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奎因打电话到威洛比医生的办公室。
“我可以现在过去见你吗,医生?”
“你能否延后一小时?”威洛比医生问,“那时我就应该可以看完挂号的病人了。”
“就一小时。”
埃勒里·奎因若有所思地挂断电话。威洛比医生的口气听起来并不热心,他再度怀疑起医生是否隐瞒了些什么。
他决定先放开心中所有的想法,让心灵在早晨密集的活动后好好休息一下。埃勒里从过去的经验中发现,当事情发展到某个阶,一切似乎都无计可施时,这个心理疗法很有帮助。讲实话,他对这个案子的看法,远不及他对戴维和琳达所说的那样乐观,甚至连一半信心都没有。事实是,要翻案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只有对巴亚德·福克斯本人真诚度的半信半疑——眼前还称不上信任——勉强给本案带来一点点鬼火般隐晦的亮光。然而这有可能——相当可能——只是错觉,或一相情愿的想法,或只是高明演技所导致的结果。他要怎么才能确定,戴维的父亲不是在装腔作势?
在漫步走下希尔路时,埃勒里试着甩掉这些想法。这是个天高气爽的午后,希尔路上浓密的树荫在步道上散布着宁静平和的乡间气息。
但是他的心中找不到宁静,他无法对那些事实置之不理。
埃勒里·奎因一路进城,将所有事实再一一检视。一种迷惑感很快又让他兴奋起来:他漏掉了什么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某个就在那里的东西,似有若无。某个或许可以解释一切的事情或东西。
那感觉如此强烈,让他在洛根杂货店对面的斯洛克姆路和华盛顿街转角的办公大楼前停下了脚步,以把整个案子再彻底想一遍。
但是仍然没有结果。
最后,他对自己生起了闷气。他走进办公大楼,一步两阶地爬上宽广的木梯来到二楼,在那里找到威洛比医生的小招牌。
他走了进去。摆着老旧的绿沙发及松软的椅子、挂着褪色的柯里尔与艾伍兹石版画,还有一些破烂杂志的候诊室中空无一人。身穿白袍的威洛比医生独自坐在稍远处的诊室里,正失神发呆。
一见到他,老医生立刻起身,两眼发亮地走了出来。
“我让护士回家了,奎因先生,”他一边说,一边和埃勒里握手,“所以这地方让我们两个人全包了。”
“你有事情要告诉我!”
“嗯,我不确定,”医生缓缓说,“进来我的办公室吧……我不清楚你知道什么或不知道什么。我清空办公室,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没有值得骄傲之处。我想在杰西卡·福克斯的案子上,你可以这样形容。这十二年来,我一直耿耿于怀。”
“我了解,”埃勒里说,虽然他并不了解,“在我们讨论其他事情之前,顺便问一下:杰西卡确实告诉过你,她那天早上只喝过巴亚德倒给她的那一杯葡萄汁,是不是这样?”
“没错。我到达那里时,问她吃了什么,她说:‘什么也没吃,医生。我太兴奋了,吃不下早餐。但是我让巴亚德帮我准备了一些葡萄汁,我喝了满满一杯。’”
埃勒里·奎因点点头。“这么说来,那个女人死于毛地黄中毒,是毫无疑问的了。”
威洛比医生看起来不太自在,埃勒里警觉地坐直起来。“事后才变得毫无疑问。现在回想起来,各种症状确实相当符合。但是在当时……总之,在给她葡萄汁以后不久,巴亚德留杰西卡一个人在家——他必须去某个地方——几小时后当他进屋时,就发现她——”
“等等。”埃勒里再度坐直身子,“我把那给忘了。现在我想起来,审判记录曾提到:巴亚德在给妻子饮料以后,离开了屋子,因为他哥哥托伯特打了一个紧急电话,是不是?”
“好像是这样。总之,等巴亚德回到家,已经是大约两小时以后了,他发现杰西卡正在呕吐。他打电话给我,我立刻开车过去。”
“你看到她时,她是什么样子?”
“病恹恹的,脉搏很慢;后来,开始变得不规则;然后到了第二天下午却开始跳得非常快。她在第二天的傍晚就死了。”威洛比医生将椅子推离桌子站了起来,拖着疲惫的步伐在诊室里来回踱步。“我不能原谅自己,”他沉吟道,“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奎因先生,我以为她只是旧疾复发。我无法原谅自己。”
“就是这点一直让你耿耿于怀,医生?”
“是的。”
“没有别的了?你没有隐瞒任何事情?”
“隐瞒?!”威洛比医生茫然地停下脚步。
“你意识到或从一开始就知道某些事实,但是没有告诉有关当局?”
医生先是瞪着他,然后把头往后一仰,大笑起来。“原来你心里想的是这个!”他抹了抹眼睛,“不,奎因先生。我什么事也没有隐瞒。让我深感困扰的,是我没有及时诊断出那是毛地黄中毒,我以为她只是旧疾复发。”
他接下来说,后来其他医生也跟他保证,那并不是他的疏忽草率所致,所有状况都符合他最初诊断的旧疾复发。但是就在他讲话的时候,埃勒里心有不甘地暗想,又一个希望破灭了。
“老天,”威洛比医生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女人会被下毒,谁会想到那个姓福克斯的是刻意计划,使用过量的药物来杀害她?不过,同时,我应该发现才对。她那么信任我,她把自己交在我手里……”
埃勒里·奎因试着安抚老人的良知。
“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医生苦涩地说,“我都没有怀疑。那天早上我去看她时——她是星期二发作的,这天是星期三的早晨——她的情况似乎好多了,而我前一晚紧急派去照顾她的护士说,病人前一晚的情况还不算太差。事实上,我到的时候,杰西卡已经打扮整齐地坐在床上,她穿着睡袍,头发上还绑了缎带,正在给朋友写信。
“她说觉得好多了,还把信交给我,托我在回去的路上帮她寄,顺便还托我投递另一些信件,说是她先生前一天晚上写的,都是账单之类的家庭事务邮件。但是那天下午——大约是喝下葡萄汁后三十小时——她的病情突然有变,而且恶化得非常快,那时候,要救她已经太迟了。”
“这是毛地黄中毒的常见过程吗?”
“是的。”
“当时的症状以及死后的解剖报告,都确实证明她是死于毛地黄中毒吗?”
“呃,症状非常明显——当我们回顾整个病程时,发现那些症状和毛地黄中毒的诊断完全吻合。但当时我们仍然没有办法绝对肯定,不幸的是,毛地黄会被身体细胞完全吸收,通常解剖时不太可能验出来。然而,当达金警长到房子里搜索那瓶毛地黄酊剂时——就是我当初所开的药方:一次十五滴,一天三次,短期限用。但是在事发几个星期前,我就已经指示杰西卡停止服用了,因为她已经好转——确切地说,那是在事发之前两个星期,也就是阵亡将士纪念日那天。所以从五月三十日到六月十四日,她都已经没有再服用毛地黄了。当达金警长搜索并找到那瓶药时,原来应该还是将近满瓶的药却已经空空如也!一瓶一盎司的药!当然啦,那时再将症状一一比对,我们就很确定了。”
埃勒里·奎因看起来并不满意。“这是很不严谨的认定,”他抱怨道,“没有验尸结果印证……你说‘确定’,确定的标准是什么,威洛比医生?”
“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话,”老医生涨红了脸,“可如果你看了审判记录,就会知道,除了我以外,还有半打医学界人士的证词——其中包括毒物学专家乔纳斯·赫福林格——他们一致同意,根据每小时的症状变化以及周围环境因素的影响,福克斯太太确实是死于毛地黄中毒。”
埃勒里·奎因坐着沉思了半晌。
然后他抬起头来,眼光炯炯有神。“威洛比医生,”他说,“有没有可能,杰西卡·福克斯是在病发后才被毒死的?她的呕吐等症状,就如你最初所判断的,只是单纯的旧疾复发的反应,她在隔天傍晚身亡,会不会是因为在你开始照顾她以后,她所吃进的某样东西里可能掺进了过量的毛地黄?”
老医生露出阴郁的笑容。“奎因先生,我曾经迫不及待地拥抱这小想法。但是种种事实断然推翻了这个可能性。
“首先,一接到电话,我就亲自前往照顾杰西卡,不管是巴亚德·福克斯或任何亲人,都没有走近过她的身旁。第一天——星期二——病发后,我全程陪着她,星期二晚上和星期三我则派了一个受过训练且绝对信得过——现在仍是如此——的护士接手。海伦·吉布鲁斯基已经替我工作二十五年了,奎因先生,我从来没有发现她在哪个病例上粗心大意。
“其次,在开始呕吐后,杰西卡几乎就没有再吃什么东西,只喝了很少量的流质;因为呕吐,她无法吃东西,我们只能喂她足以维持体力的流质。一直到死亡,经过她嘴巴的每样东西都由我的护士准备,并亲自立即喂食,使用的都是经过测试的食材,还使用消过毒的器具。
“不。过量的毛地黄,只可能是掺在前一天早晨她丈夫给她准备的葡萄汁里头,也就是星期二早晨。你可以把这一点视为绝对真理。”
埃勒里·奎因站起身。
“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医生?”他问。
“请便。”
埃勒里·奎因打电话给达金警长。
“我在威洛比医生身上找不到任何新证据。”他报告。
“我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警长嘟囔道,“所以现在怎么办,奎因先生?”
“达金,”埃勒里实话实说,“该死,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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