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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施泰因太太讲,劳儿被领回沙塔拉,她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几个星期没有出门。

        她的故事以及麦克·理查逊的故事已是尽人皆知。

        人们说,劳儿的消沉那时带有痛苦的迹象。可是无名的痛苦又怎样可以言说呢?

        她总是说同样的事情:夏令时弄错了,时间还早。

        她愤怒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劳儿·瓦·施泰因——她就是这样称呼自己的。

        然后,她开始抱怨,更明确地抱怨,抱怨自己对这样的等待感到疲惫不堪。她感到厌倦,要大喊大叫。她大喊大叫实际上是她没有什么可以思想,而同时她像孩子一样不耐烦地等待着,要求着给这一思想的缺乏一剂立即见效的药。然而,人们为她提供的任何消遣都不能使她摆脱这一状态。

        然后,劳儿开始停止抱怨任何事情。她甚至逐渐停止说话。她的愤怒衰老了,泄气了。她说话的时候,只是想说难以表达出做劳儿·瓦·施泰因是多么令人厌倦,多么漫长无期,漫长无期。人们让她努把力。她说,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在寻找惟一一个词上面临的困难似乎是无法逾越的。她看上去什么都不再等待。

        她是否想着某件事,她自己?人们问她。她听不懂这一问题。人们会说她自暴自弃了,说不能摆脱这一状态的无尽厌倦没有被思考过,说她变成了一个沙漠,在沙漠之中一种游牧的特性将她抛向了永无休止的追逐,追逐什么?不知道。她不回答。

        人们说,劳儿的消沉,她的疲惫,她的巨痛,只有时间能够战胜。人们判定她的这一消沉没有最初的谵妄严重,它可能不会持续很久,不会给劳儿的精神生活带来重大变化。她的青春年少很快会将之扫荡一空。人们认为她的消沉是可以解释的:她因亲眼所见的一时自卑而不能释怀,因为她被t滨城的男人抛弃了。她现在所弥补的,这迟早会发生,是舞会期间对痛苦的奇怪疏忽。

        然后,在继续保持沉默无语的同时,她重新开始要吃,要开窗,睡眠。并且很快,她就愿意人们在她周围说话。对人们在她面前所说、所讲、所断言的一切,她都表示赞同。所有这些话的重要性在她看来是一样的。她听得入迷。

        关于他们,她从来没有问过什么消息。她没有问过任何问题。当人们认为有必要告诉她他们已经分手的消息时——他的离去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她表现出来的平静被认为是个好兆头。她对麦克·理查逊的爱死了。随着部分理智的恢复,她已经以不可否认的方式接受了这件事情,接受了事物的公正回归,接受了她有权享用的公正报复。

        她第一次出门是在夜里,一个人,没有打招呼。

        若安·倍德福在人行道上走着。他距她有百来米远——她刚刚出门——她还在自己家门口。看见他的时候,她把自己藏到大门的一个门柱后面。

        在我看来,若安·倍德福向劳儿所讲的那一夜的事情对她目前的故事产生了作用。这是最后的具有先见意义的事实。其后,有十年光景,它们几乎全部从这个故事中消失了。

        若安·倍德福没有看到她出来,他以为是一个散步的女人,害怕他这个深夜独自出游的男人。林阴道上空荡荡的。

        那身影年轻、灵活,走到大门口时他看了一下。

        使他停下不走的,是微笑,当然是胆怯的但其中闪烁出欢快的喜悦,因为看到来了某个人,就是他,在这个晚上。

        他停下来,也朝她微笑。她从藏身处出来并向他走来。

        她的举止或穿戴中一点儿也显示不出她当时的状态,除了也许有些凌乱的头发,但她也许是跑来的并且这个夜晚起了点风。若安·倍德福想,很有可能她是从空寂的林阴道的另一头跑到这里来的,因为她害怕。

        “如果您害怕,我可以陪您一下。”

        她没有回答。他没有坚持。他开始走路,她也在他身边走,带着明显的快乐,像个闲逛的人。

        走到林阴道的尽头,快到郊区的时候,若安·倍德福开始相信她并不是朝哪个明确的方向走。

        这一行为让若安·倍德福感到惊讶。当然他想到了疯狂,但没有往心里去。也没有想这会是场艳遇。她大概在玩游戏。她非常年轻。

        “您向哪边走?”

        她做了番努力,看了看他们刚走过的林阴道的另一侧,但她没有指明。

        “也就是说……”她说。

        他开始笑,她也跟他笑,由衷地笑。

        “来吧,从这儿走。”

        她顺从着,和他一样从来路返回。

        尽管如此,她的沉默还是越来越让他困惑。因为与之相伴的,是对他们所走过的地方的非同寻常的好奇,即便这些地方完全平淡无奇。这会让人以为她不仅是刚到这座城市,并且她来这里是为了找回或寻找某些东西,一座房子,一处花园,一条街,甚至是一个对她极其重要而她却只能晚上来寻找的物件。

        “我住得离这儿非常近,”若安·倍德福说,“如果您要找什么东西,我可以告诉您。”

        她明确地回答:

        “什么也不找。”

        如果他停下来,她也停下来。他觉得这样做很好玩。但她没有注意到这一游戏。他继续这样做。有一次他停的时间有些长:她就等着他。若安·倍德福停止了这一游戏。他让她任意而为。他假装领她走,实际上他跟着她在走。

        他注意到,如果非常留心,如果让她以为是在跟着走的话,到每一个拐弯处,她都继续前行,往前走去,但不多不少,就像风遇到田野才刮起一样。

        他又让她这样走了一会儿,然后他想再走回到他发现她的那条林阴道会怎么样。他们经过某一处房子的时候,她干脆转弯走。他认出了那个大门,她就是在那里藏着的。房子很大。大门一直敞开着。

        这时候他才想起她也许就是劳儿·瓦·施泰因。他不认识施泰因一家,但他知道他们一家住在这一街区。年轻姑娘的故事他知道,就像城里所有的中产人士一样,他们大多去t滨城度假。

        他停下来,抓住她的手。她任他这样做。他吻了这只手,那上面有灰尘一样的平淡味道,无名指上有一枚非常漂亮的订婚戒指。报纸报道了富有的麦克·理查逊卖掉所有资产去了加尔各答的消息。戒指闪闪发光。劳儿也看着它,带着适才看其他东西时一样的好奇。

        “您是施泰因小姐,对吧?”

        她几次地点头,起初不太确信后来更加明确地点头。

        “是的。”

        顺从如初,她随他去了他的住处。

        在那里,她任凭自己快乐地漫不经心。他对她说话。他对她说他在一家飞机制造厂工作,他是音乐家,刚来到法国度假。她听着。他说很高兴认识她。

        “您想要什么?”

        尽管做了番明显的努力,她还是回答不上来。他没有打扰她。

        她的头发和她的手有同样的味道,源自久弃不用之物的味道。她很美,但脸色因忧伤、因血液上行的缓慢而现出灰暗和苍白。她的面部轮廓已经开始消失于这种灰白之中,重新陷入体肤的深处。她变得年轻了。让人以为只有十五岁。即便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病态般地年轻。

        她挪开看着他的专注目光,在流泪中她语似恳求地说:

        “我有时间,太长了。”

        她朝向他站起身来,就像一个窒息的人要寻找空气一样,他抱住了她。这就是她想要的。她紧紧抓住他,也抱住了他,把他弄疼了,就好像她爱着他、爱着这个陌生人一样。他友善地对她说:

        “也许在你们两个之间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他喜欢她。她诱发了他喜好没有完全长大、神情忧郁、无羞无愧、无声无息的小姑娘的欲望。他不情愿地告诉她这个消息。

        “也许他会再回来。”

        她寻找着词,慢慢地说出:

        “谁走了?”

        “您不知道吗?麦克·理查逊卖掉了他的家产。他去印度找斯特雷特夫人去了。”

        她以有点习惯性的方式点了下头,神情忧郁。

        “您知道,”他说,“我不像别人那样认为他们不对。”

        他说声对不起,对她说他要给她母亲打电话。她没有反对。

        接到若安·倍德福通知的母亲第二次来找她的孩子领她回家。这是最后一次。这一次劳儿跟着母亲走,就像刚才她跟着若安·倍德福走一样。

        若安·倍德福没有再见到她就向她求婚。

        他们的故事迅速传开——沙塔拉不是一个大得可以听不到闲话吞得下奇闻的城市——人们怀疑若安·倍德福只爱心灵破碎的女人,人们还更严重地怀疑他对受人遗弃、被人弄疯的年轻姑娘有奇异的癖好。

        劳儿的母亲将过路人这一独特的举动告诉了她。她还记得他吗?她记得。她接受。母亲对她说,若安·倍德福,因为工作的关系,要远离沙塔拉好几年,她也接受吗?她也接受。

        十月的一天,劳儿·瓦·施泰因与若安·倍德福结婚了。

        婚礼在相对私密的氛围下举行,因为,据说,劳儿好多了,她的父母要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使她忘掉第一次订婚的事。不过,还是采取了预防措施,没有通知也没有邀请任何一位从前与劳儿要好的年轻姑娘,包括最好的女友塔佳娜·卡尔。这一措施产生了相反的效果。它证实了那些包括塔佳娜·卡尔在内的人们的看法,他们认为劳儿病得很重。

        劳儿就这样并非情愿地结婚了,以适合她的方式,没有经过野蛮的选择,没有抄袭在某些人眼中视为罪行的东西,即找一个取代t滨城的出走者的心上人,尤其没有背叛他所留给她的堪称典范的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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