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萨尔在同意一件事后,便会全力以赴。他已承诺要立刻朝沃季进军,所以他和我在新年当天一起坐下来,研究这个行动对我们及对土耳其的利弊得失。我们身旁沿着延布河谷上下数英里,在棕榈园周围、浓密树林下、各条支流旁,只要是能遮阳避雨之处或可供骆驼吃草之地,触目所及都是我们的部队。赤裸上半身徒步而行的山区部族已越来越少,目前的六千大军几乎都是有坐骑、有家产的人。他们的咖啡炉排在骆驼鞍座旁,绕着营火堆围成一个圆圈,充当士兵用餐后休息用的靠枕。阿拉伯人完美的体格使他们可以像蜥蜴般轻松地躺在遍布石头的地面,有如死尸般任自己融入凹凸不平的地形中。
他们沉默不语,但信心十足。有些人投效费萨尔已超过半年,早已失去当初在哈姆拉令我大开眼界的那股热忱,不过相对地也已成为身经百战的沙场老手。持久力对我们而言比刚投入的满腔热血还重要。他们的爱国心如今是理性而清醒的,随着离家乡越来越远,他们出勤的状况也越来越稳定。部落民族不听从命令的积习仍未改,但已较为习惯营区生活以及行军时的日常作息。在谢里夫莅临时,他们会排成歪七扭八的队伍,一起鞠躬并将手臂横向唇边,这是他们的敬礼法。他们不会替枪上油,他们说一上油,沙就会黏在管里。何况他们也没有油,用自己的皮肤擦反而可以使被风吹得皲裂的皮肤柔和些。不过那些枪都保养得不错,有些人也有百步穿杨的神技。
他们聚在一起时并不可怕,因为缺乏团队精神,也没有纪律和相互信赖之心。单位越小,表现越好。一千个人会成为乌合之众,无力对抗一连训练有素的土耳其部队,不过三四个阿拉伯人在自己的山中,便足以遏阻一打土耳其人。拿破仑也曾对马穆鲁克有过如此的评语。我们仍太匆忙,没时间将仓促的经验化为原则。我们的战术是由经验中学习,设法脱离困境。但我们和手下一样仍在摸索。
自从奈赫勒穆巴拉克之役后,我们便放弃那一旅埃及部队与非正规部队。我们将埃及官兵全数遣送回国,将他们的全部装备移交给费萨尔的炮手拉希姆,以及机枪手阿卜杜拉·德列米。他们两人建立了一支阿拉伯连队,成员都是当地原住民,加上受过土耳其训练的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逃兵来壮大阵容。费萨尔骁勇善战的副官茂路德向我要了五十头骡子,他遴选五十名精锐的步兵,告诉他们,他们是骑兵。他带兵极严,也是个天生的骑兵指挥官,在他军纪森严的磨炼下,那些骑着骡子的步兵也被操练成杰出的骑兵,纪律严明,足以担任正式的攻击!他们称得上是阿拉伯部队的异数。我们立刻拍电报要求再送五十头骡子过来,将这支骑骡步兵的阵容扩大一倍,因为这么一支劲旅对侦察行动大有助益。
费萨尔建议由他率领几乎全部的朱罕纳族人去攻打沃季,再加上哈尔卜族人与比黎族人、亚提巴人与亚格利人,使这支大军带有多族联军的色彩。我们希望这次进军可以在广袤的西阿拉伯半岛蔚成风气,并借此一举结束北汉志的战争。这将是阿拉伯人记忆中最大的一场军事行动,使观望者亦能望风来归,让他们体会到,他们的世界真的变了。所以未来我们已无后顾之忧,再也不会有愚蠢的派系叛离或猜忌斗争,我们在奋斗时也不会再因家族纷争而掣肘难行。
我们并不预期会立刻遇上敌军。我们不辞辛劳地带这支杂牌军前往沃季,将效率与经验置之不顾,就是因为料准沿途不会有遭遇战。我们拥有无形的资产。首先,土耳其已将多余的兵力调去攻打拉比格,或者用来固守他们已占领的地区,以便全力攻击拉比格。他们若想将部队往北调动,需要一段时日。另外,土耳其人很愚昧,我们认为他们对我们的行动会置之不理,听了之后也不予置信,日后才会发现他们错失了何种良机。如果我们能在三个星期内到达,或许能出奇制胜地攻下沃季。最后,我们可以将哈尔卜族零星的偷袭发展成有计划的突击行动,如果可能就掠夺他们的物资,借此自给自足。不过主力将用于困住大批土耳其部队,逼使他们采取守势。扎伊德同意到拉比格,在土耳其部队背后筹组类似的突击部队。我给他一封信,请他转交给卫戍延布的“达弗林号”舰长,让他得以经由水路迅速抵达拉比格,因为所有了解沃季计划的人都急着想共襄盛举。
一九一七年一月二日,我为了训练自己参与突击行动的能力,带了一支以三十五个马哈米德族人组成的试验性队伍,由奈赫勒穆巴拉克前往我上回由拉比格到延布途中经过的古碉堡水井。入夜后我们下坐骑,留下十人看守骆驼,以防遇上土耳其巡逻队。其余的人攀爬上狄夫兰山,爬得苦不堪言,因为山壁布满锋刃般参差不齐的嶙峋怪石。崎岖不平的岩面很多,但都不牢靠,每一块石头都可能一抓就会滑落。
狄夫兰山的山头冷冽多雾,我们直到黎明才攀抵山顶。我们藏身在岩缝间,最后终于在山下右手边三百码处,看到钟形帐篷的尖顶在山脊之后隐隐浮现。我们无法窥见全貌,所以朝他们的篷顶开了几枪过过瘾。一群土耳其人冲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入战壕内。他们是移动快速的活靶,不过可能没什么伤亡。随后他们也朝四面八方胡乱开枪还击,并扯开喉咙吆喝,好像是要呼唤哈姆拉的守军前来支援。由于目前敌军与我们的兵力已是十比一,要是再加上援军,我们将无路可退,所以我们悄悄爬下山,在进入第一座山谷时,遇上两个正在做早操、扣子还没扣的土耳其兵,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他们衣衫不整,但也值得向人炫耀战果了,所以我们把他们拖回去,而他们提供的情报也极有助益。
费萨尔对于必须弃守延布仍忐忑不安,这是他到目前为止最不可或缺的基地,也是汉志地区的第二大港。我们正在绞尽脑汁设法找出牵制土耳其的妙计时,忽然想起驻守在汉纳奇亚的阿卜杜拉。他拥有五千名非正规部队、几挺大炮与机枪,而且他曾因成功地(虽然动作慢了些)攻占塔伊夫而闻名。将他闲置在荒山野地间实在是浪费人才。我的初步构想是他可以到海拜尔来,借此威胁麦地那北方的铁路。但费萨尔大幅调整我的计划,他想起艾斯河谷,这座河谷的流域由赖德瓦山后方往东,经由固若金汤的朱罕纳族占领的山岭间,流向靠近海狄亚的哈姆德。此地位于麦地那北方,距离不及一百英里,是法赫里与大马士革间的铁路交通要冲。阿卜杜拉可以在此地展开由东边封锁麦地那的计划,并可拦截由波斯湾运来的物资。另外,此地距离延布也很近,所以军火与粮秣的补给都可就近供应。
这提议可谓是妙计,我们立刻派拉贾·古鲁威去通知阿卜杜拉。我们深信他会采纳这条妙计,所以不等回音便敦请费萨尔立刻由延布河谷挥军北上,展开对沃季的第一波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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