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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失猫寻猫桥头除霸 问剑夺剑语里藏箴

        罗小虎飞奔着来到王娇龙面前,一把拉住她的双手,回头向罗豹和躺坐地上呻吟着的几名兵士扫了一眼,迅即带着玉娇龙转蔽树后,这才急切而惊诧地问道:“你怎的会到这儿来了?”

        玉娇龙好似迷途的孩童忽然遇到亲人一般,一下伏偎到他胸前,伤心地说道:“我为你已从家里逃出来了。我一直在四处寻你。”

        罗小虎抚抱着她,困惑地说道:“你从家里逃出来了?!为了我?!”

        玉娇龙含着泪,抬起脸来仰望着他,抽咽着说:“父亲要强行将我许给鲁翰林,我拒不从命,就逃出来了。”

        罗小虎沉默片刻,又问道:“你孤单单的,打算逃到哪儿去?”

        玉娇龙柔顺而果断地说:“我随你去。你说过,我们一同回西疆。”

        罗小虎没吭声,只紧紧地搂着玉娇龙,用他那巨大的身体护着她,心里充满了爱怜、时间虽只短短的一瞬,可他们相互蓄进心里的情和爱却是深了又深。过了一会,罗小虎才用手托起她的脸来,对她说道:“这不能啊!官府正在捉拿我,到处都张贴着我的图像,我连夜里睡觉都得半睁着眼睛,怎能让你跟着我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玉娇龙固执地:“我不怕。我们可以离开河北,马上回到西疆去。”

        罗小虎笑了,眼里又闪出了那种略带嘲弄的神情,说道:“回西疆去当马贼?”

        玉娇龙微微一怔,张眼望着他,没应声。

        罗小虎:“我还有些事情要办,现在还不能回西疆。那边有一些弟兄都是从河北放去的流人,我要寻到他们的亲人,给那些亲人捎个信。再说,我也还有个亲人没找着……”

        玉娇龙忙抢过话去,说道:“可是罗豹?”

        罗小虎:“正是他。”

        玉娇龙兴奋地说道:“刚才救你那人就是罗豹。”

        罗小虎猛然松开手来,抓住她的双肩,急切地问道:“果真?”

        玉娇龙:“果真。你将从这儿经过也是他告诉我的。”

        罗小虎顿时两眼闪光,连眉毛也颤动起来。他已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急忙对玉娇龙说道:“你可先到西疆去,去找布达旺老爹和达美,我再过一年就回来。”罗小虎说完后就想抽身离去,刚转过身,忙又回过头来说道:“你一人在路上不方便,我可叫罗豹送你去。”

        玉娇龙伤心了,不高兴地说:“我不需要谁来送,要去我会自己去。”

        罗小虎只好又转过身来,充满温存地抚慰她说:“我心里也沉。你得行我想想,我不能有负我那些弟兄。你武艺虽高,毕竟是个女流,关山险阻,单身去闯也不容易。要不,你不妨先找个地方暂时住下,半年后我到那儿找你去,我们再一道回西疆。”

        玉娇龙怅惘地说:“我能到哪儿去呢?”

        罗小虎:“你总不能孤单单地老这样荡来荡去啊!”

        玉娇龙偶有所触地说:“我还有个伴儿。半年后你到安国留村何招来家去找我。他是香姑的舅父。”

        罗小虎:“香姑也随你出来了?”

        玉娇龙点点头。

        这时,林子那边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口哨。罗小虎一惊,忙说:“这定是罗豹在催我,可能是路上有人来了。千言万语一句话,彼此不变心,闯过千重险,回到西疆去。

        我该走了。你要小心!“罗小虎最后又深情地看了看玉娇龙,然后,一转身向等在路旁的罗豹奔去。紧接着,他二人便一同向对面树林深处跑去。

        玉娇龙转身出来,用背靠着大树,目送着罗小虎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他已完全消失在树林深处则,她才仰头枕树,闭上眼睛,让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似地滚坠下来。

        玉娇龙回到香姑车旁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河水亦已退了下去,堤桥又露了出来。

        香姑一见玉娇龙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人救出来没有?”

        玉娇龙迷迷惘惘地只点了点头。

        香姑又压低声音问道:“仇大哥该没受伤吧?”

        玉娇龙还是心不在焉地只应了声:“没有。”

        香姑急了,说道:“我的好……好春哥,你多说几句好不好,我折腾了一大早晨,心都焦熟了,你怎这般温不温冷不冷的。”

        玉娇龙见香姑那般情急,不禁也笑了。说道:“你怎的这般关切着他?你尽可放下一百颗心来。他已被救了下来,一点皮毛也没伤着,和罗豹一道早已逃得远远的了。”

        香姑这才合着掌,学玉夫人的模样,念了声“阿弥陀佛”。王娇龙瞟着她,突然引起对母亲的思念,她又不禁黯然起来。

        香姑对玉娇龙这一细微的变化,已经察觉到了,她也不再去追问什么,只说:“春哥,我们该赶路了。”

        玉娇龙这才懒洋洋地登上驾座,赶着马向堤桥驶去。

        太阳快当顶时,保定城城廓已经在望。香姑肚子早已饿了,一看到城墙便高兴得在车里拍起手来。马车快驶近城门时,忽见城门熙攘的人群突然散开,只听一阵紧密的马蹄声响,随即就从城门里冲出一队骑兵,为首的一员武官,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

        身披软甲,左手执弓,腰悬一口阔叶大刀,神情凛肃,有如临阵一般,率领着三十余骑,荡起一片尘土,直向玉娇龙来的方向驶去。

        玉娇龙见他们这般急迫,料想多是罗豹劫救罗小虎之事已被保定府衙知道,这队骑兵正是奉令前去进行追击的。她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慌乱起来。便忙跳下车去,就在道旁摊上买了几枚葱,饼,递给香姑,也不和香姑答话,勒马回车,猛挥一鞭,又向来时的路上驶去。

        香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被玉娇龙的这一反常行径惊得呆了,也顾不得猛烈的摇晃颠簸,几次探身出来问她为何。玉娇龙毫不理会,只一个劲地挥鞭催马,向前猛赶猛追。

        玉娇龙的这番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她只感到又有一种危难正在向罗小虎身旁袭去,她不能袖手旁观,让那巨大的木枷和沉重的锁链重又加到他的身上。一路上,她也曾断断续续地有过一些浮想:若在西疆,罗小虎要是骑在马上,这三十余骑官兵,怕也奈何他不得。但这是中原,他身旁又无宝马,若让这群官兵围住,他就要吃亏了。忽儿她又埋怨罗小虎不该羁留河北,这样四处遭受官府追捕,实如虎落平阳。突然她又不住自问:自己这样急匆匆地赶去,究竟意欲何为?难道罗小虎还会守候在林中坐待官兵前去捉拿?尽管在她匆匆闪过的浮想中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这番举动的可笑,但她却并未停下车来,还是一个劲地往前赶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玉娇龙便又来到树林旁边,她这才停下车来,注意察看林内的动静。只见整片树林还是那么郁郁葱葱,四围一片寂静,连个人影也没有,更未看到一点刀光马影的痕斑。玉娇龙在林边停了一会,她自己也不禁失笑起来。香姑又探出身来,递给她两枚葱饼,疼惜地说:“你也该吃点东西了。”

        玉娇龙这才突然感到腹中确已饥饿,便香喷喷地吃着葱饼。

        香姑又略带调笑地说:“你常说古人读书可以废寝忘餐,我看你不读书也可废寝忘餐。”

        玉娇龙回头瞟了香姑一眼,说:“我心里有事,你休絮絮。”

        香姑:“你心里的事,我已看出来了。”

        玉娇龙淡淡地说:“你看出什么来?”

        香姑:“你比我更掂着仇大哥。”

        玉娇龙不觉一怔:“你在信口胡说。”

        香姑:“不是信口,也不是胡说。你刚才在保定城门口,看到那队疾驰过去的官军时,神色就有些异样。随即又回车拼命追来。我后来才猜出,你准疑他们是去追拿仇大哥才追来的。”

        玉娇龙:“瞎说。谁会像你这般傻,我岂不知仇双虎他们早已逃得远远的了。”

        香姑:“道理归道理,人情归人情,有时聪明人也会干出傻事来的。”

        玉娇龙回头瞪了香姑一眼,把话岔开:“我们该寻个幽静所在好好地歇息了。”说完,她又掉转马头缓缓地向保定行去。

        直至太阳已经西沉,玉娇龙又驾车来到保定城外,她并不驱车入城,只沿着城墙边向西南方向行去。时已黄昏,始到达一个村镇上,那村镇只有百十来户人家,正在唐河边上,乘着苍茫暮色望去,河岸垂柳拂波,四野麦绿如画。玉娇龙心里十分高兴,便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她吩咐店家,把马卸下车来,牵去马房好好照料。香姑听她这般吩咐,心里已经明白她将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了。

        玉娇龙果然在这村镇上住了下来。她虽然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整天总是闷闷不乐,但心境却十分平静。有时坐在房里,又复露旧态:以手托腮,浸入沉思,呆呆出神。香姑也不去惊动她,各自在旁缝补衣服。

        一天清晨,玉娇龙站在客店门前,眺望着唐河景色,正在遐想神驰,有一老妇怀抱一只猫儿向她面前走过。那老妇走到玉娇龙身前,她怀里的猫突然叫了一声,玉娇龙不觉低头看去。正好那猫儿也张大着一双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蓦然间,她竟被猫儿那双似通人性的眼睛怔住了。她紧紧地盯着它,它也一眼不眨地打量着玉娇龙。它那圆圆的头,方方的脸,那虎虎的生气和含着一种探究神色的眼睛,在她眼里竟突然变成了罗小虎的神情相貌。玉娇龙赶忙揉揉眼睛,再一看,却又仍是那张虎头虎脑的猫脸。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玉娇龙竟怀疑这只猫就是罗小虎所变的了。恰在这时,老妇在玉娇龙面前停下步来,引颈向客店里探望。那只猫却仍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玉娇龙。它那眼神、虎气和憨态,在玉娇龙眼里,简直越看越似罗小虎。玉娇龙这时确已情不自禁了,不觉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它。那猫也通人性,张开嘴叫了一声,随即从老妇怀里挣脱出来,一下跳到玉娇龙肩上,佣它的头额不停地去挨擦王娇龙的耳鬓,使她顿感有种莫名的柔情蜜意沁入她的心头。她被猫儿这种无端的亲热感动了。老妇在旁含嗔带宠地对猫儿说道:“雪虎,过来。别弄脏了官人的衣服。”随着伸出手来将猫儿抱回怀里。

        玉娇龙听老妇砰出“雪虎”的名字,不觉大吃一惊,忙问道:“它叫雪虎?”

        老妇抚着猫儿,十分疼爱地应道:“是的,叫雪虎。怪会亲热人的,又逼鼠。”

        玉娇龙诧异极了。心想:哪有这般巧,不但长的神情像罗小虎,连名也同了个虎字。

        她这才又仔细向猫儿全身看去,只见它通身雪白,全无一根杂毛。只嘴角边有两团形似蝴蝶般的黑花,越更显托出它全身的白色,也更增添了它的妩媚。玉娇龙决心要把它从老妇手里买过来。于是便问道:“你这猫儿可愿出卖?”

        老妇嗔怪地:“罪过,罪过,哪有卖猫一说!”

        玉娇龙急切地:“我可以多给你些银两,你拿去换头猪来岂不更实惠!”

        老妇听玉娇龙愿出一头猪的价钱来换猫,心里半信半疑,不觉犹豫起来。

        玉娇龙也不等她应允,忙从身边摸出纹银二十两,交与老妇,抱过猫儿就转身进店去了。

        玉娇龙自从得到雪虎后,有如获得珍主一般,每天与它形影不离,对它宠爱万分,关照备至。那猫儿却也也惹人欢心,不是蜷缩在她怀里酣睡,便是与她纵跳嬉玩,它的一挨一擦轻抓淡咬,都使玉娇龙感到开心,给她带来无比的乐趣。

        玉娇龙和香姑在村镇上一连住了半月,季节已是初夏,天气也渐渐转热起来。一天傍晚,玉娇龙抱着雪虎在村镇旁的一口池塘边闲荡,一阵晚风吹来,把池里的浮萍吹得随波乱散。玉娇龙触景生情,不禁感慨起来,觉得自己离家出走已经时近三月,结果也好似池里的浮萍一般,没个扎根之处,只得随风漂荡。觉得老住在客店里终非长久之计,还须找个暂时能立足栖身之所才是。但到哪儿去呢?到香姑舅舅家去?可离与罗小虎相约在那儿相会之期还有半年,总不能现在就去呆在那儿。再说香姑又是否愿去?玉娇龙想来想去,也拿不定个主意。她闷闷不乐地回到客店,又和香姑谈起这件事来。香姑说:“像你目前所处的境况,能到哪儿去?我看还是不如回西疆找达美去。”

        玉娇龙含糊地说道:“西疆是要去的,只是目前还不成,我还想在河北呆些时日。”

        香姑也不再追问她的缘由,想了想,忽然将手一拍,说道:“我倒想到了一个去处:到安国留村我舅舅家去。”

        香姑这一说,正中玉娇龙心意,但她还是不露声色地想了想,随即欣然应允了。一切商量定妥,第二天,玉娇龙便又带着香姑和雪虎向安国驶去。

        一路上,玉娇龙也不急于赶路,遇上景色幽美的村庄或热闹的城镇,她总要停下车来歇息看看,在那里流连一番。

        一日,玉娇龙驾车来到搏野境内一处村野,当时已是中午,头顶上的太阳照得火辣辣的,王娇龙感到一阵燥渴,雪虎也显得焦躁不安,几次想挣脱香姑怀抱跳下车去。上娇龙打定主意,想找一处凉爽的地方停车歇息。又行了一程,转过土冈,前面突然出现一条河来。河岸上耸立一排白杨,白杨树下浓荫四覆,绿草如茵。土冈前面开有一家酒店,酒店门前种有垂杨数株,马车行过树下,垂丝拂面,有如凉风送爽,又似牵衣留客,玉娇龙不禁为这景色所述,顿觉情意依依。于是便停下马来,决定在这儿少憩片刻。店家见来了过客,赶忙出来招呼,就在柳树下摆好桌椅,沏上一壶清茶,又回身张罗面点去了。玉娇龙喝了两怀茶后,店家便将面点端来。她边吃边选出面点的肉馅去喂雪虎,不料雪虎却一点不吃,只焦躁不安地挣扎着,老想跳下地去。玉娇龙不忍拂它心意,将手一松,由它自在。雪虎纵身下地后,便去到柳树周围的草地上,东嗅西寻,专拣一些草叶草根,贪婪地嚼着吃着,比吃鱼虾还要显得津津有味。玉娇龙只在一旁惊奇而有趣地看着它,心想:这雪虎真馋,放着鲜味不吃,偏去吃草根,也是怪性。突然,她不觉又记起了深夜在西疆的树林里,看到罗小虎坐在篝火前豪饮豪吃的情景。那些食物和她在玉府里天天食用的比起来,不也近乎草根和肉馅。她越想越觉雪虎简直连心性也和罗小虎相似起来。

        雪虎寻嚼了阵草根,又去扑捉草间那些虫子去了。它兴致勃勃地在草地上追逐着,扑击着,逗弄着,时而伏身欲扑,时而潜爪伺机,腾纵回环,威猛中常带稚媚,凶恶里时露天真。玉娇龙充满情趣地欣赏着,见它逐着一只蚌猛,一路向近旁河边扑跳而去。

        她见雪虎玩兴正浓,也不去管它。回头看看香姑,她已在一旁打起盹来。玉娇龙忽然也感到有些倦意,只说闭目养一养神,不料迷糊地竟酣然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声马嘶惊醒过来。

        她忙举目向河边望去,却不见有雪虎踪影。心里一急,赶忙起身去河边寻找,不来上上寻了三四里地,还是枉然。玉娇龙忧心如焚,被弄得惊魂不定,急得几乎哭了起来。

        店家见她这般情急,也出店帮她四处寻找,寻遍了房前房后,左冈右冈,仍然是踪迹全无。眼看日已西沉,玉娇龙无奈,只好在酒店里住了下来。天黑后,玉娇龙也无心吃饭,仍趁着月色在河边来回找寻呼唤,她那一声声带着悲凉的呼唤,在寂静的原野里播散开去,听了令人恻然。

        第二天,店家给玉娇龙出了个悬赏招寻的主意。玉娇龙立即叫店家取来纸笔,写了几张赏帖。赏帖上详细注明猫儿的毛色外貌,并约定:不论谁人,只要将猫寻得送来,即赏付白银十两,决不食言。赏帖写好后,便交店家拿去四处张贴。

        这酒店附近一带,地方虽然僻静。也比邻几处村庄。那些村庄里也各聚居着三二十户人家。赏帖一经张出,见到的人无不叹异称奇,谁能想到为寻一只普通猫儿,竞会悬出十两赏银。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天功夫,便已传遍各个村庄。一些贪图赏银的人,心存侥幸,白日牵犬带网,夜里火把灯笼,四处搜索找寻。也有一些疑信参半的人,便亲自跑来酒店询问,他们确信悬赏非虚之后,也忙跟着找寻去了。

        玉娇龙焦急不安地守候了两天,却仍不见有何消息。直到第三天,她正在房中闷坐难过,店家急奔来报,说有人已将猫儿找回,正在外面等候辨认领赏。玉娇龙赶忙起身离房,来到门外一看,见一人怀里抱着一只白猫,那猫虽也是全身白色,却长得头小脸尖,神情呆木,见人即惊怖万状。玉娇龙不但失望万分,而且不禁心中怒恼,便气冲冲地对那人说道:“你在哪里弄来这么一只蠢猫,怎能当得我的雪虎?”那人硬说自己费了多少功夫才从垅上捕得,又唠唠叨叨怨个不休。王娇龙心里烦乱,也不愿和他多说,随手抛给几钱散碎银两,便各自进店去了。接着,又有几人,也是怀抱白猫陆续前来要求认领。玉娇龙被弄得情性起伏,烦乱透了,见着不是,也不答话,赏给一些散碎银两也就算了。这样又过了三天,雪虎仍无踪影。玉娇龙心更急了,她想:雪虎该不会被什么野兽捕食了,不然何以这多人寻找都无下落。但她不禁又联想起罗小虎来,在这河北各府各县,四处不都在张榜捉拿于他,拿他不住,岂是因他已被强手所算,以他的机警和猛勇,谁也休想暗算于他。因此,她又渐渐放下心来,总觉雪虎也和罗小虎一般,哪会轻易落入野兽之口。因此,它多半还是窜到哪里去了,迷了归路,回来不得。于是,她又写出赏帖,将赏银改为二十两,想用重赏去激励村人,让他们去搜遍周围十里的田野草丛和垅坝树林,务求将它寻得。又过了一天忽有一个牧童到酒店来了,他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看去也还伶俐。他在店外逡巡了会,见店里无人,这才进到店来,口称有事要找失猫的客人说话。玉娇龙在房里听得,忙把他叫进房去,问他来意。那牧童这才说出一段有关雪虎的去向来:这牧童原是离这里十里以外一个村庄的人。四天前他在附近河边牧羊,忽见一只白猫在他的羊群中窜来跳去,他便去将它捉起一看,见那猫儿又肥又壮,全身雪白,长得好看极了。他见那里附近又无村舍,也不知哪来这样一只招人喜爱的白猫,一时难舍,便把猫儿抱在怀里,赶着羊群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不想走到半路使碰到他们村里的陶大爷骑着马过来了。陶大爷在马上看到他怀里抱的那只白猫,要过去看了看,问他是从哪儿弄来,牧童不会说谎,只如实说是从路上拾来。陶大爷便说这是他家逃出来的猫儿,硬将猫儿强占去了。牧童叙述了这段经过之后,又说道:“昨天我才听村里人说起这儿酒店里有位过路客官悬赏寻猫的事情,听他们所说那只猫儿的形状,与我拾得的那只一般无二。我想客官出了这么多的银子寻找这只猫儿,定是客官心爱之物,这才大胆偷偷前来报你得知。”

        玉娇龙又是惊诧,又是心喜,忙问道:“为何说是‘偷偷前来’?那陶大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牧童气愤愤地说道:“听说过去曾在外地开过镖行,回村来后,上头专门结交官府,下头经常和各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在村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这附近几十里的人谁不怕他。”

        玉娇龙:“那姓陶的家住何处?”

        牧童:“就住在这条河下十几里远的对岸,地名陶家庄。”

        玉娇龙:“好,我找他去。”随即从身边取出十两银子,递给牧童。牧童却连连摇手说道:“我来不是为讨赏银,只是向你报知猫儿下落,好让你放心。”

        玉娇龙强将银子塞到他手里,说:“多承你一片好心。我这就向他索讨猫儿去。”

        牧童心神不安地说:“客官可千万别去。那陶大爷一向蛮横无理,又凶又恶,又有一身好武艺,加上他家手下人多,你去了要吃亏的。”

        玉娇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我岂怕他。”

        牧童犹豫着,似还想说什么却未说出口来。玉娇龙已经会意,便安慰他道:“你尽管放心,我自去找他,决不牵出你来。”说完忙吩咐香姑收拾行装,她便出店套车去了。

        玉娇龙赶着马车,沿河行了十四五里,未到一个三岔路口,一条是沿河直去,乃是通向博野大道:一条向右爬上一座土冈,是条可通蠹县的小路;右边横跨一座石桥,则是通向河间的驿道。玉娇龙驱车上桥,举目望去,见桥头那边的驿道两旁,河岸十分平坦,沿岸下游约半里之远,有一座很大的庄院,粉白的围墙,八字形的庄门,却显出一种富豪气派。玉娇龙知道,那儿就是牧童所说的陶家庄了。她随即驱车下桥,直向庄前驰去。不到一刻功夫,车已到了庄院门口,玉娇龙停马下车,对香姑说:“你不用怕,我去向姓陶的讨还雪虎就来。”

        香姑担心地问道:“你怎不带剑去?”

        玉娇龙:“我只以理索,并不想和他动武。”

        香姑:“万一他不讲理动起武来,你赤手空拳,岂不吃亏?!”

        玉娇龙:“‘投鼠’还须‘忌器’,雪虎在他手里,还是不带剑去为宜。万一动起手来,我虽赤手,难道还惧这般鼠辈!”说完,她便昂然闯进庄门去了。

        玉娇龙对一位正在院坝里刷马的汉子说:“烦你去通报庄主,说春龙有事见他。”

        那汉子打量了玉娇龙一下,见他生得清秀异常,气宇不凡,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报。不一会,他出来传了一声:“请!”便领着玉娇龙步上石级,穿过前厅,直向后厅走去。未到后厅,厅前是一个宽大的院坝,坝上摆有石锁石担,一望而知是个练武场地。

        玉娇龙穿过院坝,刚走到石级面前,只见从内厅大门内走出一人,年纪约在四十开外,矮矮的身材显得十分壮实,脸色微黑,浓眉下一双环眼,项下一口连鬓胡须。玉娇龙暗暗思度他,心想此人定是那姓陶的了。她正想着,那人说道:“在下就是陶某。不知春先生进庄找我何事?”

        玉娇龙不软不硬有礼有节他说道:“我数日前在东村酒店门前走失一只白猫,听说现在陶庄主庄里,特来谢领,希予赐还。”

        陶庄主并不正面回答,只狡黠地说道:“我也闻听人说,东村酒店来了一位过客,为寻一只丢失的白猫,竟悬赏二十两白银,原来就是春先生,真是少有的慷慨大方。我倒想问问,这究竟是由于此猫真有这般宝贵,还是出于春先生的大方?”

        玉娇龙摸不透他这样问的用意何在,只含糊说道:“人各有癖好,陶庄主无庸多问,只求将猫还我,我仍照付赏银就是。”

        陶庄主狡诈地笑了笑,说道:“俗话说:”拾得不如当来‘,出价由你,要价就得由我了。“玉娇龙不由怒恼起来,但还是强忍住心头火,问道:”你要多少银两?“

        陶庄主:“你既然这般大方,对一般村民都可悬赏二十两银子,难道对我陶某不出二百两还成!”

        玉娇龙见他这般无赖,心里怒极,愤然道:“这猫本是我身边之物,你何得无理勒索!”

        陶庄主:“既然是你身边之物,我未抢未盗,你来找我则甚!”

        玉娇龙见他存心欺赖,一心想收回雪虎,惟恐事情弄僵,更难得手,一时性急,计上心来,强忍着怒气说道:“你去将猫抱来看看再议。”

        陶庄主回头呼喝一声,一会儿便有几条汉子从从厅门走了出来,其中一条汉子怀里抱着一只白猫。玉娇龙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正是自己几日来苦寻不得的雪虎。她再仔细看去,只见它在那汉子的怀里显得焦躁不安,不住地挣来扭去。它的颈项上已被套上一条小指般粗的铁链,那铁链在它颈项上显得是那么的刺眼和沉重。玉娇龙一看到那铁链,她眼里立即闪现出了罗小虎在树林里戴着枷链的情景,心里不由引起一阵疼恻。她不觉唤了一声:“雪虎!”。那猫立即竖起耳朵,蓦然回过头来,当它一看到玉娇龙时,便立即连声呼叫,奋力挣扎着,力图从那汉子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它越是拼命挣扎,那汉子却抱得越紧,雪虎愤怒了,猛向那汉子又咬又抓,慌得那汉子几乎撒手。陶庄主忙伸手抓住铁链,就在这一刹间,雪虎突然一跃下地,直向玉娇龙奔来。不料陶庄主猛地将铁链一收,雪虎便被悬吊空中,任它腾蹦抽搐、嘶叫哀鸣,陶庄主都毫不动心,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瞅住玉娇龙。

        玉娇龙心疼已极,顿时脸色发白,忙尖声喝道:“快松手,我愿以二百两相赎。”

        陶庄主漠然地说道:“只要你把银子交出,我立即就放还给你。”

        玉娇龙带着衷恳:“我就去取银来,你先松一松手。”

        陶庄主:“它一时也死不了的,你去把银子拿来再松不迟。”

        玉娇龙虽在和陶庄主急切应答,眼睛却一直注视雪虎。这时,她见雪虎哀叫声已渐渐转弱,身子腾蹦亦已显得无力,眼看就快没命了。她真是五内如焚,似觉肝胆皆裂,情到急处,她乘陶庄主不备,猛扑过去,左手夺过铁链,右手向他胸前一掌击去。陶庄主未防,仰面一翻跌倒地上。玉娇龙抱住雪虎,转身就向外面奔去。她奔出庄门,忙将雪虎递给香姑,纵上驾座,勒转马头,猛一挥鞭,飞快地向河边大道驰去。

        马车快驶近桥头时,陶庄主带领着几个庄汉拍马追来。看看追近,陶庄主把几个庄汉留在车后,他纵马抄到车前,又突然横截过去,车马受惊,长嘶一声,跃立起来。玉娇龙见势危急,赶忙一跃下车。她刚站定,忽听后面一声砰叫,她忙回头望去,见香姑已被翻出车来跌倒在地;雪虎受惊,也从香姑怀里跃了出来,惊惶四顾。后面那几个庄汉一齐下马来捉雪虎。雪虎回头又向车前窜去,正好窜到陶庄主身边,他一脚踏住铁链,雪虎便又落入他的手中丢了。

        玉娇龙为了忙着照扶香姑,无暇顾及雪虎。等她将香姑扶起来时,忽听陶庄主发出一阵狂笑,她回头看去,见他右手握刀,左手提着铁链,雪虎又被悬吊空中,在那儿拼命抽搐。陶庄主用刀指着王娇龙说道:“姓春的小子,你真是狗胆包天,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这保定沧州一带,谁不知我黑虎陶驮!”

        “沧州!”“陶驮!”玉娇龙心里一怔,她猛然想起来了:十三年前在沧州助纣为虐,害死罗小虎双亲,又半夜放火阴谋烧死罗小虎兄妹的,不正是陶驮!想到这些,新怨旧恨在她心中一齐迸裂,忙从车中拔剑在手,怒视着陶庄主恨恨地说道:“你原来就是陶驮!你在沧州作恶不够,今天又来逞凶,我饶不过你了。”说完,便举剑迎上前去。

        陶驮听她提到沧州作恶之事,不禁怔了怔,料她定然有些来历,不敢轻心,亮开架式,留神以待。同时给几个庄汉递去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在后策应。还不等玉娇龙与陶驮交手,几个庄汉便扑去恶戏香姑。香姑又哭又骂,和他们扭成一团。玉娇龙赶忙回身来救香姑。陶驮趁她刚转身奔去,又将雪虎折腾得哀叫连声。

        一时间玉娇龙竟被弄得有如穿梭般地来回奔跑,全身的血都涌上心来。

        正在这时,桥头对岸的土岗上来二人。走在前面那人,年约三十四五岁,宽袍大袖,头挽发舍,戴了一顶空顶青纱遮阳盘帽,发髻露出顶外,帽檐下露出洁瘦面容,剑眉星目,项下一绺青须。看去不道不儒,却生得风神飘逸,隐隐露出一种超尘拨俗之概。后面那人年在四十以上,身躯微胖,圆面风眼,唇上须为八字,头戴一顶麦秆精编的遮阳草帽。他二人在土岗上停下步来,站在一株大榆树下,不露声色,只静静地观看着桥头对岸发生的情景。

        再说桥头这边河岸上,玉娇龙被折腾得来回穿梭,急得满头是汗,不知救哪头的好,香姑挣扎得头发散乱,衣裳也被扯破,她既不呼救,也不告饶,只拼命地又抓又咬。突然,玉娇龙见香姑的两只臂膀被两个庄汉反扭过去,另一个庄汉正用手去撕她衣服,玉娇龙忿极,将齿一咬,也不再顾雪虎,直向几个庄汉扑去。另一个站在旁边助兴的庄汉,哪里把她放在眼里,挥刀迎了上来。刀剑刚一相接,玉娇龙挑开刀,闪进身去,嗖地一剑正刺中那庄汉右臂,他一声惨砰,便忙抛刀跳到圈外去了。那三个庄汉这才慌了,赶忙放开香姑,一齐向玉娇龙扑来。玉娇龙运用腕力,抖动剑锋,只见青光忽地几闪,立即又有一个庄汉倒下地去。剩下两个庄汉,同时举刀左右向玉娇龙劈来,玉娇龙点头让过,随即弓步送去一剑,右边那个庄汉又倒下去了。仅仅只一刹那的功夫,四个庄汉便被她连砍带刺伤去三人,剩下哪个庄汉见势不对,忙向陶驮面前奔去。玉娇龙也不管他,提剑直向陶驮扑来。陶驮见玉娇龙如此厉害,心已怯了几分,一面舞刀来迎,一面挥动铁链,将雪虎当作流星,劈头盖脑向玉娇龙击来。那个庄汉也闪到她的背后,横砍顺剁,乘隙来攻。玉娇龙一心顾疼雪虎;不敢用剑去迎,只忙于闪躲。陶驮见计已奏效,更是用力旋舞铁链,步步向玉娇龙逼来。玉娇龙被迫向桥上退去,渐渐退至桥心,陶驮觑着一个可乘之机,趁她已被迟到桥边石栏处时,猛然一刀砍去,玉娇龙忙用剑架住,这边铁链又到,玉娇龙情急,只得跃上石栏,不想链端雪虎竟一下砸到石栏上了。只听一声崩裂,雪虎便头碎腹裂,瘫坠桥上,玉娇龙不禁一声惊呼,手上的剑也差点掉了下来,陶驮也是一怔,他瞬即明白过来,自己手中唯一可以制胜的武器已经失去,只能拼死一斗了。他迅即提起铁链往河心一抛,雪虎便跟着铁链坠落河心,眨眼间便沉入水底去了。

        玉娇龙看到这一情景,撕心裂肺般地呼了声:“雪虎!”眼里几乎进出火来。随即转身端剑,腾身而起,剑与身平如一字,直向陶驮咽喉刺去。陶驮慌忙用刀去格,玉娇龙脚刚点地,蓦然将身一伏,箭步翻腕,嗖嗖嗖一连三剑,闪电般地向陶驮胸前刺去。陶驮连拔带退,总算躲过三剑。玉娇龙毫不让他还手,紧跨一步,举剑又朝他面门砍去。陶驮仰身避剑,玉娇龙翻身将剑向上一挑,只听“扑”的一声,剑尖已桃破陶驮肚腹,随着一声嚎叫,陶驮便垂伏在石栏上动弹不得。

        玉娇龙恨犹未解,又用脚一挑,陶驮便翻过石栏,也如雪虎一般坠入河中去了。

        一直站在土岗上旁观的那位头戴青纱盘帽的过客,露出十分惊诧的神色,急忙走下山岗,来到玉娇龙面前,稽首问道:“请问台端的剑法是师承何人?”

        玉娇龙尚在悲痛雪虎,心中余恨未消,见来人问得唐突,不禁怒冲冲地答道:“这与你何干!”

        来人毫不介意地说道:“实不相瞒,这确与愚下有关,务请见告为幸。”

        玉娇龙心里烦躁,也不管理,各自转身向桥下走去。来人却抢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固执地说道:“恕我冒昧,台端若不相告,我就只好拦路相求了。”

        玉娇龙突然怒恼起来,怒喝道:“你怎敢这般无礼!”

        来人仍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情急相求,实不得已。台端不说,就休想过去。”

        玉娇龙大怒,也不再答话,挺手一剑刺了过去。来人轻轻一闪,一伸手便将玉娇龙的手腕扣住。玉娇龙大吃一惊,急忙奋力一缩,不料那手有如被铁钳夹住一般,任她怎样挣扎,总是挣脱不出。玉娇龙愤极,忙伸出左手向他肋间穴道点去。不料手还未到,又被来人擒注。只一闪间,不知怎的,玉娇龙手里的剑也被来人夺去。玉娇龙正要拼命去夺宝剑,来人厉声喝止住她,说道:“我相问并无他意,只因见你剑法与我系同出一脉,而我派剑法又从未外传,是以相问,台端何致竟动起手来!”

        玉娇龙听他这样一说,不禁吃了一惊,怒气也平了下来,这才将来人打量一眼,见他神情英爽,气度不凡,心里暗暗称奇,可只仍是气咻咻地瞪着他,并不答话。

        来人将玉娇龙注视片刻,说道:“你不愿相告,可能有难言之隐。我已从你这身装扮中看了出来。‘君子不窥人之私,不道人之隐’,我也不相强于你。只情听我奉告一言:观你剑法虽然与我同门,但也并非得于真传实授,多半是‘按图索骥’而来,只能升堂,终难入室,切勿恃以横行,尤当慎开杀戒。勉之,勉之!”

        来人正说至此,那位胖子也上桥来了。他催促来人道:“李大哥,时已不早,赶路要紧。”

        玉娇龙听胖子叫他“李大哥”,不觉一怔,问道:“二位何人?胖子指着那人道:”这位乃是李慕白,我乃爬山蛇史进。“玉娇龙不禁大吃一惊,对李慕白说道:”你原来就是李慕白!“

        李慕白点点头,将剑递还给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陶驮作恶多端,死是罪有应得,但你手也未免太狠,戒之,慎之!”说完略一稽首,便和史进步下桥头,扬长而去。

        玉娇龙独自呆呆地站在桥上,望着他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恍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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