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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拯救悲惨男主》卟许胡来第三章

第三章

        丹尼尔·布坎南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呷着咖啡,那咖啡浓得使他每喝一口都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他的手插在依然浓密的鬈发中,他在华盛顿苦干三十年后头发的颜色已由金色变白。又花了整整一天试图说服立法者他的事业值得注意,他感到疲劳不堪,大剂量的咖啡因逐渐成为惟一的解药。睡个安稳觉也不可能。找个地方打个盹儿,乘车去参加下一个会议,赶下一个航班的途中闭上一会眼睛,偶尔在一个冗长的国会听证会上走神儿,甚至在家中床上只睡一两个小时——那就是他的正经休息了。另外,他还参与了国会几乎所有的神秘工作。

        布坎南身高六英尺,肩头宽阔,眼睛炯炯有神,极其渴望获得成功。一个童年时的朋友进入了政界。虽然布坎南对当官不感兴趣,但他敏锐的头脑和天赋的说服力使他成为一个完美的院外活动家。他立刻获得成功。他的职业成了他惟一的迷恋。但当不能影响立法程序时,布坎南就不高兴了。

        布坎南坐在不同的国会议员室里,常常听到选举器的响声,并观看每个议员办公室配有的电视。监视器显示当前需要投票的议案、赞成票和反对票、他们所剩的时间,其间他们像地板上的蚂蚁忙忙碌碌地投票。投票还剩下约五分钟的时候,布坎南便结束会晤,把议员总结报告抓在手中,匆匆穿过走廊去找需要谈话的议员。报告中有每天的投票日程,这能使布坎南了解某些议员的行踪。这个信息非常重要,特别是当你想找那些不愿同你谈话的活动目标的时候。

        今天在乘坐到国会山进行议员投票的专门地铁时,布坎南设法同一个重要的议员咬了耳朵。布坎南离开时,确信那人会帮忙。他不是布坎南“特殊”人员中的一位,但布坎南清楚,谁知道帮助会来自何方呢。他不在乎他的客户不很著名,或者他们缺乏引起议员注意的选举区域。他只是努力向前。这个事业是个公正的事业,因此手段可以不合乎行为准则。

        布坎南的办公室没有多少家具,缺少一个繁忙的院外说客的许多正常装备。丹尼,他喜欢人们这样叫他,没有电脑,没有软盘,没有文件,没有任何重要事情的记录。纸文件可能被偷盗,电脑可能被侵入。电话总是被窃听。间谍利用任何东西窃听,从按在墙上的水杯到一年前还未发明的从空中便可截取有价值信息的极新玩艺儿。一个典型的组织放出机密的情报,就像鱼雷艇释放水兵似的。布坎南要隐藏的东西太多了。

        二十年来布坎南是他们所有人中最有影响的兜售者。在某些重要的方面,他为在华盛顿开展院外活动打下了基础。那些基础包括在国会听证会上昏昏欲睡的高薪律师和极其复杂的圈子。作为国会山雇佣的枪,他已成功代表环境污染者同美国环境保护局做斗争,允许他们把毫无戒备的大众置于死地。他是那些杀害母亲及其孩子们的制药巨头最重要的政治策划者,那些不管武器是否安全的枪支制造商的热心支持者,还是那些宁愿打官司也不愿承认在安全问题上有错误的汽车制造商的幕后策划者。他利用赚钱机器,在烟草公司与大众的血战中勇做先锋。从那时起,华盛顿就不敢小视他和他的客户了。于是布坎南发了大财。

        他那时策划的许多策略已在当前控制立法时广泛采用。几年前,他让众议院讨论议案,他知道不能通过,但其目的是让它们以后不再有什么变化。现在那个策略已经被国会经常使用。布坎南的客户不喜欢变化。他常常殿后,因为那些想要他客户所拥有的东西的家伙不断地在后面攻击他。多少次他通过在议员们的办公室里塞满信件、宣传品,加上含蓄的恫吓要减少财政支持而避免了直接的政治灾难。

        “我的客户会支持你重选,参议员,因为我们知道你会支持我们的。而且,顺便说一下,捐款支票已打入你的竞选账户。”他说了多少次这样的话。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正是为强权者游说得到的好处使布坎南十年来的生活有了巨大的改变。他原先的计划是先立业后成家。打定了先见世面后履行这些职责这个主意以后,布坎南乘着价值六万美金的“漫游者”在西非进行摄影远征。除了见到美丽的动物之外,他还见到腐败和人类深重的苦难。在另一次到苏丹偏远地区的旅行中,他目睹了大规模掩埋孩子尸体。有人告诉他,早些时候这个村子里流行性疾病蔓延。这是经常折磨这个地区的一种毁灭性疾病,夺去儿童和老人的生命。这是种什么病呢?布坎南问。类似麻疹,有人告诉他。

        另一次旅行时,他看到数以亿计的美国生产的香烟在中国的码头卸下,这些香烟将由已经因为空气污染严重而戴口罩度日的人们来消费。他见到了在美国禁用的计划生育用品成千上万地倾销到南美,而说明书上只有英文。他看到了墨西哥城摩天大楼旁的小棚屋,俄罗斯欺诈的富豪与饥饿的人们并存。每个国家都有自己难念的经。

        经过两年这样的“历程”,布坎南对结婚成家的热情已经消失了。他目睹的所有将死的孩子成为了他的孩子,他的家人。孩子的、老人的、世上饥民的新坟还在数百万地增加,但是他不是没有斗争过。他为之贡献了一切,胜过他给予烟草、化学和枪支巨头们的努力。这些目子里他在回顾如何带来这种启示的细节:从南美旅行回来的途中,在飞机的厕所里,他跪着,肚子难受。仿佛是他亲手害死了他在那个大陆上看到的每一个将死的孩子。

        布坎南擦亮了自己的眼睛,来到这些地方,要好好看看他能如何帮助。他曾亲自向一个国家运了一船食品和药品,结果发现没有办法将这些东西转运到内地。当掠夺者将他那“小心轻放”的包装剥掉时,他无助地看着。然后他着手为美国援外合作社和天主教救济会这样的慈善组织义务筹集资金。他做得很好,但是筹到的钱只是杯水车薪。数量不尽人意,问题也愈来愈糟。

        那个时候布坎南又转向他熟悉的华盛顿。他离开了自己创立的公司,随身只带了一个人:费思·洛克哈特。最近十年,他的客户,他的管区,是世界上最穷困的国家。事实上,布坎南很难把这些国家看做地缘政体;他将它们视为不同旗帜下那些没有发言权、遭受蹂躏的人民的脆弱组合。他已将自己的余生献身于解决地球上贫困国家悬而未决的问题。

        在华盛顿,他用尽自己一切丰富的游说技巧和门路,不料发现这些新事业在知名度上与他以前所代理的东西相比黯然失色。他以前作为强权者的吹鼓手到了国会山时,政客们对他笑脸相迎,毫无疑问,满脑子是竞选捐款和政治话动委员会的美元。现在他们什么也不给他。有些国会议员夸张地说他们甚至没有护照,美国对外援助已经开支过大。他们说,慈善先对内,就让它保持在国内吧。

        但到现在最常见的反驳是:“选民在哪里,丹尼?让埃塞俄比亚人填饱肚子如何有助于我在伊利诺伊州重新当选呢?”当他被快速地从一个办公室引到另一个办公室时,他觉察到他们都惋惜地看着他:丹尼·布坎南,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棒的院外活动家,现在一团糟,老得不中用了。太惨了。当然,这是个好的事业,谁会怀疑呢,但得实际一些呀。非洲?拉丁美洲饿死的孩子?我这里还有自己的问题呢。

        “瞧,如果不是贸易、军队或石油,丹尼,你究竟为什么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一个很受尊敬的参议员对他说。那可能是美国外交政策的精辟论断。他们怎么会那么目光短浅?布坎南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还是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最后,布坎南决定,他只有一种选择。那是完全非法的,但是,被推向灾难边缘的人顾不上忠于纯洁的道德标准了。他使用多年积蓄的财产,开始以特殊的方式贿赂某些重要政客,求得他们的支持。那是行之有效的。对他客户的援助正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增加。他相信,即使他自己的财富浪费了,情况也在好转,至少没有变得更坏,他会将这宝贵的、来之不易的基础看做胜利。一切顺利,直到大约一年前。

        像在演戏一样,他办公室的敲门声将他从沉思中唤醒。这幢大楼关闭了,照理说很安全,清洁工已离去了。他没有从书桌旁站起来。他只是看着门朝内滑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那人伸出手,打开电灯。

        头顶的灯光照射着他,布坎南眯起眼睛,他的眼睛适应了光亮时,看到罗伯特·桑希尔脱下雨衣,弄平夹克和衬衣,而后在他面前坐下。那人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是一屁股坐在乡村俱乐部悠闲地喝酒。

        “你怎么进来的?”布坎南厉声问道,“这幢大楼应该很安全的。”不知怎的布坎南可以感觉到有人潜伏在门外。

        “是的,丹尼。的确如此。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我不喜欢你到这儿来,桑希尔。”

        “我很客气地叫你的名字。在这一点上我很希望能够互惠。这肯定是件小事,但起码我没有要你称呼我桑希尔先生吧。那是主仆概念,是吧,丹尼?你知道,同我合作不坏。”

        布坎南知道,那人自命不凡的神情是想让他心烦意乱以至于不能清楚地思考。于是他坐在椅子上向后靠靠,把手放在身前。

        “凭什么让我欢迎你的到来,鲍勃?”

        “你同米尔斯戴德参议员的会面。”

        “我本可以轻易地在城里见到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要我去宾夕法尼亚州。”

        “好让你再有机会为那些饿死的大众作宣传啊。你瞧,我确实是有良心的。”

        “那削弱你所谓的良心了吗?你正在利用成百万的认为看见太阳升起便是奇迹的男人、女人和孩子的苦境来拓展你自己自私的计划。”

        “我挣钱不是为了有良心。我拿钱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的利益。你的利益。如果有良心就是标准的话,那么这个城市里就没有一个人留下了。实际上,我为你的努力喝彩。我一点也不反对穷人和无助者。对你有好处,丹尼!”

        “抱歉,我不接受。”

        桑希尔笑了。

        “世界上每一个国家都有像我这样的人。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聪明的话,他们就会接受。我们得到了每个人想要的结果,因为大多数‘每个人’缺乏自己做的勇气。”

        “你在扮演上帝吗?有趣的行业。”

        “上帝是概念化的。我注重事实。谈到事实,你用非法手段启动了你的计划,你算老几不给我同样的权力?”

        事实上,布坎南对这话没有回答。桑希尔非常平静的举止只会让他感到更加无助。

        “对会见米尔斯戴德还有什么问题吗?”桑希尔问。

        “你所掌握的哈维·米尔斯戴德的材料足以要他三次命。你究竟想要什么?”

        桑希尔暗自笑了。

        “我希望你不控告我有一个秘密计划。”

        “你可以告诉我,鲍勃,我们是搭档。”

        “也许那简单得就像我一打榧子你就得跳起来一样。”

        “好哇,从今往后一年里,如果你再这样突然出现的话,那么你的权力也救不了你了。”

        “孤独的院外说客对我的威胁。”桑希尔叹息道,“但不是那么孤独。你有一支一个人组成的军队。费思怎么样?情况不错吗?”

        “费思不属于这一部分。费思也决不会属于这一部分。”

        桑希尔点点头。

        “你是瞄准器十字标线上惟一的一位啊。你和你那一帮凶恶的政客们。美国的精英。”

        布坎南冷冷地盯着他的对手一言不发。

        “事情已到了严重关头,丹尼。戏快演完了。我希望你能利索地退场。”

        “我离开时,会不留痕迹,连你的间谍卫星也捕捉不到。”

        “信心十足,然而常常用错了地方。”

        “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一切吗?准备溜吗?从见到你的第一分钟起我就做好了准备。”

        桑希尔站住了。

        “你只谈米尔斯戴德议员。来点好的、刺激的话题。让他谈谈他退休时得到的收入,以及粉饰门面而做的名义上的任务。越具体越好。”

        “看到你这么喜欢这些,真令我振作。这也许比猪湾

        “那是以前发生的。”

        “这个,我敢说,你在其它方面也留下了标记。”

        有一阵子桑希尔有点恼火,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是玩牌高手,丹尼。但请记住,不管一个人手里有没有有价值的东西,虚张声势就是虚张声势。”桑希尔穿上雨衣,“不用劳驾你,我能找到出路。”

        霎时桑希尔便不见了。这个人似乎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布坎南靠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双手在发抖,他按在桌上直到颤抖停住。

        桑希尔像一颗爆炸了的鱼雷冲进他的生活。布坎南基本上变成了一个走狗,忽而去监视那些用他自己的钱财贿赂过的人们,忽而为这个妖魔去收集大量的材料用以敲诈。而布坎南无力去阻拦那个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物质财富的减少和服务于别人的工作使布坎南直接退到他的起点。他是在著名的费城梅因莱恩长大的。他曾在那个地区拥有最显眼的房产之一。堆砌的石基墙——像绘画上厚重的灰色笔触——围着宽阔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上面有一幢一万二千平方英尺的房子,前面有宽敞、带顶棚的走廊,旁边毗邻一个比汽车大四倍的车库,车库上面有一套房子。房子里的房间比宿舍楼里的还要多,宽敞的浴室贴着昂贵的瓷砖,就连水龙头这样普通的用具也金光闪闪。

        这是一个美国贵族的世界,奢华的生活方式与沉重的期望共存。布坎南从个人角度观察这个复杂的世界,但他不属于它特权住户中的一员。布坎南的家族做过贵族司机、女侍、园丁、零工、保姆和厨师。熬过加拿大边界的冬季,布坎南举家迁往南方,去寻求温和的气候,寻求不用斧头和铁锹、小船和鱼钩那么辛苦的工作。在那里他们打猎为食,砍柴取暖,无助地等待大自然无情的筛选,这个过程使幸存者更强壮,而他们的后代也更加强壮。丹尼·布坎南也许是其中最强壮的。

        年轻的丹尼·布坎南浇灌草坪,清洗水池,清扫网球场地并重新画线,采摘鲜花和蔬菜,毕恭毕敬地陪孩子们玩耍。长大一点的时候,布坎南同宠坏的富家子弟混在一起,到幽静的花园深处,抽烟、渴酒、相互猥亵。布坎南甚至当了丧礼中的抬棺人,当他抬着两个浪费了特权生活的富家子弟时,真心地哭着,他们喝了许多威士忌酒后去开赛车,技术不行却开得飞快。当你生活得那么快的时候,常常死得也快。而现在布坎南可能看到自己的末日正冲他而来。

        从那往后,布坎南在哪个人群中——富人中或穷人中——都不自在。他永远不属于富人,无论他银行的账户多么膨胀。他同富家子弟玩耍,但吃饭的时候,人家去了正式的餐厅,他却步履艰难地走向厨房,同其他仆人分吃面包。贵族子弟上了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他却费尽周折上了夜校,在那里,常常受到比他优越的人的公开嘲弄。

        布坎南对自己的家现在也同样感到陌生起来。

        他给亲人寄钱。他们又寄了回来。当他探望他们时,他发现他们无话可谈。他们不懂也不在乎他的所为。然而,他们让他感到他的生计不地道;他可以从他们拉长的脸和含糊的话语中看出来。他们所相信的一切就是,华盛顿同地狱一样古怪。他说谎是为了钱,大笔的钱。他最好还是照着他们的老路走:工作简单,但真诚。如果好高骛远,那就远离了他们代表的公正、诚实和好名声。

        最近十年他选择的道路只是加深了这种孤僻。

        他朋友不多。然而全世界却有成百万的陌生人紧紧地依赖他提供的生存基本用品。连布坎南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奇怪的存在。

        而现在,由于桑希尔的到来,布坎南的立足点在通向深渊的阶梯上又下了一级。现在他甚至不能够向无可争议地与他性情相投的人,费思·洛克哈特,倾诉心声。她对桑希尔一无所知,她也没有听说过这个来自中央情报局的人;这一切都可保她平安无事。但这却使他失去了最后的真正与人的接触。丹尼·布坎南现在确实成了孤家寡人。

        他走到办公室的窗口,望着窗外那些闻名于世的宏伟的纪念建筑物。有人会争辩说,它们漂亮的正面就是如此:像是魔术师的毛,设计它们就是为了将人们的目光从这个城市的真正重要的事务上移开,那些事务为的是一些秘密的少数人的利益。

        布坎南认识到,长期有效的权力基本来自少数人统制多数人的温和力量,因为大多数人不是政治野兽。少数人统治多数人,需要一种微妙的平衡,要温和而彬彬有礼。布坎南知道世界历史上最完美的例子就在这里。

        他闭上眼睛,让黑暗包围自己,让新的力量注入体内为明天而战。然而,这肯定是个长夜,因为,事实上,他的生活现在已经成了通向未知处的长长的隧道。如果他能确保桑希尔的毁灭,那一切就值了。黑暗中的一个小缝隙,这是布坎南所需的一切。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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