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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行万里长城乡关路 孟姜女啼声长城倒

        孟姜女执意要到长城工地上去。看到暗无天日的徭役生活和杀人场面,孟姜女心头郁结难舒。扶苏见无法阻止滥杀无辜,只好把父皇赏识的那个酷吏斩了。孟姜女找到了她的子民,而活着的还不到一半。来到孤魂场、荒冢滩,面对长城,她的哭泣声和随之而坍塌的长城,震惊整个北疆……咸阳宫里的始皇帝也大为惊诧。

        

执意北上



        清晨,凄冷的雪线上,滚动着一轮火红的太阳。浑怀障方圆几十里住满了移民人家,整齐排列的北方暖房,屋顶上的烟囱冒出冬季才有的那种炊烟。蒙恬曾不止一次地做过试验,倘若看见谁家烟囱没有冒烟,即表明这家人已经揭不开锅——断粮了,他会即刻派人送些粮食过去。将军牌楼上的蒙恬今天无心观察这些,城下,士兵们服从命令,整齐地在校场上操练。日出东山,难以割舍的太阳光热,难以忍受的清冷,都在这个早晨袭来。骄阳双颊冻得通红,气喘吁吁地跑来道:“将军哥哥,孟姜姐姐不见了。”

        “啊……”蒙恬原本想今天找机会跟孟姜女作一次长谈……对孟姜女的出走,蒙恬百思不得其解,他向近卫下了命令,必须要找到……

        其实孟姜女并没有走多远,她在牧羊人老齐头的帮助下,先是把钟离山父女俩打发走了,才拐上草原继续向北行。她不想让沿途官兵和人家看到她,她的志向和坚定令老齐头感动,老齐头遂主动牵出灵巧且通人性的白骟驼。白骟驼载着新主人孟姜女,脚不停歇地穿越马兰花草原一路北去,跨过都斯兔河,越过方山,来到了北河县境。之后,它驮着孟姜女沿渡口横跨黄河,不几日便看见远处的阴山以及正在修筑的长城。孟姜女内心无比激动,她让白骟驼掉转头回去,白骟驼喔喔高叫几声,恋主地流下泪水。孟姜女拍拍它的驼峰,说:“回去吧,别让老爹爹担心。”白骟驼善解人意地温顺下来,在孟姜女身上蹭蹭头,这才慢慢地回到了马兰花草原。当白骟驼那高大的身影刚刚消失在东部雪线的沙漠里时,一队快骑也恰好赶到。蒙恬、扶苏二人双双跳下驽马,迎住孟姜女。

        蒙恬自知此时此刻孟姜女对自己正有怨怼,下意识地没有说话。扶苏迎上前焦急地说:“香茜郡主,要来长城也该给我们打声招呼啊。这么多的近卫马队可以护送你过来的。”孟姜女给扶苏公子轻施一礼,却瞪一眼蒙恬道:“公子,你也别多心,我知道我自己该干什么。人家是皇上的红人,劳驾不起!”扶苏明白孟姜女有所指,勉强笑笑说:“其实你也不必非要亲自来呀,分派下去,都给你查清楚了。但你也委实冤枉蒙将军了,他根本不知情,几十万夫役,东西万里的长城工地,他自来到北疆就没有休息过一天,不仅身体累,心也累啊!”

        “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也不想劳驾什么人。”孟姜女故意不正眼看蒙恬,见孔玑凑过来,于是道:“公子您忙您的,我让孔先生陪着就成。孔先生,我们走。”蒙恬在孟姜女和孔玑从自己身边过去时,难过地但仍不忘吩咐孔玑道:“一切都由你妥为安排,尽量满足我这位朋友的期望……”

        在与孟姜女同行的一路上,孔玑饶有兴致地娓娓而谈着:其实当你走到九原的北郊就能看到长城了。这道长城沿着阴山一脉逶迤向东偏北,目的是连接旧赵长城。当年赵武灵王打败匈奴人曾经对此地长城进行过加固,因此,赵国最西边的长城是连接在九原城的外城。而现在不同了,要一下子把北长城进一步北移,自然就选择在阴山。阴山以北是一望无际茫茫大草原,匈奴人逃走之后,这里的牧区暂时闲置起来,分散着寥寥无几的不愿逃走的匈奴牧人。当然,还有不少过去一直受匈奴贵族压迫的白羊人、羌人、氐人等少数民族。那些在上一年迁徙过来的移民也和他们住在一块,更多的移民分散居住在大河套地区,耕种着那里广袤的土地。

        孔玑像哲人一般,似乎弹指一挥间越过数千年:金贵的大河套层层叠叠,将这里大片土地来滋润,使它们无比肥沃。而孟姜女的心思却在长城那里,遥望远处的烽火烟燧,内心滋味俱全。孟姜女岔开话题,有感而发:“孔先生,我不得不说,这长城的确很壮观,也亏他们这些人想得出,修一道城墙就能阻挡住别人。岂不想,挡住弯刀烈马的匈奴人也只是暂时的,那藏在心底的欲望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挡的。不论从物产还是到景色,哪一样没有诱惑?再加上天下神都咸阳物华天宝、王气弥天,使胡人艳羡多年,又怎么能被一堵城墙所挡?真是好笑!”

        “您说得非常有道理……”孔玑尽量投其所好,顺着孟姜女的思路走。两个人边走边谈,孟姜女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大约走了有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一个劳动的工地。几千名劳工从几处砖窑厂往长城工地背城砖,衣衫破烂,蓬头垢面,一条很长的绳索将这些人缚住参加这繁重的劳动。督工的士兵挥动皮鞭一个劲地抽打着,如同在役使牲畜。孟姜女勃然变色,孔玑苦着脸子扭向一边,噢!真要命,好不容易才让她心情好一点……只听孟姜女愤激地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役使他们,为什么还要缚住他们的胳膊?”

        一个小军官赶紧跑过来,还算客气地说:“孟姜女侠,您还是回九原郡吧。公子和将军都在等您回去呢!”

        “我现在没工夫见他们,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们?”孟姜女这样质问。而孔玑眼见插不上话,又无计可施,只能干瞪眼。“这……”小军官很为难地说:“他们里面有反叛分子,前头企图逃跑。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你们就这样做?赶快把他们……”孟姜女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了另一幕惨烈的场景:像串蚂蚱一样的夫役队里,突然倒下去一位孱弱的汉子,他一人倒下去时,却连累了前后的同伴,连番跌倒了好几位。一个督工的士兵跑上前挥鞭一顿乱抽,原本明明白白的事情却不问缘由地体罚他人,这是人干的营生吗?孟姜女气得高声大叫:“停止你的恶行,为什么还要打他们?住手!……快拉他起来。”那个督工的士兵似乎没听见一般,探探那人鼻息,发现已经死去,随手拔出佩刀割断绳索,解开来又重新挽结,运砖的队伍继续前进。从后面上来两个手拿工具的士兵,几步开外挖成沙坑,就地将死者掩埋了。孟姜女惊得目瞪口呆:“草菅人命……”孟姜女气急之下不住地呼喊。孔玑恐生意外,拉起她的手说:“孟姜女,我们还是走吧!这里不是你能久待的地方!”起初她不想走,但仔细想想,孔玑说得不无道理,便说道:“你的圣祖孔子说得好,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始皇杀人已经成为一种嗜好,岂止是自然!”孔玑愁烦地心说:你又扯上我先人做什么……

        

扶苏发威



        孟姜女不停地在民夫中间走动,鼓动他们要进行自觉意识下的反抗,不能就这样任人宰割。民夫们似乎什么都没听见,抑或是麻木不仁,眼神里分明把她当做疯子。一个民夫体力不支,倒在城墙内,孟姜女眼见被他的同伴埋在泥土中,充作另一质地的泥土,她高声大叫:“那可是你们的同伴……没人性,麻木不仁……”她的喊声未落,眼见抬石夯的走过来,将埋下尸体的地方夯实得极为平整。她悲伤地离开了工地,孔玑也是一语不发紧随其后。他理解孟姜女的慈悲情怀,乃是一个从来不跟任何外敌发生战争,甚至连一般意义上的敌对行为都不曾有过的秉性,是从骨髓里就养成的一种温顺的性格,有着儒家的仁爱、墨家的理性和道家的遁世。很显然,孟姜女已经受不了如此强烈地刺激了。孔玑心想,一定要将她带出这个罪恶地带……结果,前面又在杀人,是朝廷新派的典客卿李渔。原来,李渔在咸阳工程中成绩显赫,被始皇器重,升为典客卿派往长城工地,要他加快工程进度。这时正赶上有一帮子民夫大约上千人逃跑,但被李渔派人一个不剩地全部抓回来,此刻正在一个个就地正法。李渔今天要大开杀戒,还专门给所有附近干活的民夫放一个时辰的假,要他们看杀人。孟姜女对这个世界仿佛已经无望了,水瘦山寒,寂寥冷落,陷入深深的悲哀之中。

        晚上,长城卫尉给他们安排了吃的,只有孔玑吃了几口,孟姜女没有一点食欲,她滴水未进,夜不成眠,眼一闭就是杀人的场面。整个早晨,孟姜女都在一个人发呆,把孔玑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赶紧让一名兵士骑快马通禀扶苏公子和蒙恬将军。

        小晌午的时候,突然听说又要杀人。孟姜女一下子振作而起,问道:“为何又要杀人?”那个多嘴的小兵说:“还不是因为昨天那些杀了头的死尸被他们偷去填了长城……”

        “天哪!”孟姜女一听再也抑制不住愤怒:“你们这些男人真是疯了……”她只身来到现场,高声喝道:“住手!你们住手……”扑上去死死抱住一个刽子手挥刀的双臂命令道:“我让你们住手……”那人看着孟姜女,却不知怎样才好。孔玑正准备上前拉开孟姜女,那个李渔冲过来大声喝道:“把这个蛊惑人心的妖女给我拉出去斩首。”他的手下惊骇得面面相觑,生怕听错了,却迟迟不敢动手。孔玑更急,趋前就跟李渔理论:“你吃了豹子胆了,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谁敢阻挡帝国工程就是跟皇上做对,难道跟皇上做对的人不该杀吗?你是什么人,竟敢跟老子这样说话,来呀,给我一并抓起来杀掉!”

        这下,李渔的手下们不敢再怠慢了,冲过来将孟姜女连同孔玑一块抓起来。就在李渔一声令下就要杀孟姜女和孔玑的节骨眼上,公子扶苏和蒙恬将军及时赶到,公子扶苏高喝一声:“李渔休得逞狂,放开这两个人。”李渔哪里肯听,客气地对扶苏轻施一礼:“公子您回避一下,我正在行刑,让我先斩了这个妖女。”

        “本公子命令你立刻放下刀,听见了吗?”

        “本人心中只有皇上,只有大秦,别的命令,对不起,有所不受。行刑!”

        “那我就先杀了你!”扶苏手起刀落,从李渔的脖子溅出一丈远的血线,身子歪向一边,最终倒下去了……扶苏仗剑下令:“立刻放了所有人,让他们回工地上工!”

        

长城飞雪



        并不能因为扶苏杀掉了酷吏李渔,就能讨得孟姜女的欢颜,相反她却目光呆滞了许多,一夜间秀发呈现灰白,满脸是绝望的神情。她不想让任何人陪伴,唯有孔玑还可以跟在她身后,形同一个木偶。“男人好杀,是不是为了维护自尊?”孔玑毕竟是个饱学之士,侃侃道来:“高压之下必有反弹,得天下而暴政,这岂不是自取灭亡。到时候,什么九五至尊,都是扯淡!”孟姜女幽幽道:“我没有你那么高的学问,也不会说这些痛快淋漓的话,我只知道如何让我孟姜族人摆脱这不人道的境地。走,陪我去荒坟场,我要祭奠流落北疆长城下的孟姜孤魂。”

        休息了一天的孟姜女精神振作了许多,带着那些幸免活下来的孟姜男子一块来到长城脚下的荒坟场。因为大多数死亡的夫役都被拉到这里掩埋,五湖四海哪个地方的都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坟茔,大漠千山述说不尽的哀怨尽在其中,成为长城脚下一道凄婉的人间鬼蜮。从来不曾见过这么浩大的荒冢……时间就是在此刻凝固,一颗玉洁冰心,一座死寂鬼蜮;残酷仍在进行,生命行将终止,悲痛在加深;一个灵魂企图要珍视生命、善待生命,凄楚悲鸣中——啊……这泣声划破苍穹,在高原的天空下犹如一声炸雷。山在动,水在动,整个大地的能量分崩离析,脚下摇撼震颤不已。而孟姜女却悲悯凄绝,昏死在荒冢旷野……

        自然界里正在改变的却丝毫没有停止,大地剧烈的震颤使得巍峨的这一段长城轰然坍塌……孔玑以及所有前来参加祭奠的孟姜幸存男子们,被大地的抖动惊得目瞪口呆,满以为这将是世界末日。闻讯赶来的扶苏、蒙恬被狂躁不安的坐骑颠下马背,目睹了阴山长城在顷刻间坍塌毁损……此刻,大漠陡起狂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危急之中,蒙恬不忘命令扈从保护好公子,安排兵士们把孟姜女抬上马车赶快撤离坟场……而人们的反应似乎更慢一些。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顿时鹅毛大雪被狂风搅动飘然落地。荒凉的北疆霎时漫天飘雪,将世界的一切罪恶遮掩起来。整个北疆霎时银装素裹,一片洁白,漭漭荡荡达于极远的天际。

        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在漠北的晨光里一尘不染,圣洁无瑕。北疆这次地震,人员财产损失较重,就连京城咸阳皇宫也感受到了地震的余波……这算是上苍的发怒,还是对死者的哀悼?曾有诗悲叹曰:

        时逾千年冤魂挨,歌谣传唱曲无尽。

        阴山崛起长城岳,一将勋成万骨枯。

        从来胡马未绝迹,万世基业谁与共?

        当年孟姜一声啼,至今犹疑乃天怒!

        徭役无期酷有期,原来短命秦父子!

        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快报飞奏咸阳宫,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百官们难以相信,一个弱女子哪能有如此能耐?朝堂上,始皇帝环视百官,却表现得高深莫测,他慢慢放下北疆的秦报,感觉出这份快报有点名堂。“陛下,能不能容臣斗胆讲句真话么?”姚贾认为反击蒙恬的机会来了。始皇帝颇感意外地瞪着他:“要是真话就讲。”

        “臣是怕孟姜女乃陛下座上客,恐有失敬之处。”

        “言者无罪。”始皇帝慨然应允,姚贾大胆说道:“陛下,臣以为此女纯属妖魅,犹如妲娰在世。她自雪天到我神都之后,遂搅扰我朝上下,讥讽时政,揣摩圣意。如今又毁我长城,以阻挠国家大事为能事,应该立刻将其正法,以扬我帝国神威。”

        “陛下,臣也斗胆晓谕一二。目前孟姜女家喻户晓,歌谣四起,颂扬孟姜女之德,自然有教化之功效,深得人心。民只知有一个孟姜女而忘记朝廷恩德,朝廷若不严加处治,恐祸乱将起于此妖孽!”这是姚贾的支持者。

        ……

        大殿一时安静下来。半晌,始皇把目光移向一直未吭声的李斯,始皇帝心里有气,疑心是李斯私下做鬼,刚要问李斯,却见蒙毅出班一揖奏道:“陛下,我观前日京城地动,怕正是所谓孟姜女‘哭倒长城’之时。臣不才也掌握了一些天文地舆之理,大地颤抖、震动,实乃地理之自然现象,不足为奇。况且《天官书》中对此自然现象已有记载。臣以为,此北疆快报恐失之偏颇,不能引以为据,望陛下详查明白再问罪北疆。”始皇沉吟片刻,道:“嗯!有道理。”又有李健上前道:“陛下,臣疑心有人从中作祟。岂不想公子和蒙恬将军都是熟通公文政务,岂能将一个自然地理现象捏造成孟姜女‘哭倒长城’,难道他们就不怕引起民谣沸腾以讹传讹?”问题更严重了。旁边的赵高闻听后已是胆战心惊,还没转过意识,就听始皇在叫自己:“赵高,你是否认同这样的说法?”

        “臣高在,臣并不苟同这种说法……”赵高正准备要借此向蒙恬、扶苏发难,始皇却将目光射向姚贾,问道:“姚贾,朕问你,北疆的粮秣军需筹办得怎么样啦?”

        “回禀陛下,臣自知北疆工程乃造福千秋万代之伟业,一刻也不曾怠慢,粮秣充足,军需物资盈道。公子未到北疆之前,微臣一直受到蒙将军嘉勉。”姚贾洋洋得意,也是言之凿凿。“陛下,姚贾之言不可信。”正是刚才那位年轻臣子李健。始皇想不到满朝文武官员竟然装聋作哑到如此地步,幸好还有个仗义执言的李健在,遂说道:“哦,讲来听听。”此时始皇眼角已经扫视到姚贾身体在发抖。只听李健质询姚贾道:“姚大人,你说你为北疆筹办的粮秣已经充足,军需物资盈道,而我怎么发现仍有北疆单独在山左山右以及中原调拨粮秣的单子,难道是他们多此一举,还是私吞粮秣?”姚贾惊诧地大叫:“你是如何……”李健从容不迫地道:“姚大人,据我所知,北疆的军需粮秣总是难以筹办齐全。后来查实,乃供需官员从中作梗,专门刁难北疆军务。不得已,北疆将帅幕僚只好自己派员单独僻径,就近在河东郡和陇西郡筹办粮秣,这才勉强支撑。”

        姚贾闻听,急忙道:“皇上,蒙恬擅自开衅征集粮秣,是何居心?莫不是私养疆兵,图谋不轨……”

        “退下!”没等姚贾说完,始皇帝厉声斥责道:“北疆军队夫役近百万,今年又是举国大灾之年,你是从何处弄来粮秣供应了北疆?据朕所知,几年来,北疆粮秣军需物资从来就没有多到盈道地步,你这些功劳又出自何处?分明是巧言令色蒙骗朕。”姚贾低头回道:“……臣不敢。”

        “你敢,你的胆子何其之大。蒙恬军中自行筹办粮秣是得到朕允诺的,你自然不会知道,朕也不想让你们知道。但朕自即位以来经连年战事,出多少军队,该筹备多少粮秣,朕心里有一本账,你这专门负责粮秣的官员未必有我清楚。北疆究竟需要多少军需粮秣,你思量朕不知道吗?蠢材。”

        今天的朝议似乎比哪天都长。嬴政皇帝看一眼案前的这份快报,又扫视一眼面前扶苏写来的有关北疆情形的亲笔信,心情难以平静。原来,扶苏连日来不但要检查长城工地各级官吏的操行,更要紧的就是要关注几十万夫役的生活问题。大秦当年有个出徭役的政策,每个出徭役者粮食自备,而那只能适应当年西秦地辟西北一隅。现在,天下一统,国祚绵绵,东西相距何止万里,南北风土难求相同,夫役走一趟就要耗时几个月,自备粮食显然只能在出夫役路途或可能行。现在,北疆长城工程浩大,夫役累万,出工几年未能回家,粮食自然要有专门渠道供应方保无误。但实际情况是山左山右去年大旱,中原各地水灾连连,南方农业尚不发达,粮食需求就全指望关中一隅,全国粮食岂能不紧张!虽然直道平坦畅通,来回耗时缩短,却是无粮可运。按酷吏们的理论,既然那些老弱病残者已经失去劳动能力,就要杀掉,否则白白耗费口粮,可以把省下的粮食拨给那些年轻力壮者,就此也为自己的恶行找到说辞。扶苏不能视若无睹,灭天理、失人性概不能取。没有粮食可以想办法,老弱病残可以遣返回乡,工程进度太慢只不过多耗些岁月,何必要无端付出生命之代价!他向父皇上奏一折,请求妥为处置长城工程。讲明客观存在的一些制约因素,特别是夫役损耗极为严重:

        ……不能因为这一处工程而消耗尽大量劳动力。国祚绵绵,用工酬劳的地方还很多,这些夫役乃国家建设之有生力量,变不加爱护为妥为保护,是增强国力的有效办法。当前形势难以让儿臣接受,酷吏们擅杀夫役事件比比皆是,不加爱护。因此,非法奴役劳工,是夫役逃逸事件屡屡发生的根本原因。此外,粮食更成为制约整个工程的大事,朝廷应尽快解决这些实际问题,而不是不讲实际,只嫌工程太慢。

        前日,北疆普降大雪,夫役们又陡增苦难,儿臣实是不忍。加之,地动突现,山川摇撼,毁坏民房及一段长城,死伤边民数千,灾民在冰天雪地中嗷嗷哀号。此灾情前所未有,望朝廷体谅民苦,拨付救灾物粮于北疆。

        始皇的思绪瞬间又回到了朝堂上。他见朝堂上百官们把目光聚焦到了刚才仗义执言的这个年轻人李健的身上,始皇也是喜不自禁。

        始皇扫视一眼朝堂,高声道:“朕就不明白,你们缘何对蒙恬如此有成见?明明是一次正常的地震,却非要说成是孟姜女之邪祟。你们的用心朕今天就不追究了,但姚贾贻误军需已非一日,撤去筹办军需粮秣大权交部议处!筹粮军需一事全权由李健筹办。北疆的事,朝廷还是不能尽知尽详,李健你要时时上报给朕知道。有司听着,特授李健独立奏事权。”

        李健跪地山呼,洪亮的声音震动瓦翎:“谢皇上器重。小臣一定办好粮差。”始皇帝欣赏有加地瞪视着李健,令退朝。即刻有值日太监高声唱喏:“退朝!皇上有旨意,李健、蒙毅留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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