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孔子研究院院长张立文教授拜访。拿出《国际儒藏》的第一册,韩国卷,给先生看。)
张立文:季老,这是我们做的《国际儒藏》,主要是韩国编的。原来汤先生一再请我去主持《中华儒藏精华》,当总编,因为我还没有退休,纪宝成不同意。我跟汤先生商量,我搞国际部分的。因为您是人民大学孔子研究院的顾问,所以您还是我们的顾问。
季羡林:嗯。
张立文:我们想跟温家宝讲讲,儒学早就走出去了。中国传统文化在公元前,早就走出去了。韩国、日本,还有欧美,做4编。中国文化很早就走向世界了。
季羡林:韩国啊,尊孔比我们要强。我去过韩国,有一次谈到一个宗教,他们谈到,韩国的宗教30%是天主教,30%是什么教,100%是儒教。这是韩国人他们自己讲的。
张立文:现在他们还有乡校。
季羡林:对。
张立文:我们先把韩国的“四书”部分做出来。
季羡林:汉城大学有一个什么奎章阁,我去看过那个地方,奎章阁藏书不多,但是很有特点。李退溪就是韩国的。《儒藏》必须做,你们做了好工作。
张立文:希望您支持。我们想申请一部分经费。
季羡林:新闻出版总署,他们管这个事。
张立文:希望季老多支持。
季羡林:不敢当。我力量有限,尽力而为。《儒藏》实在是非做不行啦。要不然影响我们国家的面子。人家问,《佛藏》有了,《道藏》有了,为什么没有《儒藏》。人家一问,你回答不出来。不过这个课还得补,年轻人还得认识繁体字。我们的情况,不能不认识繁体字,必须改变。原来我有个想法,我说大学生,不管哪个系,一年级,不是都讲学马克思主义吗?马克思主义是要讲,和马克思主义同时也开中国的国学。不管哪个系,一年级,没有这个,不能毕业。我觉得应该这样子。咱们这个藏啊,《道藏》是抄的《佛藏》。《道藏》抄的啊!过去有个说法,我们的《四库全书》就是《儒藏》,这是不对的。不光是儒学,那个是代替不了《儒藏》。当然,《四库全书》是了不起的东西,但《四库全书》不能叫《儒藏》。
张立文:现在我们缺乏古籍整理的人。
季羡林:并不容易。国务院不是有个古籍整理小组吗?组长是周林。
张立文:季老,您是我们的大树,有您在,就好说话。我们就有力量。
季羡林:大家一起来鼓吹,众志成城啊!汤一介现在在做这件事啊!
张立文:我们在一起做。汤一介那里已经出了8本了。
张立文:您有什么想法,交代给我们。
季羡林:第一个想法,就是你们做了一件好事,要不然不像话啦。儒释道三家,《佛藏》有,《道藏》有,独有《儒藏》没有,你交代不过去啊!你中国不是提倡中国文化吗?藏里面就包含中国文化。当然,这个工作做起来也要慎重。日本《大正大藏经》,那个经,是我看到的,国外的学者都引那个书,很方便,我也引那个书,可是那个标点哪,一塌糊涂,一塌糊涂不够,就“两塌糊涂”。没有一个对的。那个现在我们习惯了,不看标点,标点不存在。第二个,这个标点很不容易,你看二十四史,好多年以前组成一个班子,后来一直有人挑错,特别是那个《元史》,《元史》的名字就古里古怪的。《元史》的错,最多。
……
蔡德贵:张劲草是不是叫张治平?
季羡林:不清楚。
蔡德贵:有人说,您年轻的时候,手经常在裤腿上写字?
季羡林:没有。
蔡德贵:有人说,您经常用右手写字吧?
季羡林:那是毛病。
蔡德贵:那可不是毛病。手是连着大脑的。
季羡林:是这样子,我那是脑筋想一个问题,想得深了,手就在画,写什么,手并没有感觉到,脑筋想问题。
蔡德贵:1947年您回济南,王耀武宴请您,王耀武问王昭建他们,季羡林有什么特点?王昭建告诉,季羡林就是手特别愿意动,愿意用右手写字,在裤腿上写,右裤腿总是与左裤腿不一样,先破。
季羡林:这倒是有的。
蔡德贵:写什么也不知道?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在北大后湖救一个小孩,大概上世纪60年代,五六岁的小孩。
季羡林:有一个。
蔡德贵:您也不会水?多少会一点吗?
季羡林:我不会水。我那时候,也不能考虑会不会水啦。那个小孩掉进去了,首先考虑把他救出来。
蔡德贵:是北大的家属吗?
季羡林:北大的家属。什么地方住,我不知道,后来他的爸爸还写过一张大字报,是一封表扬信。
蔡德贵:小孩叫什么,您也没有问?
季羡林:没有。
蔡德贵:救上来,就完事了。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比雷锋还早。
季羡林:这倒没有。
蔡德贵:您在北戴河好像在海里泡过。
季羡林:北戴河我泡过。海水浮力大,容易啊!我不会浮水,小时候在家里会一点狗刨儿。
蔡德贵:您的运动就是打打乒乓球?在济南和一个老师打了一年,没有打过人家。
季羡林:对。和济南一中的一个老师打过,怎么也不行。我说,这个乒乓球里面大概有很多奥妙,怎么也赢不了他。
蔡德贵:您体力不如他,还是技术不如他?
季羡林: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是败了,每一场都败。不如人家,没有赢过一场。
蔡德贵:您在济南高中,他在济南一中,经常凑一起打?
季羡林:嗯。
蔡德贵:在济南高中和学生吴传文打。
季羡林:吴传文也不是高手。
蔡德贵:“文革”咱不说了。有了。
季羡林:“文革”啊?
蔡德贵:“文革”有些阴影,说的也差不多了。
季羡林:嗯。
蔡德贵:您副校长的时候,干的那两件事,西侧门修了的土堆,俄文楼李大钊像后边的树。实际上您太谦虚了吧?
季羡林:不是谦虚的。那时候,我这个,对那个校长不满意。
蔡德贵:校长不是周培源啊?
季羡林:不是。周培源走的时候,推荐我当副校长。那个人什么人,不讲他的名字了。周培源那个人是很耿直,日本那个创价大学的池田大作,要跟北大交换,给周培源一个名誉博士,北大给池田大作一个名誉博士。周培源说,创价大学不入流的学校,不要。后来,这个大概中央,还不是教育部,一看周培源这个人不好管,北大不行,就调他出去了。到全国大概去当了政协副主席。后来不是民主党派,一个党派出一个副委员长。
蔡德贵:周培源是九三学社的主席吧?
季羡林:对。九三学社是许德珩。当时的怪话挺多。不要重复了。有关九三学社的怪话。
蔡德贵:您在北大,从1946年到现在62年多了,经过了多少校长啊?胡适,马寅初,还有江隆基。
季羡林:江隆基实际上是管事的。
蔡德贵:江隆基是党委书记,名义上是副校长。
季羡林:嗯。
蔡德贵:然后江隆基之后是陆平啦。我们在校时(1965年)就是陆平的校长。
季羡林:陆平,本姓刘啊。
蔡德贵:陆平的眼睛不好。
季羡林:对。一只眼睛是假眼。
蔡德贵:陆平之后就是周培源了。周培源的任期很长,我们毕业的时候还是他的校长。您好像对江隆基评价很高。
季羡林:江隆基那个人,他是延安来的。延安来的啊,原来怎么的不知道,就是想物色这么几个人,什么名义都没有,定期开个会,听听这些人的意见,对学校的意见,后来就说他是向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投降。
蔡德贵:您在这里边吧?
季羡林:嗯。我在里边。后来在“文革”当中,他被人打死了,头上被打了个洞。
蔡德贵:他是死在北大吗?
季羡林:没有,走啦,已经离开北大了。
蔡德贵:王邦维是您的第一个开门硕士吗?
季羡林:(当时)没有硕士这个词。
蔡德贵:您开始招的硕士生四个。1978年任远、段晴,1979年王邦维、葛维钧。
季羡林:不记得有(硕士)这个词。
蔡德贵:应该有。
季羡林:不是应该不应该,就是博士。中国没有这个。
蔡德贵:钱文忠不是也是硕士吗?
季羡林:反正我脑筋里面没有,不记得了。钱文忠,嗯,不是钱文忠,刘波,刘波是博士,他写的那个博士论文,他研究中医,对东方文化知道一些。他写的论文反正是挺庞杂的一篇。后来有人就问我,我说,我研究的这门学问不是东方学,是印度学,只要跟印度学有关的,都是我的范围,不是东方。刘波那个写的,与印度有关系。
蔡德贵:是中印医学交流的。
季羡林:嗯。
蔡德贵:他顺利答辩完了?
季羡林:顺利答辩是这样子。当时我采取德国的办法,把任继愈也请去了,参加答辩委员会,继愈。说到答辩委员会,讲一个笑话。在德国往往是要三个系,才能毕业,一个主系,写论文,两个副系。后来一个中国学生呢,认为三个系太多,说我是中国人,我就用中文做副系,搭个桥,因为是学中文的,就选中文为副系之一。那次答辩的时候,上来问他,是莎士比亚早啊,还是杜甫早。他两个差七八百年,他没有这个概念,因为我们认为杜甫是比较近的了,英国人莎士比亚是1616,它就是英国历史短哪。他就说,莎士比亚早。那个答辩委员会主席说,对不起,你落第了。
蔡德贵:也是您在哥廷根大学时同时的学生吗?
季羡林:嗯。后来这个,还有一次,也是答辩的故事,端来一盘猪肝,问这个学生这是什么?学生不敢答复。到了后来,那个,老是不答复也不行啊,后来这个时间已经过了,答复也没有用了。那个答辩委员会主席问,你看到什么东西?学生说,我看到的是猪肝。教授说,那你为什么不敢说啊?你这个人不能研究医学,也不能研究科学。
蔡德贵:是那个姓马的吗?
季羡林:不是。不是姓马的,另外一个。他研究科学的人啊,眼睛看到什么东西,就说什么东西。你不管,怎么端一盘猪肝进来呢?这个不是你的任务。他这个训练很重要。你研究自然科学,看到是什么东西,就说是什么东西。要严格。后来有一个学生进来了,那个答辩委员会主席问学生,我这个大衣是什么颜色的?这个学生看了看,回答说,教授先生,您这个大衣曾经是……什么颜色的。这位教授大为欣赏。这叫科学态度,严谨。曾经是灰色的,现在已经穿了几十年了,不知道什么颜色了。所以说:及格,答辩通过。曾经是,什么颜色的,就是这么严谨。
蔡德贵:德国人是很严格。开放初,德国到山东招学生,第一道题是山东有多少人口?答不出来,就没有希望了。那个姓马的学医的叫什么?
季羡林:马耸云。他是学生物的。
蔡德贵:这个人没有成大名啊?
季羡林:没有。
蔡德贵:您哥廷根大学有一张合影,有马耸云吗?
季羡林:可能有。还有龙丕炎。
蔡德贵:龙丕炎给过您梵文词典啊?
季羡林:不是,龙丕炎后来研究炼钢炼铁,这种学问。他有一个专利,炼钢炼铁,做了很薄很薄的书签,比这个纸啊,方便。他后来到美国去了。
蔡德贵:那张照片有没有章用呢?
季羡林:应该有他。章用是研究数学的。章用的母亲,是章士钊的夫人吴弱男,就是孙中山的英文秘书。这个老太太很有意思,她在哥廷根住了七八年,不会一句德国话。英国人这个民族很奇怪,说世界上所有的语言,只有英语是唯一能够叼着烟斗可以说话的语言。这个可没有试过。因为我没有抽过烟。
蔡德贵:中国话是不是叼着烟斗也可以说啊!英国人自己吹的吧?
季羡林:反正英国人他自己吹。老太太住了七八年,出门带一本英德词典,使用这个词典,她买什么东西,指着英文单词,告诉人家德文单词,就买这个。
蔡德贵:吴弱男很长寿的,1973年才去世。这以前你们有联系吗?
季羡林:有联系。后来我还跟她通信。章用是自费留学,后来没有钱了,回去弄钱。他家是安徽的大地主。她的父亲吴保初,在朝鲜战争期间,袁世凯就是他的部下。我给吴弱男写过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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