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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张爱玲十大爱情名言短句第三节

第三节

        这期间大陆那场比原子弹更有毁灭性的浩劫终于结束了。而因为“帮助外国人经济侵略”而获罪的李开第亦得以平反,并于一九七九年与张茂渊结了婚。

        这年,两位老人都已经七十八岁了。他们的结合,是真正的惺惺相惜,相濡以沫。

        也是在这一年,张茂渊与张爱玲姑侄俩终于重新取得了联系,这距离张爱玲离开大陆已经二十七年了。

        她在给姑姑的信中还是自称“瑛”,这里且只录其中一封:

        “姑姑:

        今年2月我吃了五十年的埃及草药忽然失效,去看医生,医生向来视为一种毒,不戒就不受理的。(结果还是自己想法子改变煮药法才好了。)检查身体,发现有一种iion——‘a proteus anism’,我问不出什么来。吃了药马上就好了。可能是住了两年旅馆染上的,与皮肤病不相干。当时以为是跳蚤变小得几乎看不见,又再住了两年旅馆。此外只查出吃的东西胆固醇还太高了些,虽然早已戒了肉、蛋。费了好些事去改。3月间过街被一个中南美青年撞倒,跌破肩骨,ure。这些偷渡客许多是乡下人,莽撞有蛮力。照医生说的整天做体操、水疗,累极了。好得奇慢,最近才告诉我可以不用开刀了。右臂还不大有用,要多做体操练习。皮肤忽然蔓延到‘断臂’上,坏得吓死人,等手臂好了再去看医生。眼睛也有毛病,好几个月了,要去看。有一两个月没去开信箱,姑姑的一封挂号信没人领取,被邮局退还。这些时没消息,不知道姑姑可好些了,又值多事之秋,希望日常生活没太受影响,非常挂念。前些时就听说现在汇钱没用,汇来也无法买东西,一直想写信来问可有别的办法。上次来信伤臂写字不便,只写了个便条。姑姑千万请KD来信告诉我,让我能做点事,也稍微安心点。我等着回音,两星期去开一次信箱。KD好?念念。

        瑛 八月二十日”

        ?99lib.从信里看出,张爱玲这段日子的身体情况很差,眼睛、皮肤都有毛病,又跌破肩骨,然而她仍然十分关心姑姑,希望可以为她多做一点事。看来令人心酸。

        “前些时就听说现在汇钱没用,汇来也无法买东西,一直想写信来问可有别的办法。”这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美元在大陆还不能通用。不过张爱玲后来到底也想出了“别的办法”来——她在大陆出版作品的版权便是交给李开第。

        金宏达在《张爱玲:非关‘炒作’》一文中写道:“当年犹豫再三,唯恐赔本的出版方同意签约出版《张爱玲文集》后,经其姑父李开第先生要求,张爱玲予以授权,只是意在以每千字二十五元的微薄稿费,济助亲属,嗣后不久,内地盗版盛行,台湾皇冠提出交涉,此项授权遂终止。内地无数版本的张氏作品,无论有无合法授权,一分钱收益也与张爱玲无关。”

        从这里,可以再一次看出张爱玲对钱的态度,其实是够用即可,并不真正放在心上。许多读者因为张爱玲一再自嘲“一身俗骨”,便当真以为她嗜钱如命,是曲解了她,也是因为中国人实在欠缺幽默素质。

        我手边亦有安徽文艺出版社所出的这一套《张爱玲文集》四卷本,重看时才注意到是由柯灵顾问,金宏达、于青编辑,淡黄封面,售价四十元整,包装那叫一个粗糙,原先一直以为是盗印本,如今才知道竟是“明媒正娶”,倒叫人说不话来了。

        若以每本书十五万字计算,千字二十五元,算下来大概总也有一两万吧,八十年代初的两万块也还值一点钱,应当对张茂渊的生活不无小补。

        弟弟张子静却没这么好运。

        一九八一年底,《文汇月刊》刊载了张葆莘的《张爱玲传奇》一文,这是大陆报刊上自解放后第一次提到张爱玲的名字,这是一个信号。让张子静觉得兴奋与骄傲的信号。他通过台湾的亲戚和美国的朋友和姐姐取得了联系,一再劝她回国来看看。

        然而张爱玲不愿意,她对大陆始终怀有戒备之心。在一九八九年一月她写给弟弟的信里说——

        “小弟:

        你的信都收到了,一直惦记着还没回信,不知道你可好。我多病,不严重也麻烦,成天忙着照料自己,占掉的时间太多,剩下的时间不够用,很着急,实在没办法,现在简直不写信了。你延迟退休最好了,退休往往于健康有害。退休了也顶好能找点轻松点的工作做。我十分庆幸叔叔还有产业留下给你。姑姑是跟李开第结婚——我从前在香港读书的时候他在姑姑做事的那洋行的香港分行做事,就托了他做我的监护人。Dick ei的名字陌生,没听说过。消息阻塞,有些话就是这样离奇。传说我发了财,又有一说是赤贫。其实我勉强够过,等以后大陆再开放了些,你会知道这都是实话。没能力帮你的忙,是真觉得惭愧,惟有祝安好。

        瑛 一月二十日,一九八九年”

        从信的内容看,大概张子静的去信里有求助之意,而张爱玲抱歉地说“没能力帮你的忙”。由于张爱玲的居无定所,不住搬家,两姐弟的通信并不频繁,前后也不过两三封,不久便又断了往来。子静想要知道姐姐的消息,一如当年在上海一样,惟通过报刊罢了。

        记得早在上海“孤岛”时期,大约一九四三年秋天的事吧,那时子静辍学在家,闲来苦闷,便与一帮好同学合计要办本杂志,名字也想好了,叫《飙》,希望给苦闷的时代带来一阵暴风雨。有人出钱,有人出力,也约来了不少名家的稿子,比如董乐山、施济美等。同学建议,这还不够,还得有一篇特稿,于是对张子静说:“你姐姐是现在上海最红的作家,随便她写一篇哪怕只是几百字的短文,也可为刊物增色不少。”

        子静明知这事难成,却也不好推却,只得与同学一起去找姐姐。到了爱丁顿公寓楼下,又觉踌躇,怕被姐姐当面拒绝,使自己和同学难堪,于是让同学先等着,自己上去。

        果然张爱玲听完来意,一口回绝:“你们办的这种不出名的刊物,我不能给你们写稿,败坏自己的名誉。”但是又不忍太使弟弟失望,于是在桌上找出一张她画的素描说:“这张你们可以做插图。”

        张子静无奈,只得拿了那张图下楼,聊胜于无,总算不是全军覆没。

        同学们听了这番约稿经过,也觉无法,又不甘心,于是另出新招:“不如这样,你来写一篇关于你姐姐特点的短文,这也很能吸引读者。”

        子静一想不错,也就答应了,写了篇题为《我的姊姊张爱玲》的短文,统共一千四百字。开头便是“她的脾气就是喜欢特别,随便什么事情总爱跟别人两样一点。就拿衣裳来说吧,她顶喜欢穿古怪样子的……”从衣裳说到电影,绘画,读书,学英文,最后写:“她曾经跟我说:‘一个人假使没什么特长最好是做得特别,可以引人注意。我认为与其做一个平庸的人过一辈子清闲生活,终其身没没无闻,不如做一个特别的人,做点特别的事,大家都晓得有这么一个人,不管他人是好是坏,但名气总归有了。’这也许就是她做人的哲学。”

        ——如果这真的是张爱玲的做人哲学,那么无疑她说到做到了。

        这篇文章发在一九四四年十月《飙》的创刊号上,张爱玲的那张速写做了插图,是姐弟俩生平惟一的一次合作。

        到了一九九五年九月,张爱玲在洛杉矶去世的消息传来,张子静将这篇文章拿出来,加了一个开头,又再发表了一次。台湾作家季季按图索骥找到上海江苏路张子静的家中登门拜访,带了一套《张爱玲全集》和许多剪报送他。张子静抚摸着,翻阅着,脸上是一种沉静的忧伤。尤其看到《对照记》时,更是难掩哀痛之情。

        于是两人决定合作一部书,张子静此时已经写了一部约两万字的手稿,在两人一问一答的整理中,渐渐补缀至三万五千字。张子静亲自写了代序《如果我不写出来》,文中说:

        “一九八九年终于和姊姊再联络上后,我就决定要为姊姊写点东西。姊姊在她的散文中,也写了一些早年生活的片段,但未及于生活的全部真相。还有一些事则是她没写,也不愿写的,在这方面,姊姊有她的自卑,也有她的自卫。加上她后来与世隔绝,关于她的种种传说……以讹传讹,更为扑朔迷离,神秘莫测。

        姊姊和我都无子女。她安详辞世后,我更觉应该及早把我知道的事情写出来。在姊姊的生命中,这些事可能只是幽暗的一角,而曾经在这个幽暗角落出现的人,大多已先我们而去。如今姊姊走了,我也风烛残年,来日苦短。如果我再不奋力写出来,这个角落就可能为岁月所深埋,成了永远难解之谜。”

        张子静死于一九九七年十月十二日。那天上午,女作家高全之还曾来采访他,那是他最后一次谈起姊姊张爱玲。当夜便去了,没有留下遗言。

        高全之说,他大概从我脸上看见了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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