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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贞观皇储李承乾第十章

第十章

        那是裴行俭斗发了性,长啸以助胸中杀气。他的七截枪枪枪不离地傀儡的头部。虽然地傀儡力量大得非凡人所能及,一旦被抓住,七截枪立断无疑,但裴行俭的枪尖稍纵即逝,在地傀儡的掌影中穿梭自如。地傀儡头部也包着钢片,但七截枪每一枪都刺在同一个地方,纵然地傀儡是浑铁铸就,也经不起这般无休无止的刺击,此时一颗斗大的头已裂开一条大缝,在裴行俭长枪刺击之下越裂越大。

        虽然地傀儡的头裂开无碍成圆化安危,但机栝总枢便装在头部,裴行俭的长枪如惊雷掣电般的轰击已将机栝击伤大半,成圆化只觉地傀儡越来越不受控制。昨夜裴行俭未曾动手便被他以炼魂大法慑住,却没想到这少年军官的武功竟然如此了得。此时不能双目相对,又是白天,炼魂大法用不出来,就算想逃,在七截枪暴雨般的攻击下也根本逃不出去。他只觉有苦说不出,人在地傀儡中,汗水已将衣服湿透。

        裴氏一门,代出名将。裴行俭早年丧于王世充之手的大哥裴行俨便是号称万人敌的勇将,后世传说中的隋唐之交天下第三条好汉裴元庆,指的便是裴行俨。裴行俭年纪虽轻,人也生得温文秀雅,但因有名师指点,勇力不逊大哥当年。平时练枪,终究有所顾忌,此时交手的是个金铁之躯的庞然大物,他也根本不必留手,人似流星,枪如飞火,这路“蟠蛇九变”越使越是得心应手,此时已使到九变中的“潜虬裂天”。这招潜虬裂天乃是蟠蛇九变枪的极致,苏定方当年以九尺龙吟枪会战幽州罗艺的八尺铁矟,也是以这招潜虬裂天取胜。裴行俭个子虽然不高,膂力较乃师更强,这式枪法使出,当真气吞山河。他大喝一声,七截枪极快地转动,直直刺去,成圆化刚举起一掌想要阻挡,枪尖已触到掌心。地傀儡的手掌上护甲早已被裴行俭刺得松动了,此时哪里还挡得了,刚触到枪尖,便被旋得四分五裂,手掌各关节处的螺丝钢圈尽皆四散崩飞,七截枪透过这一掌,正中地傀儡头颅。“当”一声响,一颗斗大头颅被这一枪刺得四分五裂,那地傀儡也如中了定身法一般僵直。

        裴行俭一枪击毁地傀儡的头部,仍然不敢相信这个巨物已然毁了。他手持七截枪指着地傀儡的残躯喝道:“妖人,快出来!”

        成圆化躲在地傀儡中,已是汗出如浆。眼前这少年军官的气势森严如刀,几乎有种逼人的寒气,竟是他生平所未见。他躲在地傀儡中不敢出来,这地傀儡的头已毁了,他能看到的也不过周围一小片而已。此番前来,胡鼎带着一些元从军清场,若是他们能及时增援,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但看来看去,却只见这小军官正站在破损的屋顶呼喝,哪见胡鼎的人影,心中更是大急,心道:“胡鼎到哪里去了?难道元从军也失手了么?”

        裴行俭见地傀儡纹丝不动,心头火起,喝道:“好,再不出来,我将你从中劈开!”手中七截枪在头顶舞了个花,大喝一声,一跃而起,长枪便如大斧一般当头劈下。七截枪的枪头极是锋利,但地傀儡如此大法,想要劈开也是绝无可能,只是裴行俭平生第一次实战得胜,胸中豪气已如风雷激荡,也顾不得做不做得到了。

        成圆化见裴行俭当头扑来,吓得魂不附体,只道这一枪下来,自己真个要和地傀儡一同被劈为两半。他用力一扳面前的一个机栝,立刻推开地傀儡背后的暗门,人翻滚而出。那机栝是控制木蜘蛛的,一扳下,那些木蜘蛛便会自行飞回。地傀儡与木蜘蛛实是一套,地傀儡威力虽强,但转动毕竟不灵,因此是先用木蜘蛛将人束住,地傀儡再当头打下,这样才让人无可阻挡。但眼下地傀儡已毁,他只能借木蜘蛛来拼一拼,换得逃生之机了。

        裴行俭人刚跃起,见从地傀儡背后跳出一个人来,心知控制地傀儡之人终于出来了,正待追去,却听得有人叫道:“守约,小心!”

        喊话的正是高仲舒。他看不到成圆化逃走,却已看到守在门外的那十几个木蜘蛛忽然一起登上了屋顶,心知不妙,提醒了一声。也亏得高仲舒提醒了一声,裴行俭眼角已见身后有异,他也不回头,一脚跳上地傀儡肩头,右手一抖,七截枪已一下成了七段,登时长了一大半,如软鞭一般甩出。这是苏定方传他七截枪的妙用,裴行俭因为身材不够高,太长的枪他用不了,因此用这七截枪取长补短。他五岁练枪,在这七截枪上已苦下了十余载寒暑之功,闭眼都能击中。一枪甩出,当先一个木蜘蛛被枪头击中,立时转了方向斜飞出去,与后面飞来的一个木蜘蛛撞在一处。两个木蜘蛛一撞之下,八条铁腿交缠在一处,从屋顶滚下来。那十几个木蜘蛛来势虽急,但裴行俭枪势圆转如意,那些木蜘蛛不等飞到近前便毁的毁落的落,连一个都到不了他跟前。

        这一鞭扫过,裴行俭也觉得有些气喘。先前与地傀儡一场恶斗,时间虽然不长,却也耗尽了他的心力,此时停下来,手足也有些发软,只是那个从地傀儡中出来之人趁此机会逃得远了,再追不上。这时却听得高仲舒叫道:“守约,你好厉害!”当初还在弘文馆时,高仲舒大不以自己的武功为然,还拖着要比剑,自己练枪时他时常来指摘自己枪法不对,可是现在这句话却说得心悦诚服,看来铁嘴高讷言总算衷心地承认自己武功比他强了。想到此处,裴行俭一笑,正想说什么,气息却是一滞,岂但说不出话来,脚下一滑,竟然直直摔了下去。他心知不妙,勉力想要站稳,但还是重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是疼痛。此时高仲舒还在大叫道:“好轻功!”这三个字说得更是诚心诚意,想必是觉得裴行俭下来如此之快,姿势如此之奇,定然又是在卖弄天下一等一的轻功了。

        裴行俭爬起来,方才从断壁处翻进屋来时,还颇为高仲舒担忧。裴行俭虽不曾看见屋中曾发生了什么事,但高仲舒方才的惨叫他也在耳中,只道高仲舒恐怕受了重伤。哪知他刚跨过那堵断壁,却见高仲舒身上湿淋淋的,并不像受伤的样子,虽然自己得胜,但高仲舒却没有欣喜之色,而且屋里只有他一个人。裴行俭自不明白高仲舒因为知道自己喜欢上的居然是个阉人而伤心,大声道:“讷言,你那朋友呢?怎么没人?”

        高仲舒抬起头,长叹一口气,指了指地上那个洞道:“他追下去了。”

        裴行俭抢到那洞口,向下看了看,道:“这里有条暗河啊,真没想到。”

        这宅子位于昌明坊。昌明坊西侧有清明渠流过,这条暗河引来的定是清明渠水。只是要在这屋下挖一条暗河,绝非一朝半日之功。他皱了皱眉,心道:“这屋子到底是谁建的?”

        这种小宅子在长安城中不下数千家,十分普通,而这小宅子更是陈旧不堪,也不知有多少年没人住了,如果只看外观,谁也想不到里面竟然还有这等秘密。他正看着,这时几个金吾卫出现在断壁口。金吾卫负责长安治安,颇为精锐,来得也甚快。他们见屋外是一个丈许高的傀儡,屋里又是一片狼藉,都是一怔,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金吾卫已看到了裴行俭,踩着残砖碎瓦过来行了个军礼道:“裴街使,你果然在这里。”

        裴行俭喘息了两口,道:“你们来了。”

        那金吾卫士兵道:“是。裴街使,这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裴行俭道:“纥干承基大人没跟你们说,你们就冒冒失失过来啊?”

        那士兵却道:“什么纥干承基大人,不是你向将军请令,要求来此处增援么?”

        “是我?”裴行俭呆了呆,道:“不是纥干承基大人?”

        “是你。”那士兵回答得也甚是干脆,“街使你让一个人带信给将军,说此处要出事,速派人来。这信我还看到过。”他想了想,又道:“纥干是胡姓啊,我们金吾卫似乎没这个人的。”

        坐在小船上,明月奴就不禁想笑。

        先代祖师果然深谋远虑,在长安这小宅子也已布置了这么个逃生的所在。按照先师所说,在长安这样的宅子应该还有三处。

        现在偃师门大概正与明崇俨斗得热火朝天吧。她想着。偃师门为什么想得到肉傀儡的秘密?这事也不必多管了,在这儿一无所获,那么先师遗藏定然藏在另三处宅院中的一处。偃师门定然不甘心失手,仍会纠缠不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船沿着暗河缓缓而行。这条暗河可以直通清明渠。即使偃师门得以沿河追来,她也早就出了洞口不知去向了。她微微笑着,伸手将身上的衣服拉了两下。这衣服本是青色,一拉之下,面料忽地翻了过来,颜色已然大变。眩目戏中有一路衣彩戏,便是衣服上暗藏机关,眨眼间便与先前大相径庭,明月奴现在穿的其实正是一套戏服,只是不在台上,用不着如此手忙脚乱。她一翻圆领,又拉了拉袖子,折进一段衣襟,只是片刻,便如换了一身衣服一般。

        她一边整理衣服,眼前却又浮现起明崇俨的面容。这个清秀少年有时又像一头豹子一样凶狠,如果发现自己是故意引他来与偃师门相斗的话,会不会暴跳如雷?不过以明崇俨的本领,要全身而退应该不难,可是明崇俨万一不敌地傀儡,被拍成肉饼还是大有可能的。

        她回头看了看,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盼望明崇俨能追上来,但也知道这绝无可能。那儿附近根本没有河,要找到一条小船放进暗河再追上来,不是一两个时辰做得到的。只盼明崇俨吉人天相,不要出什么意外吧。虽然与明崇俨并不能算是朋友,可是对这个少年,她总有种异样的感觉,也不希望他受伤。

        受伤也就受点小伤吧,别伤在脸上。她咬了咬牙。谁让他说自己是个阉人。可即使这样想,她仍是叹了口气,伸手按到船后的橹上,正要摇动,前面的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明月奴姑娘。”

        这个声音十分苍老,仿佛受过伤,声音十分沙哑低沉,明月奴却如遭雷击,手登时僵住了。这条暗河不应该被人发现,眼前这老人究竟是谁?她睁大眼,努力看着前面,喝道:“是谁?”

        仿佛古壁上久已漫漶的壁画又突然凸现出来,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依稀可辨那个老者坐在一艘小船的船头,一手摇着一把桨,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这小船行得却极是快捷,只不过一眨眼便到了明月奴船前。相距不过五尺许时,那老者方停下桨,微笑道:“明月奴姑娘,敝上有请,老朽已等候多时了。”

        老者的笑容十分和蔼,但明月奴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心中大是惶惑。她自负智计,明崇俨和成圆化也都堕入她的算计而不觉,但眼前这老者的出现同样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定了定神,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老先生居然在这儿等我,当真不曾想到。”

        老者手中的桨忽地用力一划,他的小船前霎时多了一道白色的水痕。水痕中一个小小的黑影在白波中一翻,“叮”一声,钉在了老者的木桨上。

        那是一条木头削成的小鱼,只是鱼嘴处装着一把锋利的小刀。这小刀满是锯齿,此时钉在桨上,身体仍在不停地摆动。老者看了看,叹道:“久闻波斯傀儡秘术妙绝天下,中原偃师门和墨氏子弟虽然都精擅竹木之术,但在精巧一道上,较诸波斯巧匠尚有不及之处。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这条木制小鱼是明月奴的水傀儡,鱼身已漆成了黑灰色,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方才她被这老者拦住去路,便已偷偷放出水傀儡。水傀儡隐身于水中,便与真鱼一般无二,腹中则有一柄小刀。水傀儡若有人一般大,足可将人腰斩。明月奴这个水傀儡甚小,杀人是杀不了的,但鱼腹中小刀极其锋利,不需多时便能将那老者的小船割出一个破洞。她故意与老者搭话,只为掩去水傀儡游动时的微微水声,却没想到即便如此,老者还是一下便发现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那老者也听到了,仍是微笑道:“明月奴姑娘不必失望,你的傀儡术确是天下无双。”

        明月奴道:“就算天下无双,却谁也杀不了。”

        老者嘴角仍带着一丝微笑,道:“那是因为明月奴姑娘你心中并无杀气。心无杀气,又如何杀人?”

        明月奴抿了抿嘴,忽道:“老先生,你到底是谁?”

        老者捋了捋胡子,道:“贱名不足辱清听,老朽奉敝上之命在此等候,明月奴姑娘只消去了便可得知。”他的声音虽然沙哑低沉,谈吐却颇为风雅不俗。

        明月奴道:“若我不高兴和你去呢?”

        老者摇了摇头,道:“你若不随我前去,只怕会后悔一世的。明月奴姑娘,你风尘仆仆东来长安,不就是为了找回先师萨西亭留下的呼影么?”

        “啪”一声,明月奴手中有个东西掉在了水里。那是她正在手中暗暗组合的一件暗器,但这老者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暗器竟然失手落到了水里。她不自觉地站起身,向前一步站到了船头上,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呼影的?”

        老者淡淡一笑,道:“数十年前令师萨西亭东行至大唐,老朽与他也有交往,杯酒言欢,相知莫逆,他也将呼影的秘密告诉给我了。明月奴姑娘,你本领不下令师,呼影亦当璧还。”

        明月奴低头不语,半晌,方才抬头道:“好吧……”

        她话音未落,老者忽地抬头,道:“居然还有人能追上来。”

        有人追上来?明月奴回头看了看。这暗河里极其昏暗,隔得一丈便什么都看不清了,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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