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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此处不留爷爷就下关东

        曹锟把张宗昌的8只金仙寿星收下之后,着实地兴奋起来。“张宗昌够朋友,如此慷慨是一位大肚量汉子,能办成大事!”他想用他,想给他高位。

        天津武备学堂毕业的曹锟,30年的军营岁月,也实在是不容易,直到武昌首义,才混上个师长。起步艰难,发迹艰难,艰艰难难地有了今天——

        曹锟的老家在天津大沽,老爹靠着为人排船养家糊口。排船是个苦行当,老爹不想让儿子继承这个行业。曹锟在家排行第三,生成膀大腰宽个儿高,老爹想让他成为一个好庄稼把式,去种田;可是,曹锟到田中就懒得弯腰。老爹让他去卖布,曹锟又好酒贪杯,常常醉卧街头,连布也被人偷去。老爹便对他失去了信心,任他去游荡吧。结果,他投了淮军,竟从士兵小卒起,混到今天一方霸主。他还想再爬,故而,“天下人才为我用”的想法。张宗昌来得很及时。曹锟思索了两天,他把张宗昌找到面前,摆上酒菜,二人对饮起来。

        “效坤,我本来想派你去一个重要地方,让你多管点军队。但又想想,觉得不妥……”

        张宗昌一听这话,心中一冷。“嘛?曹老三想甩我,想白吞我的金仙寿星?”他对他望了望,却没有开口。但突然锁起的眉头,却让曹锟看明白了。

        “效坤哪,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曹锟又摇手,又晃头。“你是领过兵的人。领兵的学问可是三五九等。派你领别人的兵,那不是一件好事。弄不好,吃力不讨好。我想这样,早时,我从段祺瑞的边防军中收了一批枪械,算算数量。是够装备一师人马的。我想拨给你,你收拾收拾旧部,自己组织一个师,干自己的,岂不更好。

        一听这话,张宗昌一块石头落了地,并且对曹锟产生了感激之情。“是的,我不能去带别人的队伍,别人的队伍不一定听我的,我得组织自己的兵。”曹锟说的那批军械,张宗昌也相信,不久前结束的曹锟、段祺瑞“直皖大战”,段祺瑞是大败了,皖系的军队被直系打得落花流水,军械自然也都收回曹直了。所以他认定曹锟说的是真心话。

        “效坤感谢大帅厚爱。大帅的意思,俺打心里佩服。我去组织队伍,一定不辜负大帅对俺的厚爱。”

        从曹锟的巡阅府出来,走回暂住的驿馆,张宗昌兴奋一阵子之后,突然又锁起眉来。“乖乖,一师人马,到哪里去组织呢?到江西去找陈光远要,陈光远能还给我吗?到关东去收容胡匪,几年不得信了,胡匪还有多少?人家愿意来吗?再说,拉起一师人马,也不是短期能成之事,用泥捏,也需一些时间。”张宗昌毕竟是光杆一个人了,到什么地方去拉一师人?他心里没有底。

        张宗昌坐在床上,拿出烟枪,勾着脑袋,一袋一袋接着吸起来。缕缕白云烟雾在他面前缭绕,聚聚散散,旋旋转转;迷团越旋转越大,以致小房子里很快浑浑浊浊,云翻雾障了。

        “这枪械暂时不能领,待我组织起人马再说。”张宗昌无可奈何地作了决定。

        夜长梦多!

        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张宗昌准备招兵买马之际,此事被曹锟属下一个能够左右形势的人物知道了,并且立即阻拦起来。他就是张宗昌的同乡、蓬莱人吴佩孚——吴子玉。

        吴佩孚,秀才出身,有名的儒将,现任着陆军三师师长,南下征伐护法军的前敌总指挥,是直系军阀中的二号人物。吴佩孚以儒将自居,从不与匪盗为伍,并甚是歧视那些人。

        吴佩孚得知曹锟要把一师军械交给张宗昌,立即拍案而起:“胡闹!张宗昌什么人?张宗昌是土匪!拿武器给土匪,由他组织队伍?他组织的队伍,依然是土匪。我们怎么能与土匪为伍呢?!”

        吴佩孚派队伍把许给张宗昌的那批武器全部运走。然后,才将此事告诉曹锟。

        曹锟没有办法,只好对这事支吾起来。

        张宗昌无可奈何了,他拍着屁股,大骂吴佩孚:

        “狗日的吴佩孚!有一天,我让你知道我‘胡匪’的厉害!我准叫你无家可归,叫你死无地方埋!”

        眼看着20几万大洋打水漂了,张宗昌心疼呀!此事是许琨促成的,他去找许琨。

        “星门,吴佩孚先下手哩,军械全运走不说,还骂了俺一通。俺这是为么?这是挖窟挖到牢里——自找罪受!他曹锟连屁也不放哩,俺得讨说法。”

        琨也正对此事着急。他觉得吴佩孚不该样做。但是,他又有幻想,他觉得曹锟会想另外的办法弥补。于是,他说:

        “你别着急,我去见巡阅使,我想他会有其他办法。要不,他能安心么?”

        许琨去见曹锟了。曹锟把两手一摊,叹着气说:

        “星门,你不是不知道,这军械上的事情,还得吴子玉说了算。当初,效坤能抓紧一点,及早把枪械运走,也没今天的这事了。”曹锟不仅不另拿办法,还反而把此事归罪到张宗昌不积极、不认真上去了。许琨说:

        “大帅,组织新的队伍,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张效坤在直隶又人地生疏。现在看来,重新拉队伍,有困难了,大帅是不是在军中给张效坤点事做做,别管大小,有个位子,也好交待。”

        曹锟沉默不语——原来吴佩孚运武器的时候,就曾对曹锟打过招呼,让他“千万千万不能收留张宗昌。那样,会坏了军队声誉的。”曹锟不敢作主了,才沉默不语——。思索半天,才又说:

        “张宗昌的名声太不好了,无论给他一个什么差事,军中会有人反对。”

        “这么说……”许琨想讨说法了。

        “星门,”曹锟急忙解释。“张效坤的厚礼,我会永怀不忘之情的。这样吧,在他无处去期间,他就先在我家住下,日后瞅着机会了,我自然会提携他的。”

        听曹锟这么一说,许琨心里凉了。“曹仲珊把张宗昌当成讨饭的人了。人家8只金仙寿星,三五代人也够受用的,人家非在你家吃闲饭不可?”他后悔了,他觉自己把曹锟看错了;同时,也觉得张宗昌无希望了。

        许琨匆匆走出巡阅使衔门,去见张宗昌,如实地把情况对他说了。

        张宗昌跳了起来,他把帽子往地上一摔,拉开衣衿,喷着唾沫大骂:

        “我操他曹锟的祖奶奶!有朝一日我有了人马,不挖他天津的祖坟我不姓张!”

        许锟也火上加油,他说:

        “此地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我就不信,辽阔的中国,就没有你立足的地方?要走便快走,不在这个无情无意的军阀手下。我也走,陪着你走。”

        “走,咱们一道走!”

        话是这么说了,真的要走,张宗昌又有点意冷了。不到保定来,手中还有20几万大洋,多少也是个本钱。如今,兵无兵、钱无钱,到哪里去呢?难道还回深山老林,再拉胡匪?想着想着,他心不由已地念叨起“关东,关东”来了。

        这一念叨,竞开了许琨的眼界。他忙说:“对,下关东!”“你也同意我下关东?”

        “当然同意。”许琨说:“日前你不是结识了张少帅张学良了么,我看那人是个正人君子,你可以去找他。”

        许琨这么一说,张宗昌眼前一亮,忽然想起前几天的事——

        在曹锟的大会客厅,当人们聚精会神那8只金仙寿星时,一个年轻将军走到张宗昌面前,伸出双手,面带微笑,先喊了一声“张师长”,然后说:

        “在下张学良,久仰阁下大名,今日此处相会,别是一番情谊。家父也常常称道你,说你勇敢、仗义。在你乐意的时候,欢迎张师长再去关东!”

        张宗昌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少帅张学良,也忙热情地说:

        “张大帅是俺张效坤最敬仰的英雄之一,请少帅代俺向大帅问好,就说张效坤想他哩!有一天,俺一定到东北向大帅请安!”“学良在奉天敬候张师长!”

        想到这次相聚相识,张宗昌觉得东北可以去。但又想:“张学良对俺说了那么多好话,大约是对那8只纯金寿星来的吧?真去了,会不会像曹锟一样,也给条冷板凳坐。”再想想,却又觉得张学良倒也真诚,谈吐不凡。况且自己又处在无处可归之际,最后下了决心:“好,下关东!”

        许琨忙说:

        “下关东,我陪你!”

        张宗昌不辞而别了保定,和许琨一起,星夜赶往奉天。二人进得沈阳,先觅了一家客栈住下,然后便想方设法靠近张作霖,以求一见。

        绿林出身的张作霖,当了二十七师师长不久,便就任了奉天督军兼省长;从l918年起,又任了东三省巡阐使,成为天经地奉系军阀首领。从此和皖系军阀段祺瑞、直系阀曹锟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瓜分了中国。45岁的张作霖作为“东北王”之后,又萌生了入关、取中原的野心,便暗自收拢人才,扩大队伍。张宗昌来得正及时。

        张作霖决定在新建成的督军府大客厅招见张宗昌,并派遣儿子张学良到客栈去接。

        到奉天之后的张宗昌,心情十分矛盾,住定之后,躺到床上,他便胡思乱想起来:“张作霖是从绿林来的,他不会歧视我这个胡匪,兴许念着‘帽子亲,的份上,会给一条腾达之路让我走!”下关东,张宗昌在很大成份上,是受了这种情绪的驱使。但是,他张宗昌毕竟是山穷水尽、光杆一条来奉天的,连送给曹锟的那份礼也拿不出了,“张作霖倘若也是个见财眼才开的人,给我一顿闭门羹吃,那又怎么办呢?”张宗昌翻来复去,心神不定,又想同许琨商量,又不要把话说明。当他得知张作霖要接见他,并且派儿子来迎,他才急忙问许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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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门,张作霖要见咱们了,你估计吉凶如何?”

        许琨知道,此刻张宗昌保定的打击记忆犹新,生怕重走复辙。便抱着安慰的心情对他说:

        “你放心,奉天不是保定,张作霖更不是曹锟、吴佩孚。”“咱们毕竟是虎落平阳、兵钱两空哩!”

        “这更可以验证他张作霖是英雄豪杰还是孬种小人呢!”

        “你说得对着哩。”张宗昌胆子壮了。“张作霖有眼光,热情待咱,咱就为他两胁插刀;张作霖对咱冷冷眼,咱转脸便走。”

        “哪去?”许琨问。

        “大不了重操旧业,还到深山老林当胡匪!”许琨笑了。

        “莫说赌气话了,我想张作霖不会是那种小人。”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兵多了、权大了的人,多半黑了心肠、死了魂。我得把孬心放到前边。”

        “你打算怎么见张作霖?”

        “我有我的打算,到时候你自然明白。”这是一个春天。

        奉天的新春,总是那么跚跚来迟,季节的“公文”早已下达了,老天还是瘦瘦的寒冷压在大地上,连积雪也不消融;老树新树都沉沉酣睡,枝条铁一般不见生机;大街上行走的城里人、乡下人,还是棉袍毡帽,一张张嘴巴冒出淡淡的云雾。

        张学良来请张宗昌的时候,张宗昌说“要见大帅了,一定得带点见面礼。”张学良笑了:

        “家父不是做寿,而是迎接朋友。”张宗昌也摇头笑了:

        “俺张效坤连骨头加肉也不值8只金仙寿星哩,只有一根鹅毛!”

        张宗昌说话时从床上拉出礼物,竟是两只柳条儿编的挑筐。那编工也十分拙劣。究系何意?张学良、许琨都愕然不解。他们只好闷吞吞地带上。

        车到督军府,张宗昌一手提一只挑筐,跟着张学良朝客厅走去。

        张作霖正坐在客厅里等待。一见张宗昌这举止进来了,心中一跳:“张宗昌这是那路的礼节?”他眯着眼睛略加思索,明白了:“嗯,好一份深情厚意!”想着,忙站起来,匆匆走出迎接。

        张宗昌一见举动,便知出来的人是张作霖。忙把两挑筐放下,双手拱起,深深一揖,说:

        “张效坤给张大帅请安哩!”

        张作霖走上前,拉着张宗昌的手,仰起面来,哈哈笑着说:

        “请安?那是慈禧老娘们他们王朝的行当,咱学他们干啥?让它跟着老娘们一起死了吧!咱学孙中山,拉拉手就行了。我让六子去接你,你不怪吧?”

        张宗昌知道“六子”是张学良的乳名,张作霖不分场合,都这样叫他。便说:

        “我和少帅算是老朋友了,他去迎我,正说明情深意重哩,高兴还来不及,有嘛怪!”

        张作霖把张宗昌领进客厅,叙礼坐下,又说:

        “六子说在保定认识你了,把你夸得天神似的。我说:‘那你不把张效坤拉到沈阳来?’六子说你张效坤是曹老三的座上客,不能夺人之美,我想也是……”

        张宗昌笑了。

        “大帅真会开玩笑,俺张宗昌在曹锟面前真够美的。美得跟屎壳郎差不多!”

        “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来。”

        “啊——?!”张宗昌有点惊。

        “今天你不是来了么。”张作霖说:“来得很隆重:你给曹老三只带8只金仙寿星,却给我带来两只大筐!”

        “大帅……”

        张作霖忙摇手不让他说下去。

        “效坤,你有心为我张雨亭的事业挑重担,而且是两只筐挑,我感谢你。但我也对你说句心里话:我给你一根桑木扁担,让你永远挑不断!”

        张学良和许琨二人,这才明白张宗昌带筐来的意思。张学良想:“张宗昌值得信赖!”许琨想:“张宗昌有胆有心,是个人物!”“效坤”,张作霖又说:“你和星门先歇几天,养养神,等我把扁担,准备好了,再让六子去找你。”又转脸对张学良说:“好好照顾好他们的生活,有空领他们城里城外看看。以后有事做了,说不定没时间看了。”

        张学良答应着,和张宗昌一起走出来。

        中原混战频仍之际,关东渐成一片安祥之地,一些直系、皖系失意政客军纷纷来到奉天。张作霖来者不拒,一律盛情招待,安排位置。奉军尚不强大,一时间僧多粥少,张宗昌的位子便难得如意了。一个月后,张作霖只委张宗昌到宪兵营去当营长。

        听到委任,张宗昌又跳了起来:

        “嘛?要我当营长!妈的,张作霖也不够朋友。我一个师长只领一营兵?去尿!”

        许琨见张宗昌又想走,忙劝道:

        “效坤兄,有收别嫌薄,有个营长当当总比坐冷板凳好,何况,宪兵还是奉系的亲兵,靠张作霖近了,总是好处。再说,咱们同张作霖毕竟算萍水相逢,人家难免有点介心,给个宪兵营长,该算不错”

        听了许琨的劝说,张宗昌细想想,觉得有道理。“对么,买个毛驴会不会拉磨,还得套上夹板试试呢!当营长就当营长,干给他们看看。”

        张宗昌在奉军当上了宪兵营的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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