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涯见鱼姬脸上的神情由纠结而渐渐变得冷峻起来,而后言道:
“看来鱼姬姑娘你已经想到答案了?”
鱼姬望着下方激荡的一潭黑水,沉声言道:“是的,答案是没有。”说罢手里捏了个法诀,清斥一声:“破!”
只见那激荡的水面蓦然撕裂开来,那一声声原本低沉的嘶吼声,乍然间变得清晰起来,凄厉得叫人心胆俱裂!那撕裂的水面下涌动着无数深褐色的不断扭曲的肢体,就好像一大锅不断沸腾的泥浆,一面痛苦地呻吟着,悲恸地哭泣着,一面却又愤怒地挣扎着,从那水潭之中,一个接一个地爬上岸来!泥浆似的身体如同混上墨汁的油蜡,或完整或残缺,有的甚至只是婴儿般大小,有的却是大腹便便,隆起的腹部破开的洞口里,还在流淌着黑色的尸油,拖曳着早已蜡化的肚肠,顺着那洞中高高的断崖绝壁,一步一步地朝上爬……
身在平台之上的明颜与燕北辰等人见得这等情形也不由得惊恐异常,然而身处那等境地,却也全无退路,眼看蜡尸成群的攀上山崖,越来越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
那些蜡尸爬行的速度很快,就像是一只只巨大的壁虎。指尖露出的骨头早已染做泥土一般的颜色,偏偏却如同磨尖的爪子一般,扣住坚硬的岩壁拉划,露出一道道深深的雪白的痕迹来。无数石粉挥挥撒撒,笼罩在那些黏糊糊的肢体上,也不过是和表面流挂的尸油尸蜡相混合。
眼看着最前面的几个已经爬到了明颜等人的身边。明颜甚至可以看清楚那一张张深褐色,流挂着尸蜡的,模糊不清的面孔上露出的狰狞表情!明颜护住身后的那个姑娘,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虽说平日里咋咋呼呼,但作为一只妖怪而言,她的胆子并不大。
那些蜡尸爬过她们的身边,甚至不曾停留半点,便飞快地朝旁边的燕北辰爬去,指骨刮过石面,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应和着蜡尸们的呻吟嘶吼,说不出的瘆人!爬在最前面的蜡尸已然到了燕北辰身边,那混浊的犹如发烂的橄榄也是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燕北辰,张口嘶吼一声,便挥舞着尖利如刀的指爪朝燕北辰抓了下去!那指爪连坚硬的石壁都可挖出条痕来,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燕北辰心头一沉,心想莫不是要把命送在这里,也罢,只要夜来无事。思虑之间,索性调转身子,将孩子护在胸前,藏在自己身躯和石壁之间,反而将整个后背亮了出来。
眼看那蜡尸的利爪就要触到燕北辰的脊背,忽然间却又停了下来!蜡尸烂橄榄也似的眼睛看看燕北辰脖颈上环绕着的孩子的稚嫩的小手,慢慢地收回锋利的指爪,只是转头继续朝岩壁上攀去,身后的蜡尸只是前呼后拥,延绵不绝。
燕北辰背心早已汗湿,侥幸逃得性命,哪里还敢回头看,只是紧紧的抱住怀里的孩子,耳中尽是那些蜡尸爬行所带起的抓挠声,咯吱作响,就连耳膜几乎也被刺破一般!
身处洞顶的龙涯眼见蜡尸放过燕北辰,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
“还好这些蜡尸还有几分人性,不然可又要多伤人命了。”
鱼姬微微点头:“适才龙捕头不是说冤有头债有主吗?她们只是要向戕害过她们的人报复,自然不会伤害不相干的人。”
龙涯叹了口气:“话虽如此,鱼姬姑娘为何不等明颜妹子她们出来之后,再放那些蜡尸出水?万一有什么闪失,岂不……”
鱼姬摇摇头,遥指山顶:“外面还有那玩意儿,明颜一出来只怕还会遭殃。”言语之间,只见一片深蓝色从山顶蔓延而下,奔龙涯与鱼姬所立的大洞而来!
“是木灵根!”龙涯猛醒,心想那穿山石一被拔下,此物便没了顾忌,狭长洞口外有半牛人的火把,自是不可自那里钻进这尸洞来追击明颜,而今倒是自山顶上翻将下来,想从尸洞上方的洞口侵入。
“来得好!”鱼姬手掌一翻,已将先前龙涯取水的那个葫芦祭了出来,只见葫芦口中喷出一片水雾,急速地迎上那席卷而来的木灵根。木灵根还未到洞口,已然嘶嘶作响,朝回缩去,自是此刻已然迟了,只见无数蓝色的液体剥离而出,汇向鱼姬手里的那个普普通通的葫芦之中,偌大的根系须网也迅速地枯萎下去,啪啪折损之声不断!
眼见那掩盖山头的一大片木灵根都枯萎而去,失了生气,龙涯不由松了口气,心想这样一来,总算是安枕无忧:“看不出这破树根倒是执着,自是现在抽干水分,万一遇上下雨,岂不又会死灰复燃?”
鱼姬笑笑,塞上葫芦的口子,而后言道:“除非是这葫芦里的水再浇回去,不过,已经没机会了。”说罢手一松,葫芦已然朝那敞开的大洞坠了下去,普通一声落在尸洞下方的黑水潭里,便顷刻之间沉了下去……
龙涯心想那黑水潭下可容纳如此之多的蜡尸,只怕是深不见底,这葫芦沉下去,自是永世不得再见天日了,思虑之间只见鱼姬捏了个法诀,清斥一声:“收!”便见得一道白光自那狭长的洞口钻了进来,却是那条可长可短的泛着银光的捆龙索。
鱼姬伸手一招,那捆龙索已然蹿了上来,晃晃悠悠地搭上鱼姬脚下的土地,而另一端却探到明颜等人所在的平台之上,转眼间,就如同被擀面杖摊开的面团一般,变成宽约三尺,薄薄的一长条轻纱也似的玩意。起初还在随风飘荡,却渐渐地现出一排排类似梯部的褶皱。凝结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微微弯曲的,连通洞口和平台的悬空的楼梯!
明颜与燕北辰见得这等景象,自是明白是鱼姬放下这悬梯接应他们,于是各自站起身来。燕北辰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搭在那大腹便便的女子胁下,和明颜一道小心搀扶,避开那些还在不停向上攀爬的蜡尸,一步步地踏上那薄如蝉翼的悬梯。
洞中劲风激荡,行走也有些不便,对燕北辰而言,这样只身空悬在数十丈的高空,唯一的依凭便是脚下那看似无比脆弱的悬梯,尤其是俯视脚下,清晰可见数十丈之下犹如沸腾的大锅一般的水潭,倘若是胆子稍稍小一点,只怕是寸步难行。几人这般缓缓上爬,行程还未过半,已然见得那些蜡尸先后挤上那断崖。
那断崖上翻倒的穿山石一旦拔下,便失了神力,与普通石块无异,唯独是填塞洞口之后留下的缝隙颇小,根本无法通过。蜡尸们稍稍停顿,只见无数个婴尸发出嘎嘎的笑声,飞快地自那缝隙朝外爬去,动作远比其他蜡尸迅捷,片刻之间,洞外已然传来那些半牛人惊恐的嚎叫声,想来洞外早已乱作一团!
“恶贯满盈,应有此报!”龙涯啐了一口,心想那些一出生便被扔进这尸洞的婴孩,说不得便是外面的哪些个畜生的亲骨肉,而外面那些个半牛半人的畜生的生母,却全在这尸洞之中,女儿、母亲、儿子、父亲,本应是血脉相连,却因为一味的仇视戕害,造成这等势不两立的局面,而今招来这等报复,也是罪有应得。
就在此时,那些女子的蜡尸也开始一一顺着穿山石与狭长洞口之间的缝隙朝外挤去,便是挤掉了肩膀,手臂,甚至半个脑袋,也是无所畏惧,因为她们的仇人就在外面,只要可以爬出这尸洞,就可以食其肉寝其皮,讨还以往遭受的屈辱与血债!山头的另一边传来的惨叫声响彻山岭,完全可以想见发生了何等恐怖的事情。
鱼姬龙涯在洞口接应燕北辰和明颜等人,待到所有人都出了那尸洞,鱼姬方才捻指收回那条化作悬梯的捆龙索,而后径直朝山顶而去。龙涯等人自是紧跟其后,爬上十余丈高的坡顶俯瞰下去,只见那尸洞外的祭坛附近一片血肉模糊,横七竖八地倒着些个健硕的半牛人,只是此刻无不是胸腹大开,支离破碎,被一群黏糊糊的蜡尸围住,不断撕扯。唯独是一个个生命力旺盛,未断头颅不得死,只在群尸的围攻之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有的未遭重创,尚且有力挣扎,但是甩开一具蜡尸,又有几具飞快地缠上身去,尖利的指爪在那赤裸的身躯上死命抓挠,一时间,血肉模糊……也有许多跑得快的,趁着同伴被蜡尸缠上,便迈开牛蹄似的双腿狂奔而去,便是碗口粗的树也被撞得反折过去,手臂脊背在林间的灌木中拖挂得满是血痕也顾不上。纵然是一时逃开,身后依旧是尾随着无数怨气深重的蜡尸,一面呜咽嘶吼,一面紧追不放!
明颜见得眼前的境况,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已经出来了这么多蜡尸,那洞里还在源源不断地爬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无辜的女子和婴孩被扔进那尸洞中……”
鱼姬皱眉沉声道:“那帮半牛半人的怪物已在这天盲山中繁衍上千年,每年有许多年轻女子被掳掠进山,最后都是命殒这天盲山中,加上那些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婴孩,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计算出这天盲山中究竟有多少饱含怨气的亡灵。那些蜡尸都是正好被扔进水潭,方可以借着那水的庇护逃过被穿山石的神力驱散魂魄的厄运,此刻还有机会出来向仇敌讨回血债。而被扔在水潭边的,都已经灰飞烟灭,除了腐朽崩离归于尘土的些许遗骸,已无其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燕北辰心中一紧,拥抱孩子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心想天可怜见,幸好夜来福缘深厚逃过劫难,否则也如那些不知名的可怜姑娘一般。眼前的无数怨气深重的蜡尸,背后也不知道有多少父母亲人为她们而哭断肝肠。比之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夜来能够失而复得,也算是上天垂怜……
想到此处,低头看看怀中的孩子,却蓦然心头一凉。此刻天色明朗,他怀中的小女孩虽尘垢满面,而那一双依旧惊恐莫名的眼睛却黑得异常纯粹。一个让燕北辰心胆俱裂的可能性浮上心头,他颤抖着扯过衣袖在孩子脏兮兮的小脸上搽拭,待到看清泥垢下的白皙肌肤,燕北辰只觉百骸之中再无力气,额头上青筋毕露,缓缓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痛嘶吼!吼声惊起天盲山中成群的山鸟,在这片罪恶的山林之上往来盘旋。
龙涯见到这般情状先是一惊,继而将目光落在那哆哆嗦嗦的可怜孩子脸上,在山洞之中光线黑暗,难以辨识,但而今天色明亮,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孩子五官清秀,眼黑肤白,燕夜来的母亲黑珍珠乃是肤黑眼碧的占腊国歌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出纯正宋人血统的孩子来。燕北辰甘冒生命危险救出的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也意味着真正的夜来早在两年前就已丧生在这炼狱一般的天盲山中!这最残忍的现实,足以将这个四处奔波寻女,饱受忧虑自责煎熬的父亲彻底击垮!
鱼姬龙涯皆连连摇头不忍再看,却听得燕北辰撕心裂肺的狂吼戛然而止,再转眼看去,只见那瘦削的孩子伸出双臂环住了燕北辰的脖子。燕北辰如颠似狂的神情瞬间凝固在那已然哭号无泪的面庞之上。孩子依旧是一声不吭,只是小小的身躯偎在燕北辰身侧,就像一只寻求庇护的柔弱小猫。或许是这一举动拯救了已然崩溃的燕北辰,这个铁打的汉子搂着劫后余生的孩子,背心颤动,早已泣不成声……
而明颜架住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姑娘,这一路上艰险不断,何等恐怖离奇之事,似乎都无法惊醒她迷失的神志,只怕是出得这天盲山,后半生也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好好一个年轻姑娘搞成这般模样,那些半牛半人的畜生造下的冤孽却是死上一万次,也无法弥补的。
龙涯心中沉痛,忽而心念一转,对鱼姬问道:“而今穿山石已被拔去,那么这天盲山亦应该恢复正常,不知这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会如何?会不会再长成半牛半人的怪物害了她的性命?”
“你放心,这里不会再有什么半牛半人的怪物了。”鱼姬抬头看看天际,一轮红日已然自东方升起,万丈光芒照耀在山顶之上,将她们几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印在下方的祭坛上。随着阳光的移动,映照在下方平地上彼此纠葛的垂死的半牛人和蜡尸身上,阳光过处带起阵阵黑烟。蜡尸犹如软化的蜡烛一般,渐渐瘫软下去,露出一具具腐骨,不再动弹。而还在挣扎求存的半牛人却爆发出比刚才更为凄厉的嘶叫声,便是被扒开胸腹,拽断肝肠,也不比得如此沐浴朝阳之下所带来的灼痛。
阳光点燃了遍地的尸蜡,燃起熊熊火焰,也顺带点燃了那些瘫倒在地的半牛人全身,火光摇曳之中,只见那畸形的腿开始伸展开来,渐渐的变回正常人的腿脚,不再是坚硬的牛蹄,而是展开的,有着五根脚趾的脚掌!毫无疑问,那些半牛半人的怪物在朝阳的照射下,已然开始渐渐的恢复人形,这个过程无疑是异常痛苦的。但是就算是恢复了人形,也掩盖不了他们曾经做下的兽行,只是扭曲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在那些冤死的姑娘残骸化为的尸蜡所引起的熊熊烈火中苦苦挣扎,直到化为焦炭!
而那些已然跑进密林的半牛人,却不得不为逃避无处不在,追魂索命的蜡尸而疲于奔命。他们畏惧阳光,害怕被阳光所灼烧,但隐入林中,却难逃在密林的阴暗角落中被蜡尸围追堵截的命运……
鱼姬的眼光落在那一片苍翠的密林上,喃喃言道:“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曾经不见天日苍苍茫茫的天盲山,终于从他们的庇护所,变成了他们的炼狱。被他们欺凌戕害的弱女婴孩,而今却成了他们一生的噩梦……咱们走吧。”
龙涯遥指远处山下半牛人的村落道:“那里还有十来个被当做奴役的妇人,咱们总得把她们也带出去。”
鱼姬叹了口气,摇摇头:“那里我们已经不用去了,现在这天盲山中,还平安的,也只有我们几个了。”
龙涯一惊:“你的意思是,她们都已经……”随后心念一动,心想之前木大娘与那些怪物以死相搏,早让那些怪物胆战心惊,这等凶残成性的怪物,怎会还留着那十来个可能随时会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冤家对头在身边?如此一来,这天盲山中无论男女人兽,也都是难逃尽灭的厄运……
鱼姬一行人顺着山路走下山去,到了早已断掉的悬桥边。此时太阳已然高悬当空,四野皆是一片光亮。身后的天盲山中不时传来一两声濒临死亡的惨叫,但很快也就被悬桥下的潺潺水声所掩盖。捆龙索已然搭好了薄如蝉翼的悬桥,将鱼姬等六人接引至对岸。龙涯与燕北辰自灌木中将先前救出的两个女孩子搀扶起来,明颜鱼姬上前搭手,一行人朝着远离天盲山的方向而去。这个炼狱一般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不会愿意再多停留片刻,而断掉的悬桥也切断了一切通往这人间炼狱的道路,不会再有人无意间闯入这里,也不会再有人,可以走出这片充满绝望的天盲山……
转过溯源镇,但见满目疮痍,房屋焚毁,地上也有不少血迹,可是却不再有人。经历千年风雨的镇前的石牌坊下填上了大片大片的新土,浸润着血渍。无论是躲在自己家里瑟瑟发抖的平民也好,是在暗夜中挥舞着钢刀助纣为虐的捕快也好,都如同晨间山中的水汽一般,消失无踪,只余下满地狼藉,一溜整齐的马蹄印和人的足迹远远地指向捕快们运送被拐的姑娘们而来的方向。
忽然听得一阵蹄声,却是明颜自旁边的密林后驾出一辆驴车来,想是之前运送绣女所用,藏在林中未被屠村之人发现。待明颜将驴车赶到近处,鱼姬已然搭手,和明颜一道,将那三个身怀六甲的苦命女子扶上驴车,正要转头呼唤龙涯与燕北辰,却见龙涯蹲在那一大片马蹄人迹边眉头紧锁。而后他转头看看正抱着孩子的燕北辰,开口说道:“看来花钱请你的人,还另外做了手脚,屠村的应该是驻边的守军。”
燕北辰转眼看看龙涯:“我只是知道为人父母者,无论有多穷凶恶极都好,舐犊之情都一般无二。只不过我的能耐只可以杀掉戕害我孩子的怪物,而有钱有权的,则可以迁怒于其他相关的人,是使银子雇我这刺客也罢,以权谋私调动守军屠村也罢,一无证据,二无活口,那些已然不是你可以管的了。”
龙涯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这个的确不是我可以管得了的了。更何况这溯源镇的人落得如此下场,也并非无辜受累。真要清算起来,他们对那些被送进人间炼狱的姑娘们所做的事,也一样是罄竹难书,不可原谅!”而后惨然一笑,神情激愤:“那些可怜的姑娘客死他乡,难道只因不似那不知自爱、自寻死路的纨绔子弟一样,有一个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父亲?不然早就可抽调守军,屠山救人。同是人命,怎会如此天差地别?这一路奔波,几番历险,当真是无味之至。”言语之间不由得几分抑郁难舒。
鱼姬摇头叹息一声:“龙捕头此言差矣,这驴车上的三位姑娘何尝有什么位高权重的大靠山?而今不是一样脱离那人间炼狱么。若非你与这位燕兄一再坚持,只怕也和那些苦命的姐妹一般殒命天盲山中。关键不在是否有权有势,而在于肯不肯做。正如那阴翳千年的天盲山之所以可以藏污纳垢,成为那些灭绝人性的怪物的栖身之地,也只是因为外面的阳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照进去过。或者,他们尝试着走出来,走到阳光下,经历一番灼痛之后,也一样可以恢复人形,了断那活该被人诅咒的宿命。可是他们怕痛怕阳光,所以继续危害人世,招来这等全族覆灭的厄运,也是与人无尤。龙捕头又何必为这等事而自寻烦恼?”
龙涯闻言苦笑一声,咀嚼着鱼姬所说的话语,心想这三个姑娘虽活着出了那天盲山,但以后的路,却不知应如何去走,外间的风雨凌厉,世途艰险,要坦然面对以往的不堪只怕也是千难万难吧。随后转眼看看燕北辰:“燕兄不知有什么打算?”
燕北辰搂着那个一直用小手环住自己脖颈一刻也不放开的孩子,沉默许久也是惨然一笑:“既然找到了孩子,日后自然是好好陪伴她保护她,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以后江湖上,自是没有我这一号人物了。”说罢抱着怀里的孩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想,他会是个好父亲。”龙涯看着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父女相互依靠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由得心有戚戚。真正的燕夜来殒命天盲山中,而这个无依无靠的哑孩子已然成了拯救燕北辰不至于疯癫崩溃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天盲山造就的悲剧不可避免地延续到将来,所幸他们可以彼此羁绊相互拯救,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想到此处他弯腰拾起驾驶驴车的长杆,坐在驾位上,看看车上的鱼姬和明颜:“回汴京么?” 鱼姬微微颔首:“这是自然。快走吧,什么地方都比这里来得干净。”
龙涯转眼回望远处苍苍茫茫的天盲山,长长地吐了口闷气,忽而心情却轻松了许多,或许鱼姬说的没错,世事难以强求,别人的路如何走,没有人可以操控,唯一可控制的,也只有自己而已。即便只是一场权势或力量的角逐,但做与不做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虽然他的作为仅此而已,但比之那些身处高位却尸位素餐的人来说,已然是俯仰不愧于天地,这也就足够了。
车轮滚滚绝尘而去,早把那充满罪恶的天盲山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这片延续千年罪恶的土地,总算是静了下来,永远地湮没于大片大片的崇山峻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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