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埃布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快。他对父亲感恩至极,那份忠诚也在这次的战斗中充分证明了。他受伤的手臂上绑着固定用的木棍,缠着一圈圈绷带。为名誉而负伤的这天,却被怀疑杀害领主,也确实不可能冷静得下来吧。
康拉德悠闲地端着杯子,坐在角落里。那表情像是在说“随你说什么我洗耳恭听”。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他是偷盗了修道院的人,是不是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跟杀人毫无关系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伊特尔默默地关注着事态的变化,但眼神中不时透露着不安。也许他从来没有相信过领主和骑士吧。虽然法尔克没有把罪名强加给吟游诗人,但他恐怕在怀疑会不会强加给身为威尔士人的他。
艾玛几乎看不到表情。可怜的是,明明被怀疑是凶手,她却似乎理解不了比较复杂的英格兰语。之前落海时那一尘不染的秀美面容,现在又恢复了脏兮兮的样子。是不是休息的床上没有换上干净的干草呢?
苏威德披着兜帽,看不到脸。但我觉得似乎在他的嘴角看到了一丝讥讽的冷笑。苏威德知道暗杀骑士,也许他是想看看法尔克的手段有多高明吧。但他或许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凶手。
“首先,我从能够简单证明的人物开始。”
他说完,扫视了一遍大厅里的佣兵和守兵。
目光停留之处,正是埃布。
“埃布·哈巴德。基本上没什么要考虑的,他不是‘走狗’。”
听到这句话,埃布不仅没有满意,反而似乎更加愤怒了。要是场合身份允许,他大概会大喊一声“废话!”吧。
法尔克转向亚当做出说明。
“我做出如此结论,是因为他当时在兵寨里。根据逝去的罗兰德大人的命令,他在兵寨彻夜监视着敌情。并且阁下心里也清楚,这座索伦兵寨只有一扇门,并且根据罗兰德大人的命令,当晚加强了守卫。不被任何人看见出入兵寨是不可能的。同时,领主大人被杀害时,有一名士兵跟埃布一起在值夜班。那个士兵在外面放哨,因此身在寨中的埃布便洗清了嫌疑。”
我也知道埃布不可能是‘走狗’。
当我把这段话用法兰西语翻译给尼古拉时,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他。”
法尔克指向的,是坐在下座另一头的苏威德。
“关于他,有一些需要讨论的地方。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是魔术师,能够用魔法做到一些通常不可能办到的事,所以我才无法放下对他的怀疑。就比如我之前说无法得出结论的索伦天堑问题,如果是他,说不定可以利用那个青铜巨人渡过海峡。如果巨人能在水中运动,那只要乘坐在他高举出水面的手上就行。
“但若是排除魔法这个因素,应该没有人比他更不适合当‘走狗’了吧。如果我们相信他说的话,他因为诅咒身材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暗杀骑士会选一个小孩,同时还是一个可能会用自己意想不到的方法破掉自己魔术的魔术师来当走狗吗?”
一涉及到容姿,苏威德就将头埋下去了一些,让自己本就已经隐藏在兜帽之下的身姿更难被看到。苏威德在战斗中展现出如此强大的魔术,却对自己的外貌感到如此羞耻。
“虽然我这么说,但当然不能仅凭这点臆测就排除他的杀人嫌疑。那让我们认真来讨论一下。他的身体不适合杀人,这一点并没有变化。刺杀罗兰德大人的剑装饰在作战室的墙壁上,悬挂的高度连我的助手尼古拉要伸手够到都有点困难。
“在认为他就是‘走狗’的情况下,他必须用某种手段将那把剑拿到手。但他比尼古拉还矮。在考虑他使用魔法之前,我想让各位对作战室的情况有了解的人回忆一下。那间房里还有其他好多件武器。事实上,在那把刺杀用的长剑下方,在更容易伸手够到的地方就挂着一把短柄斧。为什么不用斧头而使用长剑呢?这是因为那把武器对‘走狗’而言更容易拿到,用起来也更顺手。对苏威德而言任何一条都合不上。苏威德偏偏要选一把挂在够不着的地方的武器,我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假设尽管如此他还是拿到了剑吧,那也还有步幅的问题……”
法尔克停顿了一会。他环视大厅一周,像是在确认了众人的表情之后才继续开口。
“这样的事情无论说多少次,人们都会这么回应吧:苏威德不是魔术师吗?他都能操纵那么恐怖的青铜巨人了,若是如此,利用魔术伸长手脚,身高和步幅的问题不都解决了吗?我知道没有这么方便的魔术。但是,相比坚称没有这样的魔术,还有更加重要的理由……阁下,您知道撒拉逊人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吗?”
被这么一问,亚当略带怒气地说:“不知道,我对此不感兴趣。”
“那请您记好了。他们不喝酒。虽然并非所有的撒拉逊人都滴酒不沾这么严格。而他们比酒更加忌讳的,则是猪。相比我们基督教徒周五不能食用兽肉的禁忌,他们对此戒律的遵守要严格得多。不,其实他们连猪都不碰。对他们而言,猪就是污秽的象征。”
我与亚当一样,对撒拉逊人的戒律一无所知。然而听到这一条时,我点了点头。父亲见到苏威德的时候,与他约定要给他一人份的面包。那时候父亲是这么说的,“我尊重你们的戒律,绝不会在其中添加猪肉与酒品。”
“我才不管撒拉逊人是怎么想的。但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奇怪吗?”
“事实上,我们使用猪油来防止剑刃生锈。”
忽然,大厅里笼罩了一种奇妙的氛围。我也疑惑地歪着头。是这样吗?
终于,有些怯场的埃布还是提出了异议:“菲兹琼大人,我们不用猪油。”
法尔克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像是在等待某人这么说。
“没错,确实如此。比如我用的就是橄榄油和东方产的丁香油的混合物。虽然我不知道索伦用的是什么,但很明显不是容易变色并且有臭味的猪油。
“但是有人不知道这一点。从出生至今都没有碰过猪的人——撒拉逊人苏威德·纳崔尔,听说我们使用猪油来防止剑刃生锈这种错误的传言,并且相信了。”
我一看,一直低着头的苏威德此时扬起了头,朝向法尔克。兜帽挡着看不到表情,不过应该是一脸惊愕吧。法尔克转身面对他,开口。
“必须要获得正确知识的魔术师,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流言欺骗了啊。”
“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你们的剑上涂了什么,与我何干!”
“但这误解却是你无罪的证明。”
在军用仓库里,苏威德嘲笑基督教徒是“用猪油润滑来打磨利剑的人”。我当时听到这话时只是想居然还有这样的魔术,没想到我完全误解了,是他一直相信基督教徒的剑一般都是这么保养的。
我忽然明白了。之前的战斗中,要求报酬信物的苏威德,为什么会拒绝我镶有宝石的短剑而是说一枚银币就够了——因为他觉得我的短剑上涂着猪油。
法尔克再次环视四周。
“‘走狗’本可以选择其他方法。在所有的方法中,使用作战室的剑是可行的,于是便这么操作了。但如果苏威德是‘走狗’的话,就偏偏不能使用这把剑。假设他有不得不使用作战室中武器的理由,那边也有槌和棍棒之类的东西。”
“但是法尔克,你忘了吗?”插嘴的是亚当,“那个撒克逊人能操纵青铜巨人啊,肯定是那个巨人轻松取下了剑,冲过了整个作战室,杀害了父亲。”
法尔克只是微笑地回应道。
“您说得很对,阁下。若是青铜巨人确能办到。但是,请您务必想想,西边的常用门是怎样的。”
没错,那是一扇小门。
连尼古拉不蹲下身子都不能穿过。要是想让青铜巨人穿过,必须把门扩大三倍吧。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留下那样的足迹。这样苏威德也被排除了嫌疑。”
“接下来,考虑一下伊特尔。”法尔克说完,闭目沉思片刻,“……他也是个小个子,不过并没有矮到够不着剑。他擅长使弓,但不能因此就说他用剑不自然。前天晚上,也没有一直盯着他行动的守兵。要将他排除嫌疑真是相当困难。”
然后,他忽然转向亚当。
“对了,阁下。我有件事想要确认一下。”
亚当很不耐烦,皱着眉头用低沉的声音说:“什么?”
“先代领主罗兰德大人,与伊特尔约定过会给他弟弟同样的报酬。这两个人的奋战获得了大家的广泛承认。阁下也会继承罗兰德大人的约定,付给他们约好的报酬吧?”
虽然亚当不精于计算,但至少不是个吝啬鬼。他想当然地点了点头。
“那当然了。听说希姆还负伤了。因求名誉而负伤,为此我会给予银币的报酬。”
“听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但这与凶手有什么关系吗?”
“有。如果我没有确认这份约定的话,会对伊特尔感到内疚吧。”
伊特尔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似乎是明白了法尔克话里的话。不过他没有大声阻止他,而是浑身僵硬地坐在长椅上,渐渐紧张起来。
“阁下,实际上,希姆·阿普·托马斯的脚上有旧伤。他没有办法正常走路。这是因为以前他们兄弟住在格洛斯特郡时,曾受到日耳曼庄园领主莫须有的怀疑经受拷问所致。”
“什么?”亚当锐利的视线瞥向埃布。“埃布,这件事你知道吗?”
审查佣兵的是埃布。他堂堂正正地接受了新君主的质问,起身,将手按在胸口,低下头。
“是的阁下,我知道。”
“你知道这一点依然向父亲推荐他当佣兵了对吧?”
“没错。”埃布抬起头,“伊特尔使用长弓的技术确实极为精湛。他的箭能够飞向我们远不能及之处,可谓百步穿杨。希姆在战场上迅速索敌,转瞬之间就让对方沐浴在箭雨之中,可以说是个非常好的帮手。我认为,如果他能够辅助好弓手,那么脚不太好也没什么问题。并且希姆确实勇敢地参与了战斗。阁下,我自觉推荐希姆作为佣兵是正确的。”
“唔……原来如此。”亚当并没有亲眼见到伊特尔他们在战场上是怎么战斗的。他很明显地在逃避这样的话题。
“我明白了。报酬没有问题。但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嗯,”法尔克点点头,又往后说道,“这个日耳曼庄园领主不仅是对希姆,连伊特尔也施加了拷问。他们兄弟俩历经千辛万苦从他手中逃了出来,现在便成了索伦的佣兵。希姆以前是牧羊人,因为脚痛现在没办法继续从事那份工作了。这是我无意间从希姆口中听到的。”
他像是在唤起记忆,视线飘向空中。
“‘敝人原本是个还算有点本领的牧羊人,大哥也是个优秀的手艺人。但是如今我们已无法继续从事旧业,也不能回家乡。’无法回到故乡可以理解,他们逃出来的时候,揍倒了庄园领主,如果回去会受到更加严厉的责罚。希姆无法继续放羊,原因刚才已经说过了。不过,伊特尔是为什么呢?”
这时,我看到伊特尔嘀咕了一句,但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大概是“所以你才问我在格洛斯特郡干什么吧”之类的话。
“他是个金匠,善于制作首饰,可他也断了继续做金匠的前途。我打算弄明白他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刑罚。可不巧的是,就在那时,被诅咒的维京人开始了进攻,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不过,我想就算我直接问他也不会说的。
“但是阁下,人在战斗中很难伪装自己,有时候能比一个人说的话更有力地展现一个人。他在广场战斗的时候,爬上屋顶狙击维京人。但他没有注意脚下的情况。等他注意到一个维京人爬上了梯子时为时已晚。为了应付眼前迫近的敌人,他做出了何种反应呢?”
我看见了那一幕。但却没有意识到有哪里奇怪。
法尔克开始字字铿锵地说下去。
“伊特尔扔下了左手握着的长弓,然后又用左手拔出了剑。弓从屋顶上落了下去,伊特尔不得不从利于射箭的屋顶上下来。为什么他不用右手拔剑呢?我不知道他的惯用手是哪只。但就算他是左撇子,也应该有什么理由,才会让他扔下相当于命根子的弓而用左手拔剑。
“将他那一瞬间的动作,和他不能继续做金匠这一事实结合起来考虑,一切便清楚了……阁下也知道,用于拉弓的右手指,只需要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就够了。”
法尔克面向伊特尔,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伊特尔,亚当阁下已经约定了与你的报酬。你的弓术也获得了大家的认可。现在把手套摘下来也没有关系了。”
在法尔克讲述的这段时间,伊特尔也一直在思考吧。
支付给佣兵的佣金,谁都会想要削减。佣兵若是让人看到了自己的缺陷,雇主必会抓着这点不放来减少报酬吧。所以伊特尔一直沉默至今。
他似乎下定决心,用左手捏住右手手套,慢慢地拉了下来。
大厅里出现了一阵骚动。
伊特尔的右手,失去了大拇指。在关节处被整齐地切落了。
“刺向罗兰德大人的剑,是用右手的五指紧紧握住的。因此伊特尔可以排除嫌疑。”
在还未散去的喧闹中,法尔克如此说道。
“接下来是骑士康拉德·诺多法!”等伊特尔重新戴上手套,法尔克继续开口了,“他前天夜里应该在分配到的兵营中过夜,但实际上并非完全如此。虽然有佣兵在夜间放哨,但兵营的出口不只有一个。康拉德从别的佣兵视线不及的后门出入是完全可能的。”
与之前三人不同,康拉德是个骑士。虽说他是个没有主君的游历骑士,但看到同样身份的他被当作罪人来调查,坐在上等座的骑士们不由得流露出了冷峻的眼神。不过没有人说话打断法尔克。我长年观察着这群骑士们,所以知道他们的想法。虽然康拉德确实与他们身份相同,但挺身而出为他说话未免会让他的手下感到太过奇怪。
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康拉德反倒悠闲地放下手中角杯,露出了一抹微笑。
“骑士菲兹琼。我知道你为埃尔文家族尽心尽力,但要告发别人还是慎重为妙。”
“我会注意的。”法尔克冷冷地回应一句,然后轻咳一声。之后他又轻声说道:“话说回来,阁下。您是否听闻过索伦修道院发生的被盗案件?”
听到与父亲的死无关的问题,亚当感到迷惑。
“啊,我听说了。说是有不少修道士醒着,但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宝物就被盗了。”
“您知道就好办了。”
法尔克注视着康拉德。
听到修道院时,康拉德表情中的悠闲顿时烟消云散,相反地露出了狰狞的凶光。这是我在战场上见到的神情。
法尔克指着他说:“我要告发骑士康拉德·诺多法盗窃修道院一罪。前天晚上,潜入修道院,盗走镶嵌着七宝的戒指以及众多财宝的人,就是他。”
“什、什么!”
大喊出来的不是康拉德,而是周围的骑士们。亚当则一脸茫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骑士菲兹琼,你的意思是,骑士诺多法是个大盗吗?!”
面对激动得像是自己被揭发一样的骑士,法尔克只是平静地回答:“正是如此。”
另两个骑士也唾沫横飞地大吼。
“这种程度的侮辱已经可以诉诸决斗了啊!”
“康拉德你希望决斗的话就站起来!”
亚当似乎终于认清了眼前的事态,举手制止骑士们。
“等等,各位,等一下!既然你能如此断然地说出这番话,想必有绝对的自信吧?”
“那是自然。”他稍微挺起了胸,“我亲眼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那个戒指。”
听到这句话,康拉德第一次开口了。
“只有你看见,这点证据可不够充分呐。如果像刚才的证人一样,阿米娜小姐也看到了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很遗憾,我无法在此说出“我看到了”这句话。造访兵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拂过桌面,胆却并没有看到他到底藏起了什么。
看到我沉默不语,康拉德露出了笑容。“就算你的随从说他看到了也无济于事哦。好了,怎么办呢?要来决定一下哪天决斗吗?”
周围涌起一阵低沉的感叹声,接着是亢奋的叫喊。在击退被诅咒的维京人这天就期待着战友间的决斗,这是有多么嗜血啊!
法尔克没有回应康拉德的挑衅。他转向亚当,语气比之前更加恭敬。
“阁下,如果我请您现在立刻逮捕康拉德,调查他的所有物,您会这样做吗?”
对此,亚当的回答很快:“不,这样不行。只靠你的一面之词,正如骑士诺多法所言,这样是不够的。”
“之前,您说过,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潜入修道院的大盗。”
“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法尔克沉吟片刻。
“那如果我说,康拉德身怀能够让身影消失的魔术的话呢?会使用那种魔术的人来到索伦之后,就出现了能够在不被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进行盗窃的夜间大盗。如果是这样的话,您愿意调查康拉德吗?”
亚当大张着嘴,一开一合。
那一瞬间在康拉德脸上出现的一丝胆怯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敌人不容易对付,但他却绝不承认失败。身为骑士,在战斗中取胜然后进行掠夺倒也算了,让自己的身影消失进行偷盗,这已经不能用不名誉来形容了。
他曾说,自己来索伦是为追求勇武之名。可一旦让他拼上性命,他也会临阵脱逃吧。
亚当勉强挤出一丝声音。“如果真有这样的魔术,那我会进行调查。”
“深感光荣。”法尔克抬起低下的头,转向康拉德,“如你所闻,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法尔克的声音中更添厉色。“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等到晚上。后来我才明白你是在等待离开兵营的时机。喏,借来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他说着,蹲了下去,从桌子下面取出了某件东西。
啊,我不由得叫道。那正是当时在康拉德的屋子里见到过的由腐朽的手做成的装饰物——‘盗贼的蜡烛’!
与被诅咒的维京人战斗结束后,法尔克立刻就到了小索伦岛。他哪里都没去。不过尼古拉倒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身影……
我看向身旁站着的尼古拉。他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但却像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一般面无表情。
“阁下。这是日耳曼人的魔术,被称为‘盗贼的蜡烛’。无关之人就算点燃了这根蜡烛,也不会发生任何事。但正式的主人点燃蜡烛之时,这个魔术就会让那个人踪迹全无……我的助手从康拉德的房间里借来了这个。”
“关我屁事!法尔克你个混蛋!”
就在此时。
仅仅片刻,法尔克与康拉德四目相对。法尔克的眼神中没有责备也没有亢奋,只是带着难以言喻的真挚表情注视着他。
于是,康拉德将来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法尔克取出蜡烛,用桌子上点燃的烛台引燃蜡烛,然后放在‘盗贼的蜡烛’上。蜡烛的火焰被微弱的空气流吹动,摇曳不止。
“如您所见,只是火焰在燃烧。但是,如果康拉德是这个烛台真正的主人的话。”
他麻利的伸出手,将‘盗贼的蜡烛’递到了康拉德面前。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目不转睛地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康拉德无法拒绝。他伸出手,接过了火苗不停摇晃的烛台。
下一瞬间,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哦!”
“怎么可能!”
大厅里顿时沸腾起来。骑士们全都从长椅上站起,连亚当都惊慌得碰倒了杯子,葡萄酒染红了桌布。
所有人都盯着刚才康拉德所在的位置。明明刚刚才和传说中被诅咒的维京人战斗过,此刻却不愿意相信有施加魔法的烛台能够让主人的身影消。
看着这混乱渐渐平静的我,感到耳边忽然吹过一股微风,便移开了视线,却发现本该把守大门的尼古拉却将门稍微打开了一条缝隙。我正想问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股蜡烛燃烧的独特气味。
尼古拉朝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请你别介意。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从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了法兰西语的回应。
“只是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输了而已,我才没有怨言呢。代我向来自的黎波里的法尔克问好哦。”
蜡烛的气味消失后,尼古拉趁大家都还没注意到,又轻轻关上了门。
“好了,接下来回到正题。”法尔克若无其事地说。
“等一下,法尔克。康拉德这家伙呢?”亚当喊道。
法尔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大概在这岛上某处吧。阁下,我只想要继续推进关于杀害了罗兰德大人的凶手的讨论。”
“这是什么话。指出康拉德是夜间大盗的可是你啊!”
“没错。他确实是大盗。但并不能由此推出前天晚上刺杀罗兰德大人的不是他。在修道院进行偷盗以后,就这样来到小索伦岛杀害罗兰德大人,然后在天亮之前回到兵营,这是可以实现的。阁下,关于康拉德的讨论还远没有结束呢。”
“可是……”
面对不知该优先关心什么而处于混乱之中的亚当,法尔克又补上了一句:“说起来,我好像还没告诉您。前天晚上有人看到了‘走狗’。”
“什么!”亚当果然满脸通红地怒吼起来,“你怎么到现在才说!之前说那么长一通又有什么用!”
“阁下,请安静。虽然有人看到,但实在是太远了,连那人是谁都看不清楚,只是个不太牢靠的证言。甚至连男女都不知道。他说,只是看到了一个提着灯笼或提灯的人。”
“那目击者是谁?在这样的深夜里!”
法尔克皱起眉头。“很抱歉,这很难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阁下,我再次申明。圣安布罗基乌斯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一直以来只是在追捕暗杀骑士。在这次事件中,判断谁是‘走狗’才是我们的使命。我只是受阿米娜小姐之托,查明是谁杀害了罗兰德大人而已。我不能在此明说是谁看到了人影。”
我感到手心渗出了汗。亚当会接受法尔克的说法吗?但如果法尔克在这里说出了真相,那托斯坦的逃亡和亚丝米娜的背叛就会暴露。大概亚当此时还没有留意到托斯坦已经逃跑。如果他知道了,恐怕会立刻下令追捕托斯坦,亚丝米娜也会被逮捕,面临死刑。我不能想象亚丝米娜的心情,也没有想过要让她受到严酷的责罚。
亚当正要说话,却被法尔克高声打断了。
“虽然我这么说,但阁下有知道一切的权利和义务。一切结束后,我会将所有的真相单独告知阁下您。这样如何?”
亚当抿嘴不语。
“……可是如果没有证人的话,就不知道这证言的真实性。”
“关于这一点您大可放心。实际上,阿米娜小姐也听到了这个证言。”
“阿米娜?”
这时,亚当第一次将视线转向了我。
视野一角,亚丝米娜慢慢地从厨房中走了出来。看到她,我才察觉到法尔克的用意。
托斯坦的逃亡无法永远保密下去。成为领主的亚当不久就会开始考虑已经囚禁了二十年的被诅咒的维京人该如何处置的问题。到时候一定会发现的。
另一方面,想要掩盖亚丝米娜的罪行也很困难。知道托斯坦逃跑的消息后,很快就会发现那把短剑消失吧。一旦心生“是不是有人帮忙”的疑念,嫌疑人就只能锁定在亚丝米娜和我身上了。
也就是说,法尔克正在给亚丝米娜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他似乎真的对惩罚暗杀骑士之外的人不感兴趣。将‘盗贼的蜡烛’递给康拉德,也很明显是为了让他逃跑。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在此说出亚丝米娜的名字。
“诶,我确实听到了。”
必须想办法。
“我确实听到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已经把追查父亲死亡真相的任务交给法尔克了。如果他已经决定在这个场合缄口不语,而我却说出来了,那不是对自己的背叛吗?亚当,很抱歉,这件事之后再告诉你。到时候,是否要让其他的骑士和民众知道,就由你来决定吧。”
将调查父亲死亡真相的权力赋予我的,不是别人,正是亚当。虽然他看起来还未释然,但听到之后会把一切真相全部告诉自己一人,似乎已打算妥协。
“……好吧。如果有你们所说的证人的话。但你也不能说那人就是康拉德吧。”
“没错。”法尔克迅速点点头,“不是康拉德。”
亚当好不容易察觉到了语义的不同,说:“等等。‘不能确定那人不是康拉德’这句话的意思和‘不是康拉德’不一样吧?”
“其实是一样的,阁下。这是因为您不知道‘盗贼的蜡烛’这个魔术的性质。”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原来如此,所以他才放走了康拉德啊。
法尔克说。
“‘盗贼的蜡烛’上燃烧的火苗,即使遭到风吹水浇也不会熄灭。并且只要火还在燃烧,它的主人就无法放手。只能等到蜡烛燃尽。传言说,只有新鲜的母乳才能浇灭火焰。我调查过康拉德的周围,没有发现那样的女人。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康拉德使用的蜡烛是从名叫汉斯·门蒂尔的商人手中购买的,六根一组。汉斯曾说,那种蜡烛只要一根就能保证烧一晚上。并且昨天就我所见,‘盗贼的蜡烛’上面的蜡烛确实燃烧到了最后。”
不知何时,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只回荡着法尔克的声音。
“请您想一想。前天,康拉德一整个晚上都处于别人看不见的状态。如果真是谁都看不到他的话,就很容易刺杀罗兰德大人吧。但是,‘走狗’被人目击到了。可只有康拉德是绝对不可能被看到的。所以,康拉德也被排除了嫌疑。”
至此,我才终于明白,法尔克之前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的用意。
如果只有托斯坦看到了‘走狗’,那么法尔克可能会这么想:不流血的被诅咒的维京人不会对暗杀骑士的魔术产生反应,那么说不定‘盗贼的蜡烛’对维京人也不起作用。
但在他的追问下,发现协助者亚丝米娜·博蒙特也看到了同样景象。那一瞬间,法尔克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吧。
如宣读圣书的祭司一般庄重,法尔克说出了接下来的一番话。
“剩下的只有一个。哈尔·艾玛在前天晚上,没有回到住处。既然其他的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了,那么便能得出结论——被埃德里克的魔术操纵杀害罗兰德大人的凶手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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