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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战争与爱情1995观看第二十一章 地下干爹

第二十一章 地下干爹

        

认了个“干爹”



        王师傅在梅溪镇上只是个以杀猪为生的“屠户”,和偶尔收点门徒的武术“教师”。可是他在西山东区的“江湖”里,却是个威镇数百里的“老头子”、“掌门人”。他的“辈分”是当地“一贯道”支派里,“后八字”(“天锡纯嘏,延庆开祥”)中的“嘏”字辈。“嘏”字辈“老头子”,如今是凤毛麟角了。在目前“庆”字辈“当家”的江湖上,他不能多开香堂,广收门徒。在贴身门生中,他只收“幺三”和“阿七”两个——因为经过慎重选择,他觉得他二人不会“为非作歹”。

        王氏在清末原是一位“走镖”的。他一家做“镖师”已有四五代以上的历史。武功学的是与少林平分江湖的“武当派”。搞武术的人——尤其是少年武术家,最欢喜找人打架,不见血、不杀人,不过瘾。王氏少年时因武术高强,而出手伤人,搞出人命,被官家缉捕十余年,弄得家破人亡。中年以后“收了性子”,觉今是而昨非,自己绝不以武功骄人,收徒弟虽非“单传”,亦绝不超过三五人——“幺三”和“阿七”都是他认定的可传之材,但绝不会以武功骄人的本分青年,安贫而乐道。王师傅晚间在“静土庵”教拳,主要也是以幺三和阿七为主,教些基本功,他只从旁指点指点,所以学生们都只能拜他为“师祖”。

        做“屠户”这一行,是王师傅自己选择的,因为他幼年嗜杀,中年之后,既不敢乱杀人,也无人可杀时,每天宰猪一口,大斩八块,在他也是很过瘾的事。他常时说,如能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也能这样“捅他一刀、大斩八块”,多过瘾。

        在那个“是非善恶”的标准都由官家来做主的时代,王屠户在那社会底层一切自己作不了主的贫民百姓中,因而成了一盏暗处的明灯,为大众所崇拜,他的声望,在那个地下世界里是愈远愈响的。

        这次他抢救莹莹一命之后,也自认做了一件“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打抱不平,就要打到底。在他肉案子早市收了案子之后,他和两个徒弟,换了干净衣服,烧了两斤肘子肉,带了一壶烧酒,又回到叶家来。

        这时莹莹已能坐起,叶妈正在喂她点稀饭。王氏师徒进门时,莹莹要下床相迎,王屠户阻止了她,自己取了汤匙,喂了莹莹几口。

        “心肝,你早晨受了些惊,现在好些吗?”王师傅很慈祥地问莹莹。

        他这一问,使莹莹想起爸爸生前常叫她的“心肝”二字,一时悲从中来,泪潸潸下,哀伤地说:“王伯伯,我好多了。”

        “宝贝,你放心。”王轻声而亲切地说,“叔叔在此,看哪个邪仔,再敢碰你!”

        叶妈看到那热气腾腾的红烧肘子,因问王师傅,是否要烧点饭,王说不用啦,我们可以喝酒吃肉。

        王叔叔又同莹莹谈了半天,一再说:“莹莹太心疼人了,难怪那些杂种来欺侮你。以后由叔叔做主,看那些杂种还敢来!”

        莹莹觉得王叔叔看起来似乎粗壮魁梧,但却和死去的爸爸一样慈祥。既有委屈,恨不得一下倒入叔叔怀内呜咽一番。她一面想着一面泪下不止,更使王叔叔心疼不已。

        “莹莹呀,”王师傅又慈祥地说,“我一辈子未收过女徒弟、干女儿,今朝就破个例,把你收下吧。”

        “伯伯要收我做干女儿!?”莹莹不禁破涕为笑。

        “收你吧!”王说,“以后叫我‘干爹’。”

        “真的?”莹莹又泪下如雨。

        “真的,叫我干爹!”王说。

        “干爹!”莹莹哇的一声,痛哭起来,一下扑到干爹怀内,气喘喘地呜咽得甚为伤心。

        “莹莹多可爱啊!”干爹抚摸着莹莹的头发,感叹甚久。许久王师傅又说:“那么就行个礼吧。”

        这时叶妈感到饿得慌,已等不及了,赶快听干爹吩咐,燃起了香烛,又替莹莹梳梳头发,整整衣襟,然后扶女儿下床。王师傅端坐于叶振东遗像之前,莹莹跪在地下向干爹磕了三个头。那一旁站立、未发一言的幺三和阿七,这时也跪下“赔礼”。

        莹莹磕头之后,又扑到干爹怀内呜咽一阵。王师傅乃起身,整整衣襟,拉开椅子,向叶振东遗像,恭恭敬敬地磕了四个头。莹莹和妈也跪下赔礼。振东如还活着,也应对磕四个头,那他二人就是“八拜之交”了。

        两个徒弟也跟着磕了头,莹莹也跪着赔了礼。然后王再问明振东生辰,原来两人同庚,振东只大王几个月。王师傅乃拉下袖子,弯下腰来,向叶妈恭恭敬敬地作个揖,拜过“嫂嫂”;两个徒弟跟着磕过头。莹莹都跪下赔礼。

        王师傅又问明莹莹年龄才十八岁,乃说:“那你也拜拜两个师兄罢!”莹莹乃向两位师兄跪拜,两位师兄也跪拜答礼。拜后这场拜师、拜干亲的仪式,就算完成了。两位师兄帮妹妹拉开桌子。五人围桌坐下,不一会儿,两斤肘子、一壶烧酒就吃得精光。叶妈又炒了些剩饭,大伙和汤吃了,真是盘盘见底,一粒不剩,五人都吃得酒醉饭饱——尤其王师傅,一壶烧酒下肚,遍身发红发烧,已有七分醉意。

        “心肝宝贝,”干爹酒气醺醺地问莹莹道,“今早王益发那厮,是怎样撬窗进你房子中来的?——我要杀他!”

        “他撬窗子,我没有听见哎,干爹。”莹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说,“他爬上床来……”

        “你知道王益发那厮,在梅溪不知奸污过多少妇女——从十几岁到五六十岁,连他的寡嫂、寡婶、亲姨妈、亲甥女都遭在他手里——我早要干掉他;混蛋的当官的不管嘛!……幺三、阿七,我们去宰掉他!”

        说着,王师傅便站起来,阿七、幺三跟随在后,叶妈脸吓得发白。莹莹也不知如何才好。

        

“偷不如偷不到”



        王师傅乘着酒兴,三脚两脚赶到铺里,在案板后墙上便抽出那把他早晨用的屠刀。阿七也抽出一把细长单刃、割肉用的锋利无比的尖刀。幺三则拿了根铁制的“猪铤杖”。这铁杖有拇指般粗,六尺多长。那是屠夫们杀猪抽血之后,从死猪腿上割洞、通杖、吹气,使猪体膨胀,便于刮毛用的。那也是根凶厉的杀人武器。

        师徒三人阔步循山坡石级,不一会便走到“税局”门前,只见税局门前有个卫兵,他持枪前来问话。未等他开口,王师傅便大吼一声:“啐!”可怜那小兵便连人带枪,翻倒地上,吓得面无人色。那税局门房见状也大恐。

        “狗肏的王益发,在哪个房间?”王屠户怒发冲冠地问他。

        “他上午未来上班。”一个门房回答着。另一个则说:“在第三科,他刚才来……”

        王氏师徒三人乃迈步从屋内巷道,通过第一、二科门前,走向第三科。第一、二科工作人员见状大惊,乃群出观看,并争问:“什么事?什么事?……”

        “杀那狗肏奸犯王益发,与你们无关!”王师傅吼着,已到第三科门前。在门口见王益发背窗而坐,头上戴顶毛线帽,帽内有绷带,正捧着小小茶壶在喝茶。他一见到这三人手持利刃,来势汹汹,王益发乃把茶壶丢在地上,翻身越窗而逃。

        “狗肏的王益发——”王师傅骂着,乃跃登于王的办公桌上,穿窗而出,尾追不舍。幺三、阿七也越窗而出,追向前去。

        这窗外是一块平地,过平地则有弯路下坡。这时税局内男女职员,和隔邻机关办公人员,也闻声蜂拥而出,挤看热闹。只看王科长穿件长衫跑得像只野鸡,王屠户师徒三人持刀尾追,像三只猛兽。

        王益发刚穿过平地转弯下坡时,只闻“飕”的一声,一道白光,拦头而去。王益发大叫一声“哎呀”,便摔倒坡下。王师傅乃赶上去,一脚踩上他的脊背,踩得科长头翘、脚翘,舌头直是伸个不停。

        看热闹的观众挤向前去一看,才知道刚才那道白光,是王师傅的刀光。盖王益发刚转身向坡下逃跑时,王师傅手一扬,那把利刃乃飕的一下飞了出去,擦过王益发的面脖,插入路边的一棵大榆树干上去。王益发一惊,乃摔倒地上。

        王师傅自树上拔下宝刀,在王益发头发上擦了一擦,问这个奸犯:“应从哪处割起?”

        四面围观的群众,乃替“科长”代答说:“把他脑袋割掉!”有的则说:“把他××先割掉!”有的则说:“大小头一道割掉!”引起观众大笑。

        王师傅又踩着他再问一声。

        “王师傅开恩,饶命啦……”科长在屠夫脚下哭了,哀求饶命。

        “你这狗崽子,”王师傅说,“把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你祖宗的脸也丢尽了!”说着王师傅把那冰冷的屠刀在他颈子上、面孔上拭了几下,使这奸犯直打觳觫,并哀求“饶命”。

        “你这个王八蛋,你奸污妇女,害了人家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就对人家不饶命!”刀上的王屠户,再踩了几下,科长被踩得鼻血和脸上摔破的伤血与汗泪唾沫流成一大块。真是血染黄沙。

        “王师傅,”几位观众大叫说,“把这个混账王八蛋宰掉算了嘛。”

        原来王益发的淫行是梅溪镇尽人皆知的。今晨所做的丑事,也早为送水夫传播出去。他平素最喜欢“偷”女人,说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据说他平时所“偷”,都很顺利。一次他年轻的姨母,到他家来“走亲戚”。王益发居然偷偷地溜入姨母卧室,把姨母“偷”了。

        以同样方式,他居然“偷”了亲外甥女、亲堂妹、亲寡嫂。寡嫂恋奸,还生了个孩子——使母子都见不得人,寡嫂为之自杀。王益发“偷”的秘诀是什么“铁门槛,纸裤裆”。据他说任何女人,包括他姨妈,只要他能于午夜偷偷摸摸进房去,“偷不到”的机会是很少的。可是贼做久了,终会失风的。想不到今晨终搞出个“偷不如偷不到”,而在杀猪刀下求饶。

        “你究竟强奸了多少妇女?”刀在他颈子上又抹了两下。

        “那是谣言啊!师父饶命!”

        “你那寡嫂为什么自杀?”师傅再问。

        “她殉夫啊,师傅。”

        “她那儿子谁生的?”

        “遗腹子啊,师傅。”

        “丈夫死了三年,还有遗腹子?你这个不老实的狗崽子——我宰掉你!”王师傅又把刀向他颈子上抹一抹。

        “宰掉他……宰掉这王八蛋!”群众一旁大呼着。

        “他这个命,值一头猪吗?”王师傅问群众。群众说:“不值!不值!但是宰掉他!”

        “莫怪我无情,王益发!”王师傅说,“这是大家的意思!”刀又在他的颈子上抹一抹。

        “从实招来,大家可能饶你命,再硬嘴,一刀两断!”

        自此王师傅问一句,王益发答一句——把个偷姑盗嫂的恶行,全部和盘托出。观众发问,他也照答——反正没脸皮了。问到今早偷叶女之事,王益发说因为叶女挣扎太凶,床被冲倒,他“没有搞进去”。

        这句话说出,围观中的一位老人,走向前去,向王师傅借刀,说:“我年纪大了,不怕杀人偿命,师傅把刀借给我,我把他宰了!”

        四围观众鼓掌,说:“把刀借给他!把刀借给他!把这个混蛋宰了!”

        “诸位,”王师傅说,“我这刀是杀猪的,用这把刀杀他!太抬举他了——官府会枪毙他的!”

        “杀掉他!杀掉他!……”众人还在叫。

        王师傅松了踩在他背上的右脚,再用右脚插入王益发的腹下,把他挑起一踢,这奸犯被踢得四五尺高,摔下石坡去,摔得半死。

        “饶你一条猪狗不如的贱命!王八蛋!”王师傅咬着牙齿,狠狠地骂了一句!

        王师傅那一脚虽已把王益发摔得半死,但是并未重伤他。把“王科长”终于砸成重伤的却是那些愤怒的围观群众。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块,尤其是鹅卵石,像炮弹一样地投了下去,有几块击中要害,把王某砸成重伤,才由他科里几位科员,抢救了抬下坡去,送入驻军后方医院包扎。以后王益发再也无面目回“税局”当“科长”了。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武当武术



        王师傅师徒三人,重惩了色狼,顿时变成了围观群众的英雄。当他们走回税局边平地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责怪他们没来把强奸犯杀掉之外,也要求“王师傅”表演点拳术,因为镇上人知道王氏幼年是位“镖师”,武艺高强。王则谦虚地说:“老了,耍不动了。”可是群众死围不舍,师徒三人走不脱,王师傅乃向幺三说:“小三,你就献个丑吧。”

        “打哪一套呢?”幺三问。

        “你既然拿个‘金箍棒’,就来个‘偷桃’吧!”王师傅说。

        幺三得令,乃抱个拳掌,向四围一揖,说:“向诸位领教!”说着他便退出圈外。阿七并要众人退到平地四周。幺三取了架式,一声吆喝:“哎!”乃冲入平场,挟着铁杖,一跃在空中连翻两个“无地筋斗”,然后以“前后叉”坐落于地上,手中铁杖,向空直立,姿势轻快优美。观众大鼓其掌,赞不绝口。

        只见幺三缓缓地变动双腿,移“前后叉”为“左右叉”。忽然两腿一收,“哈!”的一声,全身已飞升至铁杖上端,挤眉弄眼、皱鼻翘嘴,绕杖两周,掌拳合抱向观众道谢。

        四周观众掌声如雷。懂得武当拳术的观众不免惊叫:“大圣偷桃——猴拳!猴拳!”

        幺三向观众敬礼毕,乃滑下铁杖,面不改色,向师傅鞠一躬,三人就要离去了。但是群众死围住不放,并点名要“阿七表演”。王师傅纠缠不过众人,乃向阿七说:“各位盛意,你也就‘滚’一下吧!”

        阿七掌拳合抱,向众致礼毕,也退出圈外。他反持利刃,一下子冲入圈内,连翻正反两计筋斗,便脊背着地像车轮一般,旋转起来。只见刀光回旋,疾如闪电,地下只见灰尘,不见人影——足使观众目瞪口呆,简直忘了鼓掌拍手。有人则暗赞,说是:“滚堂刀!滚堂刀!”

        忽见闪电顿停,阿七自飞尘中,一跃而起,平空一个无地筋斗,双叉落地,收腿起立,抱拳弯腰向四围观众敬礼,并向师父鞠躬。也是举止文明,面不改色。

        观众疯狂鼓掌。王师傅也点头微笑说:“不错!不错!”又向观众微笑说:“徒弟们献丑了!”他说着就要离去,但是哪能突破重围呢?

        “王师傅自己表演一下!王师傅自己表演一下!……”围观群众死缠不舍。外围青年人,还一面跳跃,一面叫喊。

        王师傅说:“老了,耍不动了。”可是在群众围叫“不老!不老!”声中,王师傅走不脱,乃把手中屠刀,向泥地中一插,众人赶忙让出个圈子来。那把刀柄还在摇晃不定之时,只见王师傅,“哈哎!”一声,便跃立于刀柄之上,拳掌合抱,在空中绕了两周,向围观群众道谢。

        王师傅本已身高六尺,体重一百五十公斤以上,如今跃登有三尺高的钢刀的刀柄之上回旋,如此轻松,真是鹤立鸡群,引得四围群众仰首向天,也是个奇景。王师傅致礼完了,乃轻轻跃下,落地无声。大家才疯狂鼓掌跳跃。

        四围观众中有几位也颇有武术根基的老人,频频跷起大拇指说:“轻功,了得!”

        这样王氏师徒才为群众所释,返回他们的肉案子去。

        

知名度的困扰



        王氏师徒这一次“惩狼”义行,不用说在梅溪的茶寓酒肆中,成了第一号头条新闻。不但历久不衰,而且愈传愈奇。街头一些“说书”、“卖唱”的人,有的竟编成传奇,大赚其钱。

        最不好受的当然是那位王科长。他是专科毕业、风度翩翩的社交圈中人。在许多宴会场中,有时竟有爱慕他风度的妇女,在门缝中偷看他呢,而他偷香的本领,也是当世无双,从未失过手,谁知这次竟然阴沟里翻了船,弄得身败名裂,头负重伤,避往异乡去了。

        “这位姓王的呀,”一位满脸烟色在茶馆之角的说书人,左手摇着牙板,右手持着鼓槌,大声地说,“他操女人,也有他的广田三原则——哪三个原则呢?那就是:‘生我者不入;我生者不入;同生者不入。’其他一概得而入之……”听众一阵讪笑和讥鄙,王某也就不能再回来了。

        比王某还要出名的,那就是这位受害人“莹姑娘”了。莹姑娘拒奸的情况,虽然没有第三个人看到。但是每个茶馆里,居然似乎都有一两位在床边目击之人,说来绘影绘声。其中有一个故事,竟说王科长第二天上班时,不能行走——因为他强奸未遂,自莹姑娘头上“滑”下去时,下体被受害人“狠命地咬了一口”,“咬得筋断皮脱”云云——故事奇特得不可想象。大多数人,也竟信以为真。

        但是在这些传闻失实的故事之中,也有些真实的故事。那就是“莹姑娘”投井自杀时,被王屠户一把抓住脚踝,自井中倒提出来的实情。这是七八个挑水夫所亲眼看到的。他们一致承认,那个被倒提出井、又倒放入井、再倒提而出的半裸美人,像一只“剥了皮的蛤蟆”!

        “她那双奶头、那屁股、那大腿、小腿、两只脚,多么风嫩啊!”一位三十来岁的担水老几,回忆起当时情形,说来真馋涎欲滴。他并抱怨他的老婆说:“哪像我那个粗老婆,两条腿拉起来,像两根片柴……”

        总之“莹姑娘”拒奸的勇敢,和褪掉衣裤的美丽,在梅溪是无人不知了。这位洗衣姑娘,岂止“貌如天仙”!她脱了衣服后的白嫩,才像一只“剥了皮的蛤蟆”呢!这个梅溪镇上,挑水夫之外,也有一些骚人墨客,他们乃把“剥了皮的蛤蟆”,改成了“玉蛤蟆”。

        莹莹自从变成了“玉蛤蟆”之后,艳名大震。全镇之人,都要以一见为荣。因此她那个洗衣场,竟变成了一个观光区。叶妈如有现代生意眼光,按人售票、入场参观,那她老人家也就可发个小财了。叶妈既没有此走资本领,那观光客,就变成了营业干扰。这一来,这位洗衣姑娘叶维莹,自此以后再不敢走向井边,只好由妈妈打水,在家中闭门浣衣了。她虽然躲着不出来,但登门“送衣”和“取衣”的客人之多,仍是户限为穿,应接不暇。

        最使她们叶家母女承担不了的,则是主顾们多半都超价送洗,不收不去,而邻家洗衣妇有时生意则清淡到门可罗雀。这一来,一家饱暖千家怨,麻烦就多了。大家认为生意清淡,是她叶家母女在井边寻死,亵渎井神,影响了她们,大家鼓噪要把叶氏母女,赶出街坊。甚至有些泼辣妇女,竟当街叫骂,下流不堪,使叶妈和莹莹不知如何是好。

        

一场谢神驱邪的大庙会



        这些街坊妇女偶尔的叫骂,和一些“观光客”在叶家门前有意和无意的逡巡,平时竟使莹莹不敢出家门一步。但是这些对叶妈来说,却不构成丝毫威胁。叶妈此时反因收入稍增,想做点“干活计”。她有时停止洗衣,则拖一张木椅,在门前坐着扎点“鞋底”,并和邻人谈谈家常,甚或抹点纸牌。若听到点不干不净的叫骂,她也就不干不净地骂回去——喜欢骂人的人,多半也都是下贱的人。你真和他也下贱一下,对方就不敢过分骂街了。叶妈之所以敢如此做,多少也和她新认的“干亲”有关。贵为“税局科长”的高官,都给干亲家揍得半死,以后还有哪些杂种敢找上门来!

        不过王屠户却是个讲情讲理之人。他信的是尊奉“太上老君”的道教。“太上老君”曰:“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这次她们母女受屈,投井寻死,由他把个几乎光身的女人,自井口内拖出拖进,也的确冒犯了井神。何况梅溪镇这口古井,井围丈二,泉清水洌,号称“百井之王”。饮水思源,梅溪几乎有一半居民,思源之水都来自此处。更有十多家挑水夫,数十家妇女,淘米洗衣,都仰仗于它,诸神拱卫,岂容亵渎!王师傅心有内疚,并曾向众挑水夫许下“谢神”愿言,久思还愿,并以此意向众徒子徒孙,及叶氏母女分别言明。

        王师傅本是“三洞”中人,虽未在“龙虎山请牌”,加以嗜酒食肉,被视为“邪门、邪功”,但他法衣、法器俱全。“打道场”“谢真神”,还是拿手好戏,虽然他数十年来,难得做它三五次。这次事体重大,王道士始决心破例一试。

        在“大寒”之后,王氏选了个黄道吉日,找个扎灵专才,扎了个诸神拱卫的井神灵坛,购备香烛、金箔、纸马、爆竹,自己在案子上制好“猪头三牲”,招呼叶氏母女去孝服、着吉衣,准备“谢神”。

        街坊闻讯,也都预备彩帐香旆,及放生施舍各项善事,以配合随喜。街坊故老,都知道王屠户是个有法术的道士,平时难得“打醮”,既“打醮”,也必有些功德和场面。

        地下“教门”,则更是暗中轰动,远及百里之外。因为“王老头子”是西山东区几个硕果仅存的“嘏”字辈,真是一呼百诺。在这一圈圈内的乞丐、花子、盲人、艺人……尤其兴高采烈,因为这是他们一生中,难得碰上的喝酒吃肉的机运。

        这日时届中午,水井广场,人群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忽听一阵鼓乐之声。鼓乐之后,只见身着道服的八位后生,抬出了纸扎的“井神灵坛”,直趋广场,设坛于古井之后。接着便是十余个挑水夫,挑着糊有红纸“福”“寿”等字的水桶,走向灵坛前分两侧站立。此后则鼓乐不断,都是各商户、各机关分送的彩带锦旗,飘扬四方。锦旗之下,则设满木桌,遍布施食酒肉和放生龟鳖之属。随后便是一阵爆竹,但见八个小道士抬着挂有红布桌围的长桌,桌上陈列着香炉、蜡台和猪头三牲,置于灵坛与古井之间。八个小道士放好供桌之后,乃分班站立两旁。

        当围观群众正屏息以待之时,忽然一声炮响,鼓乐大作,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老道,身披七彩八卦道袍,粉底高靴,左手捏个“通天诀”,披发仗剑,缓缓而来,庄严之至,亦神秘至极。观众中有认识他的,则唧唧私语,说:“王屠户!王屠户!”

        老道身旁稍后相随的两位道童,幺三、阿七则分别捧着麈尾和法水瓷瓶。他们一行之中最引起观众议论纷纷的则是一群小道士所簇拥下的两位时装贵妇——叶妈和莹莹了。

        “那就是玉蛤蟆!那就是玉蛤蟆!”观众中发生了骚动,站在后面的青年观众或挤或跳,秩序有点紊乱。这时老道士转过身来,用宝剑向骚动的群众指了指,说也奇怪,骚乱的场面顿时便安静下来。

        老道走向坛前井畔,口念咒文,然后仗剑跪下。四围小道士、水夫,乃至围观群众亦不期而然地随同跪下。数百人之众,居然鸦雀无声,也可算是“庄严肃穆”。

        众道士跪拜毕,老道“烧符”、“舞剑”、“念咒”、“喷法水”。然后由小道阿七,挥麈尾,挥去井上、坛上、众水夫头上、桶上之灰尘;老道紧随其后喷法水,挥剑驱邪。接着便由两小道引美女莹莹至井边跪下,长发披肩、乌云覆背。老道则站立美女之后约一丈五尺之遥,闭目仗剑,约五分钟;忽然口唇颤动,念出咒文“……唧唧……唧……唧……如律……”忽然大吼一声:“——令!”摇剑直指美女脑后,只见美女鬓发,如狂风吹拂,四向飞舞,全身伏在井栏,颤抖不止。老道则咬牙切齿、眼如铜铃、两颊汗如雨下。四围道士,和旁观群众,亦觉遍身发麻、四肢震动。大家屏息以观、呆若木鸡,约有一分钟,诸邪显已驱尽,王道士始收剑摇铃,结束道场。

        小道士扶着叶氏母女返家。老道在幺三、阿七夹护之下,也安步走回肉店中去。广场中剩下的只是鼓乐喧天,人声鼎沸,群丐争食,杂耍遍地……好一个梅溪镇难得的十年一遇的大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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