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的大学生涯要结束了,我的成绩很不错,六科中有1A5B。但简文瀚的成绩却很不济事,有一科不及格要补考,虽然最后还是及格了可以升year3。
他对自己考试成绩的不理想一点也不介怀,反而对自己在过去一年为学生会所作的贡献很自豪,他领导过大学民主运动,学生与校方的对峙行动,以及内地农村扶贫计划,他视这些经验为他最重要的资产。
我每项活动也有参与,很支持简文瀚的所有方案,只不过,既然升上year3了,便应把注意力转移到找工作上嘛。
于是我告诉他,“year3要用功一点,如果再要补考的话,找工作便会很困难。”
谁知他却说:“嘻嘻,今天晚上我们去庆祝。”
“庆祝?什么事要庆祝?”我问。
“今晚告诉你。”
我有点放心不下。
“刚才我们正在讨论你找工作的问题……”
“不用说了。总之今晚有好消息告诉你!”他兴致勃勃地说。“现在你去上课吧,我要去国事学会开会,今天晚上我们去金凤‘锯扒’!”
一听见金凤我便笑了,我喜欢那里的牛排,又大块又软滑,而且价钱很便宜。
唉,算了吧,他会为自己打算的了。虽然我真的不喜欢他仍然那么活跃地参与那些什么国事学会。
我们相约了在太子地铁站等候对方,然后手拖手步行去金凤。这间地道西式餐厅一贯地人多,大家要站在街外等位,餐厅老板好笑地用半中半西的广东话和食客说话,我与简文瀚一等便是四十分钟,老板看见我俩便说:“见你们两人那么亲密,简直刮台风也分不开,好啦,唯有先让你俩进来!”
我笑咪咪地与简文瀚对望,然后走进餐厅。
“要黑椒牛排!罗宋汤!”我馋嘴地说。
简文瀚笑我。“每次都吃一样的。”
“专一嘛。”我眯起眼睛。“你吃比那铁板还要大的t骨牛排好了。”
“好,就要‘老婆仔’要我吃的那种!”
我反抗:“喂,我不一定嫁给你的啊!”
“你这种愚忠的人,每天的早餐都是同一款,每次吃牛排也要一模一样的,不嫁我嫁谁?”
我故意别过脸不理会他。
他望着我吃吃笑,我没他好气,于是问他:“好消息呢?”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我愕然:“何时的事?”
“今天中午firm的。”
“是什么工作?”我很心急。
简文瀚便从裤袋拿出一张名片放进我手心,他说:“是议员助理。这个议员很有政治前途的,我看好他。”
我读著名片上的资料。我也听过这个议员的名字,但……
简文瀚是那么兴高采烈。“他往年参加过我们反对校方不大幅增加学费资助的行动,他说我应该可以作他的副手,我也一向欣赏他,于是便答应了。”
我放下名片,望着他。
“阿彗,你不高兴?”他俯前身来。
“我一直以为,你会做商业一些的工作……”我诚恳地望进他眼里:“你那么有领导才能。”
他微笑:“银行、地产那些工作不适合我做的,我宁可少赚些钱,也要工作有社会抱负。况且,他给我的薪酬也不比一般大学毕业生差。”
热腾腾的罗宋汤就放在我面前,我低下头去,默默地把汤喝掉。
“说你会支持我。”简文瀚望着我。
我放下汤匙。
“我支持你。”我说。
他笑了,笑得很放心的样子,而我,为着他的笑容而笑。
“我知我的阿彗很明白我的。”他说。
我暗暗叹了口气。
“嗯。”我说了一声。
后来,我与珀月提起简文瀚打算毕业后做某某议员的助理,珀月看见我不太高兴的样子,便对我说:“你应该支持他,他就是喜欢做些他认为对社会有意义的事。”
“但以他的资质,他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我说。
“你的更好不等于他的更好。”珀月成熟地纠正我:“况且,政治也是有前途的行业。”
我躺在珀月宿舍的床上,翻了翻身。“或许是我不了解那一行。”
珀月抱着枕头,“Daniel说毕业之后会去美国读MBA。”
“很好哇。”这是我的直接反应。
珀月却抛来一个不开心的眼神。“不是他自动提出的,是他父母的意思。我就是一直不喜欢他凡事不作主、没所谓。”
“但读MBA是好事嘛。”我真的这么想。
珀月却不作声了。
“珀月,那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工作?”我问。
“没想过嘛,我才year2。”
“今天中午,学校平台上有美资银行的招聘讲座,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她溜了溜眼珠。“你有兴趣?”
我点头。然后大家决定中午听讲座去。
这个招聘讲座的对象主要是year3的学生,像我与珀月这些二年级生就比较少。然而前途要紧啊,早一点决定也是好的。基本上银行界一向吸引我,听过讲座后,我便决定加入银行业。
珀月望着我:“真羡慕你,现在便有了决定。”
“这是我理想中的工作。”我肯定地说。
“其实,”珀月忽然这么说:“你与简文瀚也真的相衬,你们对于自己的将来都那么有把握,性格也是一清二楚的那类。”
“是吗?”我倒不知道。
她伸了伸腰。“你别说,我与Daniel也可以说是很相衬的,两人都糊涂,凡事不上心,也爱受人摆布——他呀,又受他的父母摆布了。”
“怎么了?”
“他父母替他在酒店搞了个二十一岁birty,你看,一个男人搞什么成年party?”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嘛,生日应该和大家一起开心一下的嘛。”
“那么,”珀月说,“你与简文瀚一起来玩好了。”
Daniel的生日派对在一间五星级酒店的ballroom举行,Daniel和他的父母各自邀请了好几十名宾客,大部分是Daniel的亲戚和中学同学。
派对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日菜式,只是大家吃一顿美味的自助餐,另外就是小丑派气球这些玩意。
珀月以Daniel女朋友的身份招呼客人,看她笑嘻嘻地四周打转,与Daniel的亲人、朋友似乎颇为熟络。
“很棒嘛,半个女主人。”我取笑她。
“无聊死了,像搞商业公关活动那样。”她吐了吐舌头,然后又对简文瀚说:“不觉得闷吗?”
简文瀚礼貌地说:“自助餐很好吃,场面很热闹。”
珀月叮咛:“别这么早走,待会有特别表演。”
在她转身离开后,我与简文瀚坐下来,静静地望着ballroom内的人和布置。我忍不住说:“富家子弟真的与普通人不同,一个生日派对便花十几万。”
简文瀚正吃着三文鱼,他耸耸肩:“意义不大。”
我瞄了他一眼。“新鲜的三文鱼意义可大吧。”
他喝了口橙汁,依旧一脸不置可否。
不久,珀月口中的神秘表演登场了,原来是Daniel的父母与Daniel的几个同学合演一出话剧,内容是重演Daniel出世时的混乱情况。
我看得很开心,觉得这班人既温暖又有心思,而我看到,Daniel与珀月手牵手在台下看着,他们脸上也有温暖怡人的表情。
到切生日蛋糕时,司仪问Daniel的生日愿望是什么,他一面望着珀月一面说:“希望开开心心。”继而吻了吻珀月才把刀按到蛋糕上去。
我忍不住对简文瀚说:“太幸福了,无忧无虑的生活。”
简文瀚没作声,我从眼角看到他那沉默的侧面。
他不喜欢这里?抑或有心事?但我没有问,我知道在这种场合,问了他也不会说。
过了两天,我到珀月的宿舍翻看生日派对的照片。“那么豪华的生日会,我还是头一次参加。”珀月咬着百力滋,在床上翻了翻身,“他的父母最爱搞派对,你喜欢的话,每次都来好了。”
我凝视着与简文瀚的合照,“过两天我生日,不知道他会送什么给我。”
珀月说:“你上年收到的镀金书签很漂亮嘛,是博物馆仿制品吗?”
我把书签由背袋的英文小说中翻出来,那真是张美丽的书签,星星形状的,铜质镀金,薄薄的大大片的。
“颇有心思啊,你是阿彗,他便送你星星。”珀月把脸孔凑近来。
“嗯。”我也很喜欢这份礼物。
“不知我会有些什么?”珀月自顾自说。她的生日只比我迟五天。
“你上年的礼物是一只Gucci手表。”我还记得。
“但我很少配带的,太成熟了。”
如果我是她,我便会天天戴着,上学戴着,逛街也会戴着,因为是男朋友送的。
就在我生日的那一晚,我和简文瀚去了金凤吃牛排。“我今次要吃t骨牛排,比铁板还要大的t骨牛排!”我夸张地用手比划着。
简文瀚笑,然后问我:“有什么生日愿望?”
我想了想,很认真地告诉他:“要一世快乐。”
“途径有很多。”简文瀚分析:“快乐可以由学问而来、由感情而来、由金钱而来、由权力而来。你要哪一项?”
“每一项也要嘛!”
他望着我点了点头,然后笑。
食物送到,我欢天喜地的享受着,忽然,简文瀚送上礼物,那是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纸盒。
“是什么来的?”
我急不及待地拆掉包装纸与丝带,打开一看——
——居然和上年的生日礼物一模一样,是那金属星星书签,不过今年的是蓝色。
我抬起头来,眼里尽是问号。
简文瀚解释:“这代表我的心不变,我每年都会送一款相同的礼物给你显示我对你的爱不改变。”
自然地,我嫣然一笑。我继续很高兴地吃我的牛排,但心里头却有点不是味儿。
回家后,我便致电珀月申诉:“简文瀚居然送了和上年一模一样的生日礼物给我。”
珀月也惊奇。“真的一模一样?”
“颜色不同,今年的是蓝色。”
“你是蓝彗啊!”
“唉!”我叹了口气,“我也明白他的心思,而且他说这代表他的忠心,但是……”
“简文瀚是疼你的,”珀月教训我:“也很有意思嘛。”
“虽然情人节与圣诞节会有不同的礼物……但这是我的生日啊!”我抗议。
“那你有没有对他说?”
“没有,怕他不高兴。你不知道的了,他是一脸诚恳的。”
珀月也就哈哈地笑了。
数天之后,珀月收到她的生日礼物,那是一枚很漂亮的心型红宝石指环。在我看得呱呱叫之时,她居然说:“我打算与Daniel分手。”
我很惊讶:“为什么?”
“红宝石指环漂亮吧?”她问我。
“当然了。”
“但他送这样名贵的礼物给我,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阿彗,这样的感情无法可补救。”
我沉默下来,珀月的样子很认真。
“Daniel知道了吗?”我问。
“这两天我会告诉他。”
“珀月,不太可惜了吗?他那么好。”
“当我犯贱好了。”她苦笑。
我告诉简文瀚珀月要与Daniel分手的事,简文瀚皱了皱眉,然后又放松开来。
“文瀚,我很害怕,那么相衬的人也会分手。”
他拥着我,吻了吻我的发顶。“感情是要讲缘分的。”他说。
“珀月没有珍惜她的缘分。”我抱着他的腰。
“她从Daniel身上感受不到爱情,所以Daniel这么好,她也宁可不要。”简文瀚说。
简文瀚分析得这样合理,然而阴影依然留在我的心里。世界上每分钟也有人分手,我也知道分手有千千万万个原因,可是,真的接受不了珀月要与Daniel分手,这实在太太太可怕了。可怕得,我居然失眠了两夜。
简文瀚就在这时候要到北京参加一个学生交流会议,是国事学会的活动。我替他收拾行李,送他到机场,一直看着他入闸,我的心一直很不安乐。
珀月真的与Daniel分了手,一年半的感情就这样说断便断。我与简文瀚的感情一定不可以这样,无论再辛苦再多波折,也不可以分开。
他在入闸前与我挥手,我忍不住走前去飞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拥抱他,不理会其他人取笑我的目光,我不舍得他走就是不舍得,在仍能见面的最后一刻,我是无限量的需要他。
珀月好像不大伤心,正常地上课正常地下课,也主动约我看电影和购物,她一直谈笑自若,我不问她,她也不会说起与Daniel的事。
“你和Daniel真的没可能了?”
她苦笑:“有机会再报答吧。”
“Daniel是否很伤心?”
“他在我面前哭。”珀月拿起一件连身裙子然后又放下。“他很惨,和我分手还要天天在课室内见到我。”
“他是真的爱你。”
“是的。”她低声说,然后拿起另一件裙子往试身室走去。
我站在试身室外等她,三分钟后,她穿着新衣服走出来。那是一件毛茸茸的裙子,穿在珀月身上很可爱。
“你是一点也不伤心吧。”我说。
她望着镜内自己的反映,静默了片刻。然后说:“好像很没良心似的。但我真的不大伤心,我想我根本没有真正喜欢过他。”
售货员走过来,珀月决定买下她身上的裙子。
“我迷恋一个偶像的感情,比喜欢Daniel的感情更澎湃。”她再次走进试身室前对我说。
我望着她,我一点也不明白。与一个人一起一年多,明明每天都是开开心心地见面,为什么到头来却发现原来并不喜欢他?
回到家后,我伏在床上,很挂念很挂念简文瀚。我在想,他这一刻正在干什么,是刚与北京的学生会议完毕吗?现在天气那么冷,他们会聚在一起涮羊肉吧!他一向不爱穿厚衣服,也不爱戴手套,他可会在口里呼着白烟、磨擦着双手时想起我?
就在我临睡前,他从北京打电话来。
“文瀚!”我很激动。
“傻妹,”他的声音显得很开心,“你这几天干了什么?”
“嗯……”我想了想,“都是一般的事啦,不过今天与珀月Shopping。你呢?你的会议可顺利?”
“很顺利,大家的目标一致。”他说。在我正想再说些什么之时,简文瀚却说:“阿彗,我很挂念你。”
我的心顷刻酸了起来,“我也一样。”我说。那股酸意已涌上鼻子了。
“人在外地真的很放松,虽然是做正经事,但只要离开了香港我便自然很开心。阿彗,我多么希望你就在我的身边。”
“嗯,”我发觉我哽咽起来。“我们去旅行好了。”
“也好,暑假我们去欧洲。”他说。
“好啊!”我很兴奋。
简文瀚再说了些在北京的日常生活琐事之后,我们便挂了线。他说他是在街头给我打电话的,今夜北京的风很刺骨。
我放下电话筒,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也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我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维持这份感情,我相信只要我坚持,我和他一定可以走到很远很远,只要我愿意,我和他会一直的幸福下去。
在他回来以后,我们便商量暑假去欧洲旅行的事,我们决定了要往法国、意大利、捷克和希腊,也会像其他大学生那样,坐直通火车,背一个大背囊,自由自在。
我本来已有两份补习的兼职,现在我再多做一份,我要储多些钱,我要在欧洲玩得开开心心。
后来我们考试了,简文瀚今年顺利毕业,而我也考得很不错。
在放暑假的日子,我准备到旅行社订机票的时候,简文瀚却说不必了。
“为什么?”我吃惊起来。
“我不能到欧洲去,我要到贵州参加一个扶贫计划。”
“七月还是八月?你可以先去贵州,然后我们再到欧洲玩。”我提议。
“不可以了,”他很抱歉,“到贵州的行程是自费的,我并没有太多的钱。”
我一听,脾气便跑了出来,“你牺牲了我!”
“阿彗——”
“你说好和我到欧洲的!”
“到贵州是必须的,这是国事学会的重点项目。”
“但你也毕业了,还干什么国事学会!”
“人要有责任感!”
“你对我就是没有!”
“阿彗,”简文瀚皱起了眉头。“我以为你是个成熟的女孩子。”
我睹气。“不,我不是!我只想去欧洲!”
“阿彗,要讲理由。”
我双眼涌出了眼泪。“你才不讲理由!”我转身便向后跑。那一天,原本我已与简文瀚约好看电影,他甚至买了戏票。
真的很气愤,他不是不知道我多么憧憬欧洲之行,他那些大陆计划,少做一个不行吗?而且,他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同学,他不做,很多人愿意顶替他的啊。
我一直涨红了脸,直至晚上他在电话中说:“算了,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我硬绷绷地说。
“度蜜月时和你去欧洲。”
我忍不住弯起一边嘴角。太太太可恶了。
我故意不作声。
“别责怪我。”他一副知错的声线。
“你不是不知道的,今年暑假我们不去,便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假期。”我还是要怪责他。
“那你即是不肯与我去度蜜月?”
“谁准你乱说话!”我抗议:“你不与我去,谁会和你去!”
然后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嘻嘻哈哈,像没事人一样。
不想与他争吵下去,也不想小事化大记在心上。
但怎么说我还是有点不高兴,这些兼任活动总是花他太多的时间与精力,现在我真的不想再支持他。他叫我与他一同到贵州,我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一天,我经过中环的珠宝店,橱窗内正展览着各种蓝宝石首饰,忽然,我很想要一颗。
那透明的蓝,亮如埋在深海的星星,我屏住呼吸,呆呆地瞪着这些不可思议的美丽。
于是,我把部分原本用来到欧洲旅行的钱拿出来,买了一枚蓝宝石指环给自己。小小的一点蓝,在我的手指上闪耀着。
看着它,我灿烂地笑了。
这真是种奇特的满足感,每次我垂眼望向我的手指,都有那满满的、安宁的心满意足。
从来都不知道,一颗石头竟有令我快乐的力量。
如果让简文瀚看到我手上的蓝宝石,他也大概以为是假的吧。我不介意,我的快乐是我私人拥有的。
因为这个经验很新鲜,新鲜得,令我自觉又成长了一点点。
在我升读year3那年,简文瀚的事业也开始了,他辅助的那个议员决定参选立法会,很多部署的工作也开始着手办。
我有时候看电视新闻,也会看见简文瀚在那议员身旁,帮手做些焚烧无良雇主纸版人的举动,然后齐齐举手叫口号,很落力热情的样子。
更多时候我从报纸中看见他,也是当副手的角色。若果容许的话,我会把报导剪下来,然后储起,我想,我在这方面是支持他的。
我也很忙,开始为找工作而努力。十一月开始,各大银行已有招聘大学毕业生的告示,有些在报纸中看到,有些则在学校的职业辅助处看到,我花了很多心思时间写信去申请职位,那些精雕细琢的求职信,是简文瀚替我修改又修改的,他一直都那么支持我。
我与他见面的时间很少,他太忙,也太热衷于他的工作,我也忙啊,所以见面的渴望也就没从前那么强,但当然,我们非常相爱。
珀月与Daniel分手后,我们便多了三行的日子,甚至我生日那天,也是与她和简文瀚一起庆祝的。
简文瀚送我第三块星星书签,他的心意依然是一样。珀月则体贴地送我一套见工穿的套装,深灰色,上面有黑色的条子,穿在身上之后,整个人成熟了五年。
我就是穿着这套衣服,成功地得到一间投资银行的聘用,我总共经过一次笔试、三次面试才成功,我在收到聘用信的一刹那,开心得尖叫起来,立刻找着简文瀚与珀月吃晚饭。
“很厉害啊!是全球最大的投资银行啊!”珀月把玩着我的聘用信。
“不过是有条件的聘用。”我边吃着沙律边说。
“什么条件?”
“一定要顺利毕业。”
“你一定可以的嘛。”珀月根本不担心。
我望着简文瀚,他也凝望着我,两人都甜丝丝的。
“骨痹啊!”珀月投诉。
我说:“将来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我要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用低息贷款买我的第一层楼,之后买一架‘Jeep仔’代步,然后再买第二层楼!”
珀月望着我,而简文瀚则望着他面前的意大利粉。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
“好了好了,未来大地主!”珀月瞪了我一眼。
在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际,珀月故意转换了话题。“听说有些流亡海外的异见人士生活很胡混,每天只是饮饮食食,并没有实质的贡献。”
简文瀚一听便答腔起来:“我们要谅解每个人都有休息的渴望,他们今天储下的能量,明天可能便会爆发出来也说不定。”
简文瀚与珀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些我不算感兴趣的话题,我没插嘴的意思,只好静静地继续吃我的沙律。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两人竟可以谈得这么投契。
后来侍应问我们要不要甜品,他们才停止政治话题,珀月突然说起芒果布甸的制作方法,她说不如在宿舍做一盆布甸给大家吃。
她说了好几种芒果布甸的种类,因为我爱吃所以又开开心心地加入话题,说着说着,这一顿庆祝我找到工作的晚饭也就完结了。
自从找到工作后,我便放心了许多,生活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发生过。简文瀚有时也会回来学校与我一起吃早餐B,一切都平凡而温馨,与其他情侣无异。
之后我便考毕业试,而简文瀚则与他的工作伙伴天天到新华社声援北京的民运分子。中国政府早前释放了一些民运人士,后来却又把他们重新收监。简文瀚在电视上的出镜率和报纸上的见报率一天比一天多了。
就在我准备考最后一个科目的前一晚,我扭开电视看新闻报导时,居然给我看见简文瀚和伙伴与警察发生冲突,简文瀚被人错手以铁枝击中头部,当着镜头前头破血流。
我立刻传呼他,但他没有回复,我看看表,是九时四十五分,刚才的新闻片段应该是八时多九时许的。
我打电话到港岛所有的医院,给我查到简文瀚的入院纪录和所在层数,我立刻致电给珀月,请她和我一起去。
我原本是很镇定的,但当看见简文瀚的脑袋缚着绷带,躺在床上由急症室推出来的样子,我便忍不住扑过去哭起来,珀月跟在我身后,拍着我的背,一直叫我不要哭。
医生说简文瀚的脑部受了震荡,可能要一、两天才会醒来,我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眼泪不住的流。我很怕他会死。很怕很怕。
后来他的父母赶来了,在珀月拉拉扯扯之下,我才肯离去,他的父母向我道了谢,然后坐到他的床边,看见这情形,我才让珀月扶我离开医院。
珀月那天刚考完试,她说她会在翌日早上到医院看看简文瀚的情况。而我则回家睡了片刻,虽然要温习的课本还没完全温习好,却也没心机再看了,只是干巴巴地望着天,等待天明回学校考试去。
简文瀚会不会从此变成植物人?这样被铁枝一敲,对他的脑袋会有很深的伤害啊!为什么他会遇上这种不幸的事情?
想着想着,眼泪便模糊了我的视线,坐在考试室中的我,看不见面前的试题内容。
一边答题目一边掉眼泪,十多二十年来,我从没试过如此恐惧。
监考的老师走过来问我是否不舒服,我摇了摇头,低头迷迷糊糊地写下考试答案,而眼泪,是流了又流,抹了又抹。
我看了看表,十一时十五分,简文瀚该醒了吧?如果他今天还不醒来,他是否永远不会醒了?
突然,我不想在考试室内呆下去,我要去看简文瀚。我站起来,就那样走出考试室。我还有半条题目是未作答的。
我跳上计程车,嘱司机把车开到医院去。我飞奔上他的病房,推开房门,然后我看到——
他已坐在床上,而且还懂得向我微笑。
我张大了口,瞬间也就涌出了笑容,扑进他的怀中。
“担心死我了!”我高声说。
“我已经没事了。”他抱着我。
“我以后也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我抬起头来望着他。
“好的,我答应你。”
然后他问我的考试如何,我便告诉他我未完成试卷便溜了出来,他听后显得很震惊。“怎可以这样?你不能毕业的话,那间银行便不会聘用你!”
我摇了摇头。“那就找过另一份工作好了。”
他懊恼:“真是……”
我笑起来。“要不是你娶了我也一样。”
他也笑,继而又再教训我。
我也害怕不及格的,但毕业的成绩,未来的工作,都比不上简文瀚,他是最重要的。
我继续伏在他的怀里,继续微笑,继续捉紧我的幸福。
七月终于来临,考试成绩公布了,那一科我拿了D,刚刚及格,那份工作是保住了。
简文瀚说,为了补偿我那一科只能得到D级,也为了记念我们那一次的经历,他决定将来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的英文名字,要以D为开首。
我很兴奋,也很赞成,于是花了一个晚上想着孩子的英文名字。
如果是女儿,可以取名Diane,Dorothy,Doris,Debbie……
儿子则可以取名Danny,Dave,Di,David……
我也翻了字典,看着以D开首的那堆英文名字,自顾自傻笑了十分钟。
仿佛真的会发生一样。
八月份,我开始上班了。在上班之前,我买了十多套上班服,都是些Beon、Jessica、G2000的中价货色,我告诉自己,半年后吧,好好地努力工作,半年后便买一套名牌衣服来慰劳自己。我的生活质素一定要愈来愈好。
上班的第一天,简文瀚与我在中环吃早餐,他自在快餐店坐下来的一刻开始,表现便有点懦懦怯怯,他生硬地、目光定定地望着我的一举一动。
“不惯看见我化妆?”我问。
“你忽然之间长大了。”他说。
我笑:“喜不喜欢?”
他望着我。“你太漂亮。”
我笑得很高兴。只要经济独立,只要自主,人是会脱胎换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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