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要从案发的前一年说起。
有一天,局长把我叫了过去,半苦笑着告诉我,有个案子,没报案的案子,必须我出面。因为当事人一定要我去。
我这么一说,估计你们也都猜出来点儿啦,没报案的案子还能点名要我去,而我们局长也不得不敷衍,那这个人就不会是普通的平头百姓。
事实也确实如此,点名的人,我姑且叫他S书记吧。这位S书记,官儿虽不能算多么大,但位在肥缺,交友广,也算一号人物。
我也微微听说过一些他的情况。
比如说他一直官运亨通。不过早些年还算谨小慎微,这几年大权独揽之后,二度青春大爆发,现在已有一批红颜知己伴随左右。有美女必少不了金钱,因此另一方面就有更多传言。总之,可谓“权、钱、色”一样不缺。
另外,据说S书记本人也是因权力而青春,因青春而慷慨,除了面对求他办事儿的人时之外,日常可谓整天笑容满面,慷慨激昂,一副不枉此生的模样。
那么,过得这么春风得意的人点名要我这个刑警去干什么?难道是感到身边有什么谋杀暗害的迹象吗?
说起来这不是不可能,虽然这位S书记平日笑容可掬,可他的生活方式确是羡煞一批后进之辈。就像那句网络语令人“羡慕嫉妒恨”了。有权有势财源滚滚又不需要什么独门本事,羡慕之辈中出个把由羡慕到恨,并且恨到起邪心的家伙也不奇怪。
不过对于我的疑问,局长却摇着头告诉我,具体什么事儿他也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他是实在敷衍不过去,才不得不……总之,因为当事人一定要请我,口口声声说因为相信我这个人的人品,有问题一定不会隐瞒,比较正直,所以……
相信我比较正直?
那就果然是这位S书记有什么事啦?我当时想,毕竟贪官真遇事也不找同类。
但我这个初步推断在见到那位S书记之后,就立刻被推翻了。
因为S书记见到我后,不仅在长达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里都是说些共同熟悉的谁谁谁等跟谋害危险毫无关系的客套话,而且这位S书记神情自若轻松,实在不像有事的模样。
恐怕感觉危险的不是这位S书记?
但能劳动到S书记出马的,大概是和S书记关系密切的人吧?
我的新猜测在近两个小时无意义的闲聊之后,总算有了印证。
我们的S书记终于把话扯到了与我此行目的有关的内容上。
“唉,是我家那口子……”S书记满面歉意地对我说,再接下来,就是礼貌而含糊的讲述。
至此,我终于明白,这个感到被暗害的人,原来不是S书记,而是S书记的夫人,我就简称S夫人吧。
据这位S书记介绍,S夫人近一年来一直嚷嚷身体不舒服,后来又说是感到有人害她,因为她常常在饭后感到不舒服。
不舒服之后就怀疑,怀疑就说,说完就吵,吵完就在家里大闹,而S书记是无论怎么解释都不管用,总之,弄得一家人整天鸡犬不宁。
说到这些,一直面容和蔼的S书记终于显示出活在苦难中的神情。那样子,我得说,显然真是深受其害啦!
“唉,我现在怀疑……”S书记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我说,“她这里有问题。”
听起来这位S书记完全不认为谋害真实存在。
但是,做了多年的刑警,听到“谋害”这类词,还是忍不住警觉。更何况如果事涉谋杀,丈夫,尤其是有很多情人的丈夫的话,是不可信中之尤其不可信!
所以我还是本能地立刻顺着这个话题追问:“啊,有可能,不过您夫人既然一直说饭后不舒服,那就是觉得有人投毒谋害她啦?”
“是,她是这么说的,觉得菜里有东西。”
“那她有没有具体说吃完什么不舒服?”
“没有。”
“从来没有?比如今天我吃了黄瓜不舒服,Ⅴ9⒉或者喝了这碗汤后不舒服之类的,总之那种比较具体的形容。”
“这,”S书记沉吟了一下,“我不记得啦。好像没有。她没有这么说,就说不舒服,怎么都不舒服。”
“哦,那她这样说过几次呢?”
“呵,没十次也有八次吧?最近尤其频繁,几乎一见我就嚷嚷,真是让人活不了啦!”
“想象得到,不过那每次饭菜都一样吗?”
S书记立刻展现出一副公而忘私、国而忘家的模范公仆神情:“哦,这我不知道,我工作很忙,一年也难得在家吃一两顿饭,唉,郭支队想来你也能理解,都是工作压头不由人哪。想在家吃顿饭都是奢侈呀!唉,没法子呀——”
接着,S书记又在工作繁忙的话题上持续了一阵子,然后就在我快不耐烦的时刻,终于扯回了正题:
“所以我也不知道饭菜是不是都是一样,都是过后回家听她说的,不过……”说到这儿,S书记又想了一下,突然给了个明确否定,“我想应该不一样吧?一年节气不一样,哪能都吃一样的饭菜呢?我那位可是很注意保养的人,什么姜要什么时候吃、黄瓜补什么,什么西红柿是男人的宝、西兰花对女人最好,什么营养均衡、粗细搭配,反正一说起来那是滔滔不绝、头头是道,所以饭菜应该是不一样的,至少不都一样。”
我点点头,暗暗记下这个需要弄清楚的疑点,不过显然这位S书记都只是推想,我也没有进一步追问,转而继续问道:“那家里一般几个人吃饭呢?”
“经常是两个。”
“她和孩子?”
“不,我儿子在国外,是她和保姆。”
少了一个比较可靠的人证,我有点儿遗憾。然后继续问:“哦,那保姆有没有说过类似的感觉?”
“没有。”S书记肯定地回答,“每次她嚷嚷完我背后问保姆,保姆都满脸奇怪,背地还给我说,她咋吃完啥事儿没有呢。我看这话不假,要不那丫头到我们家两年,胖了足有三十多斤,吃得黑黑壮壮的,哪有一点儿难受劲儿?”
听着这不屑的声音,尽管还没有核实,但感觉还是比较可信的。
那问题还会出现在哪儿呢?又想了一下我继续追问:“那保姆和您夫人是一起吃饭吗?”
“嗯,也算也不算吧?”
“这怎么讲?”
“一般都是做好饭我们先吃,吃完后保姆再收到厨房自己吃,有时候有些菜可能先吃完,不过……”
“怎么?”
“不过如果单剩我老婆一人的话,应该不会单吃完哪个菜。我刚没说吗,我那口子很讲保养、营养均衡的。一般她头天下的菜单,那第二天她应该每样都吃一些,不会只吃其中一个的。”
说到这儿,S书记突然一笑,又显出一副对我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模样来。
“唉,郭支队,我跟你说实话吧,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也是被吵闹得实在没法子才不得不折腾你来的。没办法,实在是你郭支队‘正直’的名声太响啊,哈哈哈。我实话说,我百分百相信就是她自己脑子有毛病。我告诉你郭支队,不会有那回事儿,因为有几次她嚷嚷的时候,是家里好几个人一起吃的饭。哦,过后人家都没事儿,就她觉得有事,难受、不舒服,那不奇怪吗?”
听起来S书记分析得蛮有道理,但一想到自己居然是因为所谓的‘正直’美名而被人找来,虚荣心骤然满足之下,越发觉得为维护自己的声誉也要多尽心啦。因此忍不住坚持追问:“哦,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们家还常常有亲戚走动?”
“是呀,我弟弟、弟媳,我妹妹、妹夫、他们的小孩儿,还有就是我小舅子和他老婆、孩子,这都是至亲,一家人。这几家人都常去的,有时还在我家住,也常一起吃饭。”
“哦,那这么说您爱人嚷不舒服的时候,有时是多人同吃。”
“是呀,还不止一次。”
“哦,那每次大家都没感觉?”
“都没有。”S书记再次肯定,不过刚说完,随即又否定了,“哦,不,还有一个。”
不过这后来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嘲讽。
“是吗?谁?”
“我小舅子!”S书记延续着刚才突然变化了的嘲讽声调回答,“唯有他,是附和着说也有点难受的。不过,每次都是他姐姐嚷嚷难受之后,他才难受的。”
说实话,问到这儿,尽管S夫人突然有了一个同盟军,但我倒越来越有些相信这位S书记啦,因为如果所言不虚,那似乎确实和什么谋害不相干。
另外,S夫人也实在不像有多少谋害价值的人,除了对S书记。
可尽管传言中这位S书记红颜知己众多,但还没听说有谁已经到了能立刻篡位正宫的程度。而且看这位S书记笑容可掬又精明过人的神情,实在不像正为某个女人昏了头的模样。如果这点儿不假,那似乎也确实没什么急切必须的动机啦。
“那……”我终于不得不换个角度问,“对了,既然您爱人感到那么多次不舒服,没有去看过医生吗?”
“看过啊,看过几次,不过好像医生都没看出什么,结果后来她自己就不去了,只在家嚷嚷,哼!”S书记又不屑地发了个鼻音,然后更加不屑地摇摇头说,“唉,说实话非把你叫来的其实是我小舅子,是他的主意。当然,也可能是我那位。话说起来又长了,不如这样,我现在把他叫来,反正一会儿也要由他领你去见我爱人,让他给你解释吧。”
小舅子?
我想起S书记刚才的介绍,这个人是S夫人的同盟军。而且,作为公而忘私一年在家吃不了两顿饭的S书记,大概也未必有S夫人的弟弟更了解情况。
但在等待的那一刻,我还是陷入了茫然。
显而易见,这位S书记绝不认为他夫人正受什么谋害,也不认为她有什么身体上的病,而是精神上出了什么毛病,比如“被迫害妄想狂”之类的。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呢?应该去找医生呀?
因为那一方坚持请我来,是相信我“正直”。如果是这样,无疑是另一方相信有些什么才会如此。
可事实是真有问题,还是确实是当事人精神异常了呢?
如果是前者,那S书记为什么同意找我呢?
并不是我觉得自己水平高,搞鬼的人必定怕我,而是一般人如果真搞鬼,多半是警察都怕,毕竟警察是执法人员,背后又有着强大的技术检测部门,被发现概率高不说,一旦被发现,还不能私了。
但这位S书记不仅找了我,不,不是私下找我,而是通过我们局长的口,等于相当明路,实在是怎么看都透出个不怕查,心底无鬼的样子。
那难道是后者吗?
可姐姐精神异常,弟弟也跟着异常也不太可能啊?姐弟俩同时犯了精神病?而且病还是一种——被害妄想症?
这概率也太低了吧?
所以最后我想,从概率的角度上,前一种的可能性还真就更大一些,只不过投毒这种事最难查,尤其是不当场抓住查验到,对于心理素质好的人,就能因为自信而声色不漏。
而那位小舅子如果一定坚持要请我,也许是他知道一些更可疑的内幕,想请我分析,给个观点之类的。
想到这儿,我又来了点儿精神,开始和S书记一起等待着这位小舅子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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