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也没和那和尚打招呼,径自在水池边坐下,探手从池中捞出一节莲藕,像是早就洗好等他去拿一般。许是见我盯着他看,师弟微微一笑,将藕掰断,递给我一半,道:“真性那个老和尚最小气,师兄也吃他些藕,让他心痛心痛。”
我木木接过藕,瞟了一眼那老僧。
那老僧还是一语不发,静静坐着,莫非真的是石像?
“喂,今天怎么不说话了?平日看你不是话挺多的嘛?”师弟嘴里嚼着藕,对那老僧嚷道。
我有些尴尬,也没有说话。
那老僧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开口却是对我说的。
“明施主,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施主在彼闹市中不得闻天籁。”老僧居然接的是我刚才和师弟在寺外的谈话!我大惊,待心神安定下来,静静回味着老僧的话,隐隐有些头绪,却又琢磨不着。
“呵呵,师兄忘了?”师弟搭口道,“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世人在闹市中不闻天籁,便是因为三毒缠身,六欲伐体,若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那深山闹市,又有何分别?”
师弟如此一说,我豁然开朗,遁世也未必是要空守静孤,红尘之中一样修行。
“华阳真人所言,实是佛家之旨啊。我佛慈悲,尝说人间有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世人迷于三毒六欲,自然免不了七苦……”
“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学苦海,永失真道。”师弟抢过话头,背的还是《清静经》里的句子。
我又仔细想了想,明白倒是都明白了,可惜真的做起来谈何容易?太多的事无法割舍。
“明施主,此番老衲有劳华阳真人邀施主前来,实在有一不情之请。”老僧转过话题道。
“大师请讲。”
“老衲本已不问世事,只是机缘之下,得知施主乃是当朝贵人,位极人臣,想求施主行个方便。”
我担心这个老僧会说些罢下兵燹之类的话,正思量如何答复呢,老僧悠悠道:“当今之时,依佛家来说乃是魔法时,魔道与正道并传,老衲早年曾游走江湖,魔道抬头之势已成,当今天下不稳,暴戾之气冲天,还请明施主体谅天下苍生。”
“只是这暴戾之气,非明可名一人所能消弭的。”我淡淡回了句。
“老和尚的意思其实就是让师兄你用举国之力宏法,自古邪不胜正,只要正了正门,邪道自然退却。”师弟在一旁道。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师弟,当时我说资助师弟宏道被师弟拒绝了,今日却让我帮这个僧人宏法。其实,我虽不曾有过道佛之争的念头,却也不喜欢佛家。
“佛门广大,要普渡众生,若是师兄方便,行个方便也好。”师弟又道。
“那大师以为,明可名该如何行此功德呢?”我道。
“明施主位极人臣,一言九鼎,只需立佛教为国教,将佛家教义掺入科举之中,由仕子而百姓,自然能让正法光大。”老僧道。
我有些想笑他太过天真,却又不能直说,只道:“大师有所不知,科举内容乃是十三经所定,千年来不曾改过,不过在下倒是可以思量另开一科博学道佛科,引人过来。只是立佛教为国教,当今天下纷乱,在下又领兵在外,恐怕眼下还办不到,等日后回京之后再说吧。”
“明施主有此功德心便已经够了,一切看明施主方便吧。”老僧似乎动了动,又道:“今夜打扰明施主太久,真是过意不去,本该老僧前往明施主行辕面求……”
我连忙道:“大师客气了,明可名晚辈,自当该上山求教。”
“哪里哪里,贫僧修为尚在华阳真人之下,安敢忝居长辈之位。只是贫僧修不动根本禅,多年不曾动过了。”
我大吃一惊,多年不曾动过,饮食可以由小僧服侍,那……那事也是人家能够代劳的吗?想想就好笑,不过总算没笑出来,只听得师弟突然说:“大和尚的功力有精进了,上次俺来,大和尚还有些影子呢。”我再次吃惊,抬头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月下的老僧,的确不见影子……月光从他左脸侧投下,正该让我能见的!
“华阳真人说笑了。”老僧只是淡淡回了句,也不见有什么惊喜。
我再看师弟,明亮的月光之下,居然也没有身影……其实,在场的四人中,就我一个人有影子。我头皮一阵发麻,这不是碰见鬼了么?不过师弟不会是鬼,他身上是暖的我知道。怎么……
“师兄,老和尚不乖乖修佛法,偏要去修那九宫服日芒法,别说月光下了,等再过些日子,便是日光下都不会有影子。”师弟嚼着藕笑道。
“那你……”我低声说道。
师弟没有回答,倒是那老僧道:“可惜,明施主心清神静,若是得了正法,恐怕也成就不小呢。”
“少来,又是佛子的那套骗人把戏,我家师兄此生就没有仙缘,听你的,最后成个小罗汉也算是成就不小?”师弟笑骂道。
我有些头大,那老和尚也没说什么,等师弟吃完了藕,在水里洗了洗手,道:“和尚,没忘记什么事吧?”
“明施主阴气缠绕,怕是不妥。”老僧道。
“你想赖?”师弟道。
老僧没有说话,我听得一头雾水,似乎和我有关,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正迷惑呢,那个一直站在假石之下的黑衣人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大师已经点化了在下,在下愿意随华阳真人回去受罚。”
大概是他们江湖上的事,不过我和江湖应该没有关系。
师弟只是笑了笑,柔声道:“咱们走吧。”说完,又推着我往外走去。那个黑衣人也不待人说,自己跟了上来。下山路上,没人说话,我总觉得跟在身后的那个黑衣人有些阴森森的,又不方便说,着实有些难过。
到了半山腰,碰上了一队人举着火把,宛如一条火龙。师弟感叹了一句壮观,我却心叫不妙,定是来寻我的。三军统帅居然荒野失踪,怎么让下面的人回去交代?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是统帅,只要我自己面不改色,也没人能说什么。
王崎见我回来,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的确什么都没敢说,只是吩咐人回去休息。我有些忍不住说了王崎两句,统兵将领,不该如此大惊小怪,今日是我平安回来了,若是我真有个闪失呢?如此大动干戈,不是动摇军心不战自败么?便是当年我初出茅庐,大帅阵亡之后我也没有像他这么沉不住气。
王崎额头冒汗,连连应了下去了。等大帐里就剩下我们三人时,我总算决定开口问问师弟,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等我结结巴巴把话问了,师弟却笑得不行了,道:“师兄,你就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病倒?”
我心中一惊,看了看那黑衣人,道:“莫非就是此人?”师弟点了点头,那人也跟着点了一下。我更奇怪了,问道:“他是怎么混入我军中下毒的?”师弟大笑道:“谁说他要混进来?”
“那他怎么?……”我不解问道。
“有人透露了大人的生辰八字,所以小的用邪法害了大人。”那黑衣人自己说道。
我咦了一声:“真有那种害人的邪法?”
师弟笑了:“一阴一阳谓之道,有正法自然有邪术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的?”我问那黑衣人。
“小的只是收了他人委托,用此术去害个人,小的本来也不知道就是大人……”
我有些心惊,问师弟道:“那……现在……”
“我已经破了他的法,封了他的功,不能再为害了。不过,他也算是有来头的,师兄可以问问他。”师弟道。
我还没问,他倒已经先说了:“小的法号阴松子,是皂台宗的大弟子。师父有些年头不曾露过脸了,所以门内的事都是小的说了算。平日给人看看风水寻寻龙脉为生,有时候也接些……这样的活。承蒙华阳真人和真性大师点化,小人愿意投靠大人,万望大人不弃。”
“这……”我望向师弟。
师弟点了点头,道:“他也不过是想谋个好出身,算是他祖坟上冒烟了吧。”
“那日后切莫再意邪法害人了。”我说。
那人连忙说师弟已经警告过他了,再也不敢了。不过我听了又有些失落,他的邪法可以在万军之中取大将性命,乃是一等一的利器,这么说来,我也不能用了。既然不能用了,还要他干么?
“师弟,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夜也劳累了。”我看到师弟打了个哈欠,顺势道。师弟笑了笑,转身出去了,我突然发现他的举手投足都有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不禁有些发呆。
“大人,”阴松子道,“蒙大人不起,小人愿意戴罪立功。”
果然有戏,我故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道:“你能立何功劳啊?”
“小人是皂台宗的大弟子,现在手握本门法令,只要是我皂台宗弟子,皆奉小人之令行事。”他道。
“一个小小皂台宗,有何能耐?”我回了句。
“大人可知卖卦之人?我皂台宗本是南宗旁支,犹精易理,这天下卖卦者,凡是有些本事的,一半都是我皂台宗门人。”他说的有些得意。不过我不愿早早流露出喜悦之情只道:“本官又不找人算卦,你说这些作甚?”
“大人,”他显然被我打击了,“大人明鉴,有了在下皂台宗这么多耳目,大人何愁天下不在掌握之中?”
我当然早就知道了,但还是没有应承,只是道:“空口白说是没有用的,本官早就设了探马营,你若是如此自信,便去证明给本官看,你比探马营要强。”
阴松子一点头,出去了。
我心中暗喜,虽然不能得人性命于千里之外,有了如此一支隐兵,日后行军还不是尽在我手?怕就怕这个阴松子只是为了图谋出身,夸大言辞,让我白高兴一场。
次日行军依旧,如此又一阵急一阵缓的赶了几日。将看着要入十月了,我也到了陇右。最新收获的军报说陇右危急,布政使张道缘困守天水一月有余,城外是如狼似虎的西域蛮军。五泉山下是李彦宗的五万山南兵,陇右指挥使傅羿被困山上也已经月余,守军从当初的八千到现在已经不足三千了。
我收到战报的时候羞愧难当,久久不能言语。当初我出征之时就不曾真正想过要救陇右,照我当日的计划,陇右定然挡不住马全郭和李彦宗的杂军,到底人数相差太过悬殊。只要诱叛军东进,定然会拉长补给分散兵力,到时候集中大军一鼓可破。
听说陇右汉子宁死不退不降,果不虚传。
“史君毅、韩广红大军行到何处了?”我问探马。
“报明相,史、韩两部现以接近天水府,并有王部派人来请示大军下步动作。”探马报我。
我微微点头,扫了一眼陇右地形图,道:“传令史君毅韩广红部,救天水之急。并令王宝儿部,驰援五泉山,我部中军不日便到。”
探马转身便走,身后的彩翎在风中摇摆……我用军,似乎很少用令箭,即便用用也是随手,这不能不说是历代祖师的庇佑,翻开史书,太多的将帅不和导致全军覆灭。
“大人。”
多日没有见到的阴松子突然出现在我身侧,吓我一跳。
“何事?”
“大人,”阴松子道,“围攻天水府的蛮兵共计六万众,而非五万。”
我一惊,问道:“你是从何得知的?”
“大人,小的调遣本门弟子四处打探,知道了不少消息。”他道。
我居然有些失态,一把拉住他的手,道:“细细道来!”
“大人,西域诸国开始时共三国发兵五万从逆。其中尼洛国出兵两万,苏伐与鸫女国各出一万五千众。两个月前,黑衣野食见从逆大有甜头,也派了一万兵马从逆,十日前到的天水府城下。”阴松子道。
“哦。”我抚须不语,倒不惊那野食国出兵,只是思量着如何好好利用这个皂台宗。十日前的事,他居然也能这么快就知道消息,有些前途。
“大人,在下还打探得,”阴松子道,“野食国主将哈毕赤仗着自己国大,要抢蛮军帅令,但是尼洛国主将悚哈不肯,因为诸蛮中尼洛国出兵最多。两相互不服气,闹得不很愉快呢。”
他居然连蛮军主将的名字都能打探出来!这岂非是我当日在高济想组建的细作营?可惜金鑫死后此营也不了了之……我细细打量了阴松子,道:“此事做得不坏,本官今日便给你个总帐下行走,领八品衔,算是犒劳。”
“多谢大人,卑职日后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阴松子大喜过望,拜道。
我笑了笑,加发了一条军令,只是让史君毅韩广红围而不打,不急着救城。只要敌军不和,大敌当前定然会起内讧,到时候以夷制夷,比让我大越子弟送死的好。
现在就是五泉山!傅羿领军固守如此之久,是条汉子,不能让他死在李彦宗手里。我转首叫住阴松子,道:“现在还有一事,你派人去打探五泉山战况,越是详尽越好。最好能混到山上去和傅羿说一句:我明可名钦佩他是条汉子,来日相见定当煮酒三百斛。只要他听到这话,我给你官加三品!”
阴松子没有说话,一行礼,转头走了。
我让人推我到了师弟的寝帐,师弟正在打坐,见我来了睁开眼睛对我笑。我客套几句,问起阴松子的事。师弟没什么犹豫,侃侃道:“阴松子当日用邪法害师兄,听说是得了当朝一位贵人的差遣。小弟倒是信的,若非朝里人,定然不会知道师兄的生辰八字。且他那邪法邪得很,有了生辰八字尚要对出生地点乃至人身上的暇疵细点,种种合在一起,必定只有一个人能统统应了。所以若是差了一些,寻不到人,这邪法就会反噬自身。照小弟看,要害师兄的,还是师兄的熟人呢。”
我一时怎么也想不到有谁和我这么熟还会害我,只好作罢。只听师弟又道:“阴松子也就是图个出身,有奶便是娘,想是那朝中贵人许了他莫大的好处吧。师兄觉得此人如何?”
“若撇去害人一节,此人虽然人品不端,却行事果断利索。不堪大用,却也能省了人不少麻烦。”我如实道。
“呵呵,”师弟笑道,“快刀可斩乱麻,也会伤了自己,师兄小心用吧。不过至于他的邪法害人,小弟禁制了,师兄不必担心。”
“师弟,”我突然有了个念头,忍不住说道,“他那邪法,你也会用么?”
“啊?啥呀?”师弟突然脸色一黯,道:“小弟就是修道炼丹,不会什么法术,什么法术都不会。”
我知道他所谓的不会只是不肯承认,既然他不肯承认,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又随便聊了两句,告辞而去。
陇右遭逆贼攻伐,市镇多有萧条破落的。有些小镇居然只有百十老弱。我军过处,大路上也见了不少难民,背井离乡。我随手拦下一拨,问他们打算哪里去,都答我说无处可去,只是往东走。
“京师么?”我问。
“京师没多久也要破了,去那里不是找死?”难民答我道。我很清楚他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是还敢这么说,可见他真的已经不怕死了。我想到一句话,民不惧死,何以死惧之?
“天朝大军已经到了,逆贼不日便会授首,你等也不必去京师了。”我轻轻道。
难民们似乎对我的话很不屑,没有答我,只是赶自己的路。我心头居然燃起一股怒火,宁可他们辱我骂我,但是就这么转身走了,连个白眼也不给我反倒更让我愤恨。我知道不能怪他们,可还是喊道:“来人!”
“在。”军士们围住了这十几个难民。
难民们没人回头看我,使我看不到他们脸上的神情,但是刚才一个老人黝黑的脸上的皱纹让我头脑清醒了许多。“给他们水了粮食,这一路上难走……”我低声道。
难民三三两两回头看我,似乎看到了异类。
我握住如意,软软地放在腿上,低头沉声说了句:“不能保家卫国,是我明可名的罪过。让百姓流离失所,是我明可名的耻辱。几位父老乡亲,我明可名在这里向你们赔罪了。”
兵士们拿来了水袋和粮食,分给他们。他们只是木木接了,几个老人跪下向我磕头道谢,我连忙让兵士扶他们起来。即便我现在位极人臣,我也不配受老人的礼。
“乡亲们,”我本打算最后告辞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什么了,只说了句:“早些回家吧。”
当下有人放声哭了起来,我猜我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有家可回的人还会走么?我不敢问他们为何要背井离乡,我是个明白人,山南叛军还没有打到这里,能逼着百姓就这么走的,无非就是我军征粮,或是地方官员渎职苛政。当今逆匪当前,这两条我一条都管不了。
既然管不了,索性不要问。从现下看来,张道缘能亲自守在城头,是个好官,傅羿能困守孤山不惜死,也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从他们往下看,陇右的吏治还是过得去的,便是有几个蛀虫,日后我碰到了随手斩了便是,不必牵连过大。
换一头想,若是王宝儿征粮,我也没办法,军粮总是要征的,否则怎么打仗?我总觉得,百姓可以吃草根树皮,但是不能让兵士吃,从未听说过有吃草根还能打胜仗的兵士。
唉,战火一起,一日万金啊。
三日后,阴松子来报,李彦宗大部围山多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近日开始攻山,万幸天不利他,五泉山近日多雨,使得他损兵折将也没有什么进展。我低头看了看地形图,问了句:“此处到五泉山,要多久?”
“十天。”阴松子算了算。
“王宝儿部领先我部多少日程?”
“五天。”
“哦,”我低头算了算,道,“着令王宝儿,独立一支轻车快马劲旅,绕道武炜,佯攻文安县,断李彦宗粮道,迫使李彦宗回救。”
“大人……”
“怎么?”
“卑职如何派人传令?”
“哦,”我想了想,道,“让王崎将军安心领兵,探马营暂归你节制。”
“谢大人,卑职这就去。”阴松子定是高兴得很,几乎是跳着出去的。
十日路程……再过十日,傅羿啊,再熬十日即可。我的如意重重点着地形图上的一个小圈,那就是五泉山。前朝蔡齐将军出征西域,途径麦积山,军马劳顿,却找不到水源饮马。大军军心将散之时,蔡齐将军挥鞭大骂道:“尔等山鬼,虽铸山若积麦,却不置水源,岂不该打!”
听说连鞭五下,山顶冒出五眼泉水,初时黄泥夹杂,后来居然清澈甘甜。此山由此改名五泉山,蔡齐打山的故事也广为流传。今时今日,又有一位名将在此山刻下他的姓名,不过我希望他能和蔡齐一样的长寿。(《吴史·蔡齐慕容列传》:“……齐六十有二,征玳缮,卒于阵。”……)
全军快进,终于在第八日晌午到了七里河。此河从五泉山起源,七十里后遁入地下。我好奇为何称之为七里河,当地老人答我说是当年也曾叫七十里河,后来太祖西征时,因在此河沿岸见有美女洗衣,留恋七里,故改名叫七里河。
我一笑,民间百姓大多天真烂漫,我听说阳关血战之后,总觉得太祖西征的路上步步见血。他若说是当时太祖领兵讨逆,于此处血战三日,河水泛红七里而称七里河,我只怕还更信些。
不一日,阴松子报我,王宝儿受令之后,带三千精骑,奔驰百里,一举攻下文安县,截获叛军粮草万石,军马百匹。我大喜过望,一批几案差点跳起来:“王宝儿,王宝儿……哈哈,真是天赐之宝。不是只说佯攻么?”文安县一落入我手,李彦宗要逃回山南的后路就断了,他只有两条路,一者绕道广武县,沿河西退。一者强攻文安县。只是我大军在后,他敢冒险打文安么?他有那个胆子么?
既然老天爷也不帮李彦宗,别怪我无情了。当然我不会用那些对付倭奴的阴毒招式对付自己同胞,不过你既然敢无父无君,也该想到后果自负。
我的如意连连挥下,带起一片绿影,中军从大道沿七里河直逼五泉山。过沙河的时候,我部与王军罗田部会师,直逼蓝山。
蓝山是五泉山附近的一座大山,地势高于五泉山,但是因为上面只有石头和黄土,又偏离大道,只有蓝山镇因为能囤些粮草才被兵家看重。镇上平日没什么人家,只不过一条街,一家米行,一家旅舍,两家杂货店一在镇东一在镇西。哦,还有一家酒肆,只卖三种酒。
我的轮椅到了蓝山镇的时候,我只想到了两个字:荒芜。不过我看到的蓝山镇应该算是丁口最多的时候了,因为李彦宗的败兵都装成百姓混在镇里,伺机逃走。
三天前,元平六年十月初三。我命罗田部绕过蓝山,借道平凉县,从后方进攻蓝山守军。初六日,罗田部到达平凉。初十,我部王崎率军正面攻击蓝山叛军。当夜,罗田冒充李彦宗败军,骗开蓝山关卡,大败李彦宗部将林胡,缴获叛军军粮五千石,俘虏六百众,余者尽逃。
李彦宗现在一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越发得意了。这全靠阴松子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帮我打探前路的状况,否则我也无法如此精准地趁着平凉守军被调往五泉山而借道攻取蓝山。
更重要的是,有些将领迷信卖卦者言,所以我甚至能在大军未动之前就得到消息。不过每次看到阴松子那张脸,我还是会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太过依靠他。此人能用,但是不能信。在北疆我听说过一句话:喂饱的猎鹰不卖力。绝对不能喂饱他。
“明相,史君毅部下卫尉李汤求见。”门口有人报道。
我放下笔,让人带他进来。不一时,一个看似三十不到的将军进来了,头盔上的红缨已经被风沙吹成光杆,秃秃翘着。
“末将李汤,见过明相。”那位将军行了军礼,道。
“免礼,”我道,“史将军派你来所为何事啊?”史君毅现在派人来,肯定不会是因为战事吃紧。而且来人是个卫尉,怎么说也是个将军,哪有空调将军的道理?
“小将是信使,奉命呈递此信亲交明相。”李汤说着,从战甲里掏出一封信。
我接过信,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也有些泛潮,想是他赶得急。“何事啊?”我顺口问了句,他说不知道,史君毅只是让他连夜送来。我想他也不会知道密信的内容,裁开信封上的火漆看了起来。
看完,我对李汤微微一笑,道:“李将军跑了多久?”
“末将三天三夜不曾歇过,就当中拉屎下过一次马。”李汤认真道。
我一笑:“那马没给将军骑死?”
“骑死了三匹马,但是史将军说紧急军情,是以末将不敢耽搁。”
我仔细看了看他那张红润的脸,道:“快些下去休息吧,来人,去给将军备水洗洗风尘。再去做些肉粥。”我吩咐道。李汤又是一行礼,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李汤前脚走,师弟后脚就进来了,我见他面有疑色,便问他怎么了。师弟回头看了看帐外,道:“刚才那个将军眼生的很。”
“呵呵,史君毅刚派来的一个卫尉,怎么?有何不妥么?”
“此人是个人才,可惜啊……”师弟欲言又止。
他这一个可惜,倒把我的心吊起来了,连忙问道:“可惜什么?”
“果然是个人才!”师弟见我紧张大笑,却又转而谈道:“不过他命不过今夜了。”
“为何?”我真是大吃一惊,“此人跑马三天三夜,如此壮实,怎会过不了今夜?”
“凡人皆是血肉之躯,哪有人能跑马三天三夜不歇的?他就是靠一口气提着,今天到了师兄这里,好酒好肉一招待,晚上安安稳稳一睡觉,就再也起不来了。气垮了嘛。”
“啊!师弟,此人可是大才,他日定有成就,既然师弟这么说,定然是有法子救他了。”
“照理说,救人一命乃是无上功德,可是他……血印明堂,杀戮过甚,救他一命岂非害死了千百条人命?”师弟面带犹豫。
我心一怔,此人正是史君毅麾下爱将,此番杀蛮兵,多次急进,虽然斩首无数却坏了史君毅的军法,依律当斩。只是史君毅实在可惜这个将才,才发配到我这里,劝我大用。
“师弟此言……何必当日还救为兄呢?”我故意冷冷道:“为兄一人死了,百姓倒也没了兵燹之灾。”
“师兄,生死有命,杀伐亦可……嘿,被师兄套了,算了,小弟去看看这位名将。”师弟也没说为什么来找我便转身追出去了。我虽没见过师弟有何超过常人太多之处,不过隐隐总是相信师弟就是那种不露相的真人。有他出手,李汤的命定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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