫人好!"而于氏也恭敬的还一声"大人好!"这便算礼节到了。不知今天为什么,袁世凯走到半途又折回身来--姨太太们那一场恶杖之后,袁世凯对她们似乎都冷谈了,他觉得她们都不识大体,在家境如此败落之际,她们缺乏团结互助的精神,"这还有碗饭吃,若是连口也糊不上,岂不要众叛亲离了吗?"几个月来,他对谁都有些冷谈。所以,他在院中站立时,索性拿起鱼杆,独自到池塘边去消磨时问。

        正是袁世凯持杆沉思之际,杨度匆匆走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电报,老远便嚷叫着:"大人,袁大人,好消息,好消息!"

        袁世凯定了定神思,转过脸来。"什么好消息,看把你高兴的?"

        "武昌,武昌,武昌!"杨度连连高叫。"武昌怎么了?"

        "武昌胜利!"

        "武昌谁胜利了?"

        "革命党胜利了,革命党胜利了!"

        "革命党......?"袁世凯心里一惊--革命党是他的死对头。革命党兴起,他袁世凯当成一场灾难恨不得一夜之间使吃掉他们。立宪、民主,他都是勉为应合的。现在,革命党武昌胜利了,他袁世凯还不吓了个半死!?杨度却说"好消息!""这算什么好消息?"袁世凯轻轻的摇摇头。

        杨度却另有看法。他说:"武昌革命党胜利了,那个摄政王在北京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他就得调动人马去剿杀。这一剿杀么"

        袁世凯豁然开朗。他把鱼杆朝池里一扔,陡身站起,从杨度手中抓过电报,匆匆看了一遍,仰面"哈哈"大笑起来:"革命党,助我也!"他拉着杨度,匆匆朝院中走去,一边又说:"把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咱们好好地为革命党的武昌胜利开一个轰轰烈烈的庆祝大会,然后,咱们再开个盛宴,连娘儿们在一起,热闹他个三天,然后,拔营。"

        杨度笑了。

        --本来,袁世凯是失了这一算的,他不觉得革命能够气候,"几个口头说教家,凭着主义就把两百多年的大清基业推翻了?"再说,他袁世凯是大清的臣子,皇恩雨露!革命党把大清王朝推翻了,他姿个王朝"大树"上的猢狲还不得散?袁世凯仇视革命。他被大清王朝贬为庶民了,他心里十分愤怒,但是,他却连想也不去想靠革命党东山再起。几个月前,他对张謇还说盼望"皇上起用"他的话,一旦他重新出山,消灭革命党仍然是他的任务。

        现在,"皇上起用"遥遥无期(皇上只有3岁,何时亲政?摄政王还不到30岁,何时会还政于皇上?),革命党又做了一件令朝廷不安的事情朝廷能不动怒,能不调遣兵马去剿杀。袁世凯终于明白了:凋兵剿杀革命党,皇家的禁卫军是不能用的。他们不堪一击!用各镇的北洋兵,"我袁世尚未看见有准能够统得了我这支军队!"所以,他终于明白了杨度为什么把"敌人"的胜利看成喜事。

        洹上村杀猪宰羊,盛:耍不倒,袁世凯还派人连夜赴京津,把京剧班的名人谭鑫培、王瑶卿、乇惠芳、杨小朵、徐疆如等都"传"来,像共度佳节或办堂会似的在洹上连台演唱;连在郑州的河南坠子和梆子戏的名角电跑来助兴。一时间,洹上村热闹非凡,诱得八方亲友前来热闹。可是,谁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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