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片山叹口气道。
“怎么办?”石津一副坐立不安、愁眉苦脸的模样。
两个人站在酒店的大堂里,而门外平田大使派来的专车正等着。
贞子·格林向他们快步走来:“没有,没有,哪儿都找不到。”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这点小事……您觉得她会上哪儿去呢?”贞子担心地问。
“她整天来无影去无踪,谁知道呢?”片山瞥了眼门外的车,“一直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石津。”
“欸?”
“我们先走,让晴美自己去吧。”
“可是……”
“您就放心地去吧,”贞子说,“回头我再找找,找到了就带她过去。”
“那麻烦您了。”片山说着,一把拽过依依不舍的石津出了大门。
司机早就打开了后座车门恭敬地候着了。片山他们上车后,看见副驾驶座上坐着秘书松永。
“您来了啊——咦,令妹呢?”
“她可能会晚一点,我们先去吧。”片山说。
“也好。”
汽车发动了。石津一开始还不死心,不住地回头望着酒店。直到酒店消失在视野中,才彻底放弃,回过头来问片山:
“咱们中午吃什么?”
话题转换之快,着实令人招架不住……
“大鹿亭”位于幽静的树林里。虽不是像酒店那般的古宅,但看得出也是由过去的公馆改建而来。
“请随我来。”
下车后,秘书松永先行一步为片山他们带路。饭店里,一个相熟的大块头德国佬热情地招呼松永,看样子像店老板,他和松永之间自然用德语对话,片山和石津一个字也没听懂。
“店里已经备好了房间,”松永向片山解释,“不过大使现在还没到。”
“哦。”
“因为今天不巧有个接待,”松永一边带路一边说道,“从那里抽身过来,可能需要些时间。”
“大使那么忙,真是不好意思。”片山吃人的嘴短,听松永这么一说便连忙道歉,其实说“不好意思”的难道不应该是尚未现身的平田吗?
“您别客气,”松永说着推开了门,“来,里面请。说起大使这工作,有一半是参加各类派酒会,他本人也厌倦了。你们想啊,不论多好吃的东西,一天之内吃上个五六顿,换了谁都受不了啊。”
“是吗……”一天吃五六顿饭的石津一脸诧异。
“这工作也挺劳心劳力的。”片山在桌前坐下,说道。
包房位于饭店的一角,窗户很宽敞,视野开阔,能看见店门外停着的接泊车。饭店被一片茂密的树林环绕着,雀声清脆,很有意境。
“确实算不上是轻松的工作。”松永拉开椅子坐下,向身后进来的店老板叫了饮料。
“我要果汁。”片山小声说道。虽然苹果汁味道不差,但一年到头总喝这个也腻了吧!可怜片山苦于喝不了别的饮料,没有选择。
“平田大使这人,总的说来不爱社交。”坐下之后,松永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这样啊,那岂不是更加辛苦?”
“谁说不是呢,他经常喝到呕吐,我看着都心疼……要不是能偶尔出来歇口气,放松放松,肯定扛不下来。”
问题可能就出在这“歇口气”上——片山心想——没准儿这就是他和“幽灵俱乐部”的连接点。
“平田大使一般都怎么放松呢?”片山试着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松永摇摇头,“其实,我也帮大使干了不少私事,但他时不时地会有一天——哦,完完整整的一天倒不常见,顶多半天吧——会空出来,然后一个人上外头转转,我也不方便过问。”
“哦,是这样。”片山点头道。
松永抬手看了看时间:“大使差不多快到了,要不咱们先开始?”
“那样太失礼了,还是再等等吧。”片山客气地说。石津听后,一脸的失望……
“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一直望着窗外的松永突然眼前一亮。
片山应声望去,只见饭店大门外驶来一辆车,平田从车上下来,对驾驶员嘱咐了几句,便朝大门走去。车子缓缓驶离——正在这时,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平田一头向前栽倒在地。
片山不禁“啊”地失声叫起来:“枪击!”
“糟糕!”松永顿时面色铁青。
二人飞也似的冲出房间——勉强跑在前面的片山总算是保住了警察的形象。石津则跟在二人身后。
经过走廊时,碰巧店老板正端着盛满饮料的托盘走来,毫无防备地面对冷不丁直冲而来的片山他们躲闪不及,手中的饮料掀翻在地。
“大使!”一脚刚跨出大门的松永喊了起来,“坚持住!”
只见平田浑身上下竟然一滴血也没流,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服上的尘土:“呵呵,是你们啊。我来晚了,真不好意思。”
“大使您……”松永惊呆了,“您没事吧?身上的伤怎么……”
“伤?什么伤?”平田不知所云地问。
“刚才我们听见枪声……”
“枪声!”平田一惊,“我怎么没听到?”
“那您干吗倒在地上?”片山说,“我们都以为您中枪了……”
“哦,那是我一不小心被石头绊了,”平田说,“对了,说起来刚才汽车有砰的回火声。”
“搞了半天原来是回火,”片山尴尬地笑道,“我还当是枪声。”
“哈哈,让你们担心了。”平田也笑了。
石津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在心疼刚才走廊上店老板洒了的饮料。
“你们先进去吧,我去找这儿的老板帮忙把衣服整理下。”平田说着,向店里走去。
“唉,虚惊一场,”石津开口道,“更饿了。”
片山一行刚要转身往里走,忽然听见身后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大概是晴美来了?”石津有些激动地说。
只见一辆二人座的小轿车停在了大门外,贞子·格林摇下窗户,探出头来。
“片山——”待片山走近后,贞子说道,“晴美小姐仍然没出现。”
“是吗?这个家伙,干吗去了?”
“不过,我带了另一个人来……”
“一个人?”
“应该是一只……”贞子微笑道。
只见福尔摩斯从车窗里腾地一跃而出,欢快地跑到片山跟前蹲坐下来,仰起头可爱地喵了一声。
“喂,喂,不是我不肯带你来,是你自己没去大堂集合,不怪我哦。”片山辩解道。
“喵——呜!”
“知道啦,知道啦,走,我们一起进去。”片山叹口气道。
“那我也回去了,我再四处找找你妹妹。”贞子说着发动了汽车。
“谢谢了,慢走——”
片山目送贞子驾驶的小轿车远去,心里却在想:“特意大老远地跑一趟就为送福尔摩斯?她可真够热心肠的……”
“味道如何?”平田亲切地问。
“好吃极了!”石津立即答道。
“没想到鹿肉的口感这么嫩。”片山补充道。
此刻,正餐的鹿肉差不多用完了,饭桌上显得有些沉默。或许这沉默正预示着正题的开始。
“松永。”平田说。
“什么事?”
“不好意思,你出去等我一下。”
“好的,”松永问也不问,即刻起身,“那我去外面喝茶,有事您叫我。”随后恭敬地鞠一躬便离开了。
现在,包间里只剩下平田、片山和石津,还有分到一小碟鹿肉的福尔摩斯。
“这里甜点的分量也足得很,”平田客气地说,“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下,等一会儿再吃?”
“我们是不是该谈谈……”
“我知道。”
“你是‘幽灵俱乐部’的……”
“嘘——”片山每次一开口就被平田打断,“稍等一下。”
也不知平田在想些什么,只见他站起身,竟踩到椅子上,仔细地检查起垂在餐桌上方的吊灯。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检查完毕,平田从椅子上下来,又钻进了桌子底下。
“您是在找东西吗?”石津忍不住问。
“嗯,嗯。”平田将包间里的椅子、烟灰缸等物件挨个儿翻了个遍。
“在找什么呢?”片山问。
“窃听器。”
“窃听器?在这包间里?”
“说不准,反正我的生活总是和间谍斗智斗勇。”
“间谍……”
“没错。所以不论走到哪里,都得防着点……不瞒你说,这家饭店的老板也是一名间谍。”
片山惊愕地睁圆了眼睛:“这……您既然知道竟然还——”
“没关系,我也不能连饭也不吃了。何况这家店的菜确实好吃,我舍不得因此苦了自己的胃呀。”平田说着,走近窗边检查起来。
“真没想到……”
“是嘛!他安排我们坐这间包房,肯定事先已有所准备。当然了,对方也料到我一定会猜到他的这些伎俩。这种事情很平常。”
“哦……”
“这就好比一种游戏。我一直觉得啊,错不在间谍,错在没能识破间谍的人身上。”
“这倒挺新鲜……那您找到了吗?”
“没有——奇怪啊,”平田挠挠头,“应该会藏在某个地方……”
这时,福尔摩斯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当然是用四条腿),踱着猫步轻巧地向包间一角的花瓶走过去,喵了一声。
“难道是那只花瓶?”片山猜道。
“不可能,我已经检查过了。”
只见福尔摩斯稍稍弓起背,随后腾地跳起来落在瓶肩与墙壁的狭窄夹缝里,伸长脖子,用鼻尖使劲儿嗅花。
“是花里有什么蹊跷吗?”
平田好奇地走过去。只见福尔摩斯突然叼起其中的一枝花,将它从花瓶里拔了出来。
“噢!这……这个是……”平田惊奇得语无伦次。
“怎么了?”
“是这枝花!这花是假的,它本身就是个窃听器!啧啧,做得可真像啊……”
“不会吧!”石津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哎呀呀,你可帮了我的大忙!这只猫真了不起!”平田抚摸着福尔摩斯的脑袋赞叹道,“这枝花就留给你做纪念。”
“这年头,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啊!”片山不禁感慨道。这时,石津忽然轻轻地戳了戳他——
“你干吗?”
“刚才咱们吃的鹿肉……”
“怎么?”
“那可是真材实料,造不了假。”
平田回到饭桌旁:“刚才多有失礼。因为那事儿很敏感,万一被间谍抓到了小辫子就难办了。”
“我能理解。现在方便了吗?”片山再次提起话题。
“对了,那次的集会,你怎么……”
“哦,我只是不小心迷了路,误打误撞。”
平田微笑着点点头:“我说呢,你作为会员,稍稍年轻了些。”
“其实‘幽灵俱乐部’这件事儿,警方多少也知道些,俱乐部成立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玩儿吧?”
“本来就是,”平田赞同地点头道,“那些上流阶层的人——比如官居高位的公务员、有钱又有声望的名人等,这些人很难放开手脚毫无顾忌地玩。若换作一般的有钱人,即便去夜店左拥右抱,受影响的顶多是他个人,但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的名人,因为不论走到哪里大家都认得——或者虽然没那么有名气,可一旦事情败露就会影响很大的人。”
“比如像您这样的身份?”
“是的,”平田点点头,“关于这一点,大众往往很难理解,但是别忘了,志向再高的政治家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需要喘息的空间,比如尽情地醉一场、偶尔找女孩子之类。但是万一被人知道了……所以为了防范这个‘万一’,只得都舍弃。”
“喝酒应该不至于吧?”
“要是醉了呢?说不定把平日里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平田摇着头说。“若是普通上班族那些嚼上司舌头的话倒也无妨,但……”平田两手一摊,“身为一国大使,醉酒后万一流漏出对某国元首的不满,事后再推说当时喝醉了,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说不定还会引发国际矛盾。”
“说的有道理。”
“正因为如此,所以连喝酒都不能随心所欲,更别提找女孩子。”
听到这里,片山才多少明白了大使的意思——像他这种既喝不了酒又对女性发怵的人,自然理解力差些。
“不仅酒和女人,赌博也是,”平田继续道,“我认识一个外交官,他时不时会托相熟的化妆师把自己装扮成阿拉伯的王族模样,只是为了去赌场尽情玩一把。”
“是嘛……”
“除此之外,还有更悲剧的。我听说某著名舞蹈流派的一位代表舞蹈家最后竟然得了精神病。”
“怎么会?”
“因为玩不了小钢珠啊!”
片山简直不敢相信:“就是那种砰的弹一下然后哗啦哗啦的小钢珠吗?”
“正是。据说她从学生时代起就非常痴迷小钢珠,继承了那个流派之后也常常驱车去离家很远的地方偷着玩。”
“那怎么会?”
“因为被电视台拍到了,丢尽了脸面,之后不论去哪家店都会被人认出来,而且该流派也不希望她继续这种不体面的爱好,于是她一直默默地忍着,最后就不正常了。”
“‘幽灵俱乐部’就是为这类人成立的吧?”
“是的,”平田点头道,“不过,我虽是会员,对俱乐部本身却知之甚少。”
“怎么说?”
“一开始我是从别人那儿得知有这个俱乐部,然后碰巧认识了那里的会员,在他的介绍下入了会。据我所知,这个所谓的俱乐部既不设总部,也不发行会刊,里头的人都各自以会员的身份与俱乐部保持联系。”平田说道,“所以?”
“嗯?”
“所以还请你手下留情——诸如怎么联络的、向谁联络之类,就别再一一追问了。”
片山一想,也是,揪着“幽灵俱乐部”刨根问底并非此次调查的目的。栗原也说过,阻止针对俱乐部成员的谋杀才是正题。
“好的,”片山点点头,“不过听了您刚才的介绍,我觉得这个俱乐部似乎没什么大问题。”
“事实也是如此,”平田笑道,“我再补充一点——你可能已经知道了,要成为俱乐部的会员,是不能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必须借用别人的名字,对吧?”
“不仅是名字,还包括那个人的过去、经历……总而言之,是完完全全以另一个人的状态入会。”
“那个被借用的人,是自己找的吗?”
“是的,所以非常困难,你想,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信息拱手出让的人,怎么可能很容易就找到?”
“这么做——是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吗?”
“有这方面的原因。比如你弄到了画家的名字和经历,你就得处处表现得像一名画家;要是演员,就得处处展现出演员的风格。”
“我怎么听着像小孩子过家家啊?”
“是像小孩子的游戏,但大人们却很认真地在玩。”
“如果是这样——”石津插进来道,“为什么不能自己瞎编一个名字呢?”
“怎么说呢,坚持用真实人物的身份是俱乐部的底线,因为能找到身份这事儿本身既花时间又花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换言之,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成为会员。”
“嗯——”片山赞同地点点头,“那你又是如何落到被人盯上的境地的?”
一直对答如流的平田突然面露难色:“这个……其实不能怪我。”
“怎么回事?”
“唉……我花钱买了一个病死的人的身份,真的一点儿也不便宜,我还费了半天劲儿说服他的家属对外称他失踪,没想到……”
“怎么?”
“那个本应是病死的人其实并非是病死。”
“不是病死的,难道……”
“是被人杀死的。”平田压低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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