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案子发生过了一周,八月八日,洋次正走在从车站回家的路上。他注意到身后有一辆车正在向他靠近,接着传来一声“田沼先生”。
他停住脚步回头一看,一辆深蓝色的小轿车里,加贺的脸从驾驶席的窗户探了出来。
“能坐上来吗?有个地方我一定要带你去一下。”
“什么地方?”
“到了之后你就明白了,”加贺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锁,“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有关案子的事吗?”
“当然是了。”加贺猛地点头道,“来吧,请上车。”洋次处在一种不得不坐的境地,他转到了副驾驶座一侧。
加贺发动了轿车。他换挡的动作很生硬,洋次心想这应该不是他的车。
“今天真热呀!”加贺眼看前方说道。
“热得没办法。”
“工作的地方没有空调?”
“办公室有空调,但我们的工作地点是工厂,只有移动式制冷机,风吹不到的地方凉不下来。”
“那可很难受啊。”说着,加贺转动方向盘。
“请问,加贺先生……去哪儿?”洋次问道,一边留心不让自己发出不安的声音。
“马上就到了。”
果然不一会儿,加贺就减了车速。看来他是准备找个地方停车了。
车最终驶进了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宽广的停车场。一瞬间,洋次看穿了加贺的想法。他大口深呼吸起来。
加贺停下了车,但并没有熄掉引擎。
“时间也不会花很多,外面又热,我还是开着引擎吧。虽然让环境保护团体看见了恐怕要挨骂。”加贺一边拉住手刹,一边说道。
“为什么来这儿……”洋次说道。但不用问,他是知道的。
加贺似乎也看穿了洋次的内心。
“这没有必要解释了吧?”平稳但无疑充满自信的口气。
“什么事?我完全——”
“你儿子的——”加贺压过洋次的话。
洋次吸了一口气,看着加贺。然而一碰到那锐利而又透着几分哀怜的目光,他马上背过了脸。
“你儿子的……”加贺再次说道,“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洋次闭上眼睛。他开始耳鸣,仿佛远远地传来了大鼓的鸣响。
这声音越来越大,剧烈地晃动着他的内心。
然而这并没有持续很久。不久,鼓声消失,他的心中只留下一片苍白的虚脱感。他低着头问道:“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加贺回答道,“你走出公司之后,其他侦查员马上进行了搜查。然后在衣帽间,你的衣柜里……”
洋次感到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似乎马上就要崩溃。他强打精神说道:“是吗……”
“这一个星期里,经常有人监视着你。因为我们认为,你一定会去你儿子的藏身之所。回想案发当天你的行动,你应该没有那么多时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你不可能将尸体完全处理完毕。我们推测,你采取的策略可能是暂时将尸体藏在一个地方,随后再慢慢处理。然而,即便你回来上班,你也几乎没有去过公司以外的地方。顺着这个思路,我回想起事发当天,你曾回过一次公司。我们得出结论,尸体一定是在公司的某个地方,而且是除了你没人能接触到的地方。”
“于是你们想到了衣帽间……”
“但我们很不安。在这个季节,把尸体往衣帽间这样的地方放上一周,不可避免会腐烂发臭,不可能不被其他的职员发现,不是吗?”
“是啊。”洋次点头道。那天的那个时候,他自己想到的也是这点。
“但看了尸体,侦查员们似乎明白了,甚至感到惊叹。”让警方惊叹也没办法。洋次想着,叹了一口气。
“树脂,没错吧?”
“是热硬化性树脂。”洋次回答道,“工作中经常会用到。”
“果然是技术圈的人,想法就是不同。”加贺摇摇头。
“这没什么大不了,是在苦苦挣扎中想出来的。”
“是因为用习惯了?”
“嗯,算是吧……”
热硬化性树脂具有经过加热便会硬化的性质。在加热前,它呈液体状,具有黏性,但一旦硬化,无论用何种溶剂都不能将它溶解,再次加热也不会熔化。洋次他们经常会在观察细小部件的金属组织时使用到这种具有特殊性质的树脂。他们用这种树脂将部件包裹起来,横截开准备观察的那一部分,再将截面进行研磨,用蚀刻法等方法对金属组织进行检查。他们之所以要用到热硬化性树脂,是因为如果部件太小,横截和研磨就会变得困难。
那一天——
洋次将裕太的尸体装进黑色塑料袋,回到了公司的衣帽间,把尸体藏进衣柜。然后,他走到仓库,往一个旧铁皮桶里灌满了硬化前的树脂,接着又滴入几滴特殊的液体,用棍子搅拌好。这种液体会和树脂反应发热,热量能使树脂就此凝固。
他提着糖浆状的树脂回到衣帽间,面对被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儿子,他从头部开始浇灌。硬化过程花了好几个小时。然而仅是表面覆盖上一层树脂,就足以暂时防止尸体腐臭了。这种作业他后来又反复进行了两次,用三层树脂裹住了裕太。
裕太被透明的树脂覆盖的样子,洋次至今仍记忆鲜明。这段一生都无法忘却、如临地狱般的记忆,将会深深地烙在他的脑中。
但这也正是他必须接受的制裁。
“你一直在怀疑我?”洋次问道。
“嗯。”加贺点头道。
“果然是因为红色t恤吗?”
“这也是个原因,但从整体来看,你显得不自然的地方太多了。”
“比如说哪点?”
“你准确地记得裕太的穿着,说他穿着一件白底上印了绿色大象的衣服。我听到这话的时候,以为你并不是个将带孩子等家务事全交给妻子的人。当今世上的父亲,再怎么宠爱孩子,也很少有人能记住孩子衣服的图案。”
“啊。”洋次点头叹息,“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
“然而第二天,你却在找相册的事上大费功夫。相册并没有放在什么特别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我就感觉到,之前并不是你的真面目。这样一来,你还记得裕太衣服上的图案的事,就不自然了。于是我就有了这样的疑虑:说不定你知道裕太在哪里。”
“这样啊。原以为干得很漂亮,还是露出了不少破绽啊。”洋次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从旁边看过去,无疑是副惨痛的表情。
“除此之外,房间被翻的样子也是个半成品。”
“半成品?”
“卧室衣柜虽然被翻乱了,其他房间的衣柜和物品却平安无事。一楼根本就没被动过。这些怎么看都不自然。再者,你说凶手把存折盗走也无法理解。这种东西,只要你通知一下银行,它就没用了。”
“那个衣柜,”徉次混杂着叹息说道,“我也觉得不对劲。”
“这难道不是你干的吗?”
“不是的。”
“那么将你儿子放在二楼睡觉的又是谁?”
“那也不是我。”
“那么是你夫人了?”
“是的。”
加贺闻言陷入沉思,眉间皱纹的深度正在说明他思考的密度。
很快他抬起脸,表情中混杂着些许吃惊。
“这么说,是你夫人先演出了一场骗局。”
“正是这样。”
“所以微波炉和录像机上的时钟被清零了,而让断路器跳闸的也是你夫人。”
“她是个蠢女人。”洋次甩下这么一句。那个灼热的午后重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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