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内有针筒——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必有蹊跷。
我目送银发老太婆快步消失在幸本画廊的“办公室”门内。
情况似乎很不妙。
幸木突然生病,由那个不知道是医生还是护士的老太婆为他治疗?这根本是天方夜谭。医生是外国人这件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她不会说日文,这不是很不方便吗?
我从幸木画廊的入口后退。
走回并木大道上老爸停车的位置。
来到可乐娜旁时,我四处张望后,才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上。
“怎么样?”
老爸看着角度对准幸本画廊的照后镜问。
“太诡异了,出现一个奇怪的白人老太婆,气势汹汹地把我赶走。而且,那个老太婆藏在身后的手上还拿着针筒……”
我回头确认婴儿的情况回答。婴儿睡得很香甜。
“针筒?很粗的针筒吗?”
“不,细细长长的。”
“普通的皮下注射用的吗?”
“比那个稍微长一点。”
老爸也露出闷的表情。
“幸本呢?”
“没看到,可能在里面……”
“真伤脑筋。”
老爸难得说这句话。
“怎么办?还是要我变装一下,说我是快递,送婴儿上门了?”
“这个提议太烂了。”
“这样下去也不行吧?但如果你有哄婴儿的本事又另当别论了。”
我再度看了婴儿一眼,这时,婴儿刚好稍微翻了身,头左右动了一下,打了个很轻的呵欠,或者该说是叹息呢?我实在太惊讶了,没想到这么一丁点大的小鬼也会打呵欠。
我和老爸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这小鬼会不会醒过来?”
老爸轻声问。他的声音无疑地透露出恐惧。
“……好像没问题。”
我也小声地回答后,看着老爸。
“婴儿睡的时候通常都会哭。”
“如果婴儿在这个时间,这种地方的车里哇哇大哭,警察;疋会来抓我们。”
不妙吧。如果警方怀疑我们是绑架犯,我们就百口莫辩了。
“阿隆,该怎么办?”老爸瞪着婴儿问。
“至少我不想一直留在这里。”
“带回家吗?”
“还是送去派出所?或是附上‘祝婴儿幸福’的信,放在教堂门口?”
“别开玩笑了。”老爸说着,伸手发动引擎。“先搞定婴儿再说,然后再找幸本谈。”
“没问题啊,如果可以找到幸本的话。”我回答。我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如果那个针筒里的不是感冒药,也不是维他命,更不是会让心情变得很嗨的毒品,如果针筒的目的地是幸本的手臂,搞不好就再也见不到幸本了。
K饭店那个名叫神谷的长发男子临死前说的话在我脑海盘旋不去。
“妈的……那个死老太婆——”神谷临死前留下这句话。
神谷不是因病死亡,如果是因为打了一针后心情嗨翻天而死——针筒和毒药的搭配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可乐娜行驶到距离圣特雷沙公寓十分钟车程时,后车座响起“嗯啊,嗯啊”的哭泣声,几乎震破了我的耳膜。
“喔喔。”
老爸看着照后镜,我叫了起来:“完了。”
婴儿——我终于了解为什么日文中要叫婴儿“红宝宝”了。因为婴儿哭的时候脸涨得通红——他整张脸皱成一团,正用尽浑身的力气哭喊。
在狭小的车内听到婴儿号啕大哭,我的耳膜真的快吃不消了。
“阿隆,赶快想想办法。”
老爸握紧方向盘。
“我能有什么办法……”
“随便啦,你去哄一下。”
迫于无奈,我只好探身出副驾驶座的椅背,轻抚婴儿的脸庞。
“小宝宝。”
我甩动手掌扮鬼脸。
“呀唬!”
无效。
“不是有小脸小脸变不见那一招吗?”
老爸说话完全不负责任。
“我说啊……”
“不要装酷了,赶快试试看啊。”
“小脸小脸变不见!”
无效。婴儿仍然放声狂哭,不,可能还造成了反效果,婴儿哭得更激烈了。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是生病了……?”
“还是有哪里痛?”
“我怎么知道?小鬼又没说。”
“喂牛奶,赶快喂他牛奶。”
“对喔……”
我慌忙拿起婴儿胸前的奶瓶,拿下盖子,想放进婴儿的嘴里。
婴儿没有咬住奶嘴,反而拼命摇头,握紧两只小手哇哇大哭。
“喝吧,宝贝,这是牛奶,牛奶啊。”
我尽力了,但还是无能为力。
老爸只好将车停在路肩。
“怎么了?还是不行吗?”
老爸拉起手刹车,回头看着婴儿。
“好像不行,小鬼根本不吃。”
老爸无奈地摇摇头。
“你这样怎么行。来,给我。”
老爸从我手上拿过奶瓶,将奶嘴放进婴儿嘴里。我觉得他根本是硬将奶瓶塞进婴儿的嘴里。
没想到,婴儿居然不哭了,而且还双手抱着奶瓶大口喝了起来。
“成功了。”
阿隆我忍不住用敬佩的眼神看着老爸。
婴儿真的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喝牛奶,那样子可以用“贪婪”这两个字来形容。说起来很奇妙,看到小鬼拼命的模样,就会深深地觉得,人类也是动物。这种动物的样子并不丑陋,反而令人感动。
婴儿喝完牛奶后,把奶瓶拿开,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没想到他突然发出“嗝”的声音,接着将刚喝下去的牛奶全都吐了出来。
“呜哇。”
婴儿的牛奶都吐在他自己衣服上,但我们父子还是忍不住往后缩。
“果然生病了!这样不太妙,万一死了怎么办?”
婴儿再度哇哇大哭起来。
老爸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先去‘麻吕宇’再说吧,圭子妈妈桑说不定可以搞定。”
“妈妈桑没有生过小孩。”
“总比我们强吧,她毕竟是女人,总有母性本能吧。”
老爸简直异想天开。他发动了可乐娜。
我担心死了,婴儿哭得稀哩哗啦。阿隆我拼命对着小鬼扮鬼脸,没想到价值百万的微笑也因为代沟,完全派不上用场。
婴儿越哭越凶,声嘶力竭的哭喊简直像被火烧到了屁股。
老爸也十万火急地冒着超速的危险飙车,在黄灯即将变成红灯的路口,拼命闪灯、按喇叭,强行通过。
转弯的时候,轮胎发出惨叫声,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按住婴儿,没从篮子里飞出来。
可乐娜在“麻吕宇”门口紧急刹车,刹车声非常尖锐。
“阿隆!赶快带进去!”
老爸大叫,我冲下副驾驶座,连同篮子一起将婴儿抱了起来。
婴儿连同篮子的重量最多不超过六、七公斤,轻得让人难以相信这也算是人吗?
“妈妈桑!”
我大叫着冲进去。老实说,这样的行径很容易招致左邻右舍误会,但我现在没工夫理会这些。
一冲进“麻吕宇”的门,发现刚听到刹车声和大叫声的妈妈桑和星野先生因为茫然于发生了什么事,都站在吧台内探头张望。
康子也在吧台角落。她似乎草草结束了续摊赶来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在等我们回来。
“阿隆!”
“救命,mayday,help me!”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吧台,放下婴儿。
妈妈桑大惊失色地看着篮子里的婴儿。
“这,这个……这……”她说不出话来。
“大事不妙了,这小鬼喝完牛奶之后开始狂吐,我和老爸都急死了,担心是不是生病了。”
“但是,我……”
妈妈桑也露出焦急的表情。
“阿隆。”康子站在我身旁,表情超可怕,“这是谁的孩子?”
妈妈桑也终于回过神,“对啊,这是谁的孩子?该不会——”
“不是,不是,不是老爸的。”
我慌忙否认,康子的双眼立刻变成了三角眼。
“该不会是你……?”
“拜托!为什么高中生就要当爸爸?别废话了,先搞定这个小孩子再说,刚才吐了,现在又哭成这样——”
妈妈桑吞着口水,低头看着婴儿。
“不行,我又没生过孩子。”
“刚才喝完牛奶马上又吐出来了,是不是生病了?”
“那要赶快找医生来。”
“要不要打一一九?”
星野先生伸手正准备打电话。老爸走了进来,忧心忡忡地站在吧台前。婴儿继续哇哇大哭。
康子突然问:“有没有帮婴儿拍背?”
“啊?”
所有人都看向康子。
“喝完牛奶后,有没有拍背?”
“为什么?为什么要拍背?”
康子默默地伸手到婴儿的脖子下方抱起他,右手轻轻拍背。
婴儿打了一个连大人都自叹不如的嗝。
然后,哭声嘎然停止,变成了几乎听不到的哼哼声。
所有人都哑然看着康子。
“喝完牛奶之后,如果不帮婴儿拍背,让他们打嗝,婴儿就会很不舒服,刚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呕吐。”
康子淡然说道,然后,拿起剩下少许牛奶的奶瓶,将奶嘴放进婴儿的嘴里。婴儿再度喝了起来。
“康子,你太厉害了。”妈妈桑佩服地说。
“你是过来人吗?”我忍不住问。
“白痴。”康子狠狠瞪了我一眼,“国中时,我曾经打工当保姆,那时候学会的。”
“真是败给你了。”
我拉了吧台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来。老爸也在我旁边坐下来。
“可把我急坏了。”
但奶瓶一拿开,婴儿又哭了起来。
康子轻轻摇晃着、哄着婴儿,她的动作很有架势。婴儿稍微停止哭泣,但只要康子一停下来,又马上哭了起来。
康子终于摇了摇头说:“我不行啦。”
“什么意思?”
“可能刚才吐过的关系,所以婴儿有点神经质,这种时候要亲生父母才行。”
康子打算将婴儿放回篮子。
“等一下。”老爸说着,接过婴儿。但就连我都看得出他的动作很生硬。
没想到婴儿居然不哭了。老爸轻轻摇晃时,那个小鬼居然呵呵笑了起来。
所有人再度哑然。圭子妈妈桑用锐利的眼神瞪着老爸说,“凉介哥——”
老爸猛然惊醒,四处张望着。
“妈妈桑,别误会。这孩子……”
“康子刚才说,只有亲生父母才行。”
圭子妈妈桑难得用这么严肃的口吻说话。
“不,或许康子说的没错,但你误会了。该怎么说,这是别人托我拿的货。”
老爸手足无措。看到小鬼被搞定了,我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隆,你不要笑,赶快解释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是委托你去办事,为什么你会带回一个婴儿?凉介哥,如果有人愿意帮你生孩子,你想搬出圣特雷沙公寓,和那个人一起生活,我完全不会阻拦你。”
妈妈桑瞪着三角眼,眼眶似乎开始泛红。
“妈妈桑,你误会了。我去见了幸本,结果就变成这样。”老爸大惊失色地解释。
“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说吧。”我清了清嗓子回答。星野先生立刻在我们面前放了两只咖啡杯,并倒了咖啡进去。
“请喝吧,我想你们一定口渴了。”
“谢谢。”
我把咖啡杯拉到面前,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出。我们去见了幸本,幸本要我们送支票到K饭店抵一亿圆的债。然后,在K饭店亲眼看到那个叫神谷的男人在眼前暴毙,接着我们去车上拿货时,才发现货居然是婴儿,回到幸本画廊后,被手拿针筒的老太婆赶了出来……
在我说话的当儿,小鬼睡着了。老爸轻轻将小鬼放回篮子。
“所以,货品就是这个孩子吗?”妈妈桑惊讶地问。
“应该吧。”
“有没有检查车上?”康子问,“搞不好这个婴儿是那个叫神谷的小孩,真正的货还在行李箱里。”
“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孩子放在没有人的车子里?”
我回答道,但我们当时并没有时间好好检查整辆可乐娜。老爸听了,默默起身走了出去。
“对啊,即使是别人的孩子,也不能就这样关在车里吧。”
前一刻还把婴儿当成恶魔般狠狠瞪着的圭子妈妈桑居然转口这么说。
所以,女人好像容不下自己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人生经验不够丰富的阿隆我实在难以理解。
老爸回到“麻吕宇”店内,摇了摇头。
“我检查了后车箱和引擎室,没有找到其他东西。”
“所以,货就是这个孩子吗?”
妈妈桑垂眼看着沉睡的婴儿。
“真可爱,简直就像天使。”
“为什么要一手交钱,一手交婴儿?那家伙把这孩子卖了吗?”
康子看着老爸。我说:
“怎么可能?这根本不是人做的事,我看八成是绑架。”
“所以,这是幸本先生的孩子吗?”
妈妈桑目不转睛地看着婴儿说。她体内的母爱似乎终于苏醒了。
“好奇怪,一点都不像。这孩子太可爱了。”
幸本听了一定会不高兴。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遭到绑架,而要支付赎款的话,不可能委托给初次见面的人,而且态度也不可能那么心平气和。”
老爸说。我恍然大悟。
“监视幸本画廊的该不会是樱田门吧?因为事关绑架案,所以他们展开秘密调查。”
“不,如果警方已经插手其中,幸木就不可能委托我们私家侦探交付赎金。而且,果真如此的话,我们早就被一大堆刑警包围了。”
“对喔。况且,没有听过绑架犯收支票的。”
“多少钱?”圭子妈妈桑问。
老爸默默地递上信封。信封封住了。
“就这样拆开不好吧?”
老爸露齿一笑说,“星野先生。”接着将信封递给星野先生。星野先生心领神会地将信封放在不断冒着热气的咖啡壶口前。
当蒸气溶化胶水后,星野先生将信封还给老爸。
老爸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支票。
“五百万。”
支票上写了一个“五”,后面排了六个零。
“这点赎金会不会太少了?”
老爸点点头。
“但如果不是赎款,就搞不懂以钱换回婴儿的理由了。”
“只能问幸本了。”
老爸说完,伸手拿起吧台上的电话,按了幸本画廊的电话号码。
距离我刚才去幸本画廊已经超过一个小时,“打针”时间应该结束了。
“怎么样?”
老爸拿着听筒,摇了摇头说,“没有人接。”
“该不会是把婴儿留给我们,抵一亿圆的债吧?”康子问。
“果真如此的话,这孩子就要由妈妈桑养了。”
妈妈桑听到我这句话,立刻瞪圆了眼睛。
“喂,这……怎么可能嘛?我根本没有经验。不过,如果凉介哥愿意帮忙……”
老爸吓得脸色惨白。
“妈妈桑,妈妈桑,不可能有这种事啦,幸本一定是因为其他理由没办法接电话。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个恶棍儿子养大。”
“谁是恶棍?”
恶棍哪有资格说别人是恶棍?真是够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没办法接电话?”星野先生开了口。
“我想——”
“你还在这里磨蹭不太妙吧?我也觉得……”
我对吞吞吐吐的老爸说。如果幸本被人干掉,就真的没有人接手扶养婴儿了。即使他不是幸本的孩子,也只有幸本才知道是谁的孩子。
老爸站了起来。
“康子,不好意思,在我回来之前,麻烦你照顾一下婴儿。”
“我!?”康子尖叫。她一定没想到在不当大姐头的当天就要被迫当保姆。
“你不是说想当平凡女孩吗?”
“是没错啦——”
“凉介哥,交给我吧。”圭子妈妈桑很豪气地说。
“那你们两个人一起照顾。康子有经验,妈妈桑,你就多问问她吧……。阿隆,走啰。”
我和老爸坐上了可乐娜。
“刚才应该去打声招呼说‘你好’吗?”
老爸发动车子时,我问他。
老爸没有答腔。他避开壅塞的六本木,从麻布经过新桥,驶向银座的方向。
当前方终于出现银座的街道时,老爸说:
“你看到的针筒里装的应该不是毒药,如果要注射杀人药剂,不需要那么长的针筒。”
“不然是什么?”
“潘托散。”
“潘托散?”
“正确的名字叫戊硫巴比妥钠,是一种具有速效性的麻醉剂。一点一点注射,不让当事人完全睡着,保持意识半清醒状态,就可以当成自白剂使用。”
老爸说道。不知道是不是他当年跑单帮时学到的知识。
“自白剂……”
“我觉得那个白人老太婆应该是想要从幸本口中逼问出什么。”
“该不会是婴儿的下落?”
“有可能。”
“监视他的也是老太婆的人马?”
“也有可能。”
老爸将可乐娜驶入并木大道。
幸本画廊四周静悄悄的。
幸本画廊内的灯光也暗了。
“好像已经下班了。”
“铁门却不拉下?”
这时我才发现,幸本画廊的灯虽然关了,但橱窗和外面的铁门都没有拉下。价值八千万的画只隔着一层玻璃展示在大马路上,未免太不合理了。即使装了警报装置也很不寻常。
老爸和我确认四周确实没有人后才下了车。
我们走向幸本画廊的大门。
老爸转动门把。
“没有锁门。”
“情况不妙?”
老爸点点头。我们都在想同一件事。
他走在前面,我紧跟在后,一起走进了幸本画廊。画廊内伸手不见五指。
老爸摸索了一阵,随即听到“啪”的一声,灯亮了。
我环视放了沙发的展示室,和白天相比,没有明显的变化。
“去里面的房间看看。”
老爸说着,走向“办公室”那道门。我腹部用力。
如果一天之内看到两具尸体,对平凡高中生来说,压力实在有点大。
老爸打开门,我在他身后向房间内张望。
那是个细长形房间,差不多一坪半大小,放了张铁桌和单人沙发。桌上有一副传真电话。
没有人影。
“真是吓死我了。”我说。我还以为会看到幸本的尸体。
桌上整理得一干二净。
“是不是真的下班了?”
“下班怎么会连门也不锁?应该是被人带走了。”
“被谁带走?”
“如果我知道,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老爸说完,回头看着我说:“此地不宜久留,快闪吧。”
我点点头,转身正准备离开,展示室入口响起开门的声音。
我比老爸先走出办公室,所以立刻和进来的人打了照面。
“好像晚了一步。”
走进来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灰发白人,蓝色的眼睛、鹰钩鼻,身穿以这个季节来说有点热的毛皮领子大衣。
“hello。”
白人脱掉丝质手套向我打招呼,他的语气一派轻松。
“You are Mr.Koumoto?”
我摇摇头。他的英文带有一种类似东北方言的奇怪口音。
“o?”
我再度摇头。虽然我英文考试不及格,但这点程度的英文还难不倒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爸走到我身旁。白种男人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轮流看着我和老爸。
“你是谁?”
老爸用英语问。白种男人露齿一笑。
“我是旅人,我喜欢外面那幅画,所以进来看看。”
“你是幸本的朋友吗?”
“那你呢?”
白人反问老爸。他脱掉手套的右手此时伸进了右侧口袋。
老爸耸了耸肩。
“我们搞不好有共同的朋友,所以我来找他,但他好像不在。”
老爸从容不迫地说。虽然是自己的老爸,但我还是不由地感到佩服。
男人露出微笑。
“我们该不会也有共同认识的朋友,请教一下大名吧。”
“很遗憾,我并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男人微微挑了挑眉毛。
“听起来真奇妙。”
“那倒不是,因为我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的确是这样。
“好吧,你们要离开了吗?”
“留在这里也没用,明天再来看看。”
男人点点头说:“如果我见到幸本,要不要帮你带什么话给他?”
老爸想了一下说:“告诉他,请他代我向拉佛那问好。”
男人顿时露出锐利的眼神,“拉佛那吗?”
“对。”
“好,我会转告他。”
老爸回头对我说:“走吧。”
我和老爸走过那个男人的身旁,他右手始终插在大衣右侧口袋里,目送我们离开。
走出幸本画廊,我吐了一口气。即便不回头,也知道那个男人正看着我们。
坐上可乐娜。
“刚才的欧吉桑好可怕。”
“对,他的枪在口袋里瞄准我们。”
老爸也注视着照后镜吸了一口气。
“他果然有枪?”
“有。”
原来他把枪藏在口袋里。
老爸把车子开出去。
“拉佛那是谁?”车子上路后,我问老爸。
“是潘托散的商品名。”
“……”
“那家伙立刻就听懂了。”
“他是谁?”
“当然是单帮客。”老爸说。
回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时,“麻吕宇”的看板已经熄了灯,看来圭子妈妈桑提前打烊了。店里的灯也熄了,一个人影都没有。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你先将这辆可乐娜上的指纹擦干净,然后找个地方丢掉。嗯,我想六本木应该很理想。”
老爸操人也操得太凶了。
“要我去吗?”
“对啊,这辆车是死人租的车,总不能一直开着四处走吧。”
“你居然要没有驾照的儿子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咦?你没有驾照吗?”
看吧,这个人完全缺乏身为父亲的自觉。
“我只有中型机车的驾照。”
老爸咋了一下嘴。
“真是派不上用场,算了,那我自己去。你去好好学怎么哄小孩。”
“好,好,我的床太小,那个小鬼要睡你房间。”
听我这么说,老爸露出惊讶的表情,“一定要陪睡吗?”
“总不能让小鬼自生自灭吧。”
“你别开玩笑了,那就叫康子住下来。”
“你在胡说什么?她是未成年少女。”
“那找麻里来好了。”
老爸抓着下巴。
“事情已经够复杂了,如果又多一个麻里姐,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怎么样,不能睡我房间。”
“这个问题等你回来再讨论吧。”说完,我转身走回家去。
我沿着楼梯走上公寓的二楼。既然“麻吕宇”没有人,就代表圭子妈妈桑和康子正在“冴木侦探事务所”的办公室。
“我回来了。”
我一打开家门,顿时目瞪口呆。
“你回来了。”
圭子妈妈桑和康子都在事务所兼用的客厅,问题是客厅已经面目全非了。
老爸爱用的卷门书桌被推到客厅角落,客厅中央现在是张婴儿床。天花板上还挂着以花瓣、金鱼和熊猫装饰的旋转木马。
还有还有,卷门书桌上堆了小山高的纸尿布,旁边还有奶粉罐。
康子和圭子妈妈桑正蹲在婴儿床旁逗婴儿。
“现在是什么情形?”
“我拜托住在附近的朋友,请她搬张旧的婴儿床和这个来这里,没想到那个朋友乐坏了,说这些婴儿用品一直放在家里占地方,又舍不得丢。”
妈妈桑一脸雀跃。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嗨,小宝贝……”
康子拿着拨浪鼓(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在婴儿的鼻子前转来转去。
我拿出香烟叼在嘴上,妈妈桑说:
“不好意思,阿隆,烟会影响婴儿的健康,你去外面抽。”
“好……”
我乖乖走去阳台。
上帝啊,我又搞不懂这个世界了,为什么女人一见到婴儿,整个人都会变?
“真受不了。”
康子走到我身旁,也叼了一支烟。
“咦?你不是不当大姐头,也顺便戒烟了吗?”
“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她瞪了我一眼。
“对了,见到那个叫幸本的大叔了吗?”
“没有。”
“所以,要照顾那个小鬼一阵子啰?”
“老爸吓坏了,说要找麻里姐过来。”
康子猛然揪住我耳朵说,“什么意思?不信任我吗?”
“好痛,好痛!可能是担心你说话太粗鲁,会对小孩子造成不良示范吧。”
“妈的,你们这对不良父子有什么资格说我?”
康子吐了一口烟,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完全搞不懂你们到底靠不靠得住。”她注视着我说。
“至少在那个小鬼的事上,不要抱任何期待。”
“我知道。反正我在去短大报到之前都很闲,我会和圭子妈妈桑一起照顾小鬼。”
“包括陪睡吗?”
康子立刻涨红了脸。
“你少放屁。”
“总不能让小鬼自生自灭。”
“那当然啦。”
“所以啊,就要像妈妈一样陪睡。圭子妈妈桑要顾店,所以没办法……”
康子沉思起来。
“然后三不五时让小鬼吸一下你的奶。”
“猪头!”她挥过来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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