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苏威德交谈的片刻,雪下得更大了。
风也呼啸得更加猛烈,大雪从天而降,又被从地上席卷而起,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这样的天气是不能出港的。人们都躲在家里,连街上都不愿意去。
在纷飞的大雪中,有一个人影踏着石板向这边走来。看起来那个人一直在等我们出来。看到他的脸,法尔克少见地“哦”地惊呼了一声。
他穿着手工缝纫而成的朴素衣服,拉弓的右手戴着手套。个子很矮,不过体格非常健壮,让人觉得像一块稳固的大石头。那是威尔士的弓兵——伊特尔·阿普·托马斯。
“我们正打算去找你。出什么事了吗?”
法尔克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伊特尔肩上扛着比自己的身高还长的弓,提着插满箭矢的箭筒。我听说过威尔士的长弓,但这尺寸出乎我的意料。弓弦的长度估计有本岛守兵使用的弓的三倍。他的皮带上插着短剑,处于一种随时可以加入战斗的全副武装状态。
“什么都没有……现在还什么都没有。”他心情看起来很差,对我低头行礼,“阿米娜小姐也在啊。关于领主大人的死,请节哀顺变。我只是在前天与他见过一面,不过立刻就明白他是一个优秀的领主。真是非常遗憾。”
我微微点头。“谢谢你,伊特尔。父亲曾希望你能在实战中展示自己使弓的技术,现在作为替代,就让亚当看看吧。请你尽一己之力。”
“一定如您所言。”他再次低头致意,然后转向法尔克,“有人转告我说您来过我在港口的住处。因为没时间多等了所以我亲自过来了。”
“没时间?”
“嗯。以这不详的大雪作为先锋,他们就快要到了。”
“他们”,也就是被诅咒的维京人。这场奇妙的大雪真的与他们有关吗?
“这是谁说的?”我不禁开口问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说:“那家伙。”
被纷飞的大雪阻挡了视线,我们都没有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
那人很高,还穿着锁甲,动一下,便会发出金属相碰的声音。同时,也像伊特尔一样握着武器——一把长柄宽刃战斧。那是马扎尔佣兵——哈尔·艾玛。她用右手提着这把连铁甲都能斩断的恐怖武器,似乎并不觉得沉重。她的脸上依然脏兮兮的,还是涂着黑色的口红。我从未见过使用这么重武装的女人。不,连男性骑士也没有人使用这样的斧子。之前在赛蒙·多多的店里阻止暗杀者的时候,她用的是短剑。她真的能挥动这样的斧子吗?
可现在有更大的疑问需要解释。
“艾玛说被诅咒的维京人已经不远了?她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另外,士兵们相信吗?”
“不,谁都不信。只是对我而言,大海神秘莫测。如果有人提醒我危险将近,那我一定会我对此做好准备。”
艾玛盯着海面,目光聚焦在遥远的彼方,就像之前在小索伦岛上一样。明明周围被大雪包围,什么都看不见。
法尔克的表情中流露出疑惑,理由显而易见,他在犹豫该先向谁问话。但伊特尔没有等他做出判断。
“骑士大人。正因是现在这种紧急情况,如果有事要问我就趁现在吧。一旦开战,就说不准了……搞不好还会被神明召唤走。”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说,也许明天的天气会很差。法尔克似乎也下定决心。
“是啊。对我而言也是一样。”然后他换了个语调,“站在雪中说话我很抱歉,那我就问了……伊特尔,我听希姆说,你们在威尔士被怀疑偷猎。但我想知道的是那之前发生的事。”
“之前?”伊特尔神色凝重,“我还以为你一定是在追捕杀害领主大人的凶手呢。难道我猜错了?如果是关于格洛斯特郡的那个混蛋日耳曼领主的事,我没有必要跟你说。”
“我所调查的,确实是索伦领主的死。”法尔克语气坚定,“但我无论如何都要打听一下你在不列颠群岛经历的事。”
“你不会理解的。”
“为了让我理解,多花点时间说明也没关系。”
支支吾吾、语气略显不快的伊特尔立刻放弃了抵抗。
“反正,关于凶手我是完全不清楚的。如果你想知道那些事的话,我就通通告诉你好了。我们从哪说起呢?”
“我想知道的很简单。”法尔克的语气有些劝解的意思,“听说希姆本来是牧羊人。那么,你在格洛斯特干什么呢?”
之前,法尔克偶尔也会提出唐突的问题让人难以揣测其意图。但这次对伊特尔的提问却是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即使是表示什么都愿意说明的伊特尔也感到迷惑。
“你特意叫我出来,就是想知道这种事情吗……我是个铁匠。”
“没想到是铁匠。做打铁铸造之类的工作吗?”
“也不是不做。”沉默寡言的伊特尔紧闭双唇,嘴角处挂上了一丝微微的笑容。提到从前引以为豪的事业,他的胸膛稍微挺起了一些。“我擅长制作饰品。我做的皮带扣可是一绝。”
“那你的弓术是在哪里学会的?”
“无论做什么工作,连弓都不会使就无法独当一面。”
不知这是他生活地区的传统,还是整个威尔士的人都这样。不过,说前面这个粗俗的男人是精于制作饰品的工匠,稍微有些难以置信。
“这样啊。”法尔克似乎对这个回答猜到了个大概。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接着问:“希姆说,他的腿是被打断的。”
“那家伙,连这个都说了吗?”
“所以,我想问你的是,工于饰品的你……”
然而法尔克没能继续问下去。
我只觉得一阵强风猛地一吹,之前封锁着索伦的大雪奇迹般地戛然而止。被白雪占领的视野,又像往常一样能够伸展到遥远的北海彼岸。
冬日阴郁的北海。雪一停,空气感觉更加沉重。眼前是见惯的索伦海湾。
接着,“咚——咚——”的闷响传入了我的耳中。
一听便知,那是为了让撑船的杆整齐划一,敲击蒙皮盾牌的声音。
“师父。”尼古拉简短地警告一声,指向海湾的中央。
船头与船尾异常地翘起,简直都离开了海面。船中央立着十码左右的主桅,上面横着差不多同样长度的横杆。船帆上的条纹红黄相间,但严重褪色,并且破败不堪地耷拉着,感觉根本不是用来作船帆的。代替不兜风的帆,几十支撑杆合着敲木盾的声音在撑船。令人感到恐惧的是,那其中有一些撑杆已经在途中断掉,但依旧在空洞而机械地运动着。
侧舷高耸,红黑配色的圆盾紧密地固定其上,但上面却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随着时间流逝,箭羽已经腐朽,这艘看起来像是用箭矢装饰起来的船,正以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惊人速度在海面上滑行。
并且,船头明显是龙的形状。
明明父亲如此周密地戒备,并且可能还因此而死,可我依然还是在心里的某处,不相信这一时刻将会到来。
从雪中现身的,正是古老的传说中——
维京人的龙船。
船不止一艘。除了龙船以外,还有两艘细长的小型船在并排行驶着。
我不由自主地在胸口划着十字。
亡者之船。被诅咒的维京人,真的来了。伴随着纷飞的大雪,以及沉重的鼓声。
“……他们来了,维京人。真的过来了。”
我的呢喃还未完,耳边就传来刺穿空气的声音。
威尔士的伊特尔·阿普·托马斯,朝着刚刚清晰起来的视野前方,毫不犹豫地射出长箭。
那支箭,昭示着战斗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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