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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

        丁志学见魏海洋真有点急扯白脸的“愤怒书生”样儿,不免在心里笑了。他心说,你要不是魏海洋,连“标办”的门儿都别想进,还跟我这儿一本正经,说什么不会拿你哥哥的势去压洪长革。你只要是魏海洋,你站在洪长革面前,就已经凭空比别的人高出了几分!

        丁志学认为魏海洋在这个事情上显然天真了。本来他想说一句,真要出事儿,你魏海洋说这事儿跟你哥没关系就没关系吗?搞标底那么大的事,你哥是正管,你说他不知道别人就信?但他转念一想,也许人家魏海洋就是在他这儿这么说说呢。丁志学于是换了个话题,随口问了句:“海洋,你跟梁爽怎么样啦?听梁冰说,梁爽在法国读书?读的什么呀?”

        魏海洋脸色陡变。

        丁志学注意了,问:“怎么啦?吹啦?”

        魏海洋随口应道:“吹了。”

        丁志学愣了愣,马上又说:“吹了好吹了好,那种小地方来的女孩,太物质。”俩人聊了几句关于女人的话题,散了。丁志学在魏海洋走了以后,把丁小飞叫来,对他说:“梁爽和海洋散了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丁小飞摇摇头。丁志学说:“我总觉得海洋有什么事儿瞒着咱们。咱们已经给他打了多少钱?”

        小飞大致估算了一下,说了一个数。

        丁志学说:“盯着点他,别让他给涮了。”

        厅长周山川决定跟魏海烽把郑彬这层窗户纸捅破。这段时间,他不找魏海烽,魏海烽也不找他,有事情,都是洪长革在中间传来递去。

        魏海烽彻底跟郑彬闹翻了。这事儿让交通厅兴奋了好几天。魏海烽出来进去,跟他打招呼的人一下子多了,连门口传达室的老大爷都追着他跟他说话,边说边翘大拇指。按道理说,魏海烽不是这么一个冒失的人,但他没想到郑彬做事也太过分了,居然把标书直接送到他办公室,说请他看看,提提意见。魏海烽心说,你欺人也太甚了吧?什么叫提意见?这跟让我把标底直接告诉你有什么区别?魏海烽忍着火,对郑彬打着哈哈:“我们哪儿能给你们竞标单位提意见?提完意见你没中标算谁的?小郑,标书可是商业机密,不能满世界乱找人提意见。”然后不等郑彬接茬,接着说,“小郑,我上午很忙,事情很多。”

        “要不,我们晚上谈?”

        “晚上我有安排。”

        “那您另说个时间。”

        魏海烽克制着,沉吟片刻,说:“那好,等我忙过这一段。”

        郑彬搂不住了,脱口而出:“魏厅,您何必这么虚伪呢?您又不是没有吃过我们的喝过我们的?”

        魏海烽的脸上像下了火。他的确是吃过郑彬的喝过郑彬的,那是他最不情愿吃的饭最不情愿喝的酒,郑彬还给他找了两个“三陪”,说是他们公司的秘书。魏海烽再没见过世面,“三陪”和“秘书”还分不出来吗?魏海烽去,一是碍着郑彬的那层“子弟背景”;二是毕竟以前人家给他办过事儿。那会儿他当着魏主任,跟丁志学“光达论剑”,要没人家郑彬穿针引线,那林省长能来吗?就算林省长真对“光达论剑”感兴趣,谁跟林省长提这个事儿呢?本来魏海烽答应去吃郑彬喝郑彬的,是冲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好,谁知郑彬从坐下以后就左一个“林省长”右一个“我爸爸”。魏海烽一杯没歇着,刚喝完“我爸爸常跟我提到您”,又得喝“林省长对您印象很深”,再加上那两个特敬业的“三陪秘书”,魏海烽回家连厕所在哪儿都找不着,跟衣柜费了半天劲。幸亏魏海烽家衣柜是冲外开的,得拉,魏海烽推半天推不开,跟陶爱华说这厕所门什么时候坏了,怎么推不开啊。把陶爱华气得差点想一巴掌扇他。

        郑彬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魏海烽不光是上火,而且那“火”中还夹杂着一种深深的羞耻感。魏海烽同志发作了,直视着郑彬,总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今天跟你拼了”,说的话也就不计后果了:“郑彬,这之前我一直在迁就你,你说叫我喝酒我就喝酒,你说上我家招呼不打就去,你说到我办公室抬腿就来,你之所以敢这么做,我之所以允许你这么做,为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因为你父亲是郑书记,郑书记是林省长的恩人,林省长是能决定我命运的领导。但是,我的迁就不是无限度的,不是没底线的,那底线就是,我不可能拿着国家这么大一个工程去换官做!……跟你这么着说吧小郑,如果共产党的官非得这么个当法才能当下去,我还宁肯不当了你信不信?……你有本事直接去找你爸郑书记,让他叫林省长把我撤了!”

        郑彬完全没想到,气得一时无话,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咱们走着瞧”,一甩手,摔门而去。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魏海烽一人留在屋里,一时的气是出了,却又陷入了新的忧虑之中。他呆在原地,怔怔的。

        郑彬打出道儿以来,哪受过这个呀?直接就奔到赵通达的办公室,推门就进。赵通达赶紧起身沏茶倒水,脸上挂着笑容,招呼着:“郑彬!稀客啊!”

        郑彬已经气得不分东南西北,上来就说:“赵秘书长您不用忙,我还有事。来向您反映一个情况就走。”

        赵通达看他严肃,也严肃起来:“什么事,你说。”

        “平兴高速招标的事谁说了算?”

        “招标方案不是已经发下去了吗?”

        “你们能保证按照招标方案所说的,公开公正公平吗?”

        “我们在主观上,会努力去这样做。”

        “不见得吧。据我所知,现在有这么种说法,平兴高速,得魏海烽一支笔一句话!”郑彬语气中含有明显的嘲讽。他一向不喜欢赵通达这种为人处世的方法,别管什么时候,说的话都那么伟大光荣正确。

        赵通达笑了:“洪长革说的吧?……他的话你也能信?他觉着自己扛不住的事只好往魏厅那里推,这还不好理解吗?”

        郑彬听了,马上一脸“你得了吧”的表情。像他这样的公子哥,与常人相比,最宝贵的品质就是“不虚伪”,心里是什么样,脸上就是什么样。当然用洪长革的话说,我要是有他那么一个爸,我也不用装蒜,谁愿意装蒜啊?装蒜多累啊!直言不讳多爽啊!

        郑彬顶着赵通达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懂你们官场上那套。我打小耳濡目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说句不怕粗俗的话,他魏海烽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能屙出什么屎来!赵秘书长,反腐倡廉您是行家,您应该知道,绝对权力绝对导致腐败!魏海烽究竟想干什么?……他不就是想用泰华吗?泰华有实力不假,但更重要的,是有他魏海烽的弟弟魏海洋。典型的权钱交易。他以为别人傻看不出来啊?噢,我可能说错了,他们不傻,他们是太精了——一家两制,哥哥有权,弟弟有钱。弟弟挣的钱给哥哥,谁能说出什么?哥哥拿了钱,照顾点弟弟的生意,人家还要说兄弟情深呢!”

        赵通达不能再打哈哈了,他沉默片刻,对郑彬说:“小郑,说实话,我提醒过他。魏海烽和我,私交很好。……但是,毕竟,我们是同级,有些话,也只能点到为止。他要是真反驳起我,我还真不能说什么。比如他说,哪条法律规定哥哥做官,弟弟就不能做生意?我说什么?”

        “你们厅长知道这些事吗?”

        “我们总得给厅长一个思考判断的过程……”赵通达这话说得很策略。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这些事儿,厅长还不是想知道就能知道,想不知道就能不知道。

        郑彬叫起来:“过程!这过程得要多长?一个月?一年?五年?赵秘书长,等出了问题造成损失就晚了!到那时候,毁掉的不仅是一个魏海烽,还有平兴高速这个关乎全省建设的大项目,损失不可估量!”

        赵通达叹口气,什么都没说。一方面他对厅长深深失望,另一方面他也为自己如今处在这么一个徒有虚名的位置上感到无可奈何。

        郑彬越说越冲动:“再者说了,什么叫出了问题?很多问题是查出来的,不查,永远不会有问题!”

        “小郑,你反映的情况和我了解的情况,我会逐级向上反映……”赵通达说话总是不讨人喜欢,他明明是高兴郑彬把自己当盘菜,向自己反映情况,但话一说出口,就成了地道的官腔,让人听着,不仅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还有点不舒服。

        郑彬冷笑:“逐级?等你们逐级逐级地反映完了,思考完了,判断完了,黄花菜都凉了!不客气地说,中国的很多事情,就是败坏在你们这些官僚主义的手中!……赵秘书长,我本以为你是一个正直正派大公无私的人,却想不到原来也是一个混在官场的凡夫俗子!”说完,站起身连个笑脸都没有,“好吧,我郑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按组织原则逐级反映没用,我只好向上反映,我这也是逼上梁山!”然后走了。

        赵通达目送着郑彬走,对郑彬的盛气凌人不以为怵,脸上反而透出一丝欣慰。他倒要看看魏海烽怎么收场。

        厅长周山川决定跟魏海烽把郑彬这层窗户纸捅破。这段时间,他不找魏海烽,魏海烽也不找他,有事情,都是洪长革在中间传来递去。周山川仔细一琢磨,琢磨出了道道。魏海烽这是跟他来“缓兵之计”呢。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跟一个快六十的人,玩这心眼?

        魏海烽进来,坐下。面前没有茶,厅长也没有给他沏的意思。魏海烽心里估摸着,这次估计是要“短兵相接”了。他平静一下心情,面沉如水,等着厅长发飙。

        “刚才郑彬来我这儿了一趟。”周山川本来是要说,“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话临到嘴边,掉了个弯。毕竟以“疑问句”开头,容易让对方不愉快,好像自己是被提审的犯人。

        魏海烽立刻明白,脸上现出愤懑。周山川注意到了,说:“海烽啊,你知不知道你当初提副厅,省里的意见并不完全一致?”

        魏海烽点头:“是林省长力保我上。”

        “当时省里意见不统一啊。最后林省长征求了郑书记的意见!郑长舟同志在我们这里做秘书长的候,对你印象不错。”接着话锋一转,“……海烽,郑彬的事就没一点通融余地?”

        “不是我不通融,是他不通融,咬死要青田顺阳。这段路所有的企业都盯着,无论资格资历实力,都排不到他们。”

        “能不能找到一个变通的办法?”

        “但凡能变通我也会想法变通。我甚至许诺,除了这段路,别的路段随他挑——他不干。”

        “再想想办法,海烽同志!”

        “要不,我去跟郑书记说?”

        “你跟他说,说什么?他根本不会承认他知道这件事,同时他肯定会赞同你的意见,说你秉公办事是对的。”

        “不是说这个。我去跟他说,平兴高速由我抓,是我的意见。”

        “想替我顶雷吗?你顶不了!平兴高速是分工你抓,但还是在交通厅党组领导之下,在我的领导之下!”周山川火了。在周山川看来,魏海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气氛沉默,如黑云压城。魏海烽有一个原则,凡是解释不清的事情,就尽量不解释,因为越解释就越解释不清。比如郑彬这事儿,解释什么呢?你解释还不如你就按照周山川的意思办呢。你不按照人家意思办,还老跟人家说我不是让您为难,这不是虚伪吗?

        但魏海烽的沉默,让周山川感觉更加不愉快。在他大半辈子的从政生涯中,从来是他不怒自威,是他听取解释,然后决定是既往不咎还是严惩不怠,什么时候也没遇见过魏海烽这样的。

        周山川想了想,决定不给魏海烽留什么面子了。

        “还有一件事,跟你谈一下。郑彬对你有个误解,认为你不用他是想用泰华,用泰华是因为你的弟弟在那里……”

        “庸俗!”

        “这事我倒是跟他解释过了,我说不可能。说即使最后定下用泰华,也不会是因为魏厅的弟弟——”

        “是因为泰华有这个实力!”魏海烽直接从厅长那里把话接过去,态度强硬。

        周山川便没再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是不满意的。俩人枯坐着,枯坐了一会儿,魏海烽心虚了,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不合适。他咳了一声,开口了:“厅长……本来我正想向您汇报这事,又想您事太多,就算了,我自己能处理,就自己处理吧。……我跟郑彬已经摊牌了,说青田建设不行。”

        厅长周山川忍着满肚子火,不说话。这次,他的“不怒自威”生效了。魏海烽硬着头皮接着说:“除了青田建设本身的问题,郑彬这个人我也很不喜欢,仗着他爸爸是省委书记是林省长老领导,傲慢无理……”

        周山川及时插进去,他慢吞吞地说:“海烽同志,我希望你在这里面不要掺杂个人好恶。你喜欢郑彬这个人也好,不喜欢这个人也好,青田建设毕竟是一个竞标单位,我们应当一视同仁。这就像赵通达同志,通达同志一直不喜欢你弟弟魏海洋,甚至多次直言不讳,指出你弟弟跟泰华走得太近,但是你是怎么把通达同志顶回去的?”

        魏海烽见厅长真的不高兴了,也只好收敛一些。厅长毕竟是厅长,就像家长毕竟是家长,儿女对家长再有意见,家长对儿女再不近情理,做儿女的也不能以牙还牙。魏海烽坐着,一言不发,他一个做下属的,厅长训两句就训两句呗,训完了就训完了。没想到,最后周山川让魏海烽表个态,这就伤了魏海烽的自尊。魏海烽说:“以后在招标工作中,我一定严格要求自己。对招标单位,一视同仁没问题,网开一面做不到。”

        厅长周山川彻底火了,提高了音量,大声说:“我同意。既然分工你抓,当然要由你定。秉公,当然要一视同仁,不能对谁网开一面。”紧接着话锋一转,又加高几个分贝,“但是,海烽同志,分工不等于集权。你主抓平兴高速以来,同志们对你是有些意见和反映的。通达同志多次找你谈话,你都什么态度?在你眼里,平兴高速是什么?是你们家的阳台吗?你想找谁封就找谁封?什么真独裁比假民主好,什么一支笔一句话。不管出于什么,你好好想想,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在台下要民主,上了台就要独裁,这是什么作风?”魏海烽脸色刹那变得极度难看,他意识到“假民主真独裁”这话自己只和赵通达说过,当即脸上的表情既委屈又愤怒。

        有一阵子,魏海烽和赵通达的关系极其微妙。魏海烽提了“副厅”以后,俩人关系紧张了一段;后来没多久,赵通达提了秘书长,俩人平级,这魏海烽再见了人家赵通达,就不能再拿人家当自己手底个兵来对待了。人家不听他的,他也不能再说人家摆不正位置。人家现在的位置跟你魏海烽一般齐,大家是平视关系。而且你是副厅长,人家是正秘书长,将来谁走在谁前面,还不一定呢。就是那阵子,双方都摆出大将风度,出来进去,还常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周山川提的这个“真独裁假民主”就是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魏海烽对赵通达掏的一句心窝子话。

        魏海烽原话是这么说的:“平兴高速那就是一个烫山芋,有时候,我还就得一支笔一句话!我要不这么着,这个烫山芋就会传来传去直到传凉了为止!……民主好不好?好。可是它需要高成本的维护、高品质的土壤,就咱现在这个情况这些人……不说别人,就说洪长革,你就得用其所长避其所短。他的短处是什么?他只会揣摩着你的意思摸着你的肋骨捡你爱听的说!”说着,一笑,“别说,这关系很像我跟陶爱华哩!”

        其实,当时那话头是赵通达先提起来的。赵通达那阵子跟沈聪聪天天吵,吵得心烦意乱,见到魏海烽,也就不免抱怨了沈聪聪几句。大概意思是,这有文化的女人太复杂,你顺着她吧,不行,逆着她吧,也不行。你问她到底要怎么着,她又不说。魏海烽就说,女人都一样,别管有文化的没文化的,都需要哄。这哄吧,也是一样本事。不是说你顺着她或者逆着她就完事了,你得琢磨她的心思。女人往往这样,心里想的是“Yes”,嘴上说出来的偏偏是“No”。这时候你要顺着她你就瞎了,你得跟她对着来,还得跟她争,争得越厉害她越高兴;反之亦然。女人都喜欢搞“假民主真独裁”!从前我不懂这个,陶爱华要跟我商量什么事,我就实话实说。后来才发现,你的实话要是说不到她心坎上,她马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所以,我现在的方针就是,你做决定,我服从,家里的事,大事小事,你说了算!

        魏海烽记得自己痛快完嘴以后,特意跟赵通达嘱咐了一句“这些话也就是我和你在这里说说”。他为什么说这话?不就是提醒赵通达别四处给他散去吗?

        厅长见魏海烽阴着个脸拧着个眉毛,一言不发,心里越发不爽,索性加重语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干工作哪有一点委屈都不肯受的?一支笔一句话,谁的一支笔,谁的一句话?你这支笔是谁给你的?!”

        十五分钟后,魏海烽在食堂截住赵通达,当着交通厅一干人的面,劈头就问:“通达,问你件事。”还没等赵通达有所反应,魏海烽第二句话紧跟着就砸了过去,“我跟你私下说的话,厅长怎么知道的?”

        赵通达本来还是一张好脸儿,见魏海烽这样,跟收把伞似的一下子收起笑容,说:“什么叫私下?只要和我的工作有关,就不存在什么私下不私下!”

        魏海烽玩起了厅长刚刚给他玩过的那套,不怒自威。这是一种非常具有震慑力的对峙武器,但一般情况下,是上级用给下级的,最次也是平级之间才能使用。如果是下级用来对付上级,则震慑效果为零,甚至可能起到反作用。

        赵通达被魏海烽这么冷不丁一震慑,还真有点不习惯。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应变能力很强的人,他习惯于按牌理出牌。比如同志之间有意见,有意见可以私下交换,或者会上讨论,哪怕是展开面对面的批评呢。这叫什么,食堂,是大家来吃饭的地方,你魏海烽到食堂来震慑我?!

        赵通达正组织语言,想把自己这点心理活动给说出来,魏海烽的“地面进攻”就开始了。魏海烽声音很高,火气很冲,嗓门很大,指着赵通达的鼻子说:“你这是典型的沽名钓誉!”

        人来人往的食堂瞬间安静得跟小树林似的,人们静悄悄不动声色像树林里的树。赵通达知道他们在观察他俩。赵通达也提高了嗓门:“什么沽名钓誉不沽名钓誉,你甭跟我掉书袋子!魏海烽我告诉你,我们是同学是朋友,但首先,是同志。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赵通达这么做是对事不对人,走得正行得端光明磊落!”

        魏海烽立刻接住:“什么叫对事不对人?对事就是对人!对人就是对事!事情都是人做的!”说完,怒气冲冲离去。

        人们看看远去的魏海烽,又看看端着饭盆的赵通达。尔后,相互看,用面部表情交流感受。赵通达面无表情继续吃自己的饭。

        赵通达后来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为什么在他和魏海烽的交手中,他总是落下风?赵通达认为这是由于他对魏海烽没有做到“知己知彼”,而魏海烽却对他做到了“出其不意”。比如说,他赵通达做梦也想不到魏海烽会给他来这手,而魏海烽却明知道他好面子,故意挑选了在食堂跟他对峙。谁能明白魏海烽跟他闹的是什么?最多是凭着魏海烽的只言片语一知半解地推断——魏海烽跟赵通达发火,是因为赵通达把俩人私下说的话告诉了厅长。要照这么理解,赵通达就是一个卑鄙小人。赵通达气得胃整整疼了两天,第三天本来已经好点了,赶巧张立功上他家来看望他,捎带脚地教育他,说他当时就是太老实,他应该当即反咬一口,当众质问魏海烽你私下里跟我说什么了?让他魏海烽自己重复一遍给大家伙,让大家伙都听听明白,那话到底该不该让厅长知道。

        张立功跟赵通达说,现在这人啊,心理都变态。像魏海烽这样的,不按牌理出牌,别人还觉得他有个性;像咱们这样规规矩矩的,别人说咱们谨小慎微居心叵测。魏海烽他弟弟魏海洋天天往“标办”跑,跑得热火朝天的,咱要是多嘴说几句闲话吧,咱立刻成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年月,正义感都成了贬义词,谁有正义感,谁就是没混好,就是仇富,就是心理变态。你这个秘书长,说是让你分管廉政,你怎么管?你管就是不落好,就是得罪人。倒是魏海烽,手里抓一条路,连厅长都不放在眼里,谁见了他,都得给他说好听的。

        魏海烽一看陶爱华那张脸,连说话的兴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是一张让他绝望的脸,他心里那点事,根本不用说出口,就能猜到那张脸听了之后的反应。肯定是集合了恼怒、着急、愤恨、担心、恨铁不成钢和嫉恶如仇。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林省长忽然在一个全省廉政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魏海烽。林省长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们有些干部,上任没多长时间,口气大得很,一个近百亿的工程,居然只认他一支笔一句话,这叫什么工作作风?啊?!”

        魏海烽当时正在做记录,手本能的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官场中人,一叶知秋。魏海烽抬头,林省长仿佛就在等他这个动作,他这边刚一抬头,那边林省长的两道目光“刷”地就罩了过来。魏海烽知道这叫“目光威慑”,他经常跟洪长革使这一招。

        接下来的几天,魏海烽如坐针毡,既没有人找他谈话,也没有人说他什么。他好像空气一样,走在人群中间,人们却对他视而不见。沈聪聪很快就摸清楚了情况,她约魏海烽出来,给魏海烽看了一封信。这是一封举报信,信的标题叫“有关青田建设郑彬的几点问题”。海烽粗粗看了一遍,信很短,但措辞很老道,信里说:“郑彬打着其父和林省长的名义向有关部门的主管领导施加压力……如不彻底追查郑书记以权谋私滥用职权,放纵自己子女扰乱平兴高速的招标工作,影响正常秩序,作为一名有良心的中国公民,我有向中央直接反映意见的权利和义务。”

        魏海烽看完信,脱口而出:“这信不是我写的!”

        沈聪聪平静地说:“跟我说没用。”

        魏海烽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被严重怀疑的对象。对郑彬有意见是一回事,但写举报信是另一回事。而且这封举报信还牵扯到了林省长、郑书记!更让他别扭的是,如果一直没有人跟他提这个事儿,他还连个给自己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他怎么解释?给谁解释?给林省长吗?给郑书记吗?说什么?说举报信不是我魏海烽写的?简直可笑!人家又没有说是你写的。而且人家还会反问你,就是你写的又怎么样?

        沈聪聪劝了魏海烽一会儿,见魏海烽一直沉默着,猜到了魏海烽在担心什么,一时找不到什么话,也就沉默了。这在魏海烽看来,就是善解人意了。同甘共苦同甘共苦,有的时候仅有良好的主观愿望是不够的,还要掌握正确的方式方法。所以俗话说,苦不怕,就怕白受苦;累不怕,就怕白受累。比如,陶爱华,主观上比沈聪聪要肯千倍百倍地吃苦受累,但方式不对,所以她跟魏海烽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累,魏海烽记着是记着,但越记着越耻辱。别的不说,就说她这么大岁数换工作的事,这事魏海烽能不领情吗?但你总挂在嘴边,时时敲打着,那魏海烽能好受吗?陶爱华是不明白,对于男人来说,他们并不是忘恩负义,而是不愿意一天到晚面对自己的恩人,尤其这个恩人是自己的老婆。你动不动就一大套:“……为了你的工作,我就得离开我干了二十多年的单位,到一个新单位去,从零开始,跟一帮十几二十几的小姑娘一块,从护士干起!”“咱今天不说上夜班的事,不说上班路上要比从前多蹬二十多分钟车子的事,单只说,你的工作是工作,我的工作是不是工作?你的追求是追求,我的追求是不是追求?”“……魏海烽,你摸着自己的心说,在你身处要职功成名就的时候,想没想到过我,一个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追求的人心中的滋味?”这些话,你说是说痛快了,可是说完了,效果呢?那效果绝对比沈聪聪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魏海烽对面什么也不说,要差,而且差得不止一点半点。人家沈聪聪这叫“别有幽愁暗恨生”,叫“此时无声胜有声”,为一个人担忧要默默的,越默默的才越动情,越动情魏海烽看在眼里才能动在心里;这就跟上菜似的,一道一道上,吃的人才有心情,“呼啦啦”上一桌子,人家动两筷子就没胃口了。

        过了很久,魏海烽苦笑了一下,对沈聪聪说:“记得有一次你问我,如果让我选,升上去,但路没建好,升不上去,但路建得很好,我选哪个。当时我没跟你说,你还少列了一个选项,其实这个选项才是我最担心的,是我想都不愿想的!”

        沈聪聪脱口而出——“出师未捷身先死?”

        魏海烽无语。

        魏海烽把沈聪聪先送回省报的宿舍,自己在街上又溜达了两圈。他烦回家,尤其是心里烦的时候,就更不愿意回家。一回家,只要陶爱华在家,就没高兴事儿。陶爱华不知道是不是到岁数了,特别爱叨唠,特别爱打听。只要一见着魏海烽,就滴滴答滴滴答,来来回回翻来覆去,一会儿是你去哪儿了?一会儿是你怎么啦?魏海烽如果稍微有点不耐烦,陶爱华就得说:“嘿,我关心关心你不行啊?你是我丈夫,我问问你去哪儿啦跟谁在一起,怎么啦?不应该啊?是犯王法还是犯家规啊?”

        陶爱华最近又添了一个新毛病,总是爱跟魏海烽计较一些虚头八脑的事情,比如问魏海烽她在他心中的位置。这个问题怎么回答?要是说实话,你的位置肯定比他的工作要靠后,而且不止比他的工作靠后,甚至要比他的弟弟他弟弟的客户甚至他对门的赵通达都要靠后。他们有个事,哪怕魏海烽就是敷衍,也要抖擞起全部的精神;可是对你陶爱华,人家就未必有这个心气,哦,不是未必,是压根就没有,也不可能有。所以你问也是白问,问了就是自取其辱。你陶爱华指责魏海烽把家当旅馆,把她当自带工资的老妈子,你认为这是他对你对这个家犯下的滔天罪行,人家可不这么认为,人家认为是你不懂事,你更年期。而且本来人家可能有这么点负疚感,你越闹,人家的负疚感就越小,闹到现在,魏海烽基本倒理直气壮了。这就让陶爱华更加不愉快,越不愉快就越闹。陶爱华没别的手段,这么多年,她都是通过闹通过斗争通过镇压来让魏海烽服软的。她嫁他这么多年了,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为他做了这么多牺牲,噢,到头来,你魏海烽抖起来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啦?做梦!

        所以,往往是魏海烽外边越乱,心里越不痛快,她陶爱华在家里就越给他添乱添不痛快。她倒不是故意,而是,怎么说呢,她不知道魏海烽外边的情况,就见魏海烽回来阴个脸,跟她一句话没有,要么下班不回家,要么下班回家屁大点工夫又出门了,说跟人谈事,什么事非得晚上谈?而且一谈谈到半夜?还说喝酒也是工作,干脆说工作也是喝酒得了。她能不跟他火吗?能不跟他较劲吗?他想回来就睡觉,她能允许吗?你把我晾家里一晚上了!酒越沉越香,气可是越憋越大。

        沈聪聪倒是跟魏海烽建议过,单位的那些事,适当地回家跟陶爱华说说,加强沟通,关键时刻,自家后院先得稳住。魏海烽听了,一乐,没法跟沈聪聪解释。让他跟陶爱华诉苦?他还真没这个习惯。诉苦是一种待遇,陶爱华享受不到这份待遇。魏海烽一看陶爱华那张脸,连说话的兴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是一张让他绝望的脸,他心里那点事,根本不用说出口,就能猜到那张脸听了之后的反应。肯定是集合了恼怒、着急、愤恨、担心、恨铁不成钢和嫉恶如仇。陶爱华的心理承受力虽然够强,但自我控制力很差,她要是知道魏海烽现在四面楚歌十面埋伏,那得急成什么样儿?万一到外面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他魏海烽不是雪上加霜吗?就这么着吧。

        魏海烽在街边吃了几个羊肉串又喝了几瓶啤酒,摇摇晃晃地回家。一进门,就听见陶爱华高着嗓门说:“你要是不愿意回来就别回来,没人强迫你。”

        搁以往,魏海烽低个头或者不说话顶多认个错道个歉或者编两句瞎话也就过去了,但今天魏海烽心里极不痛快,忍不住说:“爱华,你别没事找事啊!”

        陶爱华杏目圆瞪,嗓门提高了八度:“我没事找事——你天天晚上不着家,是我没事找事吗?”

        魏海烽也急了:“陶爱华,我以前做调研员的时候,你嫌我天天晚上窝在家里连个应酬都没有,说我没出息,现在又嫌我天天晚上不着家……”

        “这么说,你现在天天晚上是出去应酬去了?你不说你在工作吗?”

        “我靠!”

        “有理说理!别说脏话!”

        魏海烽闭上了眼睛,径直进屋,“砰”地关门。陶爱华跟过去,一把推开门,冲着里面喝道:“魏海烽,你要是瞅我不顺眼,你明说,别用软刀子杀人。你只要说出来,我陶爱华绝不跟你死缠烂打。你嫌我老了,没意思了,不想过了,外面有人了,明说,我可以腾地,你别一回来就没好脸,我不欠你的。”

        ……

        魏海烽坚持着不说话。魏海烽不说话的样子是很气人的,陶爱华越说越气,顺手抄起一样东西就砸了过去。

        厅长周山川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举报信,上面用红字批复:转交通厅。赵通达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本和笔。

        “厅长。”

        “通达,坐。……这是省纪委给我们厅转过来的。你先看看。”边说边把信给赵通达,赵通达接过来。厅长面容庄严肃穆,语调抑扬顿挫:“纪委要我们严查郑书记纵容子女在平兴高速招投标工作中的问题。其中还提到了林省长。”

        “我那儿也刚接到一封内容一模一样的信。正要向厅长汇报。”

        厅长略感吃惊,说:“我估计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人大政协政法委应该全收到了!省纪委责成我们要从速调查汇报。”

        “郑彬是有问题,做事过于招摇没有分寸,但是据我所掌握的情况,他尚无越轨行为……”

        “这明摆着是要整他!……整垮了郑彬,对谁有利?”

        赵通达和厅长对视,目光里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怀疑,但是谁都没有说。还没等厅长和赵通达这边商量出方案呢,那边林省长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要厅长与赵通达立刻过去。电话是秘书小刘打过来的,电话里小刘没多说什么,但厅长立刻意识到林省长肯定是发了火,而且是拍了桌子。

        周山川和赵通达跟奔丧似的,“刷刷刷”就上了奥迪,神情镇定严肃,绷着个脸。当然,如果仔细推敲,厅长周山川的严肃中透着点忐忑不安,而赵通达的镇定之外则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刘秘书把他们带到会客室,周山川跟刘秘书关系还算不错,但是这个时候,也不便问什么情况。刘秘书让一个小姑娘给他们沏茶,自己去叫林省长。

        大约坐了十分钟的样子,林省长进来了。刘秘书跟在后面,替林省长把门关上,同时把自己关在门外。屋子里,周山川和赵通达一见林省长,忙不迭地站起来,嘴里称呼着:“林省长。”

        林省长表情冷淡,自顾自坐下,目光如炬,直接照到厅长脸上:“魏海烽这个人你认为怎么样?”

        周山川小心措辞:“工作能力强、有魄力、有才华……”

        “我是问他的为人、人品!”林省长劈头打断周山川,目光锐利,带着大领导的霸气和说一不二的劲头。周山川脸上开始冒汗了。紧张,窘迫,尴尬。赵通达做埋头记录状,根本不敢看厅长。林省长确实太不给厅长面子了,当着赵通达的面就训他,这说明什么?赵通达没敢往深里想。

        “你们认为这信可能会是谁写的?”林省长投石问路。沉默是一种权利。但是,在大领导面前,小领导使用这一权利是需要小心的。

        厅长、赵通达一齐摇头。

        林省长分析着,也是在启发这俩沉默的羔羊:“像写这类匿名举报信的,有的确实是出于公心,这部分人占少数;有的纯粹是挟私报复,这部分人也占少数;大多数情况是,打着为公的旗号,达到个人的目的,所谓公私兼顾。……这封信的情况,我看就属于第三种情况。反映的问题有没有?有。但是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地广而告之吗?不至于!也就是说,写信的人肯定有他的难处,通过正当渠道难以达到个人目的的难处,这个人会是谁呢?”

        厅长、赵通达再次一齐摇头。

        林省长心头的火一点点又被拱起来,赵通达摇头情有可原,你周山川也摇头,凭什么?林省长是干什么出身的,人家也是一级一级走上来的,虽然年纪比周山川轻那么个五六岁,但阅历并不少。他心说,你周山川不会问你什么都来个不知道吧?你不就是想做一个好人吗?今天我还就不让你做。

        林省长直话直说:“我听说郑彬被举报前,曾多次向有关部门反映过魏海烽的问题,这个情况你们掌握吗?”

        厅长点头:“郑彬是找过我。”

        赵通达小声地附和:“也找过我。”

        林省长加重了语气:“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不想下任何结论,但是,跟你们直说吧,对魏海烽这个人,我不放心。如果真的是他恶人先告状,先下手为强,并且采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那么,我认为他的问题比郑彬的严重,严重得多!”

        厅长皱了皱眉头,说:“魏海烽不像是这种人。”

        林省长脸往拉:“我也认为他不是,也但愿他不是!否则我也不会提他做这个副厅长!可惜,人是可以变的,事情往往不会以我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的。……赵通达同志,我建议,两件事情一起查:一,魏海烽是否存在挟私报复;二,郑彬是否涉及违规操作!”他停停,又说“郑彬这孩子我了解,他的缺点是做事太没分寸,也是想急于求成。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一切以你们的调查为准。我们不能因为他是领导干部的子女就照顾他,但是也不能因为同样原因,就任由别人诬陷他。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赵通达拿着本“刷刷”地记,头也不抬。

        林省长停了停,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厅长说:“魏海烽到处说平兴高速他一支笔一句话,这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暗示竞标单位给他好处吗?”

        周山川忙说:“这个事,我已经批评过了。”

        “批评过就是目的吗?他改了吗?对于屡教不改的干部,该拿下就要拿下。你这个厅长不能太软,不要老想做好人,不要说你到点一退休,就跟你没关系了,出了问题你就是退了也还是要追究你的领导责任!”

        周山川心里“咯噔”一下。

        林省长看看表,缓和了口气,说:“还有,举报信的事,调查清楚以前暂时不要告诉郑彬的父亲,免得给郑书记添堵。他最近心脏情况不太好。”

        正记录着的赵通达微微摇了下头。林省长注意到了,立刻问:“通达同志,你什么意见?”

        “这信的目标既然已经指向了您和郑书记,那么,它的散发范围就绝对不会仅限于省里,就是说,不会仅限于您的权力管辖之下。……”

        “你是说这信会往中央发?”

        “按常规,这是肯定的。”

        林省长已经缓和的脸色,又现出怒容。

        魏海烽的定力真是一流的。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不但不解释,连打听也不打听。赵通达觉得奇怪,魏海烽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难道这举报信真是他写的?

        这段时期,沈聪聪和魏海烽越走越近,这事儿让赵通达说不出来道不出来的。实事求是地说,他跟沈聪聪分手在先,发现沈聪聪和魏海烽交往在后,而且以他的客观冷静理智,他也清楚地意识到沈聪聪和自己不合适。但是,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即使和沈聪聪分手,他也要顾全脸面。所以当时他跟沈聪聪约定,分手要悄悄地分,不要大张旗鼓。但他哪里想到,沈聪聪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就跟陶爱华说了,那跟陶爱华一说,还不就满世界都知道了?

        赵通达曾经火冒三丈地打上门去,要沈聪聪给个解释。沈聪聪冷冰冰地告诉他,暂时不说,不等于永远不说。自己是个女人,拖不起。她跟他已经没关系了,就不能背着这个名分。

        那时候,赵通达还没有怀疑到沈聪聪跟魏海烽之间有什么,但男人也不是没直觉的,他本能地觉得沈聪聪对魏海烽有点兴趣。有些事儿,他跟沈聪聪说,说不通,换了魏海烽去,就说通了,这让他心里不痛快。比如说厅长把平兴高速的宣传任务交代给他,他找沈聪聪,沈聪聪就说我们省报又不是你们交通报,三天两头发平兴高速,有病啊?他磨破嘴皮子也不行,沈聪聪还给他来一个“不做交易”。赵通达气得脑门直发亮,说:“这怎么叫交易?即使咱们之间没有这层关系,就说我是交通厅的秘书长,你是省报的新闻主编,我找你发稿,不是很正常吗?噢,就因为咱们之间有这么一层关系,反而成了交易?”后来赵通达碰上魏海烽,跟魏海烽顺嘴这么一说,完了跟魏海烽提了一句,问魏海烽能不能帮个忙,替他跟沈聪聪说说。结果呢,沈聪聪不但亲自跑来一通采访,还发了一大版,图文并茂漂漂亮亮。厅长开会的时候,不停地表扬赵通达,还吩咐说:“通达啊,给你一个任务,尽快把沈聪聪发展成咱交通厅的家属!”赵通达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却只好配合着,好像他在沈聪聪那儿还真有面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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