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井愕然了。也不知是否贫血,平衡感消失,整个人像是随时会倒地!他闭上眼。眼睑里好似有鲜红的火焰在燃烧。
——真的说出“スガエ”的口音吗?
来东京已二十多年,故乡腔调应该早就消失才对。最近,已无人指出自己带有什么地方的口音了。
回到新泻,和昔日友人聊天时,偶尔会脱口说出方言,但是自己也知道,那只是在回新泻喝酒时才有的现象。
而且,在校门旁的公用电话亭内听到安田的声音时,自己还特别注意,故意用手帕掩住话筒,不让对方听出自己的声音。可是,居然会出现方言口音?也许是安田错听吧!如果真的错听,也可认为他在接听电话之前就已对我有所怀疑了。
他那隐含深意的语气已暗示知道我是凶手。若是平常,他要去哪里都会先得到我的允许才前往,但是,这次却自顾自的离去,也未说出要去哪里。为什么?
菅井发觉右脚不住颤抖。停止后,轮到左脚发抖。耳中听到嘈杂的人声——验尸结束,被草席裹住的千叶之尸体运走了。
菅井的双腿动了,迂回过树林,快步穿越校园。他不是想逃,这未免太早了!
走出校门,远远见到安田的背影。菅井追上去,利用阴影、遮蔽物以保持适当距离——完全是跟踪的要领。
不安的情绪使菅井的胸口像是被掐住一般。但是,安田若对菅井有所怀疑,要去的地方绝对一定!菅井没有不在现场证明,同时,那骗小孩般的谎言也会遭拆穿。
安田为何会对自己有所怀疑?菅井无法明白。安田认为德持是跟踪关口至饭店,那可大错特错!
德持跟踪的是菅井,他偶然在见过“史托克”的老板娘后,归途发现菅井,才跟踪至富士见饭店。
那天,下午两点左右,关口突然打电话来,是支使他逃亡的四日后。
菅井本来以为关口已不在东京,早就逃往大阪。但,关口仍未去大阪。
电话内容是“我有话告诉你,请立刻来富士见饭店”。虽明白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又不能置之不理,一旦关口被逮捕,菅井的人生也告幻灭,因为,关口勒索的资料是菅井一手交与!
因私下和解而结案的强奸事件之嫌犯、找应召女郎的大学教授、玻璃圈俱乐部的会员之公司总经理等等,这些都未触犯法律条文。除轮奸以外,一般强奸案件也是告诉乃论罪,即使被害者提出告诉,若接受嫌犯的遮羞费、撤销告诉,就不能算犯罪。
色情防治法虽禁止色情交易,但是无惩罚寻花问柳的男人之规定。菅井的目标即是这些人——他选择的是:虽不构成事件,也未成为报纸报导的对象,但所做所为若被宣扬开来,会失去社会信任、导致幻灭的人物。
菅井告诉关口涉足玻璃圈的总经理之名,让关口去找对方予以勒索。当然,拿到的钱两人平分。在他认为,法律既然不制裁,只好由自己去制裁了,何况,有钱拿也非坏事,至少这是很好的借口!
他前往富士见饭店。表面上对森户股长说要去关口双亲居住的赤羽。但却在饭田桥下了国电,立刻前往富士见饭店,依关口指示,经过一楼的餐厅,利用太平梯上到三楼。没有遇上任何人!
关口躺在305号房床上等着。
“能替我筹十万圆吗?”关口坐起来说。
这就是他所谓的重要之事。他表示,因为身上的钱不够,无法逃去大阪避风头。是估计菅并不能拒绝,刻意敲诈!
菅井差点怒骂对方,但,怒骂可以,却不可能拒绝,因为,目前不能惹毛对方!
菅井信任关口是欣赏其脑筋灵活,同时是彻底的利己主义者,并且遇事冷酷无情,绝不会被所谓义理人情的观念所打动!
长年干刑事的经验,使菅井知道法律到处是漏洞,即使做坏事,也有很多不会被逮捕的方法。他把这些方法教关口,让其负责行动,直到被野见山收提出告诉之前,彼此配合得很好。
但,关口毕竟还是失手了。在菅井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漠视野见山的经济能力极限,过度勒索。而既然是课长主持、逮捕令又已下达,菅井便无法援救对方,唯一能做的是让其远走高飞。他不敢相信关口被捕后,不会说出和自己的关系。
既已脱身,关口为何还在都内徘徊?
菅井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示弱,所以没有马上回答。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回头一看,德持脸色苍白、面露冰冷的微笑,站在门口。
德持无视菅井的存在,进入房内,一把抓住关口衣领,以轻蔑的眼神,回头望着菅井说:“果然是你!”
几乎是同一瞬间,菅井冲向德持。之后的事,他已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双臂紧勒住德持的喉咙,直至对方全身无力的萎倒在地。
关口只是茫然望着。
我尽可能不去看德持的脸,让他俯趴在地上,泛现深紫色的左边脸颊贴靠深绿色的地毯,脖子扭转、面向墙壁。不必摸脉搏也知道他已死亡!
被阳光晒褪色的西装眉头、同样色泽的深蓝色旧长裤、裤管和袜子间裸露的小腿……“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关口冷冷说道。
我有太多事要去想!也很介意房内有两张床铺,中间由床头几隔开。
“这是双人房吧!”我说。
“没有单人房。”关口立刻回答。
“为何不逃去大阪?”
“……”关口没回答,只是浮现微笑。
“为了女人?”
“不!”
“那又为什么?”
“也没什么。”
“都是因为你这家伙拖拖拉拉,才会变成此等结果。”
“你这样做是为我?”
“当然!”
“不要乱开玩笑!我可不会粗心大意到被人跟踪到这里来,再说,你根本可以不必要杀人。”
“如果你照我的话去做,四天前逃往大阪,现在就不会如此了。”
“反正,杀人的又不是我。”
“混帐东西!你以为只要说你没动手就行?不要把我看扁了,我有很多方法能够拖你下水。”
“但是,是你叫我逃亡我才逃亡的。勒索野见山,顶多只要进监狱去玩个一、两年也就够了,至少比去大阪躲到时效过去轻松多了,所以,如果你要我自首,我现在马上自首也没关系。反正,杀死德持的人又不是我,我无能为力,只好在旁边呆看。”
“我可不会让你这么说话!刑法并不好玩,只是在一旁看着也能算共犯,何况,我既然要把你拖下水,不可能会让你说你只是在旁呆看,一定设法让你成为主犯!
“一旦被抓,我反正会被送上刑台,但,绝对会拉你当垫背。知道吗?事情都是起因于你的错!别想事发之后能够推得一干二净。
“但,如果你被捕,只要保持沉默,我一定会救你,这是我们彼此应该信任、了解之点。
“德持的尸体若这样置之不顾,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吧!好好动动脑筋,别再去想已死的人,只要想该如何脱身。人生有许多快乐,对吧!”我静静的说。
关口好像也明白了——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处理德持的尸体。
我们很认真的思考。不可能把尸体运出饭店外,因为一旦途中被人发现,一切就完了,最好的方法是留下尸体,却能延迟被发现的时间!
方法是:将尸体移放床上,盖住毛毯,只能见到头,这样的话,天亮后即使服务生来了,也会认为还在睡觉而离去,不可能吵醒。而且,为求慎重起见,关口脱身前要在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然后打电话给柜台,表示要熬夜工作至天亮,明天除非有事叫唤,千万别来打扰。
因此,必须等到晚上才可能实行!在那之前,尸体丢进浴室即可。这样,就能有足够时间让关口逃往大阪了。
“你能顺利完成吗?”我问关口。
“只有这么做了。”关口不情愿的答应。“但是,十万圆怎么办?”
“我没有那样多钱。”
“是吗?”关口转身。
乳白色墙壁上挂着风景油画,他显得不高兴却并非想看油画,而是单腿盘坐床上,左脚垂落在地毯上,只要伸直左脚,鞋尖就能碰及尸体臂部。他用鞋尖轻轻踢着!
“住手。”我说。内心真想拖他至走廊狠狠修理一顿,但,却做不到。
“只是十万圆而已。”关口仍荡着左脚,说。
“你应该也有这些钱!”
“都花光啦!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安分守己生活,没有个十万圆……”
“不管怎么说,十万圆是没办法。”
“那么,你能筹出多少?”关口斜眼看着我。
“一半如何?算是替你送行。”
“五万圆?”
“不要的话随便你!”
“我只是没想到你如此会杀价而已。”
“不过,拿了钱后,你必须在今夜之中离开。如果让我知道你仍在东京,我也有其他办法。”
“所谓其他办法是?”
“实行时就会告诉你。”
“我看最好不必了。那么,现在就给我五万圆?”
“我马上去准备。”
为了把钱交给他,我们必须再见一次面。地点是池袋的咖啡店,时间是今晚九点至十一点之间。如果我在这段时间内来不及赶去,第二天同样的时刻在该处碰面。
“好好把事情弄妥。”我一面帮关口将德持的身体抬进浴室,一面鼓励似的拍他肩膀。
“我会在池袋等你。”关口神色自若的笑了。
他那神色自若的笑令我满意,我觉得可以信任,因为,那表示坚强的自信和不受良心苛责的冷酷个性。
离去前,我打开浴室门,看德持一眼,希望祈其冥福。但,见不到他的脸,一脚的裤管掀高,露出苍白的腔骨。我忽然感到恶心,情不自禁闭上眼。
截至目前为止,我已看过数不清的尸体——露出腐烂内脏、已经生蛆的尸体,头壳破裂、眼珠凸出的尸体……甚至曾在解剖时陪同见证,也有过多次作呕的经验。但,此时我胸口涌升的恶心,却和以往经验的完全不同,口腔内满是苦涩的唾液。
我心中第一次感到强烈的恐惧,也受到不安和悔恨所侵袭。
我关上浴室门,走出305号房,堂堂搭电梯下楼。我是认为:与其在太平梯途中碰到人,引起对方怀疑,不如光明正大的行动。电梯间前面没有人,我按钮,电梯立刻上来。我知道自己很焦急,但……电梯在三楼停住,进入一对外籍夫妇和一位服务生,我力持镇静,不去看那位服务生。
电梯在一楼停止。柜台服务员正在接听电话,没看这边。
楼下大厅有位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看英文报纸,也没抬起头来。我转过走廊,推开餐厅隔间的门。餐厅内挤满客人,我冷静的穿行于座间。
走出户外,天色已经暗了。柏油路对面可见到公用电话。我利用公用电话打回局里,表示在赤羽多花掉很多时间,可能稍迟才回去。
“辛苦了。”接听电话的阿部刑事说完后便挂断电话。
这时,我才叹息出声。
——不错,当时我相信这是完璧的犯罪!
菅井边跟踪在安田身后,边回想起当时叹息的情形。感觉上,似乎刚浸泡过热水澡一样,全身火热。
安田朝车站走,连回头都没有,一定是脑海里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吧!到底在思索什么呢?
安田到了车站,在剪票口出示警察证件,进入月台。菅井加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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