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颖怡的日记片马汉明轻叫,心中有些微的不安。
他不知道颖怡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的事越少文字记录越好,颖怡却写起日记来!
可见颖怡也有不为他所知的一面。
这时候看颖怡的日记,他有种很奇特的感觉,这女子已不在世间上,她遗留下来的东西却依然无损地在这里。
马汉明打开日记,就像把颖怡从坟墓中拉出来,粗暴地撕开她的外衣,直看到她最隐蔽的私隐!
美艳柔慧的颖怡在遇到这个外表迷人的年轻男子时,她的内心正好是空的——每个人心内都有一个爱的位置,是为心爱的人而准备。
不同的人对爱情有不同的需求和感受,像颖怡这样貌美聪敏的年轻女子,感情世界也比普通人丰富,为爱情而留的位置也比俗气粗心的人大。
他们相遇时,颖怡心内爱的位置恰恰是空着的,暂时没有人能进入里面占据它。
也不是没有人想得到她的心,像她这样一个出色艳丽的女子总是不乏追求者,只是她不为所动,仍然把她那丰富纤柔的内心感情空置着,加上那种令人迷惘的对爱情的执着期待,特别显得绮丽迷人。
陪伴她去澳门看赛车的两个男子是杜文和安迪;二人温文尔雅,出身于良好世家,可惜太周到殷勤,殷勤得失去个性,反而令她厌烦。
她渴望的不是这样柔柔弱弱的人。
为了避开他们的纠缠,颖怡佯装不舒服,一个人偷偷溜到酒店附近的酒吧。在那里,她看到一个男子低头啜着威士忌。
这个男子肤色黧黑,浓眉下的眼神忧郁,上唇两撇粗黑的胡子带着狂野沉郁的气息,突出了他的男性魅力。
喧闹的酒吧丝毫没有影响那个男子,他冷然转动手里的酒杯,一派旁若无人的自傲。
安迪在酒吧门口出现,颖怡情急中向那个男子走去,熟络地坐在他身边。
安迪走过来,看见她和这个男子在倾谈,她向安迪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
她停住,询问地望向身边的男子。
那人站起来说:“我叫马汉明,很高兴认识你。”
站起来的马汉明比安迪高出半个头,他伸手与安迪紧握,洒脱自信一派坦然。
安迪反倒不好意思,讪讪地坐一会儿就走了。
马汉明有趣地望着颖怡说:“男朋友吗?”
颖怡被他那半带笑滤的神气扰乱了心神,她不置可否地说:“谢谢你刚才的帮忙,我有事要先走,再见。”
她逃也似的走出来,还听到自己噗噗的心跳声。
第二天是举行赛车的日子,在赛车现场她意外地发现昨晚认识的男子是参赛车手。
在那场赛车中,马汉明得了第二名。
整个赛事过程里,颖怡为他那沉着骁勇的出色表现着迷,一颗心悬索在他身上。
比赛结束后,颖怡去那间酒吧找他。
马汉明那时正被一件无法解决的事困扰,无心恋爱,直到他得知颖怡是死去的富商郭继量的女儿时,颖怡和他的事才有转机。
结婚不到半年颖怡就病了,起初颖怡对自己的病征不以为意,到最后,她的病越来越重时,她开始怀疑了。
她在患病后期性情大变,马汉明是知道的,现在从日记里窥知她的内心秘密,就像她从地底的墓穴中回来,面对面向他展示从活着到死亡的可怕心路历程!
马汉明从未如此直接地窥进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他看到的东西比他所想像的要震憾得多!
颖怡在日记中说:“我的身体一向很好,这个病来得太突然,后来我知道了,是有人谋害我!”
“当我发现这个真相时,我已被一群陌生人包围,什么人都不能相信,包括我的丈夫……”
“原来她一早就怀疑我了!”马汉明恨恨地说,“可是她却掩饰得那么好,令我完全看不出来!”
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先兆的,颖怡死前那一刻的眼神,是那么冷漠疏远,临终推脱他的手,所有这一切,现在得到最直接的揭示,由一个已死的人亲自写出来。
“现在才来说这些都已没有用。”马汉明冷笑,以掩饰内心的慌乱,“怀疑是最没用的,除非有证据,否则仍然是空话。”
颖怡刚死时他确实有过极大的恐惧,救伤车沿着海边公路飞驰的那个深夜,颖怡在送院途中死了,他在紧张恐惧中去到医院,等待这件事被揭发——医生签发死亡证时,到底能否看出颖怡的真正死因?结果死亡证顺利签发。
此后他仍然不能松懈,颖怡下葬前,随时有意外的事件发生。
翻查病历、验尸或提出诉讼……只要有一个人对她的死提出怀疑和指控,他就完了。
假若真是那样,接下来一定是连串的法律程序,抽丝剥茧、换而不舍的侦查,他一定会怀疑自己能否一直不露出破绽来。幸而没有人对颖怡的死质疑,他顺利地过了关,颖怡在世上的最后仪式——一个庄严肃穆的葬礼后,一切爱恨痴怨富贵荣辱都如尘如土,烟消飞没,不留一点痕迹。
那么,颖怡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当颖怡最终发现谋害她的人竟是她最亲近的人时,已虚弱得不能走出病房去揭发他了。
她只有透过日记把要说的话记录下来。
从发觉被人谋害,到最后知道谋害她的人是枕边的丈夫,颖怡心内悲愤的程度远超过肉体上的痛苦。
马汉明双眼漠然地溜过那些字,他对颖怡的内心感情没有兴趣。
那些都是已过去了的,就像玩一个棋局,结局是他赢了。对他来说,预先知晓了结局的东西最后都变得淡然无味。可是跟着下来的字却令他不得不看,他双手禁不颤抖,额上冷汗直冒——
马汉明看到的,正是颖怡在病情恶化时仍然挣扎着写下来的一段。那时候马汉明只有在她熟睡后才放松对她的监视,没想到她利用这段时间写下这样的话。
她在日记中写道:“我病至奄奄一息,这天从矇眬的昏睡中醒来,看见他的眼睛充满杀机,心里知道逃不出他的毒手了——”
那时颖怡的心脏机能已被马汉明喂她服的药物破坏,病重垂危了。
她从他眼中看出杀机,他从她眼中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杀害她的人就在身边,是她的丈夫,这多叫人痛心——
“他谋害我是觊觎我的财产。”颖怡哀伤地写道,“这是他唯一的杀人动机,也是他和我结婚的目的。”
“我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颖怡继续写,“父亲告诉我,没有钱固然是爱情的障碍,有太多钱也会侵蚀爱情……”
颖怡这样写的时候,心里浮现着父亲慈爱的脸容,那时她多想在父亲温厚的怀抱中哭着说:“是我错了,没有听你的话!”
她从小被父亲过分地保护,从不用为金钱烦恼,全然不明白人性的自私奸诈,直到父亲得了癌病,自知不久于人世,那时要去改变她已经迟了。
父亲带着对她前途极不放心的遗憾离开这世界,他去世后不久,颖怡便在澳门邂逅马汉明,并很快与他结婚,婚前并未告诉他她的真正身份。
她答应过父亲这样做的。
结婚后,她带着新婚夫婿回到香港。
当时她不知道父亲为何要她这样做,现在才知道父亲阅人之深,可惜她没听父亲的话,对窥视她财产的人疏之远之。
假若听信父亲的话,她如何会有这样的下场?
她病得这样突然,当时也产生怀疑,却被他温柔多情的外表所骗,一直对他深信不疑。没想到最信任的人,就是要杀她的人!
“他扮演一个关心妻子的角色。”颖怡在日记簿上写道,“所有的行动都经过精密计算,他布置我患病而死的假局,却没想到我已留下他杀人的证据,这个证据就在——”
日记在这里中断。
后面是一片空白——日记簿上有明显被人撕过的痕迹。
颖怡发现了他的企图,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暗中留下了他的杀人证据,他却没能知道证据在那里。
秘密就在被人撕下的那页纸上!
他一把扫翻桌面上的东西,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他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
马汉明被杀人秘密落入别人手中的事实吓呆了,此刻仿如化石般呆坐不动。
窗幔低垂,无风吹过。四壁隐没在暗影中。布慢后,神龛里的骨灰与墙上垂挂的先人绣像,都像一下子活动起来,向他咧嘴狞笑,厉声叫着:“你逃不了!你逃不了!”
叫声尖厉,如暴风如狂飙……
他受不了这种声音,发狂地冲下梯级奔回睡房——他与颖怡的睡房。
睡房沉寂如死。他站在睡房中间,颖怡遗留下来的家居装饰,她亲手挂上的挂画与相片,仍保持原来的形状。
他强迫自己静下来,忽然心有所悟。
颖怡死前已经没法子走出这房间,她留下的证据必定还在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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