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让米莉安心碎了。
她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但她的母亲却是。然而现在这座房子坐落在这里,破败不堪,肮脏凌乱,一个猪都不愿意称之为家的地方。
前方是前门,厨房看起来真恐怖。碗和盘子堆叠起来,食品在福米卡台面上放干了。一个肮脏的微波炉——就是那个伴着米莉安长大的微波炉,上面的时钟闪烁着“12:00”。空罐头、狗粮罐头,于是她心想,噢,上帝啊,杰克叔叔是在吃爱宝。
但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匈牙利牧羊犬匆匆跑了进来,爪子在木地板上敲击,滑动——粉红色的舌头痴迷地舔着米莉安的靴子。
杰克叔叔用他那满是老茧的大脚趾碰了一下那只狗。
“走吧,布奇,出去,别缠着她。我说了,出去!”
狗爪子在地板上挠抓,站稳了之后,这个小畜生跑开了。
“然后,继续。”杰克向米莉安挥了挥手。
这个地方的气味与外观相符。模具,未发酵的葡萄汁,尘埃,狗,以及一层沉积的——
噢,天哪,妈妈。
死亡。
那是淡淡的小便和大便的气味,以及喷洒的用来掩盖它的除臭剂味道。医院和养老院的气味。米莉安在那些场景里闻到过好几百次。她非常熟悉这个气味,它在这里,现在,不是在一个如梦如幻的场景里面,而是真真切切在她面前。她觉得头昏眼花。
杰克沉重缓慢地走进客厅,一屁股倒在一把蓬松的蓝色二手躺椅里,十年前这把躺椅并不存在,他继续郑重其事地消灭他的麦片——果味麦圈或是一些廉价仿制品。
天花板上的水渍,挂歪的画作。
角落里他们的旧电视机,还有它上面,一个废弃盒子上盛放着一个更小的平板屏幕。
“就告诉我。”她说道,“妈妈是怎么……走的?”
他眯起了他的双眼,认真地看着她,吧嗒吧嗒地啜饮着牛奶,“你怎么知道的?”
“我可以闻得到。”
“是吗?噢,好吧。呃。有一天,她就起身,离开了我们。你们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怎样的。”
你们所有的人。
“但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鼻子哼了一声,她听到他的鼻窦里有鼻涕的汩汩声。
“哎呀,好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有一天,她做了一个决定,就是这样。”
一个决定。
自杀?一个万劫不复的决定?
“她生病了吗?”
“似乎是这样。”他似乎生气了,“我还是不明白。”
“上帝啊,杰克,别再兜圈子了。她是怎么离开的?”
“我不知道!”他说,突然觉得一阵心慌,“坐公交车,我猜?然后,该死的,我猜坐飞机?我觉得是坐飞机。她怎么旅行又不是我的事情。”
“公交车?飞机?旅行?”米莉安想象着亡灵之神在安详的天空飞翔,得意扬扬地轻拍着他那顶队长的帽子,调整他那闪闪发光的蝙蝠翅膀胸针,“哦,上帝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的母亲,她怎么去的佛罗里达?”
“佛罗……该死的佛罗里达?”
“伙计,你说的话似乎有些尖酸,年轻的女士。”
“闭上你的鸟嘴,杰克叔叔。你是说她在佛罗里达州,并没有死。”
他看着她的样子,就像她有一些脑部疾病似的。“是啊,这就是我正在说的。”他笑着说,“你以为她死了吗?真好笑。不,她只是匆匆南下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说?”
“我以为你知道!你说你知道的。你可以……闻到它。”他皱了一下眉头,从碗里大声啜饮那些彩色糖乳小碎片,“试着想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说法。”
“是啊,你觉得呢?”米莉安觉得她的五脏六腑慢慢地恢复,调整到它们原先的位置,“那么,这里的味道是什么呢?”
“什么味道?”
味道是他身上的,对吗?他或者那只狗。
“不重要。妈妈什么时候去的佛罗里达州?”
“大概……两年前,我猜。南下去帮助建立一些新的教会,然后做出了想留下的决定。”
佛罗里达。啊。死神再次出现,但这次他沿着海岸骑着一辆水上摩托艇。一路俯冲,镰刀的刀刃让老人们左右让路。趣味,阳光,皮肤癌,以及结肠排泄袋。
很难想象她的母亲在那种地方,待在那儿。她就像一颗小核桃一样渺小。严谨地说,更像是一颗肾结石。颜色暗淡,没有被晒出那么多的水泡。
米莉安告诉自己,今天没有重聚,她很开心。不是今天,也许永远都不会了。但是,那个战栗的感觉,那是什么呢?是那失望的泥浆搅浑了这一片水域吗?失望……什么?她不打算去看看亲爱的妈妈吗?妈妈,那个直到米莉安怀孕了,才停止用对待一个下人的方式对待她的女人?
“所以。”杰克说道,把碗放在了一堆关于打猎和钓鱼的杂志上面,“你怎么了?”
“非常愉快。”米莉安愤愤不平地说道,抽出一根香烟,“我可以抽烟吗?”
“只要你也给我一根。”
她扔了一根烟到他的腿上。他接住了它,当他把烟含在他那卑微的嘴唇之间的时候,她递过来一个打火机。
“你去哪儿了?”他问道。
“四处转了转。”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我们?拜托。我也许几年就会看见你一次。”当你需要钱的时候,或者需要一个地方挤挤,或者躲避警察。她那虔诚的母亲,窝藏着一个违法者。而每次都能找到各种不同的冠冕堂皇的借口。上帝的宽恕。或者,这就是家庭的意义,米莉安。我们互相照顾,哪怕它伤害了我们的时候,我们也要这样,如果你不那么自私,你就会明白这一点。
“这并不意味着一个叔叔不会想念他的侄女。”
“少来。你一点也不想念我。好吗?”
“好吧,也许没有。但你的母亲很想你。”
她耸耸肩,“我敢肯定是这样。”
“不要误会我,我已经改变了。”
“本性难移,杰克叔叔。他们只是用一个新的面孔掩盖老的问题。”
“你真是一个非常愤世嫉俗的年轻姑娘。”
“而且我总是那么美好乐观。”
他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巾,好好地擤了一次鼻子。“我明白了。你一定遇到了相当棘手的事情,与那个男孩以及……”他的声音拖了一会儿,“我只是说,我明白你为什么离开。但是,你也应该回来了,或者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你可怜的母亲就这样拿着行囊离开了。你打击了她,然后跑掉了。”
“好吧!”米莉安尖声说道,“这真他妈的有趣。我要走了。”
她吐出一口烟圈,转头准备离开。
杰克没有站起来,“啊哈。去吧,再次跑掉。”
“对不起。你刚才说的什么,不管你想表达什么,你知道我理解的意思吗?”她向他快速走去,“你胆子真大啊,那个曾经盗窃汽车并把他们藏在我家车库的家伙。噢!你还记得有一回,我们有两年没有看到你,然后有一天你醉醺醺地开车撞到了对面那条街的老橡树上了吗?你安分了一段日子,但你有没有在周围晃过?我还记得,你迷迷糊糊下了车,然后就……走丢了,像摩西到了那个该死的沙漠一样。当时你是一个流浪汉,看看你现在住的这个垃圾堆,现在你还是一个流浪汉。以后再见,杰克。告诉妈妈说……好吧,随便你怎么告诉她吧。”
现在,她真的要走了,跨过了那只古怪的小狗,大步跨过通往那片被认为是厨房的健康危险区域的大门。
杰克从他的椅子上爬了出来,紧跟在她的高跟鞋之后。
“噢,我是流浪汉,但你是什么?”他说着,他的狗赶紧逃开,“你说得像你有一席之地似的。当然。好。我只是一个流浪汉。我听到了。我没有一个得体的地界来安生。但是,这不全是我的错。我有学习障碍,我得了抑郁症。让你那该死的叔叔休息一下吧。”
她停在门口,转身面对他。看到现在的他有多么地憔悴:他的颧骨下方凹陷了下去,眼窝深陷,牙齿呈现出斑驳的烟渍。但她没有在他脸上找到任何值得怜悯之处。只有愤怒,也许是对他的愤怒,也许是对其他人的愤怒。
“对不起,你既可悲又愚蠢。”她说,“但是,这不是我的错。我可以处理好我的破事,杰克。你知道吗,我曾经觉得你相当酷?天知道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继续在你的裆部举行你的‘可怜虫派对’,然后滚回你那生满跳蚤的破躺椅上呢,好吗?”
“你说话真尖酸刻薄。”他说道。
“我这是诚实。”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所有虚伪的东西都从我身体里被打了出来,全部都留在了一个高中浴室的地板上。”
他伸手去抓她,但她抽身躲开了。
她不希望看到他是怎么死的。这将是一场可怜的、毫无意义的死亡。他可能会点燃一根香烟置于大腿之上,然后他会像一棵干涸的圣诞树那样燃烧。或者,也许他会用什么东西敲击自己的脑袋,然后脸被狗吃掉。
米莉安离开了。
“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他在她背后喊叫,赤脚站在门前的台阶上。
她懒得去回答他。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妈妈的电话号码吗?或者地址?”
她继续向前走。
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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