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良目睹了他的结拜兄弟“和尚”与张一斧的惨烈对决。那时两边的子弹都已用尽,刀斧、长矛和梭镖击打到一起。张一斧挥斧砍人,气势吓人,连砍三人后,看见“和尚”就在他前面二十来步处,他大喊一声:
“‘和尚’,我送你去阴间。”
“和尚”扭头看见张一斧手举利斧奔来,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有与张一斧拼死一搏才有胜算,他毫不迟疑挥刀迎上,斧和刀都对准对方的脖子而去,似乎要同归于尽,眼见利斧劈来,“和尚”毫不躲闪,张一斧见到长刀砍来,身子下沉脑袋后仰躲闪一下。张一斧的利斧没有砍下“和尚”的脑袋,砍下了“和尚”的左臂,“和尚”的长刀也没有砍下张一斧的脑袋,从张一斧双眼划过,划破张一斧的两只眼球。
陈永良听到了“和尚”的长刀划断张一斧鼻梁骨时的清脆声响,在如此嘈杂的刀斧长矛梭镖撞击声和厮杀叫喊声里,陈永良竟然听到这个细微之声。
张一斧满脸鲜血倒地,双手捂住眼睛哇哇大叫。被砍下了左臂的“和尚”仍然站立,他右手长刀撑地,不让自己倒下,他对着自己熟悉的豹子李和水上漂他们说道:
“张一斧快死啦,你们各奔前程吧。”
这个平日里从不喊叫,说话声音也不大的“和尚”,这一刻依然声音温和,而且诚恳,他断臂了仍然站立,鲜血从他断臂处往下滴落,豹子李和水上漂这些土匪见了惊骇不已。
看着张一斧脸上鲜血直流,在地上打滚呻吟叫喊,豹子李和水上漂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去,其他几股土匪也带着自己的人马走了,张一斧手下的土匪一看大势已去,赶紧抬起张一斧撤退。
“和尚”倒下了,他失血过多而死。临死前他看着跪在身前的陈永良,陈永良在大声喊叫,他一点也听不见,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没有声音,然后他的眼睛黑暗下来。
陈永良对着这个结拜只有三天的兄弟嚎啕大哭,这是从林祥福惨死到齐家村二百四十九人惨死叠加起来的悲痛,他在惨烈死去的“和尚”这里全部哭了出来。陈耀武无声流泪,他此后的人生里没有“和尚”了,其他人被这悲痛的气氛所笼罩,无声地站在那里。
陈永良队伍用门板抬上“和尚”和其他死者,还有重伤者,返回了五泉。陈永良让人去附近村庄找来几个木匠,自己也动手,做了五十八具棺材,十一个战死的北洋军残兵埋在五泉,“和尚”手下六个人死了三个,也埋在五泉。其他战死者由各村来的人抬回去,“和尚”与齐家村的战死者被抬回齐家村。陈永良将余下的光洋分发给他们,枪支也让他们各自带走,队伍就地解散。
然后陈永良叫上陈耀武陈耀文和“和尚”的三个手下,让这三个手下带路,他们走山路来到一个小村庄。路上陈永良问那三个人,“和尚”叫什么名字,那三个人都不知道,陈耀武知道,他告诉父亲,“和尚”叫小山。
他们来到“和尚”母亲的屋门前,陈永良伸手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门打开后,陈永良对老太太说:
“妈,我是小山的结拜兄弟,我叫陈永良,我们接你去齐家村住。”
老太太看看陈永良,看看陈耀武和陈耀文,看看“尚”的三个手下,她认识其中的两个,她知道儿子死了,她知道这个迟早要来,现在来了。儿子对她说过,他死后若是有人来接走她,就是他在江湖上有手足兄弟;若是没有人来接走她,就是他在江湖上没有手足兄弟。
老太太心想,儿子在江湖上有手足兄弟。她对他们点点头,让他们进屋,她说收拾好衣物就跟他们走。老太太进里屋收拾衣物时,在外屋的陈永良他们听到她的哭声,时断时续。陈永良心里想着该对她说些什么话,可是她挽着包袱出来后,已经擦干了眼泪。
他们走出屋门走上山路时,陈耀武把老太太手上的包袱拿过来递给陈耀文,对老太太说:
“奶奶,我背你。”
老太太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在陈耀武的背上了。陈耀武背着老太太走去,他边走边问她:
“奶奶,你还记得我吗?”
老太太问:“你是谁呀?”
陈耀武说:“你好好想想。”
老太太看见陈耀武少了一只耳朵,留下一个耳洞,她伸手摸到陈耀武的耳洞上,哭了起来,她说:
“你是溪镇的陈耀武,你长这么大了。”
老太太呜呜地哭着,失去儿子的悲伤被陈耀武失去的耳朵激发出来,她无法再强忍下去,她的哭声虽然小心翼翼,却像走去的山路那样漫长。
陈永良他们一路上没有说话,聆听老太太的呜咽哭声,他们低头走着,走出山路走到万亩荡的水边,老太太的哭声终止了。他们坐上船,老太太和陈耀武开始说话,陈耀武说的是当年老太太给他系上红绳,他离开时又给他煎了两张饼煮了两个鸡蛋。老太太说的是当年她做饭炒菜时,陈耀武坐在灶前烧火,她对陈永良说,这孩子吹火时,火焰吹得高高蹿起。
陈永良在齐家村建立了自己的武装,挖壕修堡,在村口打夯垒墙,墙上留出二十个枪眼。他还帮助邻村建立武装,联合五个村庄,成立村联会,一旦土匪来犯,一个村庄回击,四个村庄增援包抄打击,几股来犯的土匪伤亡惨重,此后很长时间里没有土匪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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