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朝堂正殿的路上,冯霂忙着和同僚拱手招呼,一直到了阶下,冯霂和我站了同班,低声问我:“李永平招了吗?”
“嘿,冯相这么一问学生才想起来,没顾上呢,这个不急吧。”我笑道。
“啊,明相怎么这么糊涂了?玉玺的事怎能不急?”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居然把这天大的事给忘记了!急道:“玉玺在那厮手上?”
“那是自然,他行监国事,落的可是皇帝的款。”
“学生疏忽了,今日散朝便去追问,只要他人在我们手上谅他也翻不起大浪。”我道。
“明相可要抓紧,若是没有玉玺,那政令可就难说了。”冯霂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道:“朝中有些庸人,就是死认体制,不用玉玺恐怕压不住。”
刚放下两天的心又提了起来,李永平可是手握玉玺的亲王宗室,皇帝陛下的同胞兄长,我现在还是个谋逆的武将,并未正名。可笑自己被人叫了两声“明相”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宰相了。
钟乐再起,百官上阶入殿,冯霂快走一步,待百官立定,面向百官,朗声道:“今圣天子染恙不起,监国孝王李永平,任人惟私,残虐大臣,败坏朝纲,故受皇太后懿旨,中散大夫、军师将军、辽东经略相公明可名受命返京勤王。又得圣上口谕,立金龙阁行辅佐事,本相宣读之臣,便是龙阁辅臣:首辅大臣离山公冯霂,亚辅大臣中散大夫明可名,季辅大臣平安侯房志龄,辅大臣宝文阁直学士韦白,辅大臣……”
冯霂宣讲的时候,我微微侧脸瞄着百官,其神情各异,煞是可笑。再看坐在龙椅上的皇太子鞠,一脸茫然,手脚都缩在朝服里,似乎还有些害怕。他今年也就五岁吧。
“……以上诸臣,定当忠心社稷,不持私利。今日朝会至此,其余大臣亦应各归其责,忠心国事。”冯霂说着就散了班,连质疑的机会都不给那些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大臣。我看着他苍老的面庞,似乎今天容光焕发,到底是身居四朝的不倒翁。
“明相,还得要李永平的玉玺,你看那些官儿,不服啊。”冯霂和我说了,又回头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太子,叹了口气走了。
我觉得有些没劲,让人直接推我去了兵部大牢。
“王爷,这里住得还舒服吗?”我打量着地牢,兵部的地牢远比我住过的其他大狱小,湿气却更重。
“明可名,”李永平咬着牙叫道,“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是呀,我现在就是在给你应得的报应。”我心中有了一股快意,笑道:“我有些问题,若是你能回得爽快些,你的报应或许能早些结束。”
“你要问什么?”李永平虽然让步了,声音里的恨意却更浓。
“你为什么那么想杀我?”我问他。
“你说哪次?”他突然笑道。
我打了个冷颤:“便是第一次。”
“哈哈,第一次?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什么第一次第二次!”李永平咆哮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来杀你?哈哈……”
我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李永平笑了两声,突然神秘道:“若说我想杀你,大概在七年前我就想动手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打赢西域之战!为什么你赢得那么走运!这皇位,本就该是我的,都是你!你坏了孤王的大事,你说你不该死吗?不该死么!”
“宗室之间的夺位,我并没参与……”
“没参与?我在京师苦心经营,只要西域再多打一年半载,禁卫军就全是我的人了!你们回来那么快,不是坏了孤王大事?你怎么不替蒋帅去死!”
关大帅什么事?我觉得李永平已经疯了……
“千古良机,千古良机……就给你这个扫把星破坏了!你说你该不该死?”
“七年了,你都没有把个禁卫军握到手里,还有脸说一年半载?一个手里连兵权都没有王爷,还想争帝位?”我冷嘲道。
“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兵权?蒋帅已经答应了孤王,拥立孤王登基!”李永平吼道。
我心中怒火暴涨,大帅视我如子侄,当初拥立哪位皇子也是和我商议的,从未想过立二皇子。这等谎言让我恼怒不已,当下骂道:“大帅已然位极人臣,怎会答应立你这个志大才疏的东西?”
“你一个虱子大小的官知道什么?蒋帅亲口答应我,只要到时候骗老三出了阳关,中原就是我的!要不是陈裕也死了,你以为你会这么简单就混进京师?”李永平仰天哭道:“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啊!”
“陈裕是你的人我信,他一手葬送了你苦心经营的禁卫军我也信,不过……你若胆敢再辱了大帅清白,别怪我不客气。”我的拳头已经握紧,骨节喀喇作响。
“大帅,呵,你对他了解多少?蒋帅谥了烈翼,都道他是铁石心肠,呵呵,可他私德有亏!他私生子在我手里,哈哈,他敢不听我的?”李永平笑得很猖狂,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在囹圄。
“大帅的私生子?在哪里?”我心下一惊。
“哼,蒋栋国死了,留着他还有什么用?”李永平的声音比地牢还冷。
我怒火中烧,强强忍住,道:“本官懒得和你说这么多,只再问你,玉玺在再何处?”
“玉玺?呵呵,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你别想错了,孤王就是喜欢看着你痛苦,烦恼,你一辈子都别想再看到玉玺!”李永平朝我笑道。
我心中雪亮,要把我饿死在黑牢里的人八成也是他,定是他恨我两番坏他大事,想用那么残忍的办法折磨死我。
“来人!”我叫了一声,来了两个狱卒。
“砍去他的右手。”我道。
那两个狱卒犹豫了一下,还是不顾李永平的哀嚎砍下了他的右手。
李永平的痛哭声中,我悠悠道:“你大可不说,有种你五天不说出玉玺下落,我便放你走,再不为难你。记着,五天。明天是左手,后天右脚,大后天是左脚,最有一天是你的命根子。你不是不要我活吗?好啊,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恨恨说完一席话,我让人推我出了大狱,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我有些感伤,大帅定是因为儿子被人劫持而难以启齿,又不甘心做违背忠义之事,于是定下战死沙场之心……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歌我军魂。
军魂不可灭兮,唯有飞烟。
葬我于大湖之阳兮,歌我英灵。
英灵不可没兮,唯有哀伤。
葬我于乡梓之野兮,歌我父老。
父老不可追兮,唯有悲鸿。
葬我于天国之内兮,歌我家邦。
家邦不可待兮,唯有赤心。
天苍苍,地煌煌,神州悲,国有殇。”
我轻轻唱着,又想起当日珐楼城外,冲天烈焰下,我扶着大帅的棺椁……
当天,回到家里,每每见到芸儿就心头一紧,好在她耐心地带着章义,没有发现我的异样。章仪倒是看出我心神不稳,大概也只是以为我朝堂不顺吧,没有和我闹。
第二天我托人告假,朝堂上烦恼的事交给冯霂去处理,自己躲在家里看书。一直到了傍晚,我让小僮去大牢问李永平的情形,小僮回来说已经被断了两只手,还是没有说出玉玺的下落。我冷笑。
不过晚上,冯霂却发了张帖子,约我去水凤楼。一问之下才知道那是我打高济倭奴的时候新开的青楼,老板是个财大气粗的大商贾,买了许多绝色女子,两年间便搞得红红火火,现在更成了京师显贵汇聚之所。
我又问,是否还请了其他人。那送信的回我,还有一些阁员。我有些犹豫,不想去,只是接了帖子,让那人走了。
章仪知道我心情欠佳,极力鼓动我去赴宴。我自作聪明说了句:“不舍得和你分开。”章仪打蛇上棍,自告奋勇要女伴男装当我亲随。
说实话,当初我一眼就认出章仪是假男儿,那些兵油子更没有道理不知道,所谓积功累至什长让我很是怀疑。即便真的,章仪也定然受了统领们暗中庇护。可今天不一样,带章仪一起去,看出来的人会说我好色,便是赴宴都自带美女。没看出来的人会说我断袖,居然还养男宠……
我不希望被人传得太离谱,昨天还做梦成为师父那样的大人物呢,千万不能在私节上落下不明不白的污点。
更重要的是自己老婆女伴男装居然还能骗过某些人,这是章仪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她美则美矣,身材却……远远不如芸儿。现在老夫老妻了,我也不如当初新婚时那么检点口舌……
我还是决定去了,章仪恶狠狠地说要和芸儿扮作歌姬让我难看。不过芸儿显然不打算和她站一伙,闻言便表明立场,会乖乖看家,看住章仪章义两个活宝,让我安心。
到底是芸儿,就是乖。
我有了芸儿的助力,现在和章仪的争斗也偶尔能获胜了,想到这里,我心情一松,赴宴去了。
到了水凤楼一看,果然都是阁员。冯霂不知怎么的,居然包下了其中一个别院。我暗自皱眉,觉得太奢侈了些,不过或许对于这些京官来说,这等排场是再自然不过的。
“明相。”众阁员见我到了,纷纷见礼,神情就像是我多年的老友。
我虽然不是宰相,不过朝堂里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和两位宰相能够平起平坐的一律称作“相”。比如那个被我杀了的余之宁,他是御史中丞,与左右相是另个体系,官面上的称呼是“中丞大人”,不过一样有人叫他“余相”。
我在门口与人见礼尚未见完,又有一队车驾过来,八匹纯色大马,四轮房车,饰着红缨,正是宰相的仪仗。
车缓缓停稳,后面的仆役上前掀开帘幕,铺了垫子。这才有人探出个头,居然不是冯霂。
“房相。”众人躬身行礼,我也急忙跟着,没失了礼数。
银发满头的胖老人下了车,说话有些喘,笑道:“诸位同僚,长久未见了。”言语中带着一股风采,宰相就是宰相。我心里暗暗想着。
房相房志龄的目光慢慢在众人脸上扫过,一片冷场,终于,他走到我面前,轻声细语问了句:“明相?”
我连忙再躬身行礼,笑道:“学生明可名,怎敢在老相爷面前托大。”我知道他比冯霂年纪还要大,做官的路上却不平坦,为人疾恶如仇,太祖曾说他只适合做言官,没有宰相的度量。
“像啊!”房志龄叹声道,“像极了令尊大人,活脱脱一个小明晨凤。”
我惊讶于房志龄一开口便道出了我的家底,心中有些莫名的忐忑,正等着他说下去,谁料他大手一挥,道:“大家还在等谁呢?都进去吧。”当下有人说冯相还没来。房志龄笑道:“冯相哪次不是迟到个一时三刻的?”说着,弓起背,学着冯霂沙哑的声音道:“诸位同僚,抱歉得很,来迟了,来迟了……”
众人一边笑着一边往里让。
我跟在房志龄后面,那是规矩,除了房相谁还敢走我前面?看着房志龄肥大的背影,我不知道为何这个一直卧病不朝的老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房志龄当仁不让坐了主座,我坐在他下首。他朝我笑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明相不过而立吧,也已经出将入相了。”
我猜不准他是不是在说我年龄资历不足以称相,笑道:“房相过誉了,看可名两鬓苍苍便可知道可名心已经老了。”
“心老是好事,少年人戒之在燥,老成些方能谋国。”志龄道。
我一笑,没有说什么,其他的阁员也没有说什么,看来和这位长久不朝的右相好得有限。正冷场着,冯霂来了,果然一进来便道:“诸位同僚,抱歉得很,来迟一步。”看到房志龄在座,微微有些吃惊,转而笑道:“房大人也来了啊。”
“嘿,有冯大人的请柬,怎敢不来?”
“唉,房大人这就不对了,以房相之尊,怎能踏足这等地方?在下请您也只是应应场嘛。”冯霂在房志龄身边的矮几后落座,又问道:“房相近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托冯相的福,近日来神清气爽,听说朝廷又出了些事,所以出来晃晃。”房志龄笑道。
“这便是了。”冯霂对我道,“房相出了名的护犊子,定是恼老夫把他儿子选了外任,没有让他入阁呢。”
我知道两位老臣在玩笑,也是憨笑不语。
房志龄一撇嘴,道:“那个小兔崽子不在也清净了许多,何况你儿子都出去了,我家的小子去做几年外官也没什么。只是,这天要变了,家里没人收衣服啊。”
房志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如同刺入我的心里,不自由紧张起来。
“天变了,自然有人收拾。天就是塌了,还有高个子的顶着呢,是吧?”冯霂对着房志龄说,又像是对我说的。
“所以嘛,老夫也就是出来喝喝花酒,今天可不许论政事。”房志龄说罢便嚷着上女乐。
我猜冯霂把金龙阁阁员请来是有话要说,不过房志龄又似乎死压着不让说政事。看着两个老头话中有话,暗藏机锋,我觉得这是我渡过的最尴尬的一个晚上。
将近要散筵席的时候,房志龄已经喝得有些醉了,一把拉住我道:“今夜就上老夫府上,好好聊聊,聊聊你爹娘……”说着,趴在几案上睡了过去。
我看了一眼冯霂,冯霂点头笑道:“有劳明相了。”旁边的几位阁僚陪笑一个晚上,想来脸都抽搐了,各个如蒙大赦,纷纷告辞离去。
送房志龄回府的体力活当然不会轮到我,不过我有些急着回家,暗道摊上这种事真是倒霉。有趣的是,我再次发现自己实在是稚嫩了些,待众人一走,房志龄居然醒了。
“有劳明相了。”他说。我连忙表明是我的荣幸。房志龄的三层下巴抖了抖,笑道:“老朽与令尊堂有旧,当今之事,不敢不说两句。”
“还请房相指教。”
“韬光养晦。”房志龄压低声音道。
我不解。
“冯霂是头老狐狸,李永平的爪牙是怎么给敲掉的,你忘记了?”房志龄说着,费了老大力气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我愣在当场,如同遭雷劈了一般。房志龄一直托病不朝,原来走的是韬光养晦的路子。而且最后一句话让我有些迷茫,李永平的爪牙,不是我干掉的吗?
回去的马车上,我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突然心神一惊,想起当日大殿之上,正是冯霂进言,让我和陈裕共同领军平息倭乱。冯霂简单一句话,即讨好了皇上,又安抚了臣僚,还将了李永平一军……
一石三鸟,这就是高人!
我不由顺着这思路继续想下去,现在这个官场不倒翁,从来都不多说一句话的冯霂突然转了性,非但挡在前面,还积极活动,绝对不光是因为师父。当今政事,幼子坐朝,我统领京师兵权,却不能调动外路驻军。冯霂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早就根深蒂固。昌平王死了,圣上卧床不起,此次的大乱又是我干的。将来我若是倒了,他便是临危受命安定王室的功臣。若是我成了,他更是稳坐钓鱼台,唾手可得大利。
“天就是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的顶着……”
冯霂席上的那句话更让我打了个冷颤。
也或许,是房志龄故意离间我和冯霂,好让我倒在他一边。现在京城上下,我说谁人卯时死,他定然拖不过卯时初刻,若是只一句话我就投靠过去他不是拣了大宝?而且,那样我似乎也太贱了些……
朝堂真是诡异,我居然开始有些怀念领兵在外的日子。
不过房志龄那句“韬光养晦”倒是不错,只是如何韬光养晦呢?我想起手里还有一张牌,叫住车夫,道:“去宗正寺。”
“大人,这么晚?”那车夫道。
我领兵习惯了将军们的爽快,最受不得令出不行,有些不悦,没有理他。
宗正寺的人一定都睡了,连值星的都是被叫了许久才出来。
宗正寺的一个郎官陪我去了大牢,打开了两层木门便是女监。不知道是否因为坐牢的日子太多了,我已经习惯将各衙门的大牢相互比较,宗正寺大牢是最容易越狱的。
“你们下去吧。”我对狱卒道。
狱卒行礼告退,我低声叫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石板上的囚衣女子慢慢转醒,见到是我,手脚并用爬了过来,嘴里只是说:“明大人开恩啊,开恩啊……”
“娘娘还想回宫吗?”
“不想了,不想了,奴家愿意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都可以……求大人开恩啊!”
我看她早已没有往日的尊容,心中恻隐心起,道:“我送你回去,继续当你的皇后……”
“不,不,奴家再也不去了……求大人放了奴家。”
“你现在,要么继续留在这里,要么去做皇后,我让你自己选。”我冷冷道。
皇后低头一会,喃喃道:“回去……”
我当时还真有些害怕她选择留下,在我看来,身处钩心斗角之所,还不如大牢里清净。不过坐牢时那种生死操纵人手的感觉,实在太难过。
因为皇后的答覆,当天我就带着国母,陈皇后回家了。出门的时候,我关照在场众人不得泄漏我今天来过的消息,也不准对人提及皇后被人带走。众人喏喏,只是那个宗正寺郎官的眼神有些龌龊。
回到家里,章仪等人也吃了一惊,芸儿本想去看她,被我拦住了。
“奴家在宫中,和皇后交善……”芸儿定是以为我生气了,怯怯道。
“不要和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玩。”我笑着拉住芸儿的手,收起刚才的犀利。芸儿勉强笑了笑,推我回房,脚步有些慢,我一回头也刚好看到了皇后眼中的泪光。或许可怜,但她做出来的事情却已经到了罪不容诛的地步。
翌日,我不动声色地入宫觐见皇太后。
“你要把哀家如何?”太后冷着脸,问我。
“微臣想请太后听政。”我说。
“听政?”太后的脸上满是疑惑。
“皇太子年幼,大臣辅政虽然已经足够了,但天下到底是李家的天下,最后的决策还是得由太后来做。”
“你真是这么想的?”
“微臣前来就是请太后明日上朝,莫非还有假的吗?”
太后盯着我看了半天,还是答应了。
不过我还要见见那个何美人,当时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还是命人去传。不过太后不愿见到那个“贱人”,所以我只好在花园里的凉亭等她。
她来的时候,脚步轻浮,发髻不整,身上还有股溺骚味,很重。不过她显然已经洗过了脸,看得出也是个美女,只是憔悴了。
“妾身见过明大人。”何美人行了大礼。
“你知道我?”我笑问。
“妾身当日服侍圣上,常听圣上嘉奖大人,说大人是当今国老,孙宜子再世。”何美人笑得很妩媚,几乎掩去了一身落魄。
“你似乎受了很大的苦?”
“太、太后让妾身去、去刷溺桶……”何美人说着便委屈地哭了出来。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若是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不会让你继续受苦。”我低声道。
“多谢大人。”何美人跪地一拜,转而又妩媚一笑,道:“不知怎样的回答能让大人满意呢?”
“实话实说。”
“妾身最不会说假话,圣上也曾……”
“皇子是谁的?”我打断她的话,沉声问她。
她似乎早有准备,应声道:“自然是皇上的,还会有谁的?”
“啊!皇上的?”我装作十分失望的神情,苦笑道:“本还想用他去换李永平的玉玺,现在看来也没用了。”
“啊!”何美人大概意识到自己押错了宝,有些惊色,不过马上镇定下来,突然哭道:“大人……其实……唉,让妾身如何说得出口?”
“莫非另有隐情?”我诱道。
“其实……”何美人咬着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其实,那日,李永平不知怎的摸进……他……呜呜……侮辱了妾身啊……”何美人哭着,泪珠几乎打湿了青石地板。
我装作震惊万分,骂道:“那个畜生!你可曾告诉了圣上?”
“妾身只是一个侍妾,如何敢告诉圣上?圣上的脾气大人也知道,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恐怕伤了他们兄弟之情啊!”何美人继续哭诉道。
我一拍把手,道:“唉,算了,那个颠悖人伦的畜生不提也罢,只是就此一次,怕……”
“后来那李永平又来过几次,妾身避无可避……就又……”何美人哭得更大声了。
“话不能乱说,你可有什么凭证?”我话锋一转问她。
何美人突然止住哭,道:“李永平为了勾引妾身,曾送了一面玉镜。妾身本想摔了,只是那玉镜也是一宝,又想将来指证那厮,是以留了下来。”
“取来。”我道。
“是,就在妾身昔日别院榻下。”何美人说了藏宝所在,我喊人去取了来。
那玉镜果然是宝物,正面光可鉴人,丝毫不弱铜镜。外围是一凤一凰,张嘴唱和,栩栩如生。玉镜背面阳雕着一条龙,盘曲着身子,是正脸。
一般人不会雕刻正脸龙,那是龙皇,非大贵之人震慑不住,反而会遭厄运。何美人见我反复把玩,凑声道:“这面龙凤镜,听那厮说,乃是先帝赐给他的,他说以此表心,送给妾身。”
“只是一面玉镜,怕他不认。”我假做为难。
“大人,玉镜乃是能开阖的,凤嘴便是机括。”她道。
“哦?”我轻轻触动凤嘴,果然镜面外弹,轻轻一搓便露出里面的光玉来。那上面刻着一阙小令:“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是有汉一朝传下来的艳辞,传说是光帝四子阐所作,为光帝不喜,贬为庶人。李永平自然想说自己爱江山更爱美人,可惜他不该把自己的别号也雕上去啊,留下名号也就罢了,更不该连赠什么人都写出来吧。真要写也总写得隐讳些,皇帝老婆的闺名也是你叫得的么?如此一来,平白落人把柄姑且不论,连带着这面宝镜都给毁了……
“果然是李永平送你的。”我低声道。
“大人,妾身一介女流,没什么见识,还请大人替妾身做主啊。”何美人哭道。
我袖手收了宝镜,道:“本官自有主张,其实,李鞠不论是谁的种,都是太祖皇帝玄孙,李家嫡传一脉,这九鼎……”
何美人见我拖长了声音,欺身上前,道:“一切皆凭大人做主,若是日后……妾身自不忘大人恩德。”说着,还抛了个媚眼。
“我看到你害怕。”我说。
何美人一愣。
“你心机太深,可惜,你不是个好戏子。”我冷声道。
“大人!”她大概意识到了什么。
“呵呵,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不必介意。来人,送她去皇后寝宫歇息,沐浴更衣。”
“谢大人!”她站了起来,福身谢了又谢。在女侍的环伺之下,走向那座肮脏的别院。
我心中一笑,那条地道还没有堵上,如此一来算是物尽其用了。
袖里的玉镜有些凉,让我想起自己的如意,翻遍了李永平和陈和的府邸都没有找到,不知道流落去了哪里。正有些难过,又想起如意上的文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大人。”
我正往宫外走去,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公鸭嗓子。我对内侍有很深的成见,当年在西域的时候留下的,抹不掉。回首望去,是个花白头发的胖老头,没有胡子的下巴显得无比刺眼。
“何事?”我冷声问道。
“大人,小的吕无仁,以前是伺候先帝的。”那老内侍道。
我应了一声。
“大人,小的现下服侍皇太子,知道大人是太傅,来请大人过去。”他讨好道。
“太子的意思?”
皇太子只有五岁,哪会有这种意思?我一问,他一惊,我已经挥手招来了黄门:“打,杖责五十!让他一个阉人多嘴。”
老实说,当年不得不与那个监军张泰应酬让我很不甘心,后来听说张泰被斩首了,可我一肚子的气并没有随着光阴飞过而消弭,今天看他这副模样反而更恨。
我不理会他的哭喊,下令回府,今天没去早朝,还不知道有什么事等着我。似乎做了这个明相的位置之后就再也没有眉头舒展过,真是劳心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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