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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不祥的姑娘

        在老阿尔巴特街上的储蓄所里人们顺着墙弯弯曲曲地排着队:老头和老太太们等着领退休金。希洛特金娜请别人说一声,她排在最后,离开到了长桌边,然后翻开写着谢维洛夫·戈尔杰伊·瓦西里耶维奇名字的存折以及女儿有权在三年内使用存款的证明,填好了单子。账户上有二千五百多卢布。母亲死后父亲没有动过它们。

        娜杰日达没有动零头,在排完了长长的队后把二千五百卢布取走了。人家让她签了三次字——娜佳感到紧张,所以每次的签字都与前一次的不一样。最后人家让她出示了身份证。这之后希洛特金娜才领到了有号码的领款牌,把它交给了女出纳员,于是后者数好了钱。娜佳在高高的柜台后没能看见是多少,但是她没有清点。她走开到了长桌前,从包里拿出了盖着《劳动真理报》图章的编辑部信封,把钱装了进去并粘好了。

        在大学站之前娜杰日达坚决地乘着地铁,当她坐着升降滚梯往上走时,这个决心有所减弱。通常,当娜佳送伊弗列夫时,他不希望她跟他一直走到楼前;她留在下面,于是滚梯把他一个人向上送去。但有时他只顾说话了,没有发现她已经站在滚梯上了,于是她得以送他到地铁的出口跟前。在这样的日子里娜佳是幸福的。

        现在希洛特金娜走进了门洞。她找也没找就沿着楼梯上去了,好像来过伊弗列夫家一百次似的。她希望见到安托尼娜·唐纳德芙娜,却又害怕见到。这是希洛特金娜和伊弗列夫相遇后自己与自己玩的某种游戏。安托尼娜·唐纳德芙娜在第38音乐学校曾是她的老师。娜佳小姑娘时喜欢过她,然后迅速忘记了,就像自己的所有其他老师一样,但是得知特派记者伊弗列夫是她丈夫后,想了起来。女老师曾经讲起过他(他是个多么聪明并且出众的人),所以当娜佳在编辑部不时看到他时,感到了好奇。

        什么时候游戏以及有点孩子气的用意变得认真了,希洛特金娜没有发觉。但发觉的只是,她爱伊弗列夫,并且她因此不仅感到好,也感到不好。她到底也没有告诉他,她知道他的妻子。

        “希洛特金娜?!”安托尼娜·唐纳德芙娜感到了惊讶,她打开门后立刻认出了娜佳。

        她穿着花花绿绿的长袍,手里拿着不太干净的擦碗巾,认出来后,她仍然继续打量着精心地穿戴簇新的娜佳。

        “我就来一小会儿,安托尼娜·唐纳德芙娜……”

        “你进来呀。我这里乱七八糟的,对不起……你脱衣服,我马上来……”

        趁着娜佳脱下风衣时,托尼娅在浴室里往脸上薄薄地搽了点粉,好哪怕稍微遮盖不眠之夜和泪水造成的青色浮肿的痕迹。她脱下了长袍,套上了裤子和短上衣,用小梳子拢了两把头发,然后走出了浴室。

        “我都知道了。”希洛特金娜立即说了出来,免得来回兜圈子。

        “都知道什么呀?”

        “要知道我和维切斯拉夫·谢尔盖耶维奇一起工作。噢,就是说我在编辑部是小小的技术工作人员。他绝对是无辜的,我坚信。他们应该释放他!简直是必须!”

        托尼娅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否定地摇了摇头,只是眼泪淌了下来,在匆忙间搽在脸颊上的扑粉上留下了两道痕迹。

        “我的确知道,安托尼娜·唐纳德芙娜!报纸会为他鸣不平的,而他们会认真对待报纸的意见的……我们的主编马卡尔采夫快出院了。他对伊弗列夫很好,他明白,这是个有才华的人。他会打电话,如此等等……您等着瞧吧!”

        “他往哪里打电话,娜秋莎?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天真小姑娘!”

        “不是!”娜佳表示了抗议。“也许,我真是天真,但不是您想象的那样!要相信,这是主要的!……”

        “我尽量吧……”

        “对了,我差点忘了,不然就走了……我带来了您丈夫的稿费——会计室让我转交的……”

        希洛特金娜慌忙地拿出了信封,放在了桌子上。伊弗列娃没有看一眼。

        “那你生活得怎么样,娜佳?”

        “我?好极了。很快活!发展变化得这么快——没时间回头看。我在大学上学,在夜校部,快毕业了。总而言之,很好……”

        “可以羡慕你了……”

        “许多人羡慕我。当你一切都这样好时,甚至觉得不好意思……您儿子怎么样?”

        “现在在外婆家,正在长大……”

        “嗯,我走了。”娜杰日达站起身来。“对不起,我没有被邀请就闯来了。”

        “正相反,娜佳,我很高兴。坐会儿吧,我们喝喝茶……”

        “下次吧……我一打听到什么,就过来。”

        在娜佳身后关上门时,托尼娅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道。这个味道早就刺激着她,然而她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只是现在她隐约地猜到了,但是她没有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并让意外的发现摧毁她的意识。

        娜佳连蹦带跳地跑到了街上,对自己感到满意。清秀而执著的她微笑着急忙走向地铁,行人也目送着她。她预感到,父亲在家。但是真的碰到他在厨房时,她想了起来:他早晨说过,会议结束后要早回来,然后又要离开并且不回来过夜了。她坚信,他有女人,不可能没有。只是他把她当成孩子,所以瞒着这个。以前也发生过,他意外地宣布,不回来过夜了——他要出差。可这回没有解释原因——他不想撒谎。这已经是进步了。

        “你好,爸爸!”

        瓦西里·戈尔捷耶维奇没有穿上衣,身着白色衬衣,领带松开了,正坐着吃东西。她搂住了父亲的脖子,紧紧贴住了他的背。娜佳的房间里传出了愉快柔和的音乐声。

        “这是你开的电唱机?”

        “是啊!”

        “你怎么——恋爱了?”

        他默默地微微一笑。

        “脸刮得比平时更仔细,音乐……”

        “脸是在中央理发馆刮的,唱片是我的副手送给我的。还有吗?”

        “还有。你准备去哪里?”

        “噢,如果坦率地说,那么我要去别墅,去打朴烈弗兰斯牌。”

        “我希望,那里会有女人的?早就该了……”

        “该了?”瓦西里·戈尔捷耶维奇又微微一笑。“不,那里不会有女人的。并且‘该了’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说,你该嫁人了……”

        “噢,你不说,因为你有分寸。可要是我做了这事呢?我有新男朋友了……他对我那么认真,我简直害怕……”

        “新的?是谁?”

        “是军人。在茹科夫斯基学院研究班学习……你有什么看法?”

        “我?我认为,你既然问,那么你自己不坚定。”

        “我倒是坚定的,”她冲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可我不知道,你的态度会怎么样……要知道那时你……”

        “那时?跟这个反苏分子?当时关于他你对我撒了谎……他姓伊弗列夫,并且他和你工作过!”

        “嗨,你看!马上就骂起人来。跟他早就结束了……可要是你想要真相的话,那他根本不是反苏分子!他从法语翻译了一本小书,每个凡人都能在列宁图书馆借到它。而且不是在特别馆藏处,而是随便借。”

        “问题不在于这本书,娜杰日达!问题在于,这个人可能写不该写的东西。”

        “这可怕吗?”

        “看对谁了……对不坚定的人来说危险。大多数人,很遗憾,不能区分好坏并且可能上你了伊弗列夫这样的人的钩。我是想说,你原来的……”

        “你是对的,爸爸!我都明白了。好在这对我具有纯理论上的意义。”

        “嗯,你看看……”

        “你说,你是怎么做到这个的?难道你强大到了可以把人关起来的地步?”

        “瞎说!问题当然不在于个人因素,我希望,你能理解。”

        “那你能放他出来吗?你说,你能吗?”

        “这话怎么说?”瓦西里·戈尔捷耶维奇站起身来,把领带拉紧了。

        “你明白吗,我们分手了,可他给关起来了。要是把他放出来,我就能安心地嫁给我的军人了,可这样……求你了!我很少求什么事!”

        “不行,娜杰日达!你不明白我们工作的特殊性。问题不在于这个伊弗列夫。现在我们不想隔离所有出于某些原因对我们感到不满的人。我们进行预防工作。但是放出来就意味着显示我们虚弱,反苏分子们可以行动。再说也不是我决定这事。”

        “那是谁?”

        “人民……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你最好忘了伊弗列夫!”

        “好的,爸爸,我尽量吧……对了,你论文怎么样了?”

        “我希望,一切都会顺利的。”

        “我真高兴!你知道吗,我们来为你一切都顺利干一杯吧。”

        “嗯,好吧,要是你坚持……”

        瓦西里·戈尔捷耶维奇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出口伏特加,倒满了娜佳摆上来的两个酒杯。他们干了。

        他套上了上衣,亲了亲她。

        “你真优雅呀,好爸爸!并且几乎完全年轻……”

        她拿起了小梳子,把父亲耳朵旁边和后面拳曲的花白了的头发向后梳了梳。

        “这样的男人对某人来说白费了?”

        “别胡闹,娜奇卡。”他拍了拍她的大腿。

        在父亲身后关上门后,娜杰日达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顺手在厨房拿起了酒瓶。她把唱片放进了电唱机,倒上了伏特加。

        “为你的健康,好爸爸!”她大声说了出来并不皱眉头地干了。

        娜佳又倒上了并再次喝了进去,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摆着姿势旋转起来,似乎有人扶着她的腰似的,然后坐在了钢琴前。她按照旋律调好了音,用生疏了的弹琴的手指丁当敲了一阵,然后继续大声地“思考”。

        “谢谢你,好爸爸,你让我重新自由了!我,小傻瓜,都没有怀疑过这是你干的。我不仅仅是娜佳·希洛特金娜!不,我是真正不祥的女人!每个跟我有一次接触的人都会是不幸的。因为我鲍勃·马卡尔采夫杀了两个人。因为我萨沙·卡卡巴泽被打得半死。我一委身于伊弗列夫,他就已经在监狱中了。谁是下一个?谁会冒险亲吻我呢?可要知道我还年轻呢,没有一次堕胎。我还没学会好好地爱呢。我会学会的!我走过的地方——是监狱和死亡……我是巫婆,只不过还是见习的。我仅仅是克格勃将军的女儿。可长大后——斯拉瓦,请原谅!……”

        唱片放完了,自动停止器出了毛病,它继续旋转着。娜杰日达没有在意它。她从容地在沙发床上坐下并把手伸向了小柜子。她摸索着掏出了一包异戊巴比妥,躺了一阵,懒洋洋地咀嚼着难吃的药片。她的兴奋过去了。她不想再说下去了。她只是累了。她抬起了头,只是因为吱吱响了一声:那边站着伊弗列夫。

        “你好。”她说道,然后脸上浮现出了幸福的微笑。她一点也没有吃惊:她毫不怀疑,他会来的。“别那么站着,好像走错了地方似的。”

        维切斯拉夫用手指威吓了一下并一动不动地站着。娜佳高兴起来了,她响亮而无忧无虑地大笑起来,翻过身仰面躺着并向他伸出了双手,用手指招呼他过来。他慢慢地走到了床前并倒在了她身上,像站着时一样穿着衣服,她的手和脚组成的监狱随后立刻关了起来。光秃秃的,没有叶子的白桦树在娜佳的头上轻轻拂动起带着去年发黄的小枝的树枝。而周围水洼在闪闪发光,还有一小片一小片的白雪,还有软软的陈年青草。

        “永远不会!”娜佳激动地喊道,她一边露出幸福的游移不定的微笑,一边看着伊弗列夫刮得不干净的脸颊。“我永远不会像在林子里,在柔软的地上,在白桦树下感觉那样好了!为了幸福想要的事情太多了。但在现实中为了幸福几乎什么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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