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先生,小将有礼了。”一身戎装的王宝儿远远对我叫道,身后还有十来个侍从兵士。
我知道躲不过,索性迎了上去,道:“王将军是来抓我归案的?”
“末将不敢,先生战功显赫,有位贵人想见见先生。”王宝儿行礼笑道。
我长揖回礼,道:“学生今日早起卜了一卦,诸事不宜,恐怕惊扰了贵人,还是算了。”
王宝儿有些慌了,侧步上前,轻声道:“那位贵人,乃是圣上。”
“这……在下残疾之身,面圣实在太过无礼。”
“君命不敢违,先生总不会让小将为难吧。”
我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道理,无奈地拱了拱手,顺从地让王宝儿的人推我去面圣。
王宝儿并没有直接将我推去圣上的行宫,而是进了馆驿。
“这些人乃是内廷派来伺候先生的,还有位公公给先生讲解面圣的仪礼。”王宝儿指着前面的一群人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两名宦官和四个宫女向我行礼,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还礼,不过我朝内廷宦官总管也不过是从九品,我应该可以坦然受之不必回礼。
“还请先生沐浴更衣。”那个年轻内侍对我说,后面四个宫女推我入了浴房,就要给我宽衣解带。
“我自己来!”我一把拉住衣襟,脸色有些泛红。
四人对望一眼,立着不动。
“这是圣上的意思,恐怕先生不便……”那内侍道。
“出去!”我不知为何,无名之火暴涨,厉声喝道。
“那、那小的等会儿再来给先生讲解礼仪。”内侍一挥手,和宫女们离开了浴房。
我一直都是自己沐浴更衣,即便在军营也只不过让戚肩帮一下,让女子帮我洗浴是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听说贵族豪门都是女子侍浴,不知他们又是如何想法。
浴房里已经准备了从八品的文官服,青衫上绣着一只鹌鹑,以及一顶乌纱帽。
我自己擦洗了身子,换上了朝服,虽然有些大,却也将就。
内侍正和几个宫女等在门口,见我出来,迎了上来,推我进了一间空房。
内侍姓秦名安,在内廷中的地位并不高,却是皇帝陛下尚是皇子时的老人。我对阉人向来没有好感,对他也并非客气。
秦安细细给我讲了如何觐见,如何拜礼,如何受赏,如何答对,如何退出。这些东西师父并未教过我,初听下来倒还有趣,只是太过繁琐。听说太祖龙起之时,本朝本无如此之多的规矩,太平日久,那些文官无事可做,只好琢磨圣古贤帝的礼制,古为今用。
“先生是从八品?”秦安问我。
“正是。”
“从八品得用黑带,先生还请换过。”
原来腰带的颜色都有讲究,我叹了口气。
等秦安确定我不会惊了圣驾之后,我被抬上牛车。这也是礼制,因为是去面圣,所以三品以下文官不得乘高车,五品以下文官不得乘马车。七品以下本是不能乘车的,圣上特别开恩,准我乘牛车。
山南行宫有三处举国之冠。
其一乃是兵威。太祖皇帝当年建山南行宫之时尚未一统天下,兵戈日起,故行宫之内建有兵营,常年驻兵。另有校场,可供操演。其二是格局。行宫内多用西域格局,颇有异国情调,不似其他行宫般庄严肃穆。其三是内库。山南行宫的内库之丰听闻可堪比国库,多是西域藩王以及地方官吏的贡品。
今日的行宫内,恐怕早已不见当年太祖亲临校场的场面。
秦安带我进来行宫,一路到了清心殿。早有内侍等在那里,向我宣告圣谕:“兵马元帅府行司马明可名,赐坐帝前。”
我不知道圣上是如何知道我的本名,一颗心更是没有着落。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远远传来一阵声浪,圣驾到了。
秦安拉了拉我的衣袖,提醒我低头迎驾。
“明卿免礼。”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我正前方响起。
“谢陛下。”我更深地弯了弯腰,缓缓伸直身子。
我的正面是个年过弱冠的文弱男子,蓄着一字须,却掩不住脸上的稚气。目光炯炯有神,散出一股英气。第一次面圣是在阳关,离得实在太远,又是草草一面,今日才切身体会到了君临天下的王霸之气。
“明卿果然少年英雄。”少年天子道。
我不敢大意,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夸奖之后又是什么。
“微臣不敢当。”我躬身谢道。
“平西之战,果然漂亮啊。朕身为天子,恨不能亲赴战阵。”
“陛下九五之尊,不当轻涉险地。且陛下亲征西域,驻兵阳关,与叛军相抗旬月,已然是亲赴战阵了。”我低头道。
圣上居然连连叹气,道:“阳关艰险,岂是那么容易被破的?可怜朕的臣工,居然有吓破胆子的。荒唐!”
我不知说什么好,没有开口。
“明卿以为当今国运如何?”皇帝荡开一笔,突然问道。
我想了想,道:“陛下抚国日短,虽有四战之困,不日必定平克,太平盛世,指日可见。”
“啪!”天子动了怒,一掌拍在几案上。
“你也当朕年少可欺吗!我大越,要的是忠臣,岂是巧言避祸的庸人!”两道剑眉上挑,圣上厉声呵斥道。
“微臣惶恐!”我只得低头认错。
“朕少年登位,朝中大臣难服也是常理。”圣上顿了顿,“不过朕不怕,朕定能成千古一帝,万世明君!你说呢?明卿家。”
“陛下英名神武,定能永垂青史,为万世帝王之标榜。”我道。
“哼!明卿家定要拿这些成词滥调来唬弄寡人吗?”
“微臣不敢。”
“朕有雄心,更有能臣!恭请虚师。”圣上大声道。
内侍们一层层传了下去,一声声敲在我的心头。
“虚师……”莫非是师父?虽然我亲眼见到师父咽气,却一直不相信师父就这么撇下我而去。师父是神仙下凡,死而复生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个老人的步伐声从我身后响起,坚定而沉重。
我的腿有些颤抖,继而连手都抖了起来。
“小亮。”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
“师父!”居然真的是师父!我心中狂喜,丝毫不记得师父曾经“死”过。
鼻头有些酸,现在要忍住眼泪比之当日离开师父的“遗体”更难。
“傻小子,哭什么。莫在圣驾前失了礼数。”师父摸着我的肩膀。
“虚师请便,寡人更衣,告辞片刻。”圣上对师父微微躬身,师父居然没有回礼。
一时间,千言万语似乎堵在喉头争先恐后,反倒令我吐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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